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便進了宮。
玄熠沒有親自來接她,只派了一頂青紗小轎從皇宮西面的側門,悄無聲息地把她抬了進去。
沒有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亦沒有送給她的奇珍異寶,更沒有所謂的王妃封號,彷佛只是召了一個普通的宮女一般,連她坐的轎子都寒磣得可憐。
原本嫉妒她嫉妒得眼紅的舞姬們,馬上換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面對這一切,如意依舊很淡定,只收拾了個隨身的包袱,從容地坐進轎中。
她知道,進宮只是這盤棋的第一步,每年有無數美女被玄熠召進宮,可到頭來能得到玄熠真正寵幸的又有幾個?所以,沒有必要把進宮的儀式看得那麼重要。
何況,她所求的,也並非什麼王妃的封號,更非榮華富貴……她只是想為收養她的義父做一件事而已。
轎外晴空萬裡,輕風和暖,她掀開簾子,微笑地看一望無限的天。
宮裡的路好長啊,穿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門,看著紅牆綠柳緩緩地移動,顛簸的轎子彷佛永遠也停不下來。
忽然,她看到了一只風箏。
輕風和暖的日子,正是放紙鳶的好時候。抬眼再看,把眼移向另一片天空,竟又看到了無數只風箏。
蝴蝶狀的,蜻蜓狀的、娛蚣狀的、燈籠狀的、游龍狀的……飄著彩帶,畫著彩繪,帶著風哨的嗚鳴,密密麻麻地霸占了藍天白雲的領地,好不威風!
她記得從前在家鄉,惟每年清明時節才能瞧見如此熱鬧的情景,沒想到在這深宮之中,平日竟也能如此鋪張。不知是哪一位妃子的雅興?抑或宮女們在無聊時的消遣?
如意看著這風箏,心裡不由得有幾分高興--彷佛,這熱鬧的情景是在歡迎她似的。
正引頸張望,忽然,轎子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莫非已經到她的住所了?可四下望了望,分明仍在偌大的御花園中,不見門前台階。
「如意主子,」隨行的宮女低聲道,「前面有公公傳話,說是請您下轎。」
「出了什麼事?」她鎮定地問。
「嗯……」那宮女支支吾吾的,「回主子,聽說是陳妃娘娘想見您。」
陳妃?如意心中一怔。她知道,陳妃是玄熠最寵愛的女子,義父曾經告誡過她,要想俘獲玄熠的心,陳妃是第一道必過的難關。
她早已做好了跟陳妃見面的打算,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看來,對方似乎比她還要著急。
笑了笑,她掀簾下轎。她今兒只著一身樸素的青衣,頭發隨意地綰起,無花無簪,臉上亦無脂無粉--這副打扮去見陳妃,定是要被對方蔑視的。不過,她希望對方看輕她,因為,惟有對她掉以輕心,她才能趁機獲勝。
隨著太監行了兩步,不一會兒,她便看到陳妃了。
不用旁人指點,她已猜到誰是陳妃。那個坐在荷花池邊,搖著團扇,珠環翠繞,艷麗逼人且神氣活現的女子,不是陳妃還會有誰?何況,所有的人都站著,惟有她坐著,而站在她身俊的宮女,手裡都握著放風箏的線梭,原來,這漫天熱鬧的景象,便是陳妃的傑作。
如意低眉垂眼地走過去,屈膝跪在地上,柔聲向對方請安。很乖巧,很無害的模樣。
「聽說王爺在宮外看中了一個人。」陳妃讓她跪了半晌,徐徐品了幾口杯中的茶,方才說道:「我想瞧瞧到底漂亮到什麼地步,竟然能讓王爺連夜為你收拾住處,嘿,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東西!」
她叫她「東西」,而且用一種極輕蔑的語氣。但如意並不生氣,當一個女子對另一個女子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十之八九是因為嫉妒。就因為玄熠連夜替她收拾了住處,對方就嫉妒至此?呵,如此沉不住氣的女子,能得到玄熠的寵愛,似乎不是靠智慧。
如意本想把她當作對手,但這一刻,她發現,對方大概會不堪一擊。
「你看到這滿天的風箏了沒有?」陳妃又道。
「看到了。」對方為何忽然提起這個?
「這是王爺特意命人為我從南方買回來的,」陳妃得意揚揚,「這些風箏我只放一次就不要了,剪斷繩子讓它們飛到天上去,所以,每天都會有好些個箱子從南方快馬加鞭地運來,全裝著最新奇最好看的風箏。」
她是在故意炫耀吧?用炫耀的方法示威。如意不禁迷惑--既然玄熠如此寵著陳妃,陳妃為何還會對一個剛剛入宮、前途未卜的女子大生醋意?玄熠不過是命人替自己收拾了一個住所而已,值得引起她如此的反應嗎?
「你會玩紙鳶嗎?」陳妃忽然抿嘴笑。
「在家鄉的時候,奴婢曾經玩過。」如意點了點頭。
「那麼……」勾了勾手指,身後立刻有三四個宮女小心翼翼地抬上來一只碩大的風箏,鷹般的形狀,翅膀足足有五丈長,「你就把這個放到天上去吧!」
「這個?」如意一愣。
她並不介意陳妃差遣她放風箏,但這麼大的風箏,並非一個人可以放飛的。陳妃明顯在刁難她,抑或想出她的丑。
「怎麼?你不會?」陳妃挑挑眉,「不要緊,只要跑快一點,它就可以飛起來了。聽說你昨天跳了一種很有意思的舞,沒有任何姿勢,只是不停地轉圈。我想,既然能夠轉圈,自然也能跑,來,快把這個放到天上去!」
嘿,傳聞好快,昨日她的一舉一動,竟然如此詳細地傳入了宮中。看來,想巴結陳妃的人肯定不少,又或者,她在玄熠身邊安排了探子。
如意立在原處,腦子飛速地轉著,想著躲避陳妃刁難的萬全之策。
「這個風箏這麼丑,我看還是不要放了!」忽然,一個響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如意驚愕地循聲望去,發現花徑上立著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子。
那女子與自己年紀相仿,笑容燦若桃花,橙色的衣袖在風裡翩翩起舞,雖沒有絕色之姿,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她高高地昂著頭,明亮的眼睛與陳妃的相觸,微翹的嘴角帶著挑釁的意味。
她是誰?是否是玄熠的另一個寵姬?所以,她才敢如此放肆地與陳妃說話……
但看她仍舊梳著少女的發辮,又不似已為人婦的王妃。
「你……你竟然敢說我的風箏丑?」陳妃頓時氣得雙眼冒火花,「這是王爺派人從南邊為我買來的,你居然敢說它們丑?」
「的確很丑呀!」那橙衣女子故意繞著風箏走三圈,左右端詳了一陣,嘖嘖搖頭,「我要是有這樣的東西,早就藏起來不敢見人了,哪還有臉讓人把它放到天上去?表嫂呀,你想炫耀表哥疼你,也不該用這樣的方法呀!」
「炫耀?」被擊中心事的陳妃滿臉通紅,「王爺本來就疼我,何需我炫耀?」
「不是炫耀?」橙衣女子咬唇笑了笑,「那就是嫉妒嘍?」
「你……胡說八道!」她跺了跺足,「我嫉妒什麼?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還用得著嫉妒?」
「因為表哥把景陽宮挪出來,讓給了她。」橙衣女子踱到如意身邊,非常友好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而且,表哥還親自打掃了一晚,所以,你嫉妒!」
親自打掃?如意內心一震--堂堂的攝政王,竟然不懼塵埃與辛勞,親自為她打掃住處?這……難怪是要招人嫉妒的。不過,不知那景陽宮是怎樣的所在,聽這兩人的口氣,似乎極神聖的樣子。
「你……你給我住口!」陳妃摔了手中的茶盅,幾乎要被氣哭了。
她越氣,橙衣女子反而笑得越是燦爛。
對峙的氣氛正熾熱,忽然聽太監高聲宣報「攝政王駕到」,玄熠一身華服,似剛剛下了早朝,身後還跟著幾個大臣,一邊議著事,一邊信步朝這邊走來。
「在聊什麼呢?聊得這麼開心。」
無意中瞧見她們,他停了腳步,微笑地問。
「王爺--」陳妃連忙迎上去撒嬌,「郡主欺負妾身,說妾身的風箏難看。」
「是嗎?」玄熠依舊莞爾,安慰道:「她在逗你玩呢,也只有你才會被她騙到。」
「哼!」陳妃努了努嘴,「我不管,只求王爺趁早把這丫頭嫁出去,省得她天天氣我。」
「我偏偏不嫁!天天氣你!」橙衣女子對她吐吐舌頭。
「你們兩個,真是長不大的孩子。」玄熠無奈地搖頭,晃眼之中,瞧見默立在一旁的如意,不覺雙眸變了顏色,但很快,又恢復了自若神情。
「奴婢給王爺請安。」如意見他的余光已經掃到自己,不得不上前跪拜。
「不必多禮。」他淡淡地答,「看來,你已經見過這兒的人了?」
「妾身聽說妹妹要進宮,高興得不得了,一心想瞧瞧妹妹的標致模樣,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邀來一道放風箏。」陳妃裝出一副賢良淑德的面孔,極力解釋。
「這麼說,她已經知道你是誰了?」玄熠點點頭,「那麼南安郡主呢?如意是否也拜見過了南安郡主?」
「欸,什麼南安郡主呀!」橙衣女子大笑,「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怪生疏的!表哥,您就讓新嫂子叫我橘衣好了。」
橘衣?如意微微抬眸--原來,這可愛的女子名喚橘衣?呵,人如其名。
曾經聽說過南安郡主的名號,據說她是玄熠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很受寵愛和信賴,難怪她能如此放肆,不把陳妃放在眼裡。
義父曾經說,只要多加親近南安郡主,她遲早會對自己有用。看看那張友善熱情的面孔,似乎親近她,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當下,如意對著這女子微微一笑。
「哎呀,看來新嫂子也很喜歡我。」橘衣拍了拍手,「表哥,不如你在這兒跟舊嫂子放風箏,我領新嫂子先去瞧瞧她的住處,如何?」
「什麼新嫂子舊嫂子?!你在胡說什麼?」陳妃臉一黑。
「這樣多順口呀!」橘衣調皮地眨眨眼,「難道你不覺得嗎?舊嫂子。」
「你……」陳妃當即軟在玄熠懷中,「王爺,她、她又欺負我了,我不想活了!」
「呸,這話我才不信呢!否則你早死了一千回了。」橘衣又扮了個鬼臉,拉著如意便往景陽宮的方向跑。
她的身後,陳妃哇的一聲,真的哭了出來。
如意不由得回眸望了望,她看到玄熠正把陳妃攬在懷裡,寵溺地哄著,這夫妻恩愛的場面,本是稀松平常,但不知為何,她如鏡湖般平穩的心,忽然泛起了漣漪。
橘衣拉著她的手,一路小皰,來到景陽宮門前。
剛剛步上台階,如意眼中便一片驚艷--那樣繁花似錦的庭院,那樣玲瓏雅致的殿堂,那樣縹緲如煙的湖泊,那空氣中彌漫的芳草清香……整個皇宮,整個南桓國都見不到這樣漂亮的地方。
難怪陳妃會嫉妒!現在,她終於明白是為什麼了。
「喜歡嗎?」橘衣側著身子問她。
「這兒……真的是給我住的地方嗎?」而且,玄熠還親自打掃了一晚?
「對呀,這兒還是從前九公主住的地方呢。」
南桓帝最疼愛的女兒九公主?如意驚訝地抬起眸子。
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那位公主的名字,雖然遠在江陵,但左鄰右捨都喜歡俏俏議論這位高高在上的女子,議論她喜歡吃什麼、穿什麼,最近又干了些什麼?議論那些從京城傳來的,關於九公主的新鮮趣聞。
而街上的閨女們,每一次買衣服首飾之前,都會爭相問店家,「這是九公主穿戴的款式嗎?」倘若店家點頭,那歧一衣飾就會被一掃而空。
九公主彷佛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被南桓國上下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珍藏著、愛戴著……
但忽然有一天,傳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公主因病亡故!
從此以後,街坊鄰居們再無茶余飯後的話題,愛打扮的閨女們也不知該再模仿誰。
此時此刻,如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站在九公主曾經住過的宮殿裡,而且,這座宮殿從此以後要歸她所有,彷佛身子忽然飛上了九重雲霄,腦子一片眩暈。
她抬頭望望空中,空中似乎還蘊藏著九公主的笑聲,她撫了撫身邊的椅子,椅子上似乎還殘留著九公主的體溫。
曾經是傳說中的一個人,現在居然離自己那麼近,這種感覺,奇異而美妙。但想到這個人已經不在世上了,又忽然感到一絲淒涼。
「王爺為何如此厚愛我?」良久良久,如意低低地問。
「厚愛?」橘衣聳肩一笑,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這只是暫時的。」
「暫時的?」如意不解地凝眉。
「對呀,每一次,他覓得了中意的女子,都會讓她們搬到景陽宮來,可是能夠一直住下去的,至今卻沒有一個--包括最受寵的陳妃。」朱唇微啟,吐出令人瑟縮的話語。
「郡主是說……陳妃也曾經住過這裡?」她聞言一驚。
「對呀,她曾經在這兒住過三個月。可是有一天,表哥忽然下令,替她另外建造了延慶殿,她大哭大鬧,死也不肯搬走,但最終表哥還是面不改色,讓她搬了。」她搖了搖頭感歎,「現在你知道陳妃為何如此嫉妒你,存心刁難你了吧?」
「我……」不知該因玄熠的冷絕感到齒冷,還是該對張揚跋扈的陳妃表示同情。
「所以,你也不要以為住在這兒是什麼天大的榮耀,也不要以為表哥對你一見傾心。」橘衣的神情益發嚴肅,跟剛才調皮可愛的模樣判若兩人,「若想一直住下去,你得下一番苦功才行。」
「多謝郡主提醒。」她盈盈一拜,「只不過,奴婢還有一事不明。」
「哦?請說。」
「郡主為何對奴婢如此關愛?」義父曾說,南安郡主是心直口快且聰明絕頂之人,在她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哈,我對每一個剛入宮的女子都很關愛,」橘衣恢復爽朗的笑容,「因為覺得你們太可憐了!」
「可憐?」如意沒想到對方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但仔細思索,這個詞用得再恰當不過--波瀾起伏的命運全系在一個喜怒無常的男子身上,縱使在人前再風光,這樣的人生也終究可憐至極!
「你不介意我好好看看你吧?」橘衣忽然又道。
「看我?」如意露出迷惑的眼神。
「對呀!」一把抓住她的手,攜她來到陽光底下,橘衣仔仔細細、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面龐,彷佛在打量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忽然,那麼調皮無憂的大眼睛淚水蒙-,充滿了幽傷。
「郡主,你怎麼了?」如意一驚。
「沒什麼。」橘衣輕輕拭去淚水,「我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很懷念。」
「郡主……」她錯愕地愣住,不知該說什麼。
「說過不要再叫我郡主了,」橘衣吸了吸鼻子,「我原本只是一個宮女,五年前才被封為郡主,如果你真的想讓我開心,就叫我一聲死丫頭吧!」
「死丫頭?!」如意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欸,我就知道你不敢叫。」橘衣擺了擺手,轉身便往外走,「我今天失態了,你別介意。一會兒自然會有伺候你的人過來,我就先回去了。」
「郡主--」
如意想上前喚住她,但橘衣卻走得飛快,霎時穿廊而去,不見了蹤影。
都說這深宮之中,諸人各揣心思,行事詭異……沒想到,就連表面上純真可愛的橘衣也是如此。如意歎了一口氣,端坐在鏡前,沉思久久。
不一會兒,果然有宮女太監前來跪叩,伺候她沐浴更衣,掌燈用膳。
如意腹餓,匆匆吃了些飯菜,待她漱了口水、喝了茶,太監們又重新鋪了干淨桌布,換上新一輪的美酒佳餚。
「我已經吃飽了。」她詫異地道。
「娘娘,這是為攝政王備的。」太監回報。
玄熠今晚會來這兒?
如意發現自己的心一陣猛烈的跳動。她不是沒有料到他會來……只是,聽說剛入宮的女子都會被蓄養數日,修身養顏,待到容光煥發之時,他才會前來寵幸。沒想到,她進宮的頭一天,他就來了!
正思忖著今夜該如何應對他,只聽太監一聲通傳,玄熠便緩緩踱入室內。她只得凝神定氣,跪拜迎接。
玄熠已經換了一身家常衣袍,神態頗有些疲倦,只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跟隨其後的侍衛很知趣地連同宮人們一並退到了屋外,將房門掩上,卻只是虛掩而已。透過窗影,可以看到他們皆筆直地站著,手持兵刀,彷佛害怕這深宮之中會突然發生變故,要時時警惕。
「王爺要先喝一碗湯嗎?」一方空間只剩下孤男寡女,如意不由得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道。
「我先前在御書房已經用過點心了,這會兒還不餓。」玄熠半靠在躺椅上,雙眼微閉,輕拍了一下身邊的位子,輕輕道:「你過來坐。」
「是。」如意只得怯怯地走過去。
從前,在江陵的時候,義父曾請來嫵媚妖嬈的青樓女子教她伺候男人的絕技,她也以為自己跟男人獨處時能夠談笑自若,但這會兒才發現,原來想象與現實大相徑庭,她仍舊如此害羞……
「你很怕我嗎?」他看著她微顫的身子,不禁失笑。
「不……奴婢只是覺得有點冷。」她小聲答。
「這宮裡很久沒有人住了,覺得冷是正常的。」伸臂一攬,他將她攬入懷中,「有時候,我也覺得這兒很冷。」
她依著他胸膛,雙頰緊貼他壯實的胸肌,聽見他平穩的心律,忽然有一股舒慰的感覺彌漫全身,彷佛浸在溫泉水裡。
雖然還是免不了緊張,雖然仍舊瑟縮,但比起剛才的不知所措,卻好得多了,
「你的手真的好涼。」他的大掌握住她的柔荑,聲音溫柔得完全跟他威嚴冷峻的外表毫不相符,「還是夏天呢,就這麼涼,等入了秋,那可怎麼得了……」
似乎被這過於溫柔的語氣觸動了,如意終於敢抬起頭,與他的雙目對視。
她發現他的眼睛閃著寒星一般的光澤,彷佛蘊含著無限的幽傷,他的箭眉微凝,長長的睫毛不為人知地輕抖,似有無聲無息的淚花要被抖露出來。
他的拇指忽然攀上了她的玉頰,不斷地摩挲,彷佛要把她面龐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撫一遍,他的唇也忽然俯了下來,觸碰他撫摸過的地方,也是一點一滴的,似乎想把她吸納進他的骨髓裡,永不分離。
如果不是因為幸存著一分理智,如意定會產生某種幻覺--以為他深愛著自己,那種愛,用「刻骨銘心」和「滄海桑田」也不足以形容。
冷不防的,他撐起身子,將她高高地抱起,直走向床榻……
如意禁不住喘息起來,再笨的人也會明白此刻這個男人想干什麼,但她仍舊褪不去處子的青澀,心裡按捺不住一片驚慌,想掙扎,激烈的顫抖又讓她沒有力氣掙扎。
她摟著他的脖子,瞪大眼睛盯著他,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具石像。
「怎麼了?」玄熠注意到了她的不適,「很害怕嗎?」
「不,奴婢只是、只是……」她想用一笑來表示自己的輕松,可支離破碎的語句卻出賣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情。
「撒謊的小東西。」玄熠捏了捏她的耳垂,「別騙我了,你的確在害怕。」
「沒有……」她硬著頭皮道:「奴婢懂得如何伺候王爺的。」
「哦?」他似乎覺得她相當可愛,「那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伺候我。」
如意羞紅著臉頰,纖纖柔荑朝對方的胸膛攀上去,去解那衣衫上的扣子。
她學著青樓女子教她的模樣,一邊替他寬衣解帶,一邊以紅唇輕吻他逐漸赤裸的肌膚,從胸到腹,一寸,又一寸……
但她的初吻是如此的笨拙,她的臉頰是如此燥紅,她指尖顫抖至無法解開他的衣扣,她的呼吸……她簡直快要沒有呼吸了!
玄熠不由得大笑起來,握住她的小手,不讓她再繼續「出丑」。
「說說看,這一招一式是誰教你的?」他打趣地問,「不老實的小丫頭,莫非是偷看禁書學到的?」
「不……」她頭低得快鑽到被子裡去了,「是在司馬大人府上學的。」
「司馬宣還教你們這個?」他又吃驚又好笑,「請誰教的?府上的大嬸們?」
「據說是從有名的花樓請來的花姑娘。」
「哈,這個司馬宣,把皇宮當什麼地方了,又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王爺,您生氣了?」如意偷偷地抬眸瞥他,卻發現一張依舊的笑顏。
「我哪裡是生氣,我是覺得荒唐。」他搖著頭,「那他叫你們學,你們也心甘情願跟著學?不覺得委屈?」
「奴婢我倒不覺委屈,反而覺得……好玩。」她咬了咬唇,吐出難以啟齒的話語。
「好玩?」她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
「嗯,就像偷看禁書時一樣,又緊張又害怕又新鮮……」
「虧你想得出來,竟用這個打比方。」玄熠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後仰,「不過,倒也恰當。」
「王爺,您不要再取笑我了。」如意一本正經地道:「還是讓奴婢繼續……繼續伺候王爺休息吧。」
「那你就繼續吧!」他故意張開雙臂,露出胸肌,刁難似的要考考她接下來該怎麼「伺候」。
她望著他的虎軀,猶豫了半晌,也沒再動手。
「怎麼了?又害羞了?」他忍住莞爾,保持平靜的表情。
「王爺恕罪……」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奴婢我、我……」
「什麼?」他湊近追問。
「我忘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了……」老天爺,太丟臉了!她一向訓練有素,為何臨陣卻心慌意亂至此?
「哈哈哈--」他笑倒在被褥上。
如意緊張地看著他,大氣不敢出,誰料,卻被他力臂一拉,也隨之倒了下來。
「傻瓜,」他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這種事情不必急於一時,來日方長,如果真的忘了,就等想起來的時候再伺候我吧,反正我可以等的。」
「王爺你……」他竟然如此有耐心,忍住了欲望,不強迫她?
他不要她,是體恤她?或者,他其實對她的身子並不那麼感興趣?
說不清楚是感激還是失落,她乖乖地挨緊了他。
「王爺,您真的不怪罪如意嗎?」
「當然了。」他輕笑地回答。
聽了這話,她才稍微安心地閉上眼睛。
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身邊忽然多了一個男人,她羞怯得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但他暖暖的身子包裹著她,厚厚的大掌輕撫著她,還有他柔軟的唇觸著她的額……這一切,又漸漸消退了她的羞怯,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月夜的窗外,連著一片池塘,她可以聽見蛙的聲音,時斷時續,伴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傳入耳際。
一直感到那樣孤獨,但此刻躺在他的懷裡,她竟暫時忘卻了自己是一個孤兒
「睡吧、睡吧。」他低喃著,悉心撫慰驚如小鹿的她,沉醇的嗓音引得她身不由己地滑向夢境的邊緣。
這時,迷迷蒙蒙的她,忽然聽到有腳步聲。
一個侍衛輕輕推門而入,站到了床簾旁,躬身道:「啟稟王爺,陳妃娘娘的貼身奴婢在外面候著呢。」
「出了什麼事?」玄熠捂住了她的耳朵,似乎怕這輕微的話語聲會把她驚醒,低低地問。
「陳妃娘娘不太舒服,想請您過去。」
「都這麼晚了,我就不過去了,你們替她傳個御醫吧。」
「御醫已經去看過了……」
「怎麼?病很嚴重嗎?」
「不,恭喜王爺,陳妃娘娘是喜脈。」
喜脈?陳妃懷孕了?
先前昏昏的睡意蕩然無存,如意雖然依舊閉著眼睛,但一顆心已然驚醒。
「是嗎?」她聽到玄熠不疾不徐地答,「那好,我等一會兒就過去。」
他要走了嗎?這是他倆的「新婚之夜」,他就要這樣拋下她,趕往另一個女人的住處嗎?
如意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的胳賻,似有一絲不捨。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是萬萬不能留他的--沒有好好地滿足他的欲望,又有什麼資格阻止他去看自己的寵妻和未來的孩子?
她閉緊眼睛,依舊裝睡,她感到玄熠將她挪到了一旁,覆上薄被。
正值夏天,任憑這宮裡再陰森寒涼,覆蓋這樣的薄被也已經足夠取暖……但她卻覺得身子又恢復了先前的寒涼,涼得讓她打顫。
他的身子,是最暖的被子,這世間再無東西可以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