「映橋!」提著剛買的蚵仔煎,扭開映橋小套房門把,靜靜立在門口扯開喉嚨喊著。
眨了數下眼皮,頗不能適應眼前這一片與室外陽光燦爛截然不同的黑暗。
自從沈哲維死後,她已數不清映橋這樣蟄居已過多少時日,每每有時間,總要買來點心強迫映橋進食,否則真怕她會因絕食隨沈哲維而去。
映橋的心傷她懂得,投注的感情太深,一夕之間想收回談何容易?但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嗎?她就不會像映橋這麼傻,談感情永遠只用七成功力,再多找幾個男人當備胎 ,這樣一旦失去了也就不會太傷心。
「為什麼不開燈?映橋——」聽不見她的回答,靜靜疑惑地再喚一聲。摸索到電源開關便逕自開了燈,然而眼光才觸及蜷縮在牆角、披頭散髮、兩眼空洞的映橋時,不禁驚喊出聲:「我的天啊!你真想毀了自己?」
靜靜搶過映橋手裡的相簿往字紙簍一扔,再強迫她躺上床。
「還我!」映橋氣息虛弱的對橫陳在字紙簍裡的相簿伸出手。那可是她與哲維唯一的聯繫呀!怎堪如此對待?淒然的目光流露不捨地凝著它一會兒,繼而轉向一旁怒瞪她 的靜靜哀求著:「靜靜,還我!」
「還你?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躲在暗房裡想 孵成一身蒼白虛弱的豆芽膚色,我真懷疑哪一天走進這房間,等的是替你收屍。」
靜靜才說著,走到窗前正想拉開這遮天蔽日的窗簾,身後卻傳來映橋急切的呼聲。
「別開!」
靜靜沒有理她,為避免她毀了自己,吃了秤鉈鐵了心的執意將她從這場悲痛的惡夢 中解放出來。
「刷!」一聲,窗簾被拉開,午後的陽光乘隙竄進屋內,照得滿室璀璨。
只見映橋本能地拉起羽被蒙上眼,以擋掉刺眼的光線。習慣了幽暗的保護,這種攤 在陽光下赤裸裸的感覺讓她害怕。此時她真怨恨起靜靜的殘忍來了。
「看看這陽光、看看這世界,並沒有因為沈哲維的死而停止運轉。你還這麼年輕, 是我們學校有始以來最美的校花呢!你還有美好的未來等著你,可你看看現在的自己, 這樣子和死人有什麼兩樣?」靜靜硬扯下映橋頭上的羽被氣憤地嚷著。
「他答應等我長大的!答應我的未來一定有他的!」映橋撐坐起身,悲從中來,掩 面痛哭。
「是他錯過了,後果不應由你承擔啊!」靜靜終於軟化,不忍地摟著映橋的肩頭, 讓她盡情的哭泣,心裡萬分猶豫到底該不該把自己口袋中那份古文獻給映橋看。
映橋和哲維相識於映橋就讀的T大。他是傑出的歸國青年企業家,在她們學校兼有 一堂企業經營的課。映橋讀的雖是歷史,但至企管系選修了這一堂實用課程,於是兩人 相識、相戀,及至於如此天人永隔。
「對了,你的畢業論文寫得怎麼樣了?」任映橋哭了半晌,靜靜試著轉移話題,抽 了幾張面紙輕拭她臉上的淚痕問。一想起自己買來的蚵仔煎,又到矮几上張羅著。
「唐史研究?寫是寫好了,不過還要麻煩你幫我拿去裝訂。」
「哪!吃了它!」
「我吃不下。」映橋推開靜靜遞到她面前的食物,一臉疲憊的又躺上床發呆。
「映橋,你真打算為沈哲維這麼摧殘自己?」
「你不會懂的,別理我。」映橋別開臉,那堅持的口氣像是不惜為沈哲維陪葬。
靜靜見她如此,內心不免又是一番天人交戰。也許她該給映橋一個選擇的機會。考 慮再三的結果,她還是自口袋中拿出一份古文獻遲疑地交到映橋手中。
「我小舅是個馬來西亞華僑,某天意外地收到一份很詭異的電子郵件,內容是巫族 的時空轉換巫術……」
一聽到「時空轉換」,映橋倏地坐起身,迫不及待地展讀手中的古文獻,原本憔悴 、淒苦的臉龐漸漸呈現異樣的光采,一雙手也因興奮而顫抖著。
原來文獻上提到一種現今仍存在於馬來西亞叢林中,一個跡近絕種的蠻族所使用的 巫術。傳說中,它可將人送至另一段時空與思念的人相會。
但這得付出絕大代價。亦即在另一段時空能獲得對方「唯一」的愛,就得留在那段
時光與他長相廝守。若不能,那麼歹毒的巫師便贏得了她的生命。
「幫我!靜靜!」映橋在無邊絕望的深淵中生出一絲希望,不容多想的立刻就下了 決定。將古文獻奉若無上至寶的捧在胸口,以淚眼祈求呆立一旁的靜靜。
「我……我不知道……」早料到映橋會有這反應,靜靜真的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你想,錯過了這個機會,我空留這副軀殼與死何異?求求你 !」映橋緊握著靜靜的手哀哀飲泣,那悲憐柔弱的神態直教人無法拒絕。
「映橋,你可知一旦做了決定,不管是留在另一段時空或是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你都得與這個世界訣別了,你知不知道?」靜靜想到這件事的後果早已泣不成聲,為 好友這份癡愚而歎息不已。
「我不留戀,沒有了哲維,一切成空,我何需留戀!」她要見他、再見他一次,縱 使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亦在所不惜。
「你好傻!」靜靜除了這一句再也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但又能耐她如何?只希望 另一段時空的沈哲維不要辜負她,否則癡情的映橋就真要葬送在歹毒的巫師手裡了。
「靜靜……」
「也許我小舅可以幫我們查查看,幫我們忙……」
☆☆☆☆☆☆;☆☆☆——搭了將近五個小時的飛機抵達吉隆坡 ,靜靜的年輕舅舅、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汪光宇已經等在機場大廳準備接機。
「小舅!」遠遠的見到汪光宇,靜靜有氣無力地抬手揮了揮,算是打了招呼,被映 橋拖著往汪光宇走去。
「你們……要不要先到家裡玩幾天……」沒有乍見親人的喜悅,汪光宇一個魁梧的 大男人,臉色卻和靜靜一樣慘淡。
此刻的他說有多後悔就有多後悔。好玩的傳那份該死的E-mail給外甥女,搞得自己 活像個送女孩獻祭的惡徒。
「是啊,映橋,你真該看看我外公家富甲一方的橡膠園,還可以騎馬……」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麻煩小舅先送我到巫村。」映橋嬌俏的臉龐紅潤,是 三個人中唯一面露喜色的。
聰明如她,豈會不知他們的想法?只是她心意已決。玩,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此 刻的心思早已飛到那巫族村落去了。
「走吧!」她逕自拖著簡單的行李,昂首便往機場外走去。
汪光宇與靜靜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說什麼,便追上映橋,坐上吉普車,往傳說中 的蠻荒叢林探險去。
車子離開吉隆坡市區轉入被荒草淹沒的小路,沿途荒煙漫草、闊葉成林,愈往前走 愈是潮濕深幽十足的雨林景象。
「小舅,你確定是往這裡走沒錯了?」靜靜環視四周的原始雨林、聽著不知打哪兒 來的詭異聲響,不禁撫了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是說,你確定這種鬼地方能住人嗎 ?」
「既來之則安之,等送我到那部落,你們就可以先回去了。」映橋笑著摟摟靜靜的 肩安慰。一想到每往前一步就愈接近哲維一些,心裡便漲得滿滿的興奮情緒,什麼恐怖 陰森全被排出視界外。
「史小姐,我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汪光宇嘴裡說著,手中的方向盤一轉 ,輾過一片潮濕窪地的邊緣。
「小舅,也許你不知道我從未如此清醒過。」映橋坐直被甩歪的身子,揉了揉被撞 疼的頭,不想再多做解釋。
汪光宇和靜靜互換了個眼色。就這麼懷著共同的心事,曉行夜宿開了兩天一夜的車 ,終於到達傳說中的烏拉木村。
汪光宇用半生不熟的土話和全身塗滿色彩、長相駭人的土著交談了一會兒,便催促 著身後兩個女孩上車,依土著所指的方向再開了將近一小時的車,才到達巫師的草屋。
跟在汪光宇後面,靜靜被草屋門前荒曝的人骨塚嚇得臉色發白,緊緊抓住毫無駭意 的映橋手臂,走向門口那個眼透邪意、滿臉彩色紋飾的老邁巫師。
汪光宇比手劃腳說明來意後,只見那巫師走到映橋面前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粗糙的 大拇指在她眉心來回搓了搓後,比了比天空,嘰哩咕嚕說了一堆土話。
「他說的大致和文獻上相同,不過他讓你自由選擇,做法與不做法完全看你的決定 。
若你選擇做法,那麼就在今晚月圓時。」汪光宇看著一臉堅定的映橋和早已泣不成 聲的靜靜,忍不住再次提醒:「史小姐,我們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不,就今晚吧!」映橋拍拍靜靜的手臂。「你該祝福我的,不是嗎?」
「你從此要消失不見了呢!要我怎麼祝福你?」靜靜不客氣地吼著。
「哲維在另一段時空正等著我呢!」映橋不理會靜靜的反應,逕自抬眼望著湛藍的 天空,滿心期待地微笑著。
一旁的人骨塚和頹破的草屋諷刺地與她光燦的笑容成了強烈對比。
「對了,小舅你問問他,我們怎知映橋是死了還是和哲維在另一個時空活得好好的 。」靜靜忽然想到這判斷生死的重點,轉而問汪光宇。
汪光宇與那巫師又是一陣比手劃腳的溝通,然後才對著映橋說:「他會給你紅、白 兩條絲線繫在手腕上,紅線主生,白線主死。若你是生,則手腕上的白絲線自會和這頭 的白絲線一樣斷開。反之若死,則兩邊的紅絲線便會自動斷開。」
「我知道了。」映橋瞭然地點點頭,隨著心情沉重的靜靜與汪光宇一起回到吉普車 中。
沒有人再說一句話,只是各懷心事地靜待夜晚的降臨。
☆☆☆ ☆☆☆ ☆☆☆ ☆☆☆
當晚,一輪圓月高掛在漆黑的夜空,偶有烏雲蔽月,更顯詭譎。茅屋周圍的廣大雨林處處透著怪異的生機,令人膽怯於這樣寒意盡出的氛圍。
主屋旁一所架高騰空的小茅屋是巫者的祭堂。
映橋喝下巫師給她的紅色藥汁,隨即雙眼緊閉,躺在祭壇上。她身上一襲珍珠白連 身洋裝,在黑夜中更顯醒目。
祭壇周圍的凹槽裡滿佈色彩斑斕的小蛇互相糾纏著,欲往祭壇上竄爬。祭堂四周的 牆壁則畫滿了詭異的符號,沾滿了腥膻的血污,整個祭壇隨著燭火的躍動,更顯得鬼詭 恐怖。
光看這景況就足以令靜靜和汪光宇毛骨悚然。
儀式進行到大半夜,月光自茅屋頂端的小天窗逐漸投射於祭壇上的映橋身上。巫師 拿來人顱骨和長鞭,口中唸唸有辭地不斷做法。突然,他咬破手指將血液往映橋眉心塗 去,擰著一張泛滿痛苦的臉,人顱骨一拋,長鞭一揚,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眼見映 橋就這麼憑空消失在眼前,靜靜和汪光宇同時雙腿一軟,立刻昏倒在祭堂外的迴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