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奇怪的關係一直持續到春末,夏日的炎熱過早來臨,似乎連空氣中也浮動著燥熱的氣息。
終於完成了一部連載,因為這段時間趕稿很辛苦,左巖提議大家放個長假。伊桐真的感覺累了,這種疲勞不僅是來自身體的,更多的是來自於心靈的。
「去哪裡玩好呢?」易北冥思苦想著,「小桐桐有什麼好提議?」
「我是有個很想去的地方。」
「哪裡?」
「秘密。」」日本,對不對?」
被易北看穿心事的伊桐,無法掩飾內心的傷痛。
易北歎了口氣,「果然被我猜中了。」
伊桐一想起再也無法重溫日本的歡樂時光,心如刀割般地痛,但她不能也不想要妨礙任何人。
「你還是放不下對澤一哥的感情,真的要和大家一同出去度假嗎?」
『不趁機報敲澤一一大筆才真的不划算呢。」伊桐強打精神,「不如讓澤一帶大家去日本玩吧,我好懷念日本的壽司啊。」
「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日本,我去和澤一哥說。」
「易北。」伊桐嘴一扁,差點要落下淚來,「你真是夠朋友。」
「別這樣,這是現在我唯一能幫你的了,你和澤一哥是從那裡開始的,就在那裡結束吧,我和悠遊都不想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
伊桐點頭傻笑著,直到淚水流出來……
「大家都想去哪裡度假?」宮澤一望著坐在餐桌旁的三人。
「我要去日本。」易北搶先回答。
伊桐夾起一塊辣椒炒螃蟹,入口辛辣的感覺便從舌尖一路蔓延到整個口腔,不擅食辣的她淚水頓時湧了上來。
「你要不要緊?」宮澤一看到了伊桐的異樣。
「螃蟹太辣了。」
「知道自己不能吃辣的,還吃那麼急。」易北遞過水杯。
「我沒想到會這麼辣。」伊桐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伊桐想去哪度假?」
「我也想去日本,上次還沒玩夠呢。」伊桐心虛地望著仰秋,「你想去嗎?」
仰秋隨和地點頭贊同,「我也很久沒有去日本了。」
終於到了出發去日本的日子,伊桐起得特別早,昨晚根本沒有睡好。拉開窗簾,清新的海風撲面而來,伊桐自語:「真的感覺到夏天的氣息了。」做一個深呼吸,伊桐感覺好多了。
為大家準備一份豐盛的早餐,麵包不會烤得太焦,蛋也不會煎得太老,牛奶和咖啡的熱度剛好。望著一桌的美食,伊桐彷彿能想像到大家吃驚的表情,唇邊蕩起微笑。
「我不是在做夢吧?」易北是第一個發現她勞動成果的人。
「絕對不是。」伊恫得意地說。
「這些全部都是你一個人做的,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廚藝白癡呢。」
「哼!」伊桐端起托盤,腳翻開垃圾桶的蓋子,「你不吃我可要倒掉了。」
「好小桐桐別生氣,都是我這張臭嘴說錯了話,你把早餐還給我好不好?」
望著低聲下氣的易北,伊桐還覺得不過癮,「只是這樣而已嗎?」
「那還要我怎樣?」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悠遊派來的間諜,我已經忍你好久了。」
「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原諒嗎?」
「這個Idea還不錯,我可以考慮。」伊桐望著愁眉苦臉的易北,心中卻想著,以後恐怕再沒多少機會能和易北開玩笑了,不禁又難過了起來。
「一太早在幹嗎?」
左巖的出現解救了易北,他趕忙衝上去,佯裝委屈,「左巖哥你來得正好小桐桐在欺負我。」
「怎麼回事?」宮澤一應聲走出來。
「我好心做愛心早餐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易北卻說我是廚藝白癡,所以我想要倒掉這些食物,他又心痛。」「澤一哥,伊桐欺負我。」「你們就別再鬧了。」左巖一副教育小孩子的口吻。
「偏不!」伊桐任性地一口回絕,這是眾人沒有想到的事情,他們誰都不理解對去意已決的伊桐來說,能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秒鐘都變得非常珍貴。
再次登上日本的土地,伊桐的心情卻和上次大不相同,望著興高采烈的同伴,她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仰秋自然地挽著宮澤一的手臂,多麼般配的一對壁人,他們走在一起就像認識了幾個世紀那樣熟悉、和諧。伊桐心酸地想,仰秋的憂稚大方比起我的誠惶誠恐,就像是珍珠和沙礫,有著天壤之別。
「琉球和夏威夷一樣有舒適沙灘、清澈的海水和明媚的陽光。」易北興奮地說。
「還有漂亮的美眉。」
「對哦。」
伊桐見易北上了當,壞笑著說:「原來是這樣,我要打電話告訴悠遊。」
「我的伊桐小祖宗,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可不想讓悠遊拿我當沙袋踢。」
「哦,你們的感情還蠻好的嘛。」
「我完全是被逼無奈的,像我這種人見人愛的帥哥是會有這種苦惱的。」
「等一下還是要打個電話問候悠遊一下比較好。」
「不要了吧.國際長途是很昂貴的。」易北灰溜溜地粘著伊桐,「拜託,不要耍我啦。」
「那要看我的心情如何了……」
入夜後,房間裡只有伊桐和仰秋兩個人,氣氛有些尷尬。
「來到日本後,你看起來快樂了很多。」仰秋的細聲軟語著實讓人受用。
「度假當然比工作要好得多了。」
仰秋遲疑了半晌,「你……是不是很恨我?」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從你身邊搶走了澤一。」
伊桐苦笑了一下,「澤一從未屬於過我。」
「女人的知覺告訴我,澤一直到現在仍很喜歡你,如果我沒有出現,你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我是個讓人討厭的女人。」
伊桐想了許久,「你真心愛澤一嗎?」
如所預料的一般,仰秋沒有回答。
「不要再左右搖擺了,澤一他真的很愛你,你不在的八年裡,他常常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徘徊在午夜的海邊,甚至想到了死。一個男人如此深愛著你,你難道沒有感覺嗎?」伊桐努力抑制快要落下的眼淚,「澤一或許根本沒有愛過我,一直以來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可能是因為很空虛,他一度把我當成是你的替身,不過現在不用了,真身已經回來了,我這個假的早該退出了。」伊桐不顧仰秋驚愕的眼神,「所以請你珍惜澤一吧,你是他最重要也是最想保護的人……」
「伊桐。」仰秋打斷她的話,「這樣做你會幸福嗎?」
伊桐倔強地點頭,可淚水卻背叛了她,洩露了她內心的秘密。
「我遠沒有你那樣愛澤一,別人都說愛情是自私的,我卻從你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女人的無私。」
「那就答應我會珍惜他,我只希望澤一能得到幸福,而你是他唯一的『公主』,只有你才能給他幸福。」這些是伊桐的肺腑之言,「我會祝福你們。」
伊桐心中起伏不定,澤一啊,我只想要看到你的笑容就足夠了,讓我看久一點,記住這笑容和感覺.把它烙在我的心上,讓它永遠也不侖磨滅……
在大家醒來的清晨,伊桐消失了,徹底的沒有一點跡象地消失了。
桌面上留下四封信——
「澤一,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只想恢復以前的平靜生活,回到沒有認識你之前的那個我。請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多謝你這一年來的照顧,我還會繼續我的夢想,努力成為一名像你一樣優秀的漫畫家。最後,祝福你和仰秋幸福,請記住伯母的期待,一定要幸福。」
「仰秋,之前說了許多過分的話,但那只是為讓你更瞭解澤一對你的感情。我曾自私地請求你不要猶豫,接受澤一的愛,那是我發自內心的希望。我只想要澤一幸福,請你給他幸福吧。」
「易北,很高興認識你,雖然初次見到你時覺得你很孩子氣,處久了才知道其實你是一個很善良又體貼的朋友。要不是有你的關心,恐怕我會更加痛苦難過,你總是默默幫助著我,我無以回報,只能真心地說聲『謝謝你』。你在我心中是永遠也無法忘懷的重要朋友,我選擇了不告而別,是因為我不想讓澤一再痛苦下去,我不願澤一再度失去笑容,請理解我,不要找我。代我向悠遊說聲抱歉,我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的生活,等到我調整好心情,還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的,相信我。」
「左巖,你總像個哥哥般溫柔待我,一開姑還欺騙你說自已得了『失憶症』,真對不起。你是一個好人,為了朋友遲遲不肯開口,想來這些年最痛苦的人是你吧?那天在海邊向你提了過分的要求,現在我仍要自私地請你放棄仰秋,讓澤一得到幸福吧。他如果失去了仰杖,恐怕也會失去生命的力量。我用自己來證明,雖然愛情是自私的,但仍能選擇放棄,也請你答應我的請求,成全我最後的心願吧。」
伊桐面對著偌大的機場大廳,全然聽不懂的語言和陌生的面孔,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淒涼。從此以後就要一個人走了,不能再回頭,也無處躲藏。
廣播裡傳來登機提示,伊桐背起行囊,踏上一個人的旅程……
當伊桐再次回到海邊的工作室,猛然發覺房子空蕩蕩的,好安靜。
心變得敏感了起來,呆坐在熟悉的沙發上,往事一幕幕地回放,伊桐的淚不知不覺打醒了衣襟,就這樣一直坐到天黑才上樓收拾行李。 走到二樓,伊桐的心和人都被一種情愫所牽引著。她打開宮澤一工作間的門,移步至床邊。宮澤一常穿的那件外套還放在床上,伊桐輕輕地拿起它,像是手捧一件藝術品,將頭埋在其中,彷彿癌覺到宮澤一殘存的體溫和他的氣息。快要窒息了,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思念把伊桐折磨得幾近心碎,雖然離開宮澤一隻有不到一天的時間,思念卻像積累了一個世紀般濃烈,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忘不掉宮澤一,也不想忘記他。
電話鈴聲不斷,怕是大家打來找她的。現在他們是滿世界地找尋著自己,還是待在原地按兵不動,伊桐沒有心思去仔細思考這些,她只是想要盡快忘記宮澤一以及和他經歷的一切時光,但越是想要忘記,記憶就會變得越清晰。
電話又一次響起,伊桐無意之間看到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心「咯登」一下。在鐘聲響過五次後,伊桐終於拿起聽筒。
「喂?」
對方遲疑了片刻,「你是澤一的助手?」
「伯父您還記得我啊。」
「我記得你的聲音,澤一在嗎?」
「真不巧,他去琉球度假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嗎?」
「過陣子就是澤子的忌日,我想……」
伊桐聽得出他的猶豫,「如果伯父您有空的話,可以和您見個面嗎?」
「那太好了,我也想要瞭解一下澤一的近況。」
這是伊桐想為宮澤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化解他們父子之間的隔膜。
伊桐消去了剛才的電話號碼,關上房門,將鑰匙投入信箱中,久久地凝望著工作室,這裡有她一生中最寶貴的記憶。
伊桐侷促不安地坐在研究所的會客室裡,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多麼冒昧,待會兒要和澤一的父親怎樣說?一開始想好的詞句好像都派不上用場,好緊張哦。伊桐嘲笑自己的過分不安,難道僅僅是因為對方是澤一的父親?
正在這時,會客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一位精神奕奕、眉宇之間顯露出慈祥的中年人。伊桐從他的身上一下子就能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來源於他那張和宮澤一相像的臉。大約是因為他雖然和伊桐的父親年紀相仿,卻不那樣冷峻,讓伊桐一下鬆了口氣,定下心來。
「伯父您好,我叫伊桐,是老師的助手。」
「老師?」宮潤生愣了一下。
「就是您兒子啊,我是他的助手,稱呼他為老師也不奇怪。」
「我從未聽人稱呼他為老師呢,總有些不習慣,他也大不了你幾歲,還是直接叫澤一就好。澤一那孩子對這稱呼不反感嗎?」
伊桐驚歎著眼前這位父親對兒子的瞭解程度,「您是怎麼知道的?」
「畢竟我是他父親啊。」宮潤生歎了口氣,「澤一之所以會變得脾氣古怪,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宮潤生的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
伊桐不用地安慰說:「請不要難過了,我相信一定會好起來的。前陣子,我們去日本時拜訪了蒼木前輩。」
「澤一的外公?」宮潤生激動地望著伊桐。
「雖然經歷了些波折,但澤一最終還是和外公相認了。」提到宮澤一的伊桐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閃爍著溫柔的光芒。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他老人家一定也得知澤子的事情了吧?」
「是的,為此澤一的外公還犯了心臟病,所幸很快就緩解了。」
「他老人家的身體一直就不太好,我也是很擔心他,無奈總也得不到諒解。」
「看來伯父是個體貼的人,難怪當年伯母會如此死心塌地愛您,並無怨無悔地跟隨您來到中國。」
宮潤生長長地歎了口氣,「是我對不起澤一,我虧欠他們母子倆的太多了,有些事情發生過就永遠也無法彌補。」
「我相信總有一天澤一會理解您的苦心。」伊桐的眼流露出堅定的目光。」澤一那孩子一定怨恨著我吧?」
「怨恨嗎?」伊桐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如果有恨的存在倒是一種好事。」宮潤生疑惑地望著伊桐。「有恨的存在,就有愛的存在,說明在澤一的內心深處還是放不下您,一直有您的一個位置。就和天下所有的男孩子一樣吧,對自己的父親有著一種特殊的期待。可是您沒有達到他想像中的完美,才會怨恨您吧?從這一點上看來,無論澤一還是伯母都是完美主義者,不停地追逐著自己的夢想,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能容忍有缺憾的人生……」
伊桐幽幽地說著,目光望向窗外,一直延伸到那片繁茂的梧桐樹,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每一片葉子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很瞭解澤一那孩子啊。」
「或許是吧,但越瞭解就會越痛苦、害怕、擔心,人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
宮潤生考慮了許久才開口:「你……愛著澤一吧?』
伊桐不語。
「我也一直愛著澤子,從沒有改變過的愛。」
伊桐望著眼前的宮潤生,有—種虛幻的感覺,就像在看著自己的影子一樣。
「那一年,我才二十四歲,是公派去日本的留學生,在那裡我認識了澤子,一個美得像天使般的少女。她是小有名氣的漫畫家,第一次見到她,我便被她深深地吸引。對我來說,澤於是那樣美麗而遙不可及,就像天上的星星—樣,我做夢邯不敢想像她會愛上我這個沒有什麼情趣又寒酸的異鄉人。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猶如在夢幻般甜蜜和不真實,我知道以自己的條件和家世,蒼木先生是不會同意把他唯一的女兒下嫁給我。我也怕澤子跟著我會受苦,但那時的澤子對我說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麼都不重要了,她會像擁有了全世界—樣的幸福。年輕的我們私奔了……」宮潤生的眼眸飄向遠方,「我們一起回到了國內,我開始拚命地賺錢,想要澤子生活得好一些,用我的雙手給她幸福。
「澤一出生時我們都很高興,我替這小傢伙取了『澤一』這個名字,是我和澤子的唯一,也是我唯一的澤子。隨著澤一的成長,我的工作逐漸忙碌起來,有時甚至一個月也沒法見到他們母子一面,在思念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拿出那張一直收藏在我皮夾中的全家福看看。我是深愛著他們的,我拚命地工作只是想讓他們過得更舒適一些,但我沒有注意到澤一在一天天長大,他需要一個能經常陪伴在他身旁的父親,澤子的心情也越來越沉悶……直到她去世。
「我沒有及時趕回去,澤一對我的成見更加深了,他把我當成了仇人看待,認為母親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永遠也不能原諒我……」宮潤生的雙手顫抖著,聲音也變得哽咽。
伊桐默默地聽著,不禁要為他們之間的愛而感動了,也為了他們之間的誤會而深感遺憾。
「我想澤一是一直在等待著您的關愛,等到有一天會和您再次相遇。給自己也給澤一一次機會好不好?」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雖然你什麼都不說,但我仍能感覺到你對澤一的那份特殊感情,逃避並不是最好的方法,對你對我都是一樣的。」
伊桐驚訝於宮潤生敏銳的洞察力,但此刻的她還有什麼權利去鼓勵別人呢,連自己不也是落荒而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