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有半年沒運糧給西北大軍了。
這半年來,西北大軍裡的每—位弟兄,無不咬牙苦撐,但在今年冬期來到後,天候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冷,營中的弟兄們個個又冷又病,在此等情況下。按理,他們應當緩下進攻先行退兵以保存軍力,但邊關告急的軍情又不能有一日鬆懈。
不能因此而暫時退兵,否則這半年多來的圍攻就將前功盡棄。
隨著天候一日比一日冷,營中的兵士也愈來愈撐持不住,在這—刻也不能再等的焦急當口,西北大將軍日日命境領七曜發書上奏朝廷,請朝廷速速派糧,但朝廷的回復卻是封封推托,說是國庫困難,待紓困後定會派糧,在那之前,要大軍們再等一等。
人都要餓死、凍死了,怎麼等?
屢次上書朝廷卻苦無佳音後,七霍改行致書給頗有私交的宰相震剛,體恤大軍之苦的震剛二話不說,徵得了聖上的同意後,在不動用國庫的前提下,即刻向朝中同僚與民間富商們出資湊錢買糧,不久,在眾將官的翹首以盼中,延宕已久的軍糧,在這夜,終於運抵西北大軍行營。
頂著狂烈的風雪,親點完糧草,將糧草封倉鎮儲,並送走押糧官後,掩不住內心興奮的七曜,命部屬將剛送到的征衣,與剛煮好的熱食放上車,連夜親自它們送至最前線。
守在前線臨時搭建的堡壘裡,被悉悉嗦嗦聲響驚醒的小六,在聲音愈靠愈近時,忙不迭地趕走身上的瞌睡蟲,邊拿起擱放在腿間的大刀,邊搖醒身旁也都累得睡著的同伴。
誘人的食物香氣隨著聲響而來,渴睡的眾人,神智未醒,但腹裡的饑蟲卻被這陣味道給擾醒了。
「統帥?」走到堡外看清來者後,小六訝異地看著七曜一邊指使著屬下將盛著熱食。冒著熱騰騰白煙的大鍋分派至各堡壘,一邊又忙命人將軍衣軍鞋都搬進來。
「糧草運到了,快派給弟兄們吃吧。」一頭大汗的七曜,將手中的衣物和掛在肩上的數雙鞋都放下後,有些熱意地扯開衣領。
「這是……」在見著了簇新的用品後,小六的聲音顫巍巍的。
「來,試試,看合不合腳。」七曜彎身拎起一雙鞋,拉著他到一邊坐下要他試鞋。
接過新鞋的小六,掩不住欣喜,兩手直打顫,忙不迭脫去已穿破見趾的舊鞋,顧不得腳底的凍瘡,連忙套上新鞋,但在戰場上被削去兩根指頭的左手,卻在這時不聽使喚,連連試了好幾回,都投法將鞋邊的束腳給綁上。
「我來。」七曜看了,蹲在他的面前替他綁妥,穿好了一隻後,又再幫他穿起另一隻。 '低首看著七曜為他穿鞋的模樣,小六猛吸著鼻頭,興奮之餘,喉際卻緊得發疼,他猛然抬起一手用力拭去浮在眼眶中的薄霧。
大功告成的七曜抬首問他:「如何?」
「剛好。」他哽著嗓,不住地點頭,「剛好……」
「統領……」被眾人進食的聲響吵醒的副官,頻揉著眼,對眼前大伙正在埋頭猛吃的景像有些不能置信。
「你醒丁正好。」七曜忙拉過一件棉襖,「哪,你來試試這件。」
副官大大地瞪著眼,「這是……新的?」
「嗯,剛送到的。」七曜忙替他卸下血污狼藉的光明鎧,在他捧著新棉襖發愣時推推他,要他把那件塞填著不能御寒的蘆絮,早就破敗得不能穿的薄衣給褪下。 ;穿好鞋坐在一旁的小六,沒和其他人一樣忙著進食,而是獨自坐在地上愣跟瞧著腳上的新鞋。
「這場仗,究竟還要打多久?」他無奈的聲調,蓋過了所有進食的聲音。
眾人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心有同淒地一塊看向領著他們上戰場的七曜。
他沉聲聲應著,「不會太久的。」聽押糧官說。聖上這回不打算再派其他後援,反倒是傾向御駕親征,或許等聖上率大軍一這場拖了多年的戰役,很快就能結束。
「統領。」小六抬起頭來。張大著眼,惶惶地問:「我們會回家吧?」
七曜頓了頓,就著微弱的火光,凝望著小六那張寫滿風霜的臉龐,在小六的眼中,他看見了思鄉的心情,和渴望回到故里的願望。
他篤定地頷首,「會的。」
「真的?」小六雙眼一亮,其他的部屬也都張大了抱著期待的雙眼。
七霍堅定地向這些隨著他出生入死的夥伴允諾,「我會帶你們回家,帶所有人都回去與家人團圓。」
隱隱的希望火光,在他們的心中緩緩燃起,融化了堡外的冰霜,久違的笑容浮現在所有人的臉龐上,彷彿溫暖他們的,是讓他們身子都暖和起來的熱食,而是七曜那段直抵他們冰冷多時的心房的承諾。
「吃飽了就快睡,天快亮子。」他低聲說著,轉身揚手命人盡快把東西分派到每個人的手上。
信任他的人感嫩地點點頭,又紛紛低下頭來,狠吞虎嚥地吃掉手中珍貴的一餐。
呼嘯的北風依舊在堡外肆虐,七曜仔細收下了他們留給他的信任眼神,將它藏放在心底,在走出堡外時,吼吼而來的吹上了他的臉,他蹙著眉心,把身上御雪的大衣再拉緊了些。
躲藏在綠色枝葉間閃耀的驕陽,將多年前的那場風雪逐回記憶的深處,點點日光灑落在七曜的臉龐上,睡在屋簷上的他張開眼。張目所見的是寺裡古桐翠意盎然的綠葉,但殘夢的片景猶在眼一暮暮翻動,令他一時之間還回不到現實來。
熟悉 的香氣自他的身畔傳來,他側過頭,赫見千夜的小臉就在他身旁近處。
他怔了一怔,不知她是如何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旁的。
在詫異過後,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只因她靠得那麼近,近得可以讓他在那雙水亮的眼瞳裡看見自己的,她淺淺的氣息,也無聲的在他的臉上輕拂。
他一骨碌地在簷上坐起,想要離那張美麗的臉龐遠一些。
趴在簷上的千夜也著他起身,邊理著衣衫邊漫不經心的問。
「作夢了?」本來她是打算叫這個睡到日上三竿的人起床的,可在見到他睡著時的怪模樣後,就好奇的趴在他旁邊瞧起他的睡容來了。
七曜只是瞥眼看看她,而後回想著才夢見的那段夢境。
「夢見了什麼?」仔細觀察過他睡容的千夜,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夢境,會讓他不時皺眉。又不時流露出難過的表情。
夢見了……他小心翼翼珍藏,卻又不忍回首顧看的往事。
但他投有說出口,只是別過頭去。
「你話一向都這麼多嗎?」他帶著賭氣的成分應著,可在話一出口後才猛然想起,那些她說過的事。
長年來一個人幽禁在宮中,她的話怎麼會多?又哪來的與人說話?不經意碰觸到她心上傷口的七曜,忙轉過頭來。果染在她的芳容上找著了她受傷的神情,和她跟中那淡淡泛過的落寞。
他不自在的低吐,「抱敬,是我失言。」
千夜霎時抬起螓首,意外地對他挑高了熏眉。 :他會向她道歉?以往他無論做了何事,他從不擔心他的言行是否會傷害他人的,每回只要是她頂撞了他,下場不是得跟他動手動腳,就是得無辜地挨記掌風,這不,前晚挨的那一掌還印在她的胸口呢,他這人火氣一上來,根本就不顧男女之別,或是憐香惜玉那一套,總是說動手就是動手……
不知不覺間心花怒放的千夜,唇邊帶著笑,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那顯得又是狐疑又是納悶的臉龐。
方纔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這下又像是很開心?被她笑意弄得一頭霧水的七曜,實是不解,她的心情怎老如山中的天候一樣,一日三變。
「考慮得如何?」感覺他一早醒末後心情似乎不錯,千夜打鐵趁熱地問。
「考慮什麼?。
她把那張被他揉皺的字條拿出來,「願意同我去了嗎?」
不置一詞的七曜直盯著那張固執的小臉,有些受不了她那誰都沒法和她比的耐性。
住在寺裡的這兩日來,只要她逮到機會,就不忘拿這件事再來煩他一陣,即使他次次都向她拒絕。每回都奉送一張冷臉給她瞧,但她就是有辦法忘掉所遭受的挫折,不屈不撓地再次拎來那張不知被他給揉過幾回的字條,再度擺回他的面前等他改變心意。
千夜看著他那張有些沮喪的表情,淡淡的笑意又漾上她的唇角。
把握時機的千夜朝他眨眨眼,「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願意了?」有進步,他沒像以前那樣當頭又賞她一記閉門羹了。
匕曜盯審著她芳容的目光,在她的問話間,不自覺地開始遊走。此時此刻,浴沐在朝陽下的她。雪白的臉蛋襯上那雙盈盈似會遭人語的水眸,讓她看來像是巷軸裡一筆一筆慢慢勾勻的仕女畫,精緻動人。
或許是見慣了不多話的她面無表情,或因她總是為了吃食大事而愁眉不晨,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臉上發現她眨眼揚睫間皆掩不住的欣喜神情,這讓他呆愣了許久,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趁他猶在出神這當口,千夜興匆匆地跳下屋簷,對他招招手也要他下來後,立即轉身跑回廂房裡,他不明所以地照做,不一會,站在院中的他就看她拿著他們的東西,兩腳跑得飛快地來到他的面前拉來他手,他一怔,忙想要抽回來。
都說過不要靠他那麼近了……
拉不開她執著的小手。七曜忍不住皺起劍眉,但千夜只是仰首靜靜凝望著他,眼中的失望清晰可見,這讓他忍不住停下手邊的動作,考慮了許久後,終究沒有反抗地讓她握著,然而就在這時,她笑丁。
他只覺得兩耳一熱,那個純粹歡喜的笑意,映在他的眼中,不肯離去。
拉著他去跟住持致謝及道完別後,千夜便拉著又封上了嘴巴不說話的他跨出寺院大門,一塊往寺後的山道走去。
聆聽著林間陣陣繁唱的鳥鳴,七曜才在納悶她為何放著民道不走,偏要拉他來走這種山道時,拉著他的手走在前頭的她,一腳不慎踩在青苔上,當下一滑,他見了,忙放開她的手欲扶住她,就在他的雙手抵達她的腰際前,她卻已自立自強地站穩,讓他僵在半空中的雙手。不自覺地慢慢收回來。
在林間曲折的山道上走了一陣後,七曜冷眼瞧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不免想起那夜她才又挨了一掌,他再抬首看著似乎沒有盡頭的山道,在心底盤算到底要不要開口阻止她的愚行。
走到林間比較平坦的地方後,千夜看了看四下,在沒有瞧見一絲人煙後,自袖中取出式符,口中念了幾句,一匹代步的馬兒轉眼問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挑高了墨眉,「式神?『有這玩意就早點弄出來嘛,她也:不需走得一臉細汗。
「我要是在山下用的話,我怕那些和尚看到了會嚇著。」她邊說邊仲長手臂摸上馬鞍,一腳踩著馬鐙想跨上去,但可能是山道走久了,兩腿變得有些乏力,試了好幾回,都沒能成功地攀上馬鞍。
這個高貴的公主千金……一手掩著臉的七曜,在她上上下下好一陣後,終於看不過去地上前扶她一把,輕而易舉地把她給弄上去。
總算是坐上馬兒的她,滿面笑地瞅看著那個待她愈來愈不錯的男人,而站在馬下的他,看了用是有些慍惱地撇開俊臉,並把放在她腰上穩住她的雙手順便撤走。
「等、等一下……」還沒坐穩的千夜,使不上力的兩腳還踩不穩馬鐙,在快掉下馬前情急地出聲想叫回他的那雙手。
單單只聽她的叫聲,就知道她遇到什麼困難的七曜,轉身兩手朝前一伸,果然在下一刻就接到了掉下馬兒的她。
沉重的大氣吹拂在她的額際上,「別再給我添麻煩了。」
「噢。」抱得結結實實的她,訥訥地應了應。
二話不說地扶她上馬坐正後,七曜著自身上馬坐在她的身後,兩手穩握著韁繩,千夜抬首側看了他一醒,很擔心策馬的他。接下來將前住的方向,是會一如以往地朝東,抑或是順著她的心意,住她所指的地方走。
他沒低首看她,只是望著前方沒好氣地問。
「哪個方向?」他哪知道那張被揉皺的字條裡,寫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豁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後,千夜愉快地漾開了笑容,伸手一指。
「那邊。」
* * *
「我們已經當了多久的夫妻?」
走在城中人來人住的市集裡,千夜邊欣賞著這個目不暇接的熱鬧世界,邊出聲問著那個走在她身旁的男人。
七曜翻著白眼更正,「是假夫妻。」
「多久?」她的好心情並未受他的影響,仍舊固執地問。
「個把月了。」他撇撇嘴角,不太情願地吐出。
扳著指頭在數算日子的千夜,聽了後,臉上的笑意更像是萬里晴空。
為了她唇畔神秘的笑意,他忍不住想問。
「你在高興什麼?」近來她老是這樣神神秘秘地笑著,她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沒有。」她挑高黛眉,不告訴他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但走了數步,她又突地回過頭,走至他的面前仰首凝望著他。
「看什麼?」渾身被她看得不自在的七曜,在她瞬也不瞬的注視下,表情有些尷尬,兩隻跟珠子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她笑吟吟的,「你的臉色比初見時好看多了。」想當初剛見到他時,他只會擺著一張臉嚇人,不然就三不五時來個冷笑。
或是不屑地挑眉睨人,現在就好多了,表情多了不少,總算是有點像人了。
這算是誇他嗎?
七曜深深蹙緊了眉心。這陣子以來,他發覺她似乎愈來盒不怕他,也與他愈來愈親近,而他也不自覺地對她放下不少心防,和那些對她身份的歧見。
但為何他待她的態度變了呢?
或許,是因他總是不斷地告訴自己,與他有仇的,是她的父皇不是她,明白是非的他,不該把一己之怒遷怒至她的身上去。可這般與她親近可好?他總有抵達皇城的一日,去找她父皇算帳之日也終會到來,到時,他讀怎麼面對她?而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不但不阻止他,還願被他押著走當成人質,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幽幽輕歎。「才誇你而已,別又馬上板著黑臉嚇人。」為什麼他每回要想事情時,他的臉色就會難看成這樣?
面有慍色的他更加陰沉三分,「又嚇不跑你。」拿刀砍她,地很樂意。用冷臉嚇她,她習以為常;他要是懶得理她一聲不吭一整日,她也有法子悶不作聲好幾天……這樣的她,恐怕就算是天塌在她面前,她也照樣面不改色。
「會嚇壞路人的。」她輕聳香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若是希望一路上都備受矚目,你就繼續擺你的譜吧。」身形魁偉的他本來就夠引人注目了,也不想想他那副尊容有多招人注目。
七曜聽了,投好氣地抹抹臉,粗魯地拉著她的臂膀穿越過擁擠的市集,有些受不了他手勁的千夜,只能任這個絲毫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的男人東拉西扯,但在隨著他走進市集的深處,她的忍耐也快到了極限。
她仰首看著,朗無半月雲朵的穹蒼,感覺汗珠又順著她的面頰再次滑下,她深吐了一口氣,受不了地扯開包覆在她面容上的紗巾。
「別又把它拿下。」跟明手快的七曜一把拉回她的紗巾,不由分說地再次把它給裹回她的臉上。
她倔著小嘴,「悶著很不舒服。」這是什麼季節呀?大熱天的她還包得像顆棕子,他是想把她蒸熟嗎?
「拿下會惹麻煩的。」到時候,少不了又會有一票登徒子跟在她的後頭,他可不願動不動就要替她解圍。
她頭痛地撫額輕歎。「我包成這樣更醒目……」愈是遮著不讓人看,他人就愈想著,這道理難道都沒人教過他嗎?就算沒人教過好了,他也回頭看一下四處那些瞪大了眼在打量著她的路人好不?
他忍不住皺眉,「你的話愈來愈多了……」
「這是個好現象不是嗎?」她反倒高興地對他眨眨眼,隨後伸長了手往一旁的攤檔一指,「那是什麼?」
七霍木著一張臉,一手將又想去看熱鬧的她給拖回來。
「要趕路。」
「好奇嘛……」她漫不經心地應著,驀地又張大了眼,看向一傍五顏六色的皮球人們踢得老高,「啊,你看那個。」
不過就是幾個少年在蹴鞠而已,這也好看得目不轉晴的?
七曜已不知這是第幾次在心底這麼問自己。
在他眼中,她就像只剛自宮中放出來的鳥兒,對什麼都感到新鮮、什麼都想知道,問她先前由官裡趕到大填去的一路上難道沒看過嗎?她又說那時她一心趕路,很少路過城鎮,大都靠著式神走往山道或是險徑,這次和他一道行走,她才有機會大開眼界。
—只小手攀上他的臂膀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歎了口氣。任又她拖著他去看那些老是耽誤他們上路的東西。
在人群中搶到觀賞的好位置後,千夜好奇地看著跟前幾名脫去上衣的壯漢,在場中揮耍著各式的刀械和槍棒,甚至還有人躺在地上,任人在胸口上擱了塊沉甸甸的大石,再由一旁的壯漢揚著大鐵錘,將那塊撂放在胸口上的大石擊碎。
她拉拉他的衣袖,「他們在做什麼?」
「賣藝。」七曜彎下身來向她解釋。「你連這也不知?」
懵懂無知的千夜對他搖了搖頭。
「他們在討生活。」望著她那張什麼都不知道小臉,他制式的再為她講解起來。「絕活表演得好,看倌們就給他們點小錢打賞。」
她聽得頻頻頷首,「噢……」
那陣陣好似恍然大悟的應答聲,令原本欲走的七曜忍不住又軟下心來,站在原地陪她再多看一會,只因為,她的表情是那麼的茫然無知,黑溜溜的水眸是那般的單純好奇,而她那明白的應答聲,聽來,也讓人為她感到有些不捨。
袖間忽有一陣扯動,他低首看著那只總是輕拉著他衣袖的左手,發覺她只要是在人多的地方,就一定會做出這等小動或許是因不安,也可能是被排離在外的那份陌生感,使得她在來到有人的城鎮後就靠得他更近。他抬首看向四方,放眼所見,處處都是每日可見到、平凡無奇得緊的市井生活,他不禁要納想,以往她在宮中都是過著什麼樣的日於?什麼都沒見識過、有太多不知情的人情事故都沒體會過,難道她真是住在一座美輪美奐的牢籠裡嗎?
「好了。咱們……」眼看聚集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七曜才想將她自人群中拉出來,帶她離開這座城鎮繼續上路,豈知低首一看,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她巳不見蹤影。
急忙擠出人群後,這次七曜並沒有費多大的勁。在路旁夾道圍觀的人群中找到了她的身影。
千夜張目直望著眼前鑼鼓喧天、清一色喜服浩浩蕩蕩魚貫前進的人們,在吹奏隊伍後頭,有頂由八人抬著的搖晃小轎,在感覺七曜來到她的身邊後,她以不解的跟神看向他。
七曜歎口氣,「那是送嫁隊伍,今日可能是城中某戶人家的閨女出閣了。」
「出閣?」她的神情似有些意外,水眸閃閃晶亮。
「就是——」他張大了嘴正要說下去,她回過頭看向前送嫁的隊伍。
「我知道出閣是什麼意思,」千夜寂寂地說著,一雙水目捨不得離開那頂紅艷的小轎,「我只是沒見過。」
雖然她極力不想表現出來,但七霍還是自她都張羨慕的小臉上,找到了她總是不肯輕易洩露的心事。
他的目光偷偷溜至她的芳容巡視,她看來約莫十八或十九了,早就過了尋常人家女兒出閣的年紀,正值芳華的她,應該也像其他的女兒家一樣,很想有段美好的良緣吧?但因她的體質、她的與眾不同,為免家醜外揚,聖上不為她許婚,自是理所當然,可這樣,卻也辜負了她一段大好年華。
「別看了。」在她的眼神愈來愈顯落寞之時,他只手環上她的肩,強硬地轉過她的身子。
「喔。」她點點頭,垂下寫滿心事的眼眸,拉著他的衣袖跟他一塊離開道旁。
雙雙走離大道,來到四處植著青柳的川水邊,川邊商家處處,又是一派熱腦的景象。千夜走馬看花地瞧著,臉上又恢復了那份好奇,七曜看了,也不知怎地,感到安心些許,但就在這時,那道自他來到城鎮後就一直如影隨形在他身後的視線,再度朝他射來。
懶得理會他,他反倒愈來愈肆無忌憚了?七曜默不作聲的往旁瞧了一眼。
「怎麼了?」在發覺他不走時,千夜輕拉著他的衣袖。
「你先在這看看,我稍後就來。」他拉開她的手,快步閃身走進一處小巷內,決心解決一路上一直擾人的視線來源。
僻靜的巷內,少有住來的行人,此處是攤檔後頭的民宅居處,家家戶戶的門上,皆繪了兩尊鎮邪捉鬼的門神。
「警告你。」七曜的腳步停在一戶民宅前。冷看著上頭其中一尊門神,「憑你,還當不成我的對手。」神仙又如何?一介小小門神,他可還不看在跟裡。
門上所繪的門神並無動靜,打算把話說完就走的七曜才跨開腳步,站立在門上的神茶,跟珠隨即又跟著他移動。令再次感覺到那份不快氣息的七曜登時停下腳步,而神茶則是趕在他回首前,趕緊把兩眼回正位。
煩不勝煩的七曜撇了嘴角,二話不說地走回原處。動作飛快的探出一掌,直接將神茶自門板上給抓出來,在他猶未來得及開口前,即將背後的大刀出鞘,用力抵上他的頸子。
「回去帶個訊給神界。」七曜微瞇起黑眸,冷側地瞪向這個討人厭的監視者。「陰界與人間之事。與神界無關。你們這些天上的仙神,別多事的來人間插手,你們只需冷眼旁觀就成。」
神茶轉著眼珠想了半響,本是想和這個大言不慚的七曜硬碰硬,好試試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說得那麼有本事。但想歸想,他的四肢卻不肯與他合作,他詫異地瞪看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四肢一會,忽然有些明白。
這個半人半鬼的,在把他從門裡拉出來的這一晃跟的時間。就順道在他身上施了法?這下可好,這傢伙的真功夫看來似乎跟他的嘴上功夫一樣強……
他遲疑地開口,「但人間的百姓……」上頭刻意派他來保護百姓的,他要是不跟,萬一這傢伙引陰界鬼入民間傷害百姓怎麼辦?
「誰我——」正想把話說明白的七曜,還未說到重點,他隨即扭頭看向小巷另一頭正踩著無聲腳步出來的千夜。
「放心吧,他不會任陰界之鬼對百姓出手的,他要對付的只有皇甫遲旗下的術士。」千夜走至神茶的面前替他把未完的話說完。因此神畀只需保護好百姓就好了。其餘的,就由我們這些術土來,你們別插手。「
神茶的兩眉聳成小山狀,「你確定?」
「嗯。」她輕聲應著,邊說邊把脖子上架著的大刀移開,「所以剩再跟著我們了,專心去做你的正事吧。」
「你說得可真簡單……被人定在原處有如棵僵本的神茶,沒好氣地對她翻著白眼。
千夜看了看被施了法,連一根手指也動不得神茶一眼,微微偏過螓首,替他向七曜求情。
「回你的門上安分站著。」七曜冷哼一聲,一掌把他給打回門上站著。
「走吧。」打發走神茶後,千夜愛笑不笑地抿著小嘴往巷口走去,感覺這個男人似乎漸漸學會把她的話聽進耳了。
「你知道他跟著我們?」快步跟上她的七曜,走在她身邊盯審著她唇畔的笑意。
「知道。」打從入關後她就察覺了,她原本還在想,要被到什麼時侯他的耐性才會用盡。
「你想知我不會對百姓出手?」他—掌攔住她,要她把才在神茶面前說的話解釋清楚。
她篤定的輕笑:「你不會。」
他又不自覺地開始皺眉,「你哪來的自信?」為何只要是與他有關的事,她就是有著無比的自信?「
「因為我夠瞭解你。」想他在去陰界前,是個衛國護民的大將,會上沙場,是為了百姓,因此他決汁是不會傷害百姓的。
七曜半挑著眉,「說不定,我就是鬼後派來屠殺百姓的前鋒大將。」
她笑睨他一眼,「不可能。」
鬼後說過,殺子一人,還子三千。在她離開皇城時,聽官裡的人說,包輻括皇城,全國各地的長子們約莫死了三千人左右,鬼後若是守信,以當就不會再對百姓出手,這回鬼後之所以會派大軍來犯,要殺的,就是他們這些皇甫遲旗下的弟子。
愈是想拐她,就愈是被她說中,七曜有些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款款離去的背影。
平日看她都糊里糊塗的,可每回只要與他扯上一點邊,她又會變得精明無比。他們究竟是曾在哪見過,或是他曾在什麼時候讓她這般瞭解過?
慢吞吞跟在她身後走出小巷的七曜,在一對年輕夫妻經過他面前時,他愕然地看著那名年輕丈夫,挽著妻子的素手,小心翼翼扶她過街。或是騰出一手護在她的身側,以免往來的行人撞著。
他再看向街上來來往住的行人,或老或幼,大多在舉手投足間,對婦人或是女性有一定的尊重與呵護,而他呢?他只會把與他結伴同行的千夜當成一件行李般,說扯就扯,愛拉就拉。一點也沒有在乎過她纖弱的身子是否經受得住。
他是個武人,從不懂溫柔那套,長年在軍中,根本就不曾和女性一塊生活。因此該怎麼待她,他從沒仔細去想過,而她,卻也不曾有句怨言……
「不走嗎?」走在苗頭的千夜停下腳步。回首看著發呆的他。
在她不慎被路過的大漢撞了肩頭一下時,猶在發呆的七曜甩了甩頭,快步走至她的身旁,猶豫了許久後,他不甚熟練地挽起她的小手,將它擱故至他的臂上。
千夜不語地瞧了他的動作一會,再抬首凝視著他那看起來僵勉強,還有點不情不願的臉龐。
「你知遁嗎?」她一臉正經八百的,但明眸裡隱隱含笑,「你有進步了。」
「囉嗦。」
* * *
浮雲逐夕陽,在這鳥歸時分,與七曜來到他們要找的第一個村莊外,在進村前,千夜再次掏出了放在袖中寫滿了地名的紙條。
反覆檢視紙中所寫之地,並再三地環顧週遭的環境景色加以確認後,她彈了彈手中的紙條,「是這了。」
站在村莊外小溪畔遠看夕照下,處處炊煙裊裊升騰的小村莊,定立在原地的七曜,兩腳似灌了鉛,動彈不得,心中被難以說出口的矛盾糾纏著。
口舌上說勇敢,很簡單,但真來到面前了,勇敢卻又如暗夜裡四處躲藏的宵小,不見蹤影。
他緊咬著牙關,牙齦因過度用力面發疼了。這一生,什麼大風大浪他沒見過?無論是戰場上的槍林箭雨。或是駭人的陰森鬼域。都不過是他人生的片景而已,無論是直肉模糊的殺戮戰場,或是千軍萬馬的大場面,他都能攜著勇氣輕易走過。
但,殺敵容易,認錯卻太難。那份深深烙印,在無數夜裡如影隨行的罪疚,像是覆蓋在他心上的一片羽毛,縱使他可力扛千斤,但在這片底下蓋著血淋往事的羽毛前,他卻使不上半分氣力。
他從不曾像此刻般,覺得自己是如此怯懦。
進了村,找著了他要找的人後,他該用什麼面目去面對他們,他該怎麼對他們開口?而他們,可又願原諒失信的他?
他不敢想像當他們見著他之後會有什麼表情、什麼心情,此番他的出現,會不會在他們已癒合的傷口上,再乘上一道刺痛的傷疤。
「走吧。」千夜將紙條收回袖中後,跨過小填上的水準備進村,但走了一陣,卻始終沒聽見身後跟隨的步音。
憂鬱躑躅了好一陣後,內心煎熬無比的七曜,猛地握緊了拳。
有些明白想些什麼的千夜,在他改變心意轉身離去前,急忙跑回他的身邊,伸手拉住他。
「不要躲。」都大老遠跑來這了,他可不能就這樣打退堂鼓。
心煩意亂的七曜也不想地甩開攀在他臂上的小手,走未兩步,比他更不心的千夜趕忙攔他的面前,勾挽著估的健臂抬首望著他。
她試著拖動他生根的兩腳,「你答應國的。」
「我——」卡在這要走小走的關頭上的七曜,才想向她說明他的難處,前方不遠處的一抹人影,卻讓他忘了他要說些什麼。
千夜不明所以地底著他出神的模樣,轉過身去,只見在溪邊,有名提著木桶的老婦,正在汲水準備回家做晚飯。
「她是……」她輕扯著他的衣袖,但他動也不動,雙目一逕定在那名老婦的身上。
汲完兩桶水的老婦,拿起擱放在溪邊的扁擔,打算挑水回家時,也瞧見了那兩個站在小丘上的男女,她微微瞇著眼,就著夕陽燦目的虹光,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七曜的模樣,同時,也認出了他。
手中的扁擔,在下一刻,自她的手中翻落,跌在木桶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她用力瞪大了兩眼,不敢置信地張開了嘴,似想說什麼,可她渾身打顫得厲害,梗在喉中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是來……」見著了她的反應後,七曜遲疑地開口。舉步往前走了兩步。
老婦隨即彎下身拾起扁擔,也不等他說完,挑了水轉身就走,那兩隻汲滿了水的木桶,在她急忙且踉蹌的步伐下,水花四濺,跟看桶裡的水就要灑光了,但她不肯停下腳步,一個勁地往村裡飛奔,似身後有著窮凶極惡的鬼怪在追索著。
望著毫婦失措的背影,失望靜盛在七曜的眼中,褪去熱意的晚風徐來,他只覺這份涼意,刺骨冰玲。
當他轉身走開時,這一回,千夜沒再拉住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只因為,方才在夕照下,她將那雙受傷的眼眸,看得太清楚了些。
一前一後,踩在寂靜林間的步子,聽來很沉重,走在前頭的七曜腳下的步子倏地一頓,跟在他身後的千夜,也在察覺了不對勁後馬上揚首。
踏霞而來的六陰差之中的無災與無豫,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林間,在他們身後,有群跟著他們來到人間四處征戰的鬼兵鬼將。
「這是什麼意思?」被攔住去路的七曜,神色不善地盯著無定手中那柄直指向他的長矛。
「為何你擅自離開陣前?」特來找他算帳的無災,更是特長矛逼向他的頸間。
七曜不屑地看他一眼,「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她是誰?」站在一旁的無豫,兩跟緊盯著跟在他後頭的千夜。
懶得理他的七曜,只朝身後勾了勾手示意,便轉身繞過他們打算帶著千夜離開這裡。
無災與無豫互看對方一眼,隨即一前一後地堵住他們的去路心情原本就已夠低劣的七曜,一把扯過千夜,在身後的無豫衝上前來時,他揚袖一振,強勁的掌風將無豫吹震得站不住腳,狠狠撞退至一株樹旁。口中直嘔出—縷又一縷的黑血。
「別礙著我的路。」解決了後頭之後。七曜陰森地再對前頭不肯讓步的無災警告。
「她是那個阻撓我們的術士。」無災在聽了身後鬼將們的低語後,將矛頭指向不該出現在他身邊的千夜,「你留著她做什麼?」在排陽關外,就是這個女的使了某種不知名的術法,一口氣吃掉了他們不少的手下。 ;「讓路。」七曜只是又再重複。
無災嘲弄地睨著他,「哼,我就說過人類不能信任。」早就告訴過鬼後了,這個不人不鬼的,說不定來到人間後會背叛他們陰界,瞧,才一陣子沒見,他果不期然就投效了人間那一方。
突然出鞘的大刀,在夕照的輝映下,燦白燦白的,不過只在眨跟瞬間就已動手割下無災人頭的七曜,在眾鬼還未喘過氣來時,揚掌將手中的頭顱扔至無豫的面前。
「還有別的事嗎?」他慢條斯理地收刀回鞘,揚著眼看著四下還未能反應過來的眾鬼。
居然就這樣殺了六陰差……
「你……」瞠目結舌之餘,無豫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只在一瞬間就殺掉了一個同僚。
「走吧。」七曜又看了身旁的千夜一殿,率先跨出步伐想離開這些令他煩心的眾鬼。
「咱們走!」氣急敗壞的無豫,也轉身朝鬼一喝。
「慢著。」七曜聽了,反倒是孤疑地停下腳步。「你想去哪?」皇甫遲所派出的旗下術土,目前都集中在幾個關口那兒、這裡不過是人間百姓居住之地,他們想做什麼?
「我們都餓了。」無豫說得理所當然,「正好前頭有座村莊。
我們打算劐那飽餐一頓。「
七曜冷冷地開口,「鬼後有言,此戰只殺術土不傷民。」在那座村莊裡,住了他多少部屬的親人?給這些鬼一去,那兒就將變成一座死域了。
逮著了借口的無豫撇了撇嘴角,「你身旁的那個女人就是個術士,你不也一樣不殺她?」
「在我與她的私怨未了前,她得活著。」
他譏調地獰笑,「意思就是你不動手了?」關於這個女人的事,以及無災被殺之事,回頭,他得向鬼後稟報一下。
站在兩難之處的七曜想了半響。忽爾冒出一笑,兩手環著胸往後退了兩步。
「既然你這麼想拿她性命,何不自個兒來?」近來千夜每日都吸食他的生氣,體力已比以往好多了,只是對付個六陰差,千夜應當是應付得來吧?
此話一出,不只是無豫有些錯愕,就連本是局外人的千夜,也不解地回頭看向遠站至一旁,臉上擺明的寫著不關己事的七曜。
他是不管她的死活,還是太過相信她的能力?
本想向他抱怨他不講道義的千夜,在想了想他來人間的目的,與他所處的立場後,她想地有些明白他為何會這麼做,也瞭解了他沒說出口的難處。
他要是護著她,到時這些陰差若向鬼後告狀或是嘴碎了些,七曜少不了會裡外不是人,因此他就算有心想保她,也不能在這些鬼輩面前表現出來……嘖,做人就已經夠困難了,沒想到做鬼也很麻煩,而他這個不人不鬼的,更是兩面都不討好。
不想造成七曜負擔的千夜,不疾不徐地除去她包覆在右手上的布巾,而後趕在無豫動手前,先發制人。
在她一動後,無豫即刻亮出了手中的兩柄彎月冥刀,手中結印的千夜,先是以火候未成的金剛印來給他個下馬威,但無豫側身一閃,雖是未擊中他,但後頭沒來得及閃避的鬼兵鬼將們卻倒了大半。躍至半空中的千夜,在芳足落地前,兩手再次結成另一印,直朝無豫的頭頂罩下,不把她看在眼裡的無豫,冷哼了一聲,揮揚起彎月冥刀即將她的罩印給劃破,井在她落地後朝她舉刀而來。
反應迅捷的千夜,先是以右掌握住一刀,左手欲結印封向他的印堂時,卻來不及避過砍上她肩頭的另一刀,她忍著疼,以掌勁吸食了右掌中的冥刀後,飛快地欺身上前,在無豫將彎刀自她肩頭拔起又砍上她前,一掌按住他的臉龐,直接把他給吃掉。
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肩頭緩緩流下,吸食了鬼氣而渾身遍寒的千夜,表情力持平穩,揚睫看向那票虎視耽耽的眾鬼。
她舉起剮吃掉無豫的右掌,「不想也被我吃掉的話,那就別留在我的跟前。」
在她的話尾一落後,林間的草木一陣動搖,肩頭劇烈疼痛的千夜,分不清這是晚風拂葉所致,抑或是疾快離開的鬼所製造的聲響,著有些不穩的步伐,她捂著受傷的肩頭走回七曜的面前。
「你會接住我吧?」她淡淡笑問。
看著失血嚴重的她。七曜無言地敞開了胸懷。她笑意一斂,乏地力地閉上眼。整個人往前一倒,在倒進他的懷裡時他有力的雙臂牢牢接住。 ,將她扶抱至一旁坐下的七曜,讓暈過去的她靠在他的胸前,想診看她傷勢的他只手拉開她的衣領,卻在見著了她頸肩的紅痣,以及她髻上的梅形玉譬時,愕然地張大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