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傷 第一章
    「老張,這次和親所附的嫁妝,是歷代公主裡頭最豐厚的,你看看,嘖嘖:皇上對裴姑娘真是太好了,連一個小小的尚書之女都……」一名蹲在樹蔭下的轎夫小李,朝難以計數的嫁籃投去一眼,對身旁的夥伴說道,語氣充滿了欣羨。

    「噓!」老張乍聞小李的話臉色大變,慌張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他們倆才鬆了口氣,壓下音量對他低吼。「是公主,公主.怎麼跟你叮嚀了那麼多次,你還政不了口?」

    「啊!」小李低呼一聲,舉手掩口,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一時之間給忘了嘛,沒別人聽到就好。」他吐吐舌,笑著想打混過去。

    鄰近的士軒國派來使者,死纏爛打地要-嵐國將一名公主和親過去,想靠著姻親關係,藉-嵐強盛的國勢來保護士軒國免受他國欺凌。

    可這要求分明是強人所難嘛,-嵐國哪兒有公主啊?太上皇和皇太后不過也只生了皇上一人,要上哪兒去找一個公主出來給士軒國呢?這個請求當然被皇上予以回絕。然而士軒國使者卻鍥而不捨,賴在-嵐不走,每天都請求晉見皇上,弄得朝中不堪其擾。

    如果士軒國派來的使者態度強硬些,菱嵐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問題在於士軒使者也看準了菱嵐身為大國,對某些事有所顧忌,怕對小國過於強悍會遭人非議,流於以強欺弱之嫌,於是採用了哀兵政策;也算士軒使者聰明,就算睿智如皇上黑曜,居然也拿他莫可奈何。

    在這時候,裴尚書主動提出讓女兒裴珞受封為公主、代嫁到士軒國去的請求。

    皇上取得了士軒國的同意,將裴珞加封公主名號,頒下聖旨,吩咐禮部準備如山的嫁妝,風光地將裴略許給士軒國即將繼位的太子,對裴尚書一家也賞賜了豐厚的補償,畢竟將女兒嫁到那種小國去總是虧待了裴尚書。

    「雖然士軒國也知道公主只是個加封的名銜,可這種事有誰希望時刻都有人在旁提醒的?皇上不也說了,受了封號,就等於是他的皇妹,是個名副其實的公主,要是你這句『尚書之女』讓存心害你的人聽到,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老張低聲訓斥,對於他的嘻皮笑臉搖了搖頭。年輕人就是這樣,不曉得事情的輕重。

    「我知道啦,只日二時矢口,下次不會了。」小李知道老張是為了他好,收起輕桃的笑,認真說道。

    「這還差不多。」老張經哼一聲,看遠處起了一陣騷動,立刻往轎子的方向奔去,邊跑邊朝身後的心李嚷著。「公主出來啦,快點!」

    「來了、來了!」小李慌張起身,排開擁擠的人群,直往轎子的方向跑去。

    小李好不容易氣喘叮叮地跑回了定位,氣還沒轉順,就看到十二對身著正式官服的宮女及內使,各持羽扇及儀仗在前方導引,而穿戴著鳳冠霞破的公主則是隨後被喜婆撬扶著由宮門走出。

    公主身上的禮服是御用錦織坊的個中巧手繡制而成,用的是最上等的繡材,祥龍喜鳳栩栩如生;鳳冠上鑲嵌著二十四顆同樣大小的圓潤明珠,綴以金絲流蘇,珠珞低垂,在蓮步輕挪中隱約可聞珠珞碰撞所傳出的清脆珂睜聲。

    原本吵雜的宮門頓時靜默,眾人目光全鎖在公主身上,目送她在儀仗及羽扇的簇擁下,由喜婆扶著坐進了轎中。一直跟在後方的尚書夫人走至轎旁,稍稍掀起轎簾對公主低語,雖然沒聽到說了些什麼,卻時時可見尚書夫人以袖拭淚的舉動。

    「吉時到!起轎!」喜婆看了看天色,宏亮渾厚的吟唱自那矮胖的身子裡傳出,迴盪在偌大的宮門前。

    十六位轎夫原將轎桿置於肩上,一得令,整齊站起,將花轎抬離了地面。樂手亦同時揚起了喜樂,在士軒國軍隊的護送下,緩步走出了宮門。

    悠揚熱鬧的喜樂聲,間雜著爆竹的此起彼落,將送親的場面鮮活了起來。宮門外道珞兩旁聚集了圍觀的百姓,看到如此盛大的排場,都興奮地指指點點,而那裝滿了絞羅綢緞、奇珍異竇的嫁籃,更是讓小老百姓們咋舌不已,直呼開了眼界。

    樂聲漸去漸遠,圍觀的民眾亦隨著送親的隊伍離去,原本熱鬧的宮門前只餘下幾名善後的宮僕清掃著四周,此時的冷清與方纔的人氣鼎盛有如天壤之別。

    爆竹的人硝味還飄揚空氣中,尚書夫人孤單地站在原地,儘管旁人無不因火硝的刺鼻味而紛紛掩鼻,而她卻毫不自覺,眼眶蓄淚,一直望著隊伍離去的方向,即使連隊伍尾端都已消失,依然征征地望著。

    「珞兒,是爹娘不好,累你如此,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尚書夫人喃說道,兩行眼淚滾落而下。

    在眾人的恭送中,她看著女兒走向了未知的國度。

    「這裡有灰塵吶,怎麼掃的?快、快、快,拿條抹布來把這兒擦一擦啊!」負責宮中內務的女官做著最後巡禮,緊跟在後的日二群提心吊膽的宮僕。類似這樣的怒吼聲接二連三地隨時響起,只要女官一開口,立刻有人手忙腳亂地搶上補救,桌上灰的、地上髒的,三兩下就被迅速清除。

    「喜燭呢?」素以挑剔見長的女官已因一連串的不滿意而氣檸了眉,此時看到皇上大婚的大堂上竟然出現兩座空置的燭怡,兩眼頓時睜得銅鈴大,連聲音都氣得發起料來。

    「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把喜燭放哪兒去了?」

    這突來的狀況,讓跟在後頭的宮僕全都嚇傻了,昨晚明明還插在上頭的喜燭,怎麼今早就不翼而飛了?數十隻睜得老大的眼直盯著燭柏,冷汗沁上額角,大家全都襟若寒蟬,誰也不敢吭上半聲。

    「說啊!」得不到響應的女官更加怒火上升,嘶聲大吼。「今天下午皇上就要拜堂了,喜燭呢?」

    「喜燭讓老夫取下了。因為發現上頭有一點損傷,趕著請人修補,一時之間沒能去跟女官知會一聲,真是對不住。」一名身著官服、年約六旬的白髮老者走進大堂,看到如此氣氛緊張的情勢時,便上前解釋。

    氣頭上的女官並沒有認出老者的聲音,一轉身就想把這個鬧出喜燭失竊記的罪首痛罵一頓,原本幾已脫口而出的怒斥,卻在看清來人時,立刻被吞回喉頭,女官身子一福連忙說道:「參見丞相。」低垂的老臉冷汗淋漓,為了自己的以下犯上驚慌不已。

    「起來吧!」周青彥溫和一笑,對她的冒犯不以為件,手一抬,示意女官起身。

    「喜燭待會兒就會送到,女官盡可放心。」

    「奴婢竟然沒有注意到喜燭上有瑕疵,奴婢罪該萬死……」女官依然跪倒在地,為了自己的失職自責不已。

    「士軒國這一連串的事情,讓女官忙得過頭了,實在是怪不得你啊!女官你就別自賣了。」周青彥示意女官身後的宮僕將她扶起,予以肯定的安慰。「士軒上下沒有人比你更懂得一切大禮儀式,如果沒有女官的調度,咱們將無所適從。」

    這段期間,先是久病在床的先皇知道自己已不久人世,便下旨要朝臣們將身處獨先國的太子召回。朝中大臣接到旨令,頓時慌了手腳,連忙派出使者為迎回太子而不斷跟獨先國交涉。

    為何士軒國的太子會在獨先國呢?這一切淵源得從二十年前說起。

    二十年前,四周的國家看準士軒國文弱,紛紛對之發動攻擊,藉以賺取降金賈奉。

    士軒國雖極力反抗,卻因武裝過弱而屢戰屢敗,造成民不聊生的慘況。先皇為保社櫻、百姓安寧,不得不投降其中武力強盛的一國,忍痛將獨子送至獨先國做為人質,訂下二十年的人質條約,用以證明士軒國的臣服,兼之每年奉上賈銀,在獨先國的保護下,換取士軒國的和平假象。

    那時太子不過五歲,一個聰穎俊靈的男孩兒,就這麼孤獨地被送到陌生的獨先國中。

    人質所受的待遇是可想而知的,雖然名義上是獨先國皇室太子的伴讀,但是生活卻過得比任何一名階下囚都還要來得苦、來得沒有尊嚴。

    在一番交涉下,兼之二十年之約即將屆滿,獨先國終於同意放人。獲得消息的朝臣們紛紛鬆了口氣,深恐獨先國會趁皇上病危的機會,壓制太子且併吞士軒國的擔慮終於釋去。此時,有朝臣提出與其它強國聯姻的建議。太子一回到士軒,亦意味著二十年前的戰亂生活又即將降臨,先皇膝下除了一名公主外,並無任何子嗣,他們已沒有任何人質可供換取庇護。唯一方法,就是以和親政策來尋求保護。

    此提議一出,立刻獲得多數人的附和,在眾人的商議後,決定依附強國-嵐,並準備放太子回國前將-嵐公主迎娶回國。在獲得先皇的首肯並頒下皇旨後,隨即派出使者,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念,前往進行交涉。

    也許他們士軒國真是過於不求上進,居然連-嵐國根本沒有公主的消息都不知曉。

    初到-嵐的使者乍知此事,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當初出發前的信誓旦旦卻又讓他無法回頭,只得硬著頭皮,連要將士軒年僅七歲的公主許配給-嵐國主的要求都厚顏提出。

    想當然耳,如此荒謬的要求當然被打了回票,但使者依然不死心,執意待在-嵐,磨著-嵐國主,希望至少能得到-嵐國主親口應允守護的承諾。也許是天可憐見,-嵐國主終於將一名朝臣之友加封公主名號,並對外召告,將她和親至士軒國。

    這個消息一傳回士軒,舉國歡騰,即使這名公主並無皇室血緣,但冠上-嵐公主的名號,如同得到-嵐國主約守護允諾。能拉攏-嵐如此強盛正直的姻親大國,軌等於找到了一座永不傾倒的靠山。

    獲得了這個消息後,先皇緊懸的心釋然,當晚病逝宮中,連睽違二十年的太子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從國喪、迎回太子、太子登基,直至今日的皇上大婚,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卻讓這些大事給填滿了,這接踵而來的儀式讓女官忙得焦頭爛額,朝臣們亦是手忙腳亂,等到今天皇上大婚的儀式順利完成,大夥兒全都可以歇口氣了。

    周青彥歎了口氣,士軒國命運多舛,這一連串的變化,就連沈穩如他,也忍不住擔慮起來。太子直至十天前才踏上士軒國國土,連早朝都沒上過,立刻登基為王,緊接著又得迎娶皇后,雖說有-嵐國的護神讓人心定,但對新王的陌生也讓他隱隱不安。

    「真辛苦你了。」沒將內心的憂慮表現出來,同青彥微微一笑,再次對女官給予讚許。「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就先歇歇吧,不然下午-嵐公主抵達時,你若是精神不濟,這就不太好了。」此時修復完畢的喜燭正好送來,同青彥一面指點著將喜燭插上燭怡,一面對文官說道。

    「不行!」女官聞言立即搖頭。「奴婢還沒將一切巡視完,要是又發生像喜燭這樣的差錯就糟了。」

    那士軒國走到這一步,是好是壞?看著懸滿精緻宮燈的廊擔,同青彥輕拂著額上霜白的長髮,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老夫就不勉強了。」知道女官的責任心重,同青彥拱手一揖,走出了大堂。

    綴滿描金紅羅的紫檀花轎,雖然由十六名轎夫平穩地抬著,卻依然有著些許晃動,兼之-嵐國到士軒國珞途遙遠,坐在轎中的裴珞已略感不適,纖素的柔美探入紅綃裡,輕綠地撫著額角,企圖驅散那惱人的疼痛。

    覆在紅緗之下的容顏因悶熱而微沁著薄汗,卻絲毫無損那奪人神目的美艷。柳眉凝翠,因身子不適而微微婕起,反更惹人憐惜。眼睫濃密彎綿,輕輕覆住那雙如星的胖子,雪白的肌膚晶瑩澄透,讓悶熱隱隱拂上了臉,猶如桃紅沉醉,帶著炫人的嫣紅。

    精緻高直的鼻樑下是兩片溫潤小巧的櫻唇,天生的紅艷讓它無需多加描繪,只淡淡地掃上了一層粉色,就已讓見者抑不住勃然而生的衝動,直想一親芳澤。

    裴略微敵著唇,輕吐著胸口鬱悶的氣息,原本低垂的羽睫煽了煽,一雙染愁渺渺輕盼環顧四周,又緩緩閉上。

    在紅綃的覆蓋下,她期待能見到什麼呢?那優美的唇形淡淡地勾起一抹自憐的笑,裴珞搖了搖頭,笑自己的癡傻。就如同自己的命運一般,紅緗未除,她亦無法得知。

    隨著轎身的搖晃,裴珞恍憾的心智游離,回到了改變她命運的那一天……一幢院落,見不到鋪張華麗的排場,正門只掛著列有「尚書府」端正三字的木匾,較之其它官員府第所置上的漆金門匾,這尚書府顯得寒蹌許多。正廳裡的擺置簡潔,黑檀木桌椅雖看得出年代悠久,卻也擦拭得光可鑒人。

    庭院裡,只有一名老僕在打掃落葉,忽然聽到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自廂房處傳來,老僕慌張地扔下手中的竹帚,直往聲音來源奔去。

    「老爺,您怎麼了?」老僕連門都來不及敲,直接推門而入,攙扶起已因劇烈咳嗽而臥倒榻邊的裴子硯。

    難以抑止的嘶咳已讓裴子硯無法言語,胸口的騷癢感像是永無止盡,折磨著他虛弱的病體,直逼他費盡所有心力劇咳著,卻依然無法降低苦楚的一絲一毫。那種無力改善的折騰,讓人直想將心肺撕裂。

    老僕擔慮地經撫裴子硯的背,試圖緩和他的難過。老爺為官清廉正直,以儉約自律,大部分的官餉幾乎都用在造橋鋪珞、救濟貧苦的義舉上頭。這麼一個大善人,老天爺怎麼忍心讓他如此受苦?在看到裴子硯因劇咳而引起不住的干嶇,若僕不禁別過頭去,悄悄地以袖拭淚。

    「爹。」捧著湯藥的裴珞推門走進,那張清麗的臉龐脂粉末施,擔慮是臉上唯一的妝點。她坐上榻沿,將瓷碗靠近裴子硯的口,服侍他慢慢喝下。「小心燙。」

    濃苦的湯藥入口,才勉強鎮住了那股胸口的騷熱感。裴子硯吐了口氣,疲憊不堪地任由裴略扶著他躺下。

    「爹……」一個年的七、八歲的男孩站在門口輕喚,想舉步走入,卻被裴子硯一聲斥喝給頓了步子。

    「別進來!」裴子硯因過於緊張而微微坐起,瘦骨際胸的胸膛不住起伏。「你身子那麼弱,要是又病了怎麼辦?快出去!」+「爹,您別起身。」怕這一動又引起咳嗽,裴珞急忙扶著裴子硯躺下。

    一旁的老僕見了,立刻將小少爺拉離了房間,帶上房門,不讓他進去。

    「爹咳得那麼嚴重,我要見爹。」小男孩哭喪著臉,拉著老僕的衣袖懇求。

    「順伯知道小少爺擔心老爺的身體,可是你不能進去啊,要是你也病了,豈不是讓老爺更加難過?」老僕蹲下身子安撫著小男孩。

    小男孩不依,堅持想進房探視。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房門開敞,裴珞端著藥碗走了出來。

    「順伯,辛苦您了。」裴珞身子微欠,柔聲說道。

    爹爹原本就不喜奢華,就連身為尚書夫人的娘親,身邊也只有一名丫寰服侍。

    如今爹爹久病纏身,已離朝三年,官餉中斷,全靠著先前的積蓄艱苦度日,一家溫飽都難以維持,哪還有餘力去支付僕役薪餉?於是僕役紛紛求去,只剩下順伯不求薪酬堅持留下,挑下了所有工作。

    若不是有順伯不求回報地幫忙,她和娘親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怕撐不起這個家。

    「說這什麼話?」忠厚的老僕脹紅了臉,雙手不住搖著。當年他因好賭散盡了家產,還欠下大筆賭債,被逼到走投無珞的他帶著妻女想投河自盡,卻被珞過的裴子硯攔下,非但替他付清了賭債,還將他收為僕役,給予豐厚的月俸,讓他得以養活妻小。這再造之恩它是費盡一輩子也償還不了,又談得上什麼辛苦呢?「當初若不是老爺救了小的一家,怕今天就沒有奴才的存在了。」

    「是順伯自責過重了。」裴略淡淡一笑,安撫著激動的老僕。「不管如何,這些日子真的很感激有順伯您的幫忙。別不讓我說,不然我心裡會過意不去。」怕順伯又極力推卻,裴略話題一轉,看向站在一旁的裴住。「小住,不是跟你說過,叫你別到爹的房裡去嗎?」

    「我聽爹咳得那麼厲害,心裡擔心啊……」裴住懾儒道。

    「要是你也被染病了,反而害爹更加重病情。」知曉弟弟的孝心,裴珞揉揉也的頭,輕聲說道。「你要做的就是養好自己的身子,好好讀書,知道嗎?這樣爹爹會很高興了。」

    「嗯。」裴住點點頭,看到由長廊另一端走來的身影,欣喜地低嚷。「娘!」

    「乖,書默完了沒啊?」裴夫人愛憐地摸摸兒子的臉,轉身對者僕說道:「能不能麻煩你帶他去書房?」

    順伯應是,將裴略手中的空藥碗接過,牽著裴住的手退了下去。

    知道娘親有話要對她說,所以故意將小弟遣開。裴略看著娘親,靜候著娘親開「你也知道,你爹的病要花錢,而為住兒聘請師傅的費用也不能省」裴夫人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道:「你爹卻又堅持不肯把病情呈報朝廷,也得不到官餉的補助,咱們家已經沒多少積蓄了。」

    「女兒知道。」裴珞低低地開口。這狀況她如何不知?每日看著家中存銀只出不進,那種內心焦灼卻無計可施的感覺常使她夜不成眠。

    「剛剛我到你舅舅家去,他才剛下完早朝回來。他說,有個方法,可以幫咱們家度過這個困境,如此一來,咱們就有錢買珍貴的藥材,可以將你爹的痛完全治好,而我們也可以幫住兒聘請更優秀的名師,教導他詩書禮樂等知識。」她的長兄是郎中官員,今天前去原想請他上朝時,將裴子硯的狀況呈報朝廷,沒想到,兄長卻告訴她另一個消息……「與其做出讓子硯大怒的舉動,倒不如提出受封的請求,讓珞兒和親到士軒國去,既可改善目前的困境,又符合裴子硯愛國護主的意念。」

    乍聞兄長此言,讓她這個婦道人家嚇白了臉。她怎麼做得出這種賣女求榮的事引見她堅決反對,兄長又日逐番勸說。

    「珞兒為了這個家耽誤了婚期,如今,她已經都二十歲了,難不成要她就這麼一直守下去?就算士軒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但嫁過去好歹也是個皇后,要求豐衣足食的好日子還怕沒有嗎?總比讓珞兒留在這裡跟著你們一同受苦好啊!」

    聽到兄長這麼說,使她原本的堅持也軟化了。珞兒的美是眾所皆知的,當年公侯子爵上門來求親的不計其數,卻都被珞兒給一一婉拒。都是這個家累得珞兒如此,讓珞兒不忍放心出嫁。

    看著女兒絕美的容顏,裴夫人搖了搖頭。即使身著素淨的布衣也掩不住那曼妙的身段,氣質清靈優雅;略兒的美不該被隱沒在此,或許,登上他國後位對珞兒而言,該是一個最好的出珞。

    「什麼方法?」看到娘親吞吞吐吐的模樣,裴珞心中也有了個底。若不是關鍵在她,娘親也不會如此支吾其辭,難以敞齒。有了這樣的認知,她心裡反而平靜。

    「士軒國要求娶-嵐的公主,這件事你應該多少有所耳聞!」裴夫人絞緊了手中繡帕,才起了個頭,就已紅了眼圈,怎麼也說不下去。要女兒犧牲自己,這樣的話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如果這個方法行得通,女兒沒有意見。」不忍再見娘親為難,裴珞沒讓娘親將話說完,立刻微點首。

    這件事-嵐國上下百姓皆知,不消說全,裴珞就已明瞭娘親的打算。為了爹爹的痛,為了小弟的未來,它的心裡沒有苦、沒有怨,只有順從的認命。

    「珞兒……」女兒如此聰慧善解,反而更令裴夫人感到心酸。她緊緊握住了裴珞的手,不斷滑落的淚已讓她泣不成聲。

    「您請舅舅去稟報皇上吧,這件事別讓爹知道,我怕他反對。」原該落淚的她反而帶著平靜的笑,裴珞拍拍娘親的手,給予安慰。

    突然轎身一個大震動,將沈澗於回想中的裴珞震回現實,轎外隨即傳來惶恐的道歉聲。「方纔一名轎夫不小心跌倒,驚擾了公主,還請公主見諒。」整個隊伍因此停住。

    這突來的稱呼讓他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征了一會兒,才憶起自己已受封為-嵐國公主,這公主的名諱,是衝著她叫的。「公主」好刺耳的字眼,像在提醒她只是個乘機踏上雲端的平民公主。

    「沒關係,我不要緊。」裴珞靠近轎簾輕聲說道,停下的隊伍才又開始緩緩移動。

    裴珞重又坐定,聽著轎外的樂聲,突然覺得這場婚禮對她而言,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她彷彿一個局外人,靜靜地看著這場鬧劇上演。

    婚事有禮部準備著,她根本毋需多花心思,只專心一致地珍惜這短暫在雙親身旁的時間,一直到昨日,她都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侍奉爹爹湯藥,半點也看不出即將離開-嵐的模樣。這一去,怕永生永世都回不了-嵐了。

    此時,娘親大概已經將這件事向爹和盤托出了吧!正直的爹不知要如何地大發雷霆了。裴珞無奈地經笑。這樣也好,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就能強迫爹接受這個事實,爹苦得也夠久了。

    表妹曾來看過她,為了自己父親所提的建議怒罵不休。「我爹真是過分,居然極力鼓吹姑姑賣女求榮!」

    「別這麼說,舅舅跟我娘親都是為了我好。」看著表妹打抱不平的氣憤模樣,她微笑安撫。

    「士軒國耶!那種-嵐隨便派出一隊兵馬就可以將他們全部殲滅的小國,你真能心甘情願地嫁到那裡去?嫁給一個你從未聽聞的丈夫:嫁到一個陌生的國度;沒親人、沒有朋友,軌這麼孤獨地待在那兒,你真的沒有絲毫怨言?」看到她這麼無動於衷的模樣,性急的表妹那時還忍不住插腰大吼。

    她真的沒有絲毫怨言嗎?裴珞看著置於膝上的手,禮服的喜紅將白嫩的雙手襯映得更加剔透。

    自幼熟習的禮教在她心裡已根深柢固,為了父親、為了家,她可以將自我完全拋棄,即使是一抹掙扎在心版冒芽,讓她在夢迴人靜時依然輾轉難眠的恐懼,對那陌生國度、絲毫無知的人文習俗所感到的不安,都可以視而不見。

    她怕,她也不願,卻無珞可選。她只能說服自己,對這未知的命運不去細想,如此才有辦法堅強淡然地面對。一種異樣的感覺滑過臉龐,裴珞伸手去觸,卻發覺指尖所觸及的部分是濕濡一片,不知何時,淚已滑落了整片腮際。

    即使是娘在花轎出宮門前泣不成聲的叮嚀,她都還能平靜視之,甚至笑著給予安慰,她以為她可以說服自己不哭的,卻在離家國越行越遠間,淚水忍不住決堤。

    只有在這獨處的空間,她才得以釋放真我的情緒,將自己苦澀的心化為淚水滾落;只要一踏上士軒國土,她就再也沒有落淚的自由了。裴珞將繡帕舉至唇邊用力咬著,任自己無聲她哭泣,放肆這最後的自我。

    喜樂悠揚聲中,沒人發現那隱忍的輟泣聲,送親的隊伍依然浩浩蕩蕩地朝著士軒國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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