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夜話 第二章
    景物揉合又分離,人影飄遠又飄近……樂天的淚眼……宮垣盛怒的臉龐……馬秋堂眼中的錯愕……

    一張張他所熟悉的面孔朝他壓下,壓得他幾乎就快不能喘息,細細碎碎的招魂鈴聲沉澱在他的腦海深處,離火宮飄揚的白紗,似乎也曾輕撫過他的臉龐……

    他不是死了嗎?

    猛然睜開雙眼的孔雀,腦中一片空白地直視著頂上繪有八十夜話故事的宮頂,在那八十幅皆被繪成圖畫的故事裡,每一個人物,皆唯妙唯肖,彷彿隨時都可能自畫中走出似的。

    他知道八十夜話這故事,進宮第一年,他曾在內宮的某具大型屏風上見著這幅,不知陛下是打哪找來高人所繪的八十幅巨畫,在這一幅幅圖畫裡,講述著不同的故事,有的,是心願,有的,是風光,是悲喜憂傷,有的則是沙場光榮與深闔春怨……在這凡間裡,人生百態幾乎都被網羅收進了這八十幅圖畫裡。

    他最記得的是,聽人說,每一幅畫,都是在一個夜晚裡快筆完成的,因此這八十張圖,又被稱為八十夜話,可其精湛度與在細節上的拿捏,又絕不遜於任何需花大把時日才能完成的畫技。

    聽人說,八十夜話這幅可以是意氣風發、也可以是兒女情長的畫作,是出自於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師,那位小畫師只畫了八十個夜晚,就將這世上種種近百相都給畫進去了,讓每個瞧過的人,在畫中找著了自己的影子時,莫不淚濕滿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那畫師筆下的其中一夜裡?

    微微的刺痛感自背後與胸腹間傳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具石床上的他,側過首檢視自己。

    嗯,手腳無缺,不過胸口有著一條長長的斧痕,想必這是馬秋堂當日留給他的紀念品,就如同背後的那一條斧痕也是。他試著坐起身運氣,訝異地發現身上的傷勢已好了大半.他還以為雨師那片箭雨一下,他就連生還的機會都沒有了,沒想到,天,還是無絕人之路。

    只是,他在哪兒呢?

    四下一片幽暗,看來不像是地獄也不像冥泉,他小心地下了床,在四處走了一會.沒看見什麼出口,也沒見著什麼大門,倒是在他的面前,有座以石砌成的迷宮,一路自此蜿蜒至黑暗的盡頭,偌大的地底中,人聲也無,陪伴著他的,就只有地底偶爾路過的風聲。

    兩旁一座座照亮的宮燈安靜地提供著光芒,他回首看向方纔所躺的床,在那上頭有柄與他的百鋼刀類似的大刀,他拿來手中握了握,覺得與他的那柄相差無幾,而在他覺得體力也恢復了七八成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揚刀掀起刀風,朝眼前的這片迷宮使出他的看家本事——破空斬。

    大地文風未動。

    除了氣息有些凌亂的孔雀外,地底的一景一物,絲毫未受他的破壞,他不信邪地再次揚刀再砍一次,這一回,雖是有動靜了,但那也只是迷宮的石牆上被劃裂了一小條裂縫而已。

    這是什麼鬼地方!

    救他的人是打算把他給困在這個鳥不生蛋、太陽不放晴的黑域裡嗎?

    粉色的裙擺自眼角一閃而逝,孔雀立即回首追上,定眼一看,跑在他前頭的看來像是提著燈籠的宮女,他立即追上,可也不知是她的步伐太輕盈,還是他的傷勢未癒,追了好一陣就是沒法追上她,就在他已然接近她,即將要逮著她好問個明白時,那女人卻在一旁的石牆上一按,接著石牆便出現了個暗門,在宮女一走進裡頭,石牆馬上恢復原樣,任他怎麼找也找不到什麼開關或是破綻。

    他索性再拿起大刀,決心以蠻力戰勝一切,只是就算他連破空斬都使上了,眼前聽見的一切,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改變,仍舊堅持著它們原有的樣子。

    深怕自己將會被困在這.孔雀忙著想找出離開這的方法,這時他轉身看見了一幢造型精美,燈火輝煌有若白晝的樓閣,而在底下的門外,則站了兩個男人,面色一黑一白,生得有點像來自陰間的黑白無常。

    他的視線越過他兩人,落在房裡坐在書案前,正執筆在抄些什麼東西的女人。

    好像是發現了他的注意,裡頭的女人轉首看向他,並朝他嫣然一笑,他才想上前問個清楚,門前那兩個黑白無常馬上堵住他的去路。

    孔雀先是看了看他們的衣裳,確定他們也是帝國中人後,他頓時有些篤定。

    「你們可知我是誰?」

    「知道。」南斗掃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地直述,「不就是陛下跟前當紅臣子、魅力超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一雙桃花眼吃遍天下女人、全朝男人視為公敵的孔雀大人?」

    「……你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都有。」另一個白無常則比較喜歡簡潔又誠實的說話。

    孔雀打量了他們一會,以指比向他們。

    「你倆是看門的?」

    「好說。」

    「我要離開這鬼地方。」

    「那得問過我家主子再說。」兩人齊手指向屋內的自家主子。

    「你家主子是誰?」透過窗欞看去,裡頭女子的容貌雖不甚清楚,但他確定他這輩子應當沒見過這個女人。

    「不便奉告。」南斗很爽快地打回票。

    他拐了個彎再問:「你們是誰,她又是何人?」

    這一回連答都沒人願答。

    「不能說?」家教這麼好?

    南斗只是指向門口旁的水缸,「主子說,待你寫完那一缸,她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讓路。」他理都不想理那一缸水,就是要和這地頭的主人打招呼。

    「待你寫完主子就會見你。」南斗還是很堅持。

    他咧出一笑,「不寫呢?」

    南斗與北斗相互交視一眼,在沒耐心的孔雀衣袍一掀,探出五指抓向北斗時,南斗隨即亮刀加入戰局,但即使孔雀連刀也沒用上,這兩名功力與他相差甚遠的看門人,不過一會就不敵地被揍倒在門邊。

    哼,虧得他倆都長得跟頭熊似的,沒想到中看不中用。

    得意的孔雀正欲推門而入,卻發現兩腳被他倆緊緊捉個正著,他不耐地揚起兩掌,正想朝他們的天靈拍下去時,屋裡的女子淡淡出聲。

    「你若殺了他倆,你就得一輩子留在這。」

    他不以為然,「就憑這兩隻三腳貓和你,也想把我留在這?」

    南斗以一副幸災樂禍的眼神瞧著他,「只要她不點頭答應,別說是你,就算是陛下也休想走出這一步。」

    「拿個女人想嚇唬我?」這傢伙沒藥救了。

    「是恐嚇。」北斗又再實話實說。

    孔雀微瞇著眼,「她能有什麼本事?」他倒瞧不出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能有啥能耐。

    軟綿綿的嗓音跟在他的話尾後,身形嬌嬌弱弱的她,半倚在門邊對他輕笑。

    「我能讓你留下來陪我。」

    孔雀瞧了瞧推開房門站在門邊的她,幾乎失笑出聲。

    「憑你?」除了浩瀚與天下無敵的夜色外,若他不願,這世上還有人能讓他低頭?

    她隨即朝旁一彈指,「北斗,先餓他個幾日。」

    「是。」從命的北斗,長腳一跨,走至牆邊伸手按了某處後,身影即消失在開啟的暗門裡。

    「南鬥,嚴禁任何人與他接觸。」

    「是。」他也在下一刻離開孔雀的面前。

    空蕩蕩的樓閣前,僅剩下與她對峙的孔雀不動如山。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她沉穩地向他保證,「西域將軍.你會明白這道理的。」

    好狠心的女人……她還真狠得下心餓他!

    空蕩的樓閣,不聞人聲不見人影,黑暗無止無境地蔓延在四下,就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彷彿這地底就只有他一人,唯有廊上從未熄滅過的宮燈與他淒清相伴。

    當他百年後,他所躺下的地方,應當會與這兒很類似吧?眼下他已餓了四日,餓得就快想不起父母友朋,和他究竟是怎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在這裡,無法分辨天日,無論白日或黑夜,這兒都是一樣的黑,也不知外頭的日子究竟是過了多久。隨著週遭無所不在的寧靜,某些在他死前和在他醒來後的記憶與虧欠,在這幽暗中,乘虛而入地在他腦海裡寫的是那麼的清晰。

    不必刻意去猜想,他大抵也知道樂天為他做了什麼,打從樂天頭一回要求要跟他一塊上戰場起,他就一直覺得樂天的舉止有些異常,像是要防備什麼的樣子。到頭來,樂天成全了她所想要的,而他這活下來的人,則不知要將這份後悔埋藏到哪兒去,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為何要救他?

    樂天可知犧牲自己所換來的,究竟值是不值?

    那時陛下要他親攜著聖旨至北域交給夜色,現在想來,是浩瀚要他藉此舉徹底對夜色死心。他不是不明白浩瀚這麼做的用意,而當時的他,也的確是真的對夜色死了心……那,問題究竟是出在哪?

    出兵西域時,他是很有把握的,只是,一時的自私加上衝動,又沒對雨師設防,所以才造成了這個扼腕的結局。

    現在的他,不想問夜色過得如何,他只想知道樂天在哪,最起碼,他要帶回樂天,這是目前的他僅能為她做的。

    問題是,池沒有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遠則忽燃起了一朵牡丹色的亮光,孔雀瞇著眼坐在原地,看著那朵搖晃的燈焰一路朝他行來,火光照亮了她的黃衣黃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盞燈。

    待她走得夠近後,孔雀仰起面孔看向她,迎上的,是一張樸素的笑臉。

    被關了這麼多日,別說是人,連鬼也沒見著半個,他發現,他從沒有這麼想念過人類,-此這個多日來頭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即使她的姿色中等,此刻在他眼裡咱則,她就像個披著綵帶的飄飄仙女,而就在這仙女手挽著的提籃裡,正泛著陣陣食物的香氣。

    他坐在地上動也不動,一是不想浪費體力,二是想看她還想搞什麼花樣。

    「明白了嗎?」無邪歪著頭,唇邊有著甜甜的笑意。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夠刻骨銘心了。

    「嗯。」

    識實務點的,就該認命地向她低頭,可身為男人的自尊,又讓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笑了笑,「算了,不勉強。」

    大驚失色的孔雀,在她自顧自地走人時,一骨碌地跳起來攬人。

    「慢著!」她這一走,他得等到何時才能再見她一面?待他成了路邊的餓死骨嗎?

    挽著竹籃的無邪回頭瞧他一眼,兩眼轉了轉,巧笑倩兮地向他提出個建議。

    「不若我倆玩個遊戲吧?」若對他玩嗟來食那套,自尊受創的他一定會對她翻臉,那也只有拐個彎好讓他吃飯了。

    「遊戲?」

    「不過我怕我會勝之不武,所以你得先吃飽養足了體力才行。」她邊說邊來到他的身旁蹲下,自籃裡取出小巾鋪在地上後,再將碟碟小菜往上擺,並替嗜酒如命的他斟上一杯酒。

    壓根就沒聽完她後頭說了什麼的孔雀,抄起一碗添得滿滿的白飯,不顧形象地就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在他吃得有點噎著了時,旁邊已有人為他遞上酒杯,他看也沒看地就灌下,並且還將空杯往旁一擺,無邪淡看了一會,只有再次替他斟滿。

    秋風掃落葉而過,帶來的碟碟佳餚,遭他吃得一乾二淨,就連點菜渣也沒剩下,正當孔雀心滿意足地拍撫著肚皮時,一顆已剝好的葡萄遞至他的面前,他想也不想,就著她的手張口咬下這款他最愛的食物,等到葡萄已入口時,他才赫然想起他是在誰的手中吃葡萄,當下卡梗在他喉中的葡萄。險些讓他再次一命歸陰。

    不介意伺候他的無邪,一手撐著面頰,好笑地看著他臉龐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在他尷尬地瞪著她時,她笑笑地起身,一手指向遠方那座巨大無比的黑色巖門。

    「那扇門,可看見了?」

    「嗯。」到現在他還搞不清,這座門究竟是用何種材質做的,竟然連他的破空斬都砍不開。

    「大門的鑰匙在我身上。」她拉起左邊的衣袖,細腕上繫著一隻銀環,而銀環上扣著一把鑰匙,「一炷香內,只要你能逮著我,鑰匙就歸你。」

    「一言為定。」何難之有?

    「若你逮不著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直盯著他。

    「我自願抄完那缸水。」他也很乾脆。

    「成。」

    伴隨著無邪而來的北斗、南鬥,此刻正動作整齊劃一地靠在牆邊,以一副將他看得很扁的模樣盯著他。

    不過是逮個女人嘛,而且還是看上去沒有功夫底子的女人,瞧不起他?哼,就逮給他們看!

    矯若游龍的身軀,下一刻即衝向無邪,她也不伸手去擋或做出其他的動作,她只是輕輕一閃,避過他伸來的掌指後,兩腳朝地一點踏,在他的面前使出她獨門的輕功。

    也用輕功追上去的孔雀,無論再怎麼加快速度,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的無邪,就是遙遙領先在他的前頭,好不容易就快要捉到她的衣角時,她卻將夾袖一抽,迅速側轉過身子,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身後。

    「要認輸嗎?」她笑吟吟的問。

    他這才發現他太看輕她了,「是誰教你武功的?」

    「我沒習過武功,我只會輕功。」兩肩一聳,她慢吞吞地往後退了兩步,免得會被他給逮個正著。

    「你沒習過?」果然,隨即轉身想捉她卻撲了空的孔雀,難以置信地瞧著她……通常人們入師門拜師學藝,圖的,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劍法,刀法那類的嗎?她卻只習了個入門功?

    她吐吐舌,「嫌麻煩。」

    總算有點認真心情的孔雀,聚氣凝神了好一陣子後,兩眼緊鎖住她的身軀再次朝她的方向撲去,差點就被他逮到的無邪忙往上一躍,直躍至樓閣的翹頂處,單腳站立地往下瞧,自她的行為中捉住重點的孔雀,一掌毀了屋頂翹角,並在她抵達下一個落地點前再毀一處,這時無邪眼中玩笑意味漸漸散去了,她轉眸一瞪,將目光放在北斗與南斗的身上,並在他倆明白之前已躲過朝她襲來的掌風,躍至北斗的肩上單腳站立著。

    「將軍大人……」有苦說不出的北斗害怕地對他搖著手。

    「算你倒楣。」孔雀才不管底下的苦主是誰,照樣就是要毀她的立錐之地。

    早就逃之夭夭的南鬥,則是蹲在遠處捧著還燃燒著的香炷,不斷使勁力吹,好讓它早點燃盡壽終正寢。

    「到此為止,結束!」在南斗捧來已燃盡的香炷時,孔雀的面色登時變得陰沉異常。

    「你究竟是誰?」她是沒習過武功,但她這輕功,恐怕天底下還找不出能有比她更行的,而他,在這炷香內,他竟連她的衣裳也沒沾到。

    「你答應過的,西域將軍。」額際上沒流半點汗水,氣息也很自在的無邪,大方地拉著他走向她的書房,「寫完了那缸水,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走至書房前,孔雀就再也不肯往前一步,備感警覺的他,直在心中分辨著眼前的女人究竟是友是敵,在他的眼眸裡,甚至還藏有一抹肅殺,這讓一旁的北斗與南斗見了,趕緊拉開無邪護在她的面前。

    她輕歎,「你怎從個好男人變成了個無賴?」

    好男人?他怎沒印象他當過啥好男人?

    「我只想離開這。」在離開這辦好樂天的事後,他頭一件就是要辦她。

    「不成。」她很堅持地搖首,「人需言之有信。」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森冷地一笑,一掌擊飛守在她前頭的北斗,正欲伸手去捉她時,他赫然在她臉上見著了十足十的驚慌害怕,毫無作假,這令他怔了怔,正打算收手不嚇她時,忽然間,自四面八方整齊傳來的步伐聲,將地底變得吵鬧不已,他回首一看,一批批身著戰甲爐上繪有皇家紋飾的戰士們,自暗地真四處湧來將他團團包圍住,並小心翼翼地將無邪給護在後頭。

    皇家的兵士?

    他不禁有好氣,「讓開!」這些人是吃飽了撐著,不去保衛陛下的安全,卻跑來這做啥?

    無人有動靜。

    孔雀扯大嗓一嚷,「叫他們讓開!」

    「你若動我分毫,浩瀚會殺了你。」無邪無辜到家的低語,怯怯地自人群中冒出來。

    看她的樣子……在這節骨眼上,她並不像是說假的,他也不願和陛下手下的人動手,只是,他就是很生氣。

    這女人憑什麼直呼陛下的名諱?

    個子嬌小的無邪,辛苦地排開眾人走至他面前,先是對他柔柔一笑,接著拉起他的衣袖拖著他往裡頭走。

    「你已死過一回了,犯不著因我再死一回。」她邊勸邊將他給推進房裡,「來吧。」

    「你又想做什麼?」草木皆兵的孔雀,並沒有因此而放下戒心。

    「你答應過的。」她以眼瞄瞄那缸水,很含蓄的提示。

    他兩手環著胸,「孤男寡女同處一屋簷下,你不怕我會殺了你?」誰管那缸水?說不寫就是不寫!

    「還滿怕的。」她用力點頭,還很配合地抖了抖身子,「但你是個忠臣,我想你還不至於會想害浩瀚傷心。」

    「你與陛下是何關係?」又提到陛下……他非把這事問清楚不可。

    她朝他眨眨眼,「你猜。」

    「你……」他憤然地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好痛!」豆大的淚珠隨即自她的角眼落下。

    被那突如其來的淚水嚇了一跳,孔雀怔怔地鬆開手,這才發現他過大的力道,已在她的纖腕上留下鮮紅的五指印。

    「我……我不是有心的……我看看。」在她紅了眼睛和鼻子時,他放軟了音謂上前拉開她的手。

    「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她以袖拭著眼角的淚,哽咽地對他訴說:「我生來就很怕痛,就連蚊蟲叮咬,我也都覺得好痛……」

    有沒有看過什麼叫金枝玉葉?有,這裡就有現成的一尊,而他就好運氣的給遇上了。

    「還疼嗎?」他放緩了力道輕輕替她推拿淤血。

    她搖搖頭,臉上又是一派陽光燦爛,「不疼了,謝謝你。」

    那種純粹的笑意,朝他的心房猛然地撞擊了一下,留下了些許的痛感,孔雀甩甩頭,試圖忘卻那些不該有的胡思亂想。

    他打量了房內一會,納悶地問。

    「你要我進來這做什麼?」一整屋子不是書就是佛經,再不然就是一迭迭像小山高的紙,看來也像是用來抄經的。

    正在磨墨的無邪朝他一笑,「當然是找你進來抄經啊。」

    「抄經?」他一手指著鼻尖,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我?你沒說錯人?」

    一迭仰之彌高,望之聲……的經紙,砰的一聲,降落在孔雀的面前.在孔雀還在發呆沒回過神來時,南斗又抱來一堆佛經擺放在他的一旁。

    「為什麼一定要抄經?」孔雀抬起一手,訥訥地間。

    「客隨主便。我要抄,你就得眼著我抄。」無邪覺得她給的理由再正當不過。

    他,拿筆,抄經?

    孔雀呆愣愣地看著打從他手中握過一把刀後,就鮮少再握過的筆,她知不知道她命令的人是誰?是保衛帝國的四域將軍哪,他的職責是在沙場上揮舞著大刀為國效命,而不是躲在這昏天喑日的地方抄那勞什子的經!

    在他還扭扭捏捏,怎麼都不肯認命下筆時,已經坐好在他對面抄寫起佛經的無邪,淡淡送了他一句。

    「你知道嗎?大丈夫,是能屈能伸的。」

    誰管他什麼是大丈夫,他情願當個痛快點的小人!

    「你真不告訴我你是誰?」總該給他一個日後他向愛染借來草人後,針扎草人的對象姓名吧?

    她以筆指指,「那缸寫完了嗎?」

    孔雀揚手一靂,受了五指印的缸身,立即發出清冽的聲響破裂,缸裡的水頓時流了一地。

    她撫額輕輕歎息,「你真的很沒耐性。」

    「是你太強人所難。」

    「看在咱們還得相處好一陣子的份上,你就別再對我充滿敵意了。」雖然她這綁架者沒資格說這話,不過她還是希望她的生活品質能好些。

    「只要你改口就成。」他還是耿耿於懷。

    「改口?」

    「你直呼陛下名諱。」他以殺人似的眼神瞪向她,「你不覺得這對陛下太過不敬?」

    「不覺得。」她再無辜不過。

    孔雀憤而站起身,決定不再同她說上任何一句話時,她卻在他身後慢條斯理地添上一句.

    「浩瀚不會介意我喚他什麼的。」

    他隨即轉過頭,「為何?」

    「因為,我是帝國的皇后。」她冷不防地扔出一個令他瞠大雙目的事實。

    眼前的女人……早已名花有主?且這女人來頭居然還大上他一大截?

    難以置信的孔雀,原本還懷疑著她的話有幾分的可信度,但在注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裳,雖不華美艷麗,卻紋繡著金色的鳳鳥時,他的腦海霎時變成一片空白。

    「我是他的妻,我愛怎麼喚他,就怎麼喚他。」她自顧自說完她想說的。

    「你……你……」說不出完整字句的孔雀。就只是張大了嘴,愣愣地瞧著她。

    她甜甜一笑,「我叫無邪。」

    連等了數日,在離火宮裡始終等不到孔雀歸來的兩位四域將軍,在把耐性都耗盡了隆,索性兩腳踹破只澤宮的大門,拖了也不知在躲誰的日月二相後,就直接讓那兩個不願面對現實的人,與他們一塊去見還不知這事的浩瀚。

    「被無邪劫走了?」才聽完日行者的話,浩瀚原本寫滿期待的臉龐,霎時黯淡了下來。

    「對……」攔不住無邪的日行者,羞愧得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果不期然,下一刻被拖來此地的月渡者,迎上的即是浩瀚責備的目光。

    不知他們三人間究竟有何內情的石中玉,難以置信地望著浩瀚看起來似乎也顯得很苦惱的模樣。

    「陛下?」該不會就連他也無法去要人吧?

    浩瀚無能為力地攤了攤兩掌,「這事朕也沒法子,只好看她何時才願放人了。」真是,都叫那兩個傢伙要提防著無邪一點了,沒想到他們居然慢了一步。

    石中玉很懷疑,「萬一不放呢?」都等了幾日也沒見孔雀回來,誰能保證那人不會打算將孔雀搶了就不還?

    浩瀚的眉頭因此而鎖得更緊。

    阿爾泰忍不住要問:「這個無邪究竟是何人?」

    「她是朕的皇后。」他輕聲道出鮮少告訴他人的家務事,「她的閨名叫無邪,是朕的親表妹。」

    「啊?」一模一樣的錯愕聲,整齊地迴盪在殿中。

    過了好一會後,阿爾泰不解地以肘撞撞身旁表情顯得比他還要吃驚的石中玉。

    「你沒聽過皇后的名字?」他是新上任的西域將軍,沒聽過還說得過去,但這傢伙不是入朝多年了嗎?競連皇后是誰也不知?

    石中玉一手撫著額,「從沒聽說過……」他是知道陛下早早就冊後了,但他從沒打聽過皇后的閨名叫啥,更沒見過那個不知躲在深宮裡哪一處的皇后生得是什麼模樣。

    搞了半天,整件事……就只是皇后在與陛下搶人?

    阿爾泰愈想愈覺得荒謬,也不覺得這些人何須坐困愁城,就算陛下與皇后是夫妻好了,好歹陛下也是一固之君,沒道理皇后敢不把人給交出來……可眼下浩瀚這表情,看來卻不怎麼樂觀。

    他邊問邊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就連陛下也無法自皇后的手上要人?」該不會真是他猜的這樣吧?

    「確實不能。」浩瀚也不介意在他們面前承認。

    放棄去理清浩瀚家務事的阿爾泰,在石中玉擺著張臭臉時,決定採取行動,就直接去把人給搶回來再說。

    他扳扳兩掌,直接問向石中玉。

    「喂,皇后住在哪?」日月二相不去,陛下也不去,那就由他去好了,他可不像他們有那麼多的顧忌。

    「我也不知道。」在這問題前,石中玉臉上只能寫著茫然兩字。

    阿爾泰索性看向一旁的二相,月渡者在以目光請示過浩瀚後,緩緩向他指引一盞明燈。

    「娘娘也住在此地。」

    石中玉和阿爾泰連忙左看右看,可來來回回在殿中以目光搜了半天後,也沒瞧見皇后的身影,阿爾泰馬上懷疑起這偌大的殿中是有著什麼密室,或是有著秘密通道;而石中玉則是以為皇后是居住在後宮裡,才想親自上後宮找上一回時,日行者立即拉住他阻止。

    「娘娘……」日行者感慨地一手指著地面,「在下面。」

    他倆一起看向地板,異口同聲地問:「下面?」

    日行者在他倆湊上前來想問清楚時,不疾不徐地抬起雙掌要他們緩一緩,再清了清嗓子。

    「娘娘居住在地宮中。娘娘乃中土神子與人子的後裔,她的血統是混血後裔中最高貴的一人,她的先祖在兩界之戰後,提供了帝國大筆財富穩定中土,而眼下,帝國的財富也有一半在她手上,她的存在,對帝國影響甚巨。她必須代陛下統御另一半河山,因無論是中土裡神子與人子混血後裔在暗地裡聽命於她,朝中有著神裔血統的百官,也只聽從她的號令.」

    月渡者慢條斯理地再附上一句,「在中土裡,她可是如假包換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結結實實被怔住的石中玉與阿爾泰,好半天,就只是站在原地呆愣著眼,一時半刻間還無法回過神來。

    日行者任他倆去發呆,轉過身看向也對此事傷透腦筋的浩瀚。

    「陛下。您說現下該怎辦才好?」

    回想起上回下去見無邪,他就抄佛經抄得整隻手臂差點斷掉的慘況,浩瀚就很不想再被關在下頭一回。

    他決定就把這問題先擺至一邊,「放心吧,孔雀性命無虞,就由他暫且陪著無邪也好。」

    「什麼?」回過神來的某兩人忙不迭地抗議。

    「難道陛下不去向皇后索回孔雀?」石中玉很難相信浩瀚居然會對自己的皇后讓步。

    浩瀚微微苦笑,「若是可以,朕真不想與她碰面。」

    事前,他是猜過她所有可能的身份,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的來頭居然那麼大。

    且,大上他好幾截不止……

    「娘娘。」很垂頭喪氣的音調。

    「嗯?」

    「放過臣吧。」已經有點像乞憐了。

    「不成。」

    「臣有要事得辦,能否懇請娘娘開恩,讓臣離開這?」兩手一拱,向來頂天立地的偉岸身軀,硬是因她而不得不彎腰低首。

    「不好。」偏偏她還是對他搖頭。

    「娘娘……」雖然很想露出咬牙切齒的真面目,但看在她的身份上,兀自忍耐的他再次忍讓地低喚。

    「再開口閉口都是娘娘、娘娘的,當心你又會沒飯吃喔。」忙著抄佛經的無邪,這一回直接將沾滿了墨汁的筆尖點在他的鼻梢上要他住口。

    纏著她整整一日,卻怎麼也無法打動她令她開口放人,一心急著想離開這的孔雀,在她又拿吃食大事威脅起他時,頭一回覺得她這塊鐵板,硬得讓他簡直踢不下去。

    「尊敬你也不行?」虛與委蛇不管用,他沒好氣地在她身畔坐下。

    「免。」她頭連抬也不拾。

    望著她專注的側臉,才在想著該再如何對她下功夫的孔雀,忽地心念電轉地想了想。

    來硬的不行,來軟的也不行……那,若是來個軟硬以外的呢?

    非常懂得善用本身優點的他,先以一指勾起她的臉龐,桃花朵朵開的媚眼直朝她眨呀眨的,並配合上讓人酥麻到骨子裡的感人嗓音。

    「娘娘,咱們打個商量,放我出去成不成?」

    她笑得很開心,「不要。」

    「你真的……不能為我通容一點點?」桃花滿天飛的俊臉湊至她的面前,還性感地朝她輕呵著熱氣。

    「不能。」無邪意志堅定地再賞一塊鐵板讓他踢。

    連這樣也還是不成?瞪著她那似乎不為所動的表情,孔雀臉上的笑意頓時有點僵。

    「你把我關這鬼地方做啥?」原本宛如天籟的男音,隨即往下低沉了八倍不止。

    「與我作伴。」她還是一副天塌了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貌。

    「你有那兩個黑白無常作伴還不夠?」他微憤地一手指向始終都盡忠職守候在她房外的兩隻忠犬。

    她輕歎,「他們不懂情趣。」

    「我也不懂啊!」他忙不迭地跟著降低自己的格調。

    「你客氣了。」無邪微笑地以筆在他臉上畫了兩撇鬍子,狀似恭維地開口,「情趣這方面,你的道行高深得很,你若不懂,那天底下就沒幾個男人懂了。」

    就算他懂,那又怎樣?他再如何知情識趣,也不能把那些招數用在她身上!她也不瞧瞧她是什麼身份,她是想害他掉了人頭,還是被護兄心切的破浪拿刀追著砍?

    「你就不能換個對象嗎?」耐性已快告罄的孔雀,暗自在心申告訴自己必須忍耐再忍耐,因他再多留在這兩天,他很難保證他還會顧忌著她是什麼身份,而不直接殺出一條血路回到上頭去。

    「目前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無邪淡淡駁回他的提議。

    他愈說臉色愈難看,「大不了你再去擄幾個男人回來供你玩樂,你就放我一馬成不成?眼下我是真的有要事得親自去辦!」誰有空同她留在這玩耍?身為一國之後的她閒著沒事做,不代表他也與她一樣有大把時間可在這耗。

    「你在向我低頭?」她眨著美麗的杏眸,興味盎然地瞅著他那陰沉到家的面孔。

    他想也不想地大聲應著,「當然不是!」除了那個曾把他打到趴下去的夜色外,這輩子要他向第二個女人低頭?作夢!

    「那就算了。」她輕聳兩肩,說著說著就轉過頭去。

    摸不清楚她脾氣的孔雀趕忙想要補救。

    「等等,我不是——」

    「那就是你膽敢撒謊欺騙我?」她微微側首,兩眼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打轉。

    「我……」地頭蛇硬是再次壓過強龍一尾,生平頭一回,孔雀深刻地體悟到,身後若有座惡勢力強大的靠山,是如何的方便與管用。

    在他抿著嘴悶不吭聲的這當頭,看準他很吃這套的無邪,笑吟吟地拿起搔在一旁的筆,沾滿了墨汁後,心情不錯地在他的臉頰上畫起圈圈。

    虎落平陽……得罪她不起的孔雀,在涼涼軟軟的筆尖劃過他的臉龐時,也只能捺著性子任她玩弄。

    「你有一雙鳳眼。」她畫著畫著,忽地扔開手中之筆,兩手捧住他的臉龐,先是讚歎不已地瞧著他那雙招牌眼,接著拿超繡帕擦淨他的臉,再不客氣地以十指徹底摸過他的臉。

    方纔她都沒有發覺嗎?虧他還朝她眨了老半天。

    「天生的。」遭女人輕薄的孔雀,努力捺下想翻桌的衝動,「請你住手好嗎?」

    「生氣了?」無邪頓了頓,無辜地縮回手問。

    「豈——敢。」

    「別當我是個娘娘,我會很不自在的。」她馬上又笑得春花燦爛,兩手也再次不規矩地溜回他的臉上。

    「可你就是。」孔雀緊豎著眉心,冷眼看著她的十指這回竟一路自他的臉滑至他的頸間,再大方地溜過他寬闊的兩肩。

    「在這兒不是。」她好奇地以指尖捏著他臂上的肌肉,很訝異他藏在衣裳底下的身材竟健美得與北斗有得拚。

    「娘娘。」眼看青筋就快冒出額際,孔雀壓抑地朝她低喚。

    「嗯?」

    「請別再調戲我行嗎?」這女人總是愛摸就摸的嗎?她還有沒有廉恥心?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還是她認為天高皇帝遠,陛下管不了她,因此她就可以如此隨心所欲?

    她一手掩著唇,無辜到家地把罪名掛到他的身上去。

    「抱歉,我很難克制自己,因你實在是太可口了。」說不定在外人見過四個四域將軍後,還會以為浩瀚當年挑選四域將軍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讓人垂涎欲滴的誘人美色。

    「可口?」他險些被嗆到。

    她點點頭,「可有人告訴過你,你比浩瀚俊上十倍不止?」雖說四域將軍個個都是色藝俱全,但真要比較起來,他可說是極品中的極品。

    他淪為家妓了嗎?

    「從——沒——有!」當上四域將軍以來,孔雀從未想過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動怒,他兩掌使勁重拍在桌上,令桌上的文房四寶集體往上跳了跳,而他壓抑的吼聲,則是殘存在室內形成了裊裊餘音。

    「說你好話也不行?」被他的吼聲嚇得結結實實,無邪怕怕地一手撫著胸坎,在南斗聞聲趕進來時忙不迭地躲至他的身後。

    孔雀面色不善地瞧著她躲在其他男人羽翼下的舉動。

    不將英明神武的陛下當成一回事、胡亂偷吃他的豆腐,這些他都睜隻眼閉只眼算了,這女人現下在搞啥?她居然連外頭那兩尊門神也想染指?

    「你要捧,當然行。前提是請你別又在口頭上侮辱陛下。」他跨步上前,想將她自南斗的身後扯過來,但沒料到她卻躲得更緊,而她身前的南斗也配合地將她藏得更好些。

    「捧捧你也算侮辱他?」她怯怯地自南斗的身後露出一雙秀目瞧著他,隨後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真難討好。」

    兩耳壓根沒聽進她的話的孔雀,目光尖銳地盯著南斗此刻正安慰地拍撫著她肩頭的動作。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風尾掃到的南鬥,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我?」可惜另一隻手反應慢了些,還停在她身上沒收到他的警告。

    孔雀在下一刻立即變臉,動作俐落地一手扯過他的衣領,再一腳不客氣地將他給踹出門外。

    敢碰陛下的女人?再有一次他就代陛下砍了他!

    無邪張大了眼站在原地,就連想探頭去瞧瞧南斗的機會都沒有,房門就遭人以一記掌風使勁關上。

    「若娘娘允許,臣想盡快離開此地。」孔雀趁她還在發愣的同時,站至她的面前擋住她對外頭投以同情的視線。

    無邪還呆站在原地,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上頭還殘著五指印的門扇。

    「娘娘?」等她半天也沒見她應個一聲,他不耐地轉首看向她,這不看還好,一看,就見方纔那個不讓他討價還價的女人,此刻面無血色芳唇微顫,像個遭人嚇壞的孩子,無辜又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亂動。

    「啊?」被嚇出去的膽子還沒有全數返家,她訥訥地問:「你想離開這上哪?」

    已被她繡鞋踩至的裙擺,在她又怯怯地想往後走時,再遭踩數步,無邪冷不防地身子往後一傾,眼看她整個人即將以背與地表做出最親密的接觸。

    五指在她背後扶穩後,緊急去搶救的孔雀扶著她的美背,一掌將她扶起,在她站好後,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向她示意別再亂動,接著他就蹲在地上看著她這一襲美則美矣,但也會為她帶來不小災難的黃裙。在無邪很懷疑地地低下頭想看他想幹什麼時,他已二話不說地撕去過長、常會害她踩到的裙擺,留下的長度剛好可以蓋住她的繡鞋。

    「你怎麼可以……」看過他的傑作後,無邪當下面色似雪。

    「撕件衣裙總比你跌斷頸子來得強。」他一把握住站不穩的她,皺眉地問:「你能不能站妥一點?」明明就是平地,這她也能跌?

    「……你常撕女人衣裙?」動作看起來很老練哪。

    桃花眼微微上揚,「不,通常都是她們主動脫光了等我。」

    「……」層次有差。

    「娘娘,我得離開這兒去找樂天。」他面色一換,下一刻他又正經得像方才沒發生任何事似的。

    無邪飄忽的眸子過了一會才回到他身上,半晌,她有些不忍地瞧著他。

    「據我所知……」

    他不帶表情,「我知道,她死了。」

    「我很遺憾。」從他不想多提的模樣,她大抵明白樂天對他的重要性。

    「我得去葬了她。」

    「抱歉,無論你的理由為何,我不會改變初衷。」即使如此,無邪還是搖首婉拒,「況且,她現下也不在中土。」

    他有些訝愕,「她在哪?」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不會是一覺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記得什麼?

    「她在……我師父那?」片段的殘景在下一刻流劃過他的腦海,沒有仔細深想過的他,隨即脫口而出。

    「對。」她頷首,「我納悶很久了,自你醒來至今,我都不曾聽你開口問過。」

    「問什麼?」

    「你怎都不懷疑你怎能再活過一回?」按理,常人都不該像他這般將能再次活得好奸好視為理所當然,他定是很久前就有過這種心理準備。

    往昔樂天無憂無慮的臉龐,不設防地躍進他的腦海裡,在那一張張樂天快樂的笑臉中,他記起了樂天曾經答允過浩瀚的諾言,同時也憶起了,在他最後一次出兵西域前,樂天緊緊跟隨在他身畔的身影……

    「樂天曾對我說過……她有一項法寶,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會用上。」他喃聲說著,音調有些沙啞,「我從不知那是什麼,而我,也從不想讓她有機會證明給我看……」應天是怎麼死的,就算是破浪不說,他也知道,只是他沒想過,他竟也讓樂天步上了應天的後塵。

    她盯著他懊悔的臉龐,「可你還是逼她那麼做了。為了你的私情,你逼得她不得不那麼做。」

    「我並非有意——」無以言喻的虧欠感,沉甸甸的,有如塊大石用力壓在他的心坎上,他很想開口反駁,她卻揚手打斷。

    「去對樂天說吧,對不起她的人不是我。」被挑起的傷口,連疼痛感他都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她就別過臉表明了她不願再繼續這話題。

    「你不繼續壓著我的傷處打?」

    「何必呢,你已夠自責了。」她將抄好的紙張整迭抱進懷裡,「況且,欺負只落水狗,我能有什麼好處?」

    不知該鬆了口氣,還是該感謝她高抬貴手的他,不解地看著她抱著整迭抄好經文的紙張往外頭走,他才跟她走到外頭花木扶疏的院子裡,就看她將整迭的紙張放進火盆裡,蹲在它面前點了把火放進裡頭。

    「你做什麼?」抄得那麼辛苦卻把它給燒了?

    「這本就是要燒的。」她定眼看著遭火舌輕舔的紙張,轉瞬間煥發出妖艷的光彩,再化為縷縷塵煙。

    他頓了頓,「燒給誰?」

    「家姊。」她往旁一指,好心提點他目前他們身在何處。

    孔雀側首望著豎立在一旁的墓碑,原先還不怎麼覺得那塊顯眼的石碑有何不對勁,但愈看,就愈有一股涼意直往他的背後直竄而上,尤其是當他的兩眼在四下都找不到半座墳墓或土丘時,他這才明白放眼所及的空曠與黑暗是因何而來。

    地底流動的風聲掠過他的耳際,風兒穿竄過一座座美輪美奐的樓閣,與始終空無一人的廊院,放眼一片寂然,除了風聲之外別無音息。

    「等等……」後知後覺的他,不確定地瞪著她若無其事的臉龐,「這裡是一座墓穴?」

    「你現在才發覺?」她反而覺得他很遲鈍。

    他忍不住揚高了音量,「你住在死人墓裡?!」怪不得這裡不見天日,原來這個他打心底認為的鬼地方……實際上也真的是鬼住的地方!

    「有必要這麼意外嗎?」無邪以火鉗撥了撥盆中即將燃盡的殘紙,對他的大驚小怪感到莫名其妙。

    「你是帝國的皇后!」難以抑制的心火轉眼間又再往上揚。

    「我是啊。」她不覺得這有什麼衝突,「那又如何?」

    「以你的身份,你不該住在這等地方。你該留在陛下的身邊,」有些氣急敗壞的他,忙在四下尋找著出入口,只想在下一刻將她給打包好送至浩瀚的面前。

    「會住在這,只是因我想陪她罷了。」備受萬人景仰那種事,有浩瀚一人去做就成了,她湊什麼熱鬧?

    「陪誰?」他百思不解,「令姊?」不是死了嗎?

    「對。」

    「陛下……允許你住在這陪她?」他愈問愈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得不答應。」她仰首看向他,唇邊綻出一抹羞澀的笑意,「因我很堅持。」

    毫無防備的笑容,有片刻蓋過了他在不知不覺間被挑起的疑心。雖說她的行為頗有點任性,但她看來是那麼的嬌弱與單純,因此她再怎麼善用她的身份,他也覺得情有可原,只是,生性多疑的他就是覺得……

    不對勁。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微瞇著黑眸,「陛下為何願答允你此事?」

    「因我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有話答話的她,不似他想得那麼多,依舊落落大方地滿足他的好奇心。

    在她手中能握有陛下的把柄?這怎可能?

    「什麼東西?」

    「一塊石片。」無邪盯審著他的臉龐許久,一字字地道出,並等著看他接下來該會有的反應。

    霎時,孔雀的表情果然在她的眼下丕變,他將寒眸一瞇,轉瞬間即擒握住她的掌腕,毫不客氣地將她自地上一把扯至他的胸前。

    「看樣子,你也知道那玩意。」在他的五指握疼了她時,她蹙著眉心看他過於激動的反應。

    「交出來。」孔雀刻意不控制力道,在她腕間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

    「不要。」她邊說邊輕輕拉開他的手,往前靠了一步抬起螓首大方地面對他,「你是個好男人,你不會為了那玩意而不擇手段吧?」

    「我可不殺你。」他的聲音冷漠得令她忍不住抖顫了一下。

    「憑我的身份,你恐怕也很難動我一根寒毛。」她皺眉地推開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腕間,而後歎息地以衣袖蓋住腕間的淤青,「這回就算了,以後可不要再犯了喔。」

    「把東西給我。」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的孔雀.在她想離開時再次攔阻在她的面前。

    「你要雛玩意做什麼?」

    「交給陛下。」雖說他在死前尚未將地藏的石片手到擒來,但那可不代表,他會放過她手中的這塊。

    無邪挑了挑秀眉,在他還是無意讓開,仍是執意要拿到那塊石片時,她無言地看著一臉忠貞不二的他,而後,嫣然一笑。

    「那就得看你怎麼討好我了。」

    討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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