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號房 第八章
    她又沒來了。

    自那夜過後,她就連著半個月沒來,在有過前車之鑒後,這一回,步青雲決定在她又在暗地裡完成了某件事之前,先一步去打亂她所撥的如意算盤。

    因此在這日,當有間客棧裡所有的客人,皆在天字一號房的住戶踏進客棧內後,全都嚇得逃之夭夭,而東翁因此趴在櫃檯上垂淚時,遭步青雲派人去拎來的八月,在一室僅剩的人們訝異的目光下,委委屈屈地站在客棧外頭曬太陽。

    坐在客桌邊喝酒的步青雲,在人已拎來時,語氣平淡地問。

    「她又逃了?」那女人什麼不會,就是逃跑這本事最是高竿。

    「回侯爺,小姐沒逃……」一臉心虛的八月,畏縮地站在大門口角落,期期艾艾地看著他面上,目前還算是平靜無波的表情。

    他挑高朗眉,「那,她又做了什麼?」她該不會又是窩在上官府裡準備算計他什麼吧?

    「小姐什麼也沒做,是我家老爺……」八月先是看了看東翁他們,然而在他們都對她搖首,暗示他們都沒法救她之時,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實情。

    「上官卿又將她關起來了?」哼,可以想見之事。

    「不是,而是我家老爺已作主將小姐嫁予他人當小妾……」八月渾身發抖地往大門的柱子後頭縮。

    「你說什麼?」一掌重拍在案上之後,不只是步青雲,客棧所有成員都因此而差點瞪凸了眼。

    「呃……」八月膽戰心驚地瞧著步青雲那張似要噬人下腹的臉。

    「說清楚!」

    「小姐歷劫歸來後,向老爺吐實,身子早已遭山賊玷污……」她愈說聲音愈小,怯怯地看著他,「老爺在盛怒之下,就作主將小姐嫁給老爺門下的門人作妾……」

    清脆一聲,那只方纔還握在步青雲手中的酒杯,此刻已遭人捏碎,當下所有人,全都急忙轉過頭看向那個滿面陰沉的步青雲。

    「好啊,當我是山賊?」他先是冷冷笑了笑,再將十指扳得咯咯作響。

    原以為在斷了她財源後路,也將她給拐上床後,她的小腦袋就會安分些,乖乖不再造反或是不再同他玩花樣了,沒想到……她竟還是那麼不死心!

    哼哼,打他活到現在,這輩子曾惹毛他的人,大都去見了閻王,偏偏就屬她上官如意,惹過他最多回,仍舊還活得好好的不說,她還照樣繼續以惹毛他為樂!

    眼下,這已經不是他兩人之間結不結樑子的問題,而是他倆誰較高竿或是固執這類的問題了,若是他沒能破她的永遠如意,還讓她當真去嫁給別的男人當小妾的話,他步青雲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就在步青雲一徑忙著火大時,客棧裡的眾人,則是因為很想笑,但又不敢放肆笑出來,於是紛紛掩著嘴,別過臉去努力地忍耐著。

    步青雲瞪著八月,「她何時出閣?」好,既然她來陰的,那就別怪他也來狠的。

    「明日……」說到後來,八月整個人幾乎要躲到柱子後頭去了。

    「速戰速決,夠狠……」很想要鼓掌致敬的東翁,口邊的低喃才出口,某人的冷眼馬上就朝他殺過來,於是他很識相地閉上嘴。

    「侯、侯爺?」

    「你可以回去了。」面無表情的步青雲,只是在更進一杯酒之後,開口放人。

    「啊?」呆楞楞的八月,沒想到他竟這麼好說話。

    「韃靼,送客。」反而還嫌她繼續留在這很礙眼的步青雲,朝身後彈彈指。

    「快走吧,他就快變天了。」韃靼急急忙忙出去外頭放生。

    步青雲冷聲低哼,「頂多只能嫁人作妾?」

    「你賭他是瘋了,還是氣壞了?」東翁湊至跑出來看熱鬧的丹心身旁,低聲與她咬起耳朵。

    「我賭後者。」看慣步青雲臉色多年的丹心,連想都不用想。

    東翁沒好氣地撇著嘴,「嘖,那還有什麼好賭的?」

    坐在一旁兀自思索了一會後,步青雲突然站起身,在眾人的目光下,走進櫃檯裡抄來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陣後,將紙張折妥放入信封裡,再走出櫃檯交至韃靼手中。

    「速將這送至宮內總管手中,順道告訴他,天明前,我要拿到聖旨。」

    不明所以的韃靼,只是側首看向東翁。

    「去吧、去吧。」不想在這節骨眼惹毛步青雲的東翁,也只能揮揮手叫他快去。

    「東翁。」步青雲再轉身朝東翁勾勾指。

    「你確定你要這樣找我的碴?」附耳聽了一會後,東翁面上寫滿了不情願,「你知不知道為了你口中的這一點『小事』,我得要花上多大的工夫?」他只是個房東哪,他幹啥要為這尊房客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你若不願,那也無妨。」步青雲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到時聖旨若是下來,本侯是絕對不會保住你的項上人頭的。」

    硬是被人給拖下水的東翁,含怨地瞪了他許久後,轉身用力將衣袖一拂。

    「……真是,隨便你們了!」

    ※※  ※※  ※※

    無道王朝全國最大二城,蝕日城與吞月城,在事先接獲東翁火速散播的消息之後,在這日,兩大城所有街道皆已淨空、門戶緊閉,街上亦見不著半個人。

    以往總是將自己關在天一字號房內的步青雲,則是在今日,大搖大擺的離開有間客棧,騎著駿馬穿過吞月城,再大大方方一路騎進了有若空城一座的蝕日城,直奔向他的目標——上官府。

    迎親的艷紅六人小轎,在前頭的喜樂陣仗的開路下,方自上官府離開,準備載著裡頭的新娘子前往上官卿旗下門人所居之處,但他們才走了沒多遠,遠遠地即瞧見,一匹載著人的黑馬擋在路中央,並未因他們而讓道,相反地,馬上的男子還以沉穩的音調向他們下令。

    「停轎。」

    喜樂驟止,後頭抬轎的轎夫也止住了腳步放下轎,一干迎親人等,面面相覷了一會,全都想不出這是哪號人物,竟膽敢在這大喜之日妨礙右中丞大人嫁女。

    「我乃千里侯,把轎裡的人留下。」在眾人的目光下,難得外出招搖示眾的步青雲,大剌剌地報上名號以及他為何來此。

    在一聽見千里侯這如雷貫耳的名號後,所有人都嚇得面色蒼白,趕緊扔了手中的東西匆忙逃命而去,唯有坐在轎內的如意,氣怒地一把掀開覆蓋在她喜冠上的紅巾。

    他來攪什麼局?

    他不是應該病得走不出他的天字一號房嗎?

    下了馬的步青雲,大步走向那頂喜轎,在走至轎前站定後,一手掀開繡著喜字的轎簾,將它翻至轎頂,接著他微瞇著眼,直瞧著裡頭打扮得如花似玉,身著一身紅艷喜服的美嬌娘。

    「上官姑娘,久違了。」他一手倚著轎頂,狀似愜意地同她問候,「近來過得可還如意?」

    他還有心情同她寒暄?

    她氣得額上青筋直跳,「若你沒出現在這的話,我會更好。」這下可好了,半路被他給攔在這裡,誰來把她的轎子給抬去她爹的那個門人家裡?

    「不想念我?」他懶洋洋地攤開紙扇,漫不輕心地問。

    「我想念我那些被你坑了的銀票……」在沒了那些銀票之後,她好不容易才又想出一條生財之計,沒想到他老兄卻又來壞她的好事!

    「我再問一回。」步青雲倏然將扇面一合,兩眼直直地盯著她,「你,不想念我?」

    抬首看著他那張雖是在笑,可卻笑得讓她打心底發冷的笑意後,她轉眸想了想。

    「沒得到這個答案你不會死心是不?」她已經開始後悔她沒事幹啥去同他打什麼賭了。

    「沒錯。」他笑意可掬地頷首,「我有的是大把時間可同你在這慢慢耗。」只是有兩座城的人會因此而跳腳就是了。

    在他那纏人的目光下,坐在轎裡又沒別的地方躲的如意,不情不願地別開隱隱發燙的秀頰,不去看這個平時都不好好打扮,難得特意打扮出門,就讓她的目光差點沒法自他身上拉回來,還在這半個月來老在她的夢中騷擾她的男人。

    「……想啦。」

    「我沒聽清楚。」他掏掏耳,覺得太小聲了點。

    她漲紅了臉,「很想啦!」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因她這話而稍稍撫平了一點心火之後,步青雲彎下身子,滿面笑意地朝她勾勾指示意她靠上前點。

    「昨日我聽見一則很有趣的傳聞,哪,你要不要與我分享一下?」哼,這筆帳若沒算清,他就不姓步!

    她也很配合,故意裝傻地眨眨眼,「什麼傳聞?」

    「聽說,那日與你一塊躺在天字一號房裡的男人,被你稱為山賊?」把他說成是山賊就算了,他還「玷污」了她?

    如意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地瞧著他那讓人愈看愈冷的笑意,感覺好似有一陣寒意忽地自她背後竄爬而上,她不禁縮了縮肩頭,小心翼翼地問。

    「……你真的很生氣是不是?」就知道他生性記仇,一定會找她算帳……可他算帳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吧?害得她的全盤計畫又被他給打亂。

    他皮笑肉不笑的,「那還用說?」

    「你今兒個就是特地來這找我算帳的?」她撇撇嘴,開始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打發他。

    「不只。」他未做之事,不多不少,眼下正缺一樁。

    「有帳咱們改日再算成不成?今兒個我有要事。」如意笑咪咪地將他彎下來的身子推出轎外,並且伸手要去拉轎簾。

    「我看你還滿閒的。」步青雲瞄了她一眼,依舊不動如山。

    「今日我要出閣,謝謝。」她指了指身上的衣裳要他看清楚。

    「你是今日要出閣沒錯。」他先是同意地頷首,接著以扇指著他自己,「但,除了我外,這輩子你誰也別想嫁。」

    如意沉默了半晌,總算是知道他特地來攪什麼局了。

    「你想強搶民女?」要她嫁入他步家?她又不是呆了,嫁去他的一號房好一天到晚跟他鬥嗎?

    他擺出一臉無辜貌,「嚴格來說,我沒搶。」

    她有點毛火地瞪著他,「那你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麼?」他是打算讓她用走的去嫁人嗎?

    「迎親。」

    「迎親?」她楞了楞,以為她聽錯了。

    步青雲字正腔圓地告訴她,「咱們今日成親。」

    她瞇細了眼,兩手環著胸,「你耍什麼花樣?」一女怎能二嫁?他是呆了,還是被氣瘋了?

    「我已上書陛下,我要娶你為妻。」壓根就沒把上官卿放在眼裡的他,徐徐緩緩地說出他做了什麼好事,「我相信,眼下你爹也已接到聖旨了,倘若你爹的門人還是堅持要納你為妾,那麼,我會派人告訴他,叫他先去問問陛下允不允。」

    「你說什麼?」

    步青雲自袖中掏出一卷天亮前才剛出爐的聖旨,拉過她的一手放在她的掌心上,還好心地順道替她攤開。

    如意瞪著手中的聖旨,「你居然弄得到這玩意……」太……太奸詐了,他居然搬出皇帝當靠山?

    「我不過是告訴陛下,若我步青雲今生無法娶你為妻,我便從此退隱,再不過問任何政事。」可以想見的是,他若退隱,全國百官會樂壞了,但那個老是要他幫忙拿主意的陛下,臉色則會……很難看。

    她氣得握著聖旨的手都在發抖,「你這是威脅陛下……」

    「上頭的人名與日子,你瞧清楚沒有?」他才不管他用了什麼手段,只是以扇柄指著聖旨上所書之字。

    「夠清楚了。」清楚到讓她覺得眼睛有點刺痛。

    他一臉無謂地再問:「那,你可知道抗旨有何下場?」

    「我會人頭落地,而我爹也會因此而丟官。」還能有什麼下場?皇帝根本就是站在他這邊的!

    志得意滿的步青雲,在她氣得紅霞滿面時,心情愉快地撫著下頷。

    「我已經開始覺得,娶你過門,是件賞心悅目的樂事了。」但願日後他也能天天都有這種樂子可以找。

    忿忿地收起那卷聖旨後,如意緊握著聖旨,怎麼也沒料到她竟會栽在他這一招上頭。

    「你卑鄙,我下流,咱們乃天作之合。」步青雲偏首朝她笑了笑,「你說是不?」

    當下什麼辯駁之詞或是脫身之計都想不出來的如意,只能恨恨地瞪著他。

    「走吧,吉時快過了,咱們還得趕著去拜堂呢。」也不管她是否氣壞了,他一把將她給拉出轎,再彎身打橫抱起她將她放至馬背上,隨後,他也攀上馬背,自後頭將她給圈得緊緊,以防她再次脫逃。

    生平頭一回出閣的上官如意,出閣所乘的,不是什麼六人花轎,而是遭人拖上一匹駿馬,一路飛奔至新郎官府邸。而這件事,日後在京城內外,流言傳了很久很久……

    ※※  ※※  ※※

    難得辦起喜事的有間客棧,在住在裡頭的天字一號房住戶強行搶了個新娘回棧後,身為房東的東翁,拿出步青雲事先贈他的一盒金沙當作成本,以千里侯的名義,將通往有間客棧的臥龍街擺上喜桌與酒菜,大宴起整條街上所有的住戶,與千里侯一塊慶祝大婚。

    為此,幾乎半座吞月城的人們,全都湧至這條貫穿整座吞月城的臥龍街上,歡歡喜喜地大吃大喝,獨獨唯有一人,此時是嘔得吃不進也喝不下。

    「這是什麼意思?」

    在廳外打發走也同住在這間客棧裡的其他住戶後,步青雲才回到被佈置成的新房裡時,就見他那剛過門的娘子,已收拾好一整套寢具,並將它擺在隔壁房。

    「我要與你分房。」才不想乖乖就範的如意,佔地為主地一手指向隔壁的書房,要他今晚自個兒過去那邊睡。

    他挑挑眉,不痛不癢地開口,「無所謂,反正咱們早就已經圓過——」

    「住、口!」滿面通紅的她,抄起床上的繡枕朝他扔過去,阻止他繼續說完全文。

    身手俐落的步青雲,及時擋住繡枕後,拎著那顆繡枕走向她,並在她全身充滿防備地與他保持距離時,興致很好地坐在花桌旁,為自己斟了杯喜酒。

    他邊喝邊問:「讓我猜猜,你本是打算在與你爹的門人大婚當日,連夜逃走,再留書你已是不潔之身,無顏苟活於人世?」如此一來,她就用不著真嫁給那個她爹的門人了,她還可在眾人都以為她去自盡之後,逍逍遙遙地離開此地,且此後身後再無追兵。

    與她所盤算的,幾乎一字不差……如意默然地瞧著眼前這個簡直像是會讀心術的男人。

    「你爹留給你的嫁妝,還有那位門人所給的聘金,已被你的婢女八月全數盜走了是不?」在她東山再起之前,那筆龐大的嫁妝,應當是會被她打算拿來當離開此處的盤纏。

    他也未免太可怕了吧?浴厄他也知道?如意愈想就愈覺得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與她約在哪兒會合?」步青雲在為她斟了一杯後,拿至她的面前,欣賞著她面上千變萬化的表情,「京外四線官道六線民道,皆已在我令下設下檢口,若我沒料錯的話,她應當會在民道上被左剛的人手給攔下。」左剛這回要是再逮不到人,他就等著被連降三級好了。

    一手搶過那杯喜酒灌下肚後,酒意加上怒氣,令如意的雙頰變得更加桃紅艷麗。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生平踢到的第一塊鐵板。」早知道她就不來這裡送什麼折子和動他的歪腦筋了,如今這等後果,實在是遠遠超出她的想像。

    「我早說過,你不會永遠如意的。」步青雲得意地在她喝空的酒杯裡,再次為她斟滿烈酒。

    如意二話不說地又喝了一杯,並伸出杯子示意他繼續倒。

    「娶我對你有何好處?」這是她最納悶的一點,至今她還是想不通,他倆之間的賭局,有必要鬧到連人生大事也都攪和進去嗎?

    「若我沒記錯的話,我記得我曾向你示愛過。」故意灌她酒的步青雲,慇勤地再為她斟上一杯,並徐徐替她複習記憶。

    「除了那之外呢?」回想起那回他露骨又直接的示愛,如意連忙再喝完一杯鎮定情緒。

    「因我的心眼很小,生性又特愛記仇。」已經倒空了一瓶酒的他,再接再厲地又拿來一瓶。

    「所以?」她黛眉微挑,這一回是直接把整瓶酒給拿過去。

    「既然你惹上了我,因此,我也只有順天應人,好讓我不寂寞些。」樂得看她以酒澆愁的步青雲,在她喝空那瓶酒時,心情甚好地捧來她發燙的面頰,賞了她一記深深的熱吻。

    也許是是她醉了大半,或是遭美酒給催化,他這回的吻,嘗起來格外甜蜜和火辣,在他將雙唇撒離時,她竟覺得有點意猶未盡,還滿想……再多嘗個幾回?

    「你可知道,要犯七出之罪,對我來說有多簡單嗎?」他以為,以他那種怪命格和打死不服輸的性格,能夠消受得起他的人……這年頭滿街都是嗎?她才不要當頭一個。

    他有恃無恐,盯著她的紅唇愉快地再吻她一記,並在她還沒回過神時,低聲在她耳邊道。

    「那你可知道,要我休妻,對我來說是件多麻煩的事嗎?」她以為,能夠待在他身邊,又不會被他給剋死,且還能讓他找到一堆樂子的女人……這年頭很容易找嗎?

    早就被他知道耳朵是她弱點的如意,在他拿掉她的耳環,開始啃吮起她的耳垂時,忍著癢,一個勁地往旁邊縮著身子,他舔舔唇,索性直接撲上去咬起她另一邊的耳朵。

    「別過來……」被半壓在床上,幾乎是手腳並用,四肢全抵著他的如意,很努力抵抗他那套老讓她定力不足的迷情大法。

    「恕難從命。」他可不想浪費大好的洞房花燭夜,獨自一個人去睡什麼書房。

    「我叫你別過來!」用力推開他的如意,差點一腳將他給踹走。

    驚險避過那一腳後,步青雲乾脆整個人俯在她身上,以身子壓住她,低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記吻,再慢條斯理地將她發上的金簪一根根抽走,幫她將一頭青絲自束縛中解放出來後,他的眼神不復半點笑鬧之情,款款凝視著她的眼眸。

    「你……當真想要我走?」他動也不動,只是把唇懸在她的唇上問。

    每次硬的不成他就來軟的……如意已經開始討厭自己這等吃軟不吃硬的壞性格了。

    她沒好氣地問:「你知不知道,人生大事是不能兒戲的?」整個人被他的體溫籠罩住,她有些飄飄然。

    「當然。」他狡黠地朝她眨著眼,「不然你以為,我為何非你不娶?」

    歎了口長氣後,面對眼前自動送上門來的美男男色,如意總覺得,再不把他吃下腹,似乎就太對不起已經虧本虧了好幾回的自己了……當下她伸出兩臂環住他的頸項,在他訝異的目光下,先是柔柔地吻上他的唇,在他打算投入時,她再不客氣地在他唇上咬上一口。

    一手撫著嘴角的步青雲,在她笑揚起嘴角時,邊幫她解開礙事的喜服,邊在她耳邊慫恿。

    「你想不想過個與眾不同的人生?」

    她懷疑地睨向他,「有多與眾不同?」

    「你想怎麼著,那就怎麼著。」他很大方,難得願意任她勒索。

    為了他的這句承諾,如意結結實實地考慮了許久,就在他等得快不耐煩時,她壞壞地瞥向他。

    「例如……折騰你的下半輩子?」他不會以為,銀票的事,她會就這麼算了吧?她這人同他一般,也是很記仇的。

    他很樂於接受她的再次挑戰,「有何不可?」

    ※※  ※※  ※※

    被折騰的人到底是誰?

    經過一夜的折騰,直至晌午才醒來的如意,張開眼時,那個以虐待她為樂的步青雲已不在她的身旁。

    「也不手下留情點……」差點下不了床的如意,皺著一張臉,動作慢吞吞地穿起被他扔得七零八落的衣衫。

    「小姐,你醒了?」聽見她喃喃自語的八月,伸手拉開床帳,在她手腳還不太靈活時,捧來一套新衣幫她穿上。

    一點也不意外八月會出現在此處的她,只是在八月替她穿妥了衣裳後,坐在床上回想昨夜步青雲同她說了些什麼。

    「你被捉來這的?」她原本還指望左剛能失職一回的,看樣子,在有過讓整座山寨山賊跑掉的經驗後,左剛這回很努力地雪恥給步青雲看。

    「是的……」

    「在民道上?」有空她乾脆建議步青雲改行去當算命的算了。

    「對……」她就連吞月城城門都還沒踏出去,便被一群捕快給攔下,然後直接打包火速被送至天字一號房的客房安置。

    「步青雲沒克著你吧?」見識過步青雲有多麼克性堅強的她,在前些天聽說了御史大夫已駕鶴西歸的消息後,頗為擔心的她,抬起八月的下巴左看右看,再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一遍。

    八月笑笑地拍著胸口要她安心,「我沒事,連見了姑爺兩回都還活得好好的。」

    可能是在她家小姐身邊待太多年的緣故吧,說不定小姐福氣也分了些給她。

    她笑得出來,如意可笑不出來。

    算他狠,逮了個八月,分明就是想將八月當成人質,她想,那三百兩現銀還有嫁妝跟聘金,應當也都全數被步青雲給沒收了,眼下的她,是無財又無勢,背後的靠山更沒有步青雲的來得硬,再加上……一想到昨晚的洞房花燭夜,她想著想著就開始臉紅。

    「小姐,這個千里侯,似乎不好對付。」八月不明所以地瞧著她紅透半邊天的臉龐。

    「……這還用你說?」她本人昨夜已親自體驗過了。

    那個男人平常到底是把那些教人消受不了的魅力藏哪去了?她現下是全身酸痛,像是骨頭全都散了過後再重新組合過一回,再加上昨夜他比上回來得更加的賣力,這叫她要怎麼忘掉他啊?

    尤其他還做了那些、那些……相當難以啟齒之事,老天,她光是想想就覺得有股熱氣直往她的頭頂上衝,她要是再全盤仔細回想昨夜所有的細節的話,她的頂上八成會冒出煙。

    就在如意一徑地不願回想,卻偏偏愈想愈清楚時,習以為常的八月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小姐?」哇啊,她究竟是想到了些什麼,怎麼臉紅得跟柿子一樣?

    「啊?」很勉強才將自己從旖旎的幻想王國拉回來的如意,一手掩著口鼻,很怕她想著想著鼻血就會噴出來。

    「姑爺究竟對你做了何事?」八月湊上前,好奇地以指戳戳她。

    「這你就別問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滿面紅霞的如意,只是尷尬地一手推開她好奇的臉龐,不想大清早就討論那些會讓她太過上火的問題。

    渾身酸痛到很想哀哀叫的如意,動作緩慢地下了床,走至一旁自她府上帶過來的衣箱裡,翻出一件件衣裳,順道還去外廳搜括了一些步青雲擺著好看、卻是價值不菲的古玩。

    「小姐,你在做什麼?」在她拎著一大包戰利品回房時,八月納悶地看著她那偷自家夫婿東西的行徑。

    如意朝她勾勾指,「快過來幫我收拾衣物,咱們待會就走。」要是在這再待多待上個幾天,並夜夜接受步青雲那「過度下流」的虐待的話,搞不好往後她就真的不願意走出這天字一號房了。

    「小姐……」八月轉了轉眼眸,很不忍心潑她冷水,「恐怕,咱們沒法走出姑爺的天字一號房。」

    「為何?」

    八月一手指向外頭,「一號房前後左右,姑爺都有派人看守著。」

    「嘖,又來這一招。」如意不死心地握緊了拳。

    「該說這句話的,應當是我吧?」整個人半倚在門旁的步青雲,冷眼瞧著新婚妻子大包小包想要落跑的模樣,沒想到在經過了昨夜後,她仍是不改初衷這麼有毅力。

    「姑爺……」八月怯怯地瞧了他一眼,邊說邊往旁邊走,「我……我先告退了。」

    「看樣子你睡得很好,一醒來就這麼有精神。」步青雲走至她的面前,先是將她手中的包袱全都扔到一邊,再好整以暇地將她全身打量過一遍。

    她埋怨地在嘴邊咕噥,「什麼睡得很好?我全身都快散了。」她能爬得起來,純粹是自尊心在作祟,不然她早就躺回去睡上一天了。

    「喔?」他揚起眉峰,在心底反覆咀嚼起她的話意。

    坐至妝台前正打算梳發的如意,在手中的髮梳突遭他抽走時,她不解地看著他那張映在銅鏡裡不懷好意的臉龐。

    「你又想做什麼?」在她整個人被他轉過來,並輕鬆抱起擺回床上後,她愈看愈覺得情況不對。

    「替你揉揉,活絡一下筋骨。」他邪邪一笑,心情很好地扳著十指,「我知道昨夜累壞了你,娘子。」

    她趕忙想要逃離現場,「不必了!」天曉得他的揉揉,到時又會走樣到什麼程度去。

    「這是閨房之樂。」他不慌不忙地將她給逮回來,坐在床邊,將她整個人抱在他的腿上。

    「你少又來這套……」在他自後頭埋首於她的頸窩裡又咬又啃時,不想一整天連閨房都踏不出去的如意,連忙轉過身,將他那雙造孽的嘴以兩手緊緊掩住。

    自掌心中可以感覺到他在笑,如意瞧著他那看起來似乎是溫和了些的笑臉一會後,挪開雙手,他隨即含笑地將她抱好擁進懷裡,兩手滿足地圈著她。

    側首靠在他的胸膛上,靜靜聆聽了他的心跳一會,如意看著他圈住她交握著的十指,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說不上怪怪的。

    「你怎了?」

    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看著窗外一池的湖水。

    「除了這間客棧的房客外,你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夠陪我在我身旁,不會離開,也不會因我命格而死之人。」

    聽著他略帶寂寞的語調,如意不語地拉開他的大掌,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裡。

    「這麼多年來,每個人都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從沒有人能為我留下,而我也從沒法讓他們為我留下過。」他並沒有讓她看見他眼中的失落,「於是我將自己關在這座湖裡,不讓自己受傷,也不想再讓別人因我而受傷。」

    「可我沒受傷啊。」她以指輕敲著他的胸坎。

    他歎了口氣,「但你也不想為我而留下不是嗎?」

    這才發覺自己方纔的行為,可能因此傷到了他後,如意不禁覺得有些愧疚。她抬起頭,由下而上凝望著他的臉龐一會,伸手拉下他的臉,在他的眉心印下溫暖的一吻。

    「與我在一塊,你的日子會很快樂的。」他將她的手心按向自己的心口,自口中所說出的話語,此刻聽來,再真誠不過。

    聽著他淡淡、再簡單不過,卻也是最實際的諾言,如意不知該怎麼告訴他,那份窩藏在她的心底並開始生根的感動,正暖洋洋地在她的心頭攻城掠地,她只是深情款款地瞧了他半晌,然後……

    她將臉一板,表情甚是不滿地兩手環著胸。

    「這就是你所能說出最動聽的情話?」才這麼一點點?以後她非得要叫他勤加練習不可,若是沒達到能讓她雞皮疙瘩掉滿地的程度,根本就不算是過關。

    「你要聽下流版本的嗎?」面上再次露出笑意的步青雲,朝她勾勾指,躍躍欲試地問。

    她沉默了一會,當下所有的好奇心又被他給挑起來了。

    「有多下流?」

    他低聲在她耳邊道:「比昨晚的更猥褻也更煽情。」

    她不怎麼相信地睨他一眼,「你行嗎?」他究竟還能做到什麼程度?

    「試試不就知道了?」就像他曾說過的,與其浪費口舌,還不如身體力行來得決。

    ※※  ※※  ※※

    她不該懷疑他的,他絕對辦得到。

    經過半個月的折騰,幾乎已經打算改行去寫小書的如意,一早渾身酸痛的醒來後,就只是趴在步青雲辦公的桌案上,兩眼直瞧著他一日比一日還要紅潤健康的臉龐。

    奇怪,他不是活不過春日嗎?怎麼到現在都沒事?相反的,他的氣色不但變得比她的還要好,且打她過門以來,她也沒聽他再咳過半聲,先前那個癆病鬼跑哪去了?

    「娘子,你盯著為夫已有許久了。」批完了手中的折子後,步青雲擱下筆,側首瞧著他那又神遊太虛去的妻子。

    已經很習慣她有這毛病的步青雲,只是將座椅挪至她的身旁,兩手捧起她的臉龐,才打算狠狠將她吻醒時,她卻突然朝他抬起一掌。

    「慢。」

    「有事?」他的唇近懸在她的唇上。

    「你不是病入膏肓嗎?」如意將他推開一點距離,左看右瞧了一會,仍舊是百思不解。

    「之前……」他有些心虛地轉轉眼眸,「是如此沒錯。」她會不會太晚才發現這一點了?

    「那你為何這陣子氣色這麼好?」她摸摸他臂上結實的肉,再戳戳他寬厚的胸膛,雙手再爬上他的俊臉揉搓一番。

    「你似乎並不清楚……」步青雲一手按下她造反的小手,對她揚起一抹惡質的笑,「這間客棧裡,究竟住了哪些住戶?」

    光看他這等笑容,她就有上了賊船的感覺。

    她也一點就通,「難不成這兒住了個華佗?」不會剛好就這麼巧吧?

    「不,是更勝於他。」她以為他從前陣子就一直在喝藥,是喝高興的嗎?若不是因她令他覺得這世界仍舊很美,也有著讓他好好賴活下去的動力,他早把那些藥都拿去澆花了。

    備感挫敗的如意,一手掩著臉。

    「失算……」這個經驗告訴她,往後若是要偷聽八卦,記得要將八卦的全文都聽個仔細,絕對不能斷章取義。

    當下有股衝動,差點就想動手掐死她的步青雲,為免犯下殺妻之罪,只好揚扇朝外頭一指,「我建議你,在下回想動歪腦筋之前,最好是先去與其他房的住戶們聯絡一下感情。」

    「我這就去問東翁!」也不管身後的男人臉色難看得很,如意說完還當真就前去求解。

    清早打開客棧大門,在韃靼正指揮著店內的小二們灑掃,準備做生意的東翁,則是站在櫃檯內整理著帳簿。就在他做好開店準備,身後突有陣寒意令他抖了抖,他不禁側首看了遠處的本館大門一眼,然後直接對靼韃交代,今兒個晚一個時辰開店營業,並順道要店內所有店小二去外頭晃晃以避風頭,一個時辰後才准回棧。

    就在他做好充足準備後,一如他所預期,本館黑色的大門緩緩開啟,筆直走向他的如意,在走至櫃檯前,省略了寒暄,劈頭就直接問重點。

    「這兒住了個華佗再世的神醫?」

    東翁搔搔發,「是有這麼一號住戶。」

    「啊?」還真的有?不過是間客棧,居然這麼臥虎藏龍?

    「她姓藺,聽說……」對自家房客瞭如指掌的東翁頓了頓,就見如意蹙起了兩眉。

    「又是聽說?」這間客棧裡到底還有幾個聽說啊?

    「嗯,聽說她祖上也都是干神醫的。」他家的房客們,幾乎都是從事祖傳行業。

    「那千里侯……」

    「他自小到大,本就是大病小病不斷。」東翁愈說就愈感慨,「雖說病病皆致命,但自他住進了這兒後……」

    如意毫不猶豫地替他接完下文,「他就死不了?」

    「正解。」都怪那號住戶,她沒事醫術那麼高明幹啥?多虧她,這世上才又多留了個禍害。

    「這兒還住了哪些人?」這事從頭到尾都被步青雲蒙在鼓裡的如意,為免未來步青雲又像上次借助那兩個可以左右全國銀號的住戶,再次壞了她的好事,於是她決心在今日就弄清楚,步青雲究竟在暗地裡還有多少個幫手。

    東翁一手指向她的身後,「你何不直接問他?」就知道他千里侯大人準會跟著出來壞他生意。

    「我又被坑了?」如意側過首,表情十分不滿地瞪著身後的步青雲。

    「算是。」他走上前拉過她的手,「走吧。」

    「且慢。」如意更是疑心四起,「你會武?」方纔他什麼時候出來的,她連瞧也沒瞧見,更沒聽見半點腳步聲,該不會他……

    他沒否認,「其他房客教的。」

    「哪個房客教的?」

    「也同是天字號房的。」

    「這位房客該不會也有什麼『聽說』吧?」她將兩眼瞥向東翁,沒想到他這個收了她好處的內應,居然連這些事都沒事先告訴她。

    「他姓靳,外號叫盟主。」東翁揮揮手帕恭送她,「聽說,他祖上也都是干武林盟主的。」

    「你說什麼?」她拉大了嗓,不甘不願地遭人一骨碌拖走。

    「走吧,咱們該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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