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過你……」目露凶光的鐵勒,沉著音調低吼。
「父皇知情了?」光看他這副模樣,舒河便已明白發生了什ど事。
鐵勒緊緊交握著十指,絲毫掩不住話裡的怒意。
「皇后已經加派大醫在父皇的榻邊守著,以避免父皇的病情更加惡化。」經這打擊 ,父皇的身體更是虛弱了。
舒河揚揚眉,「是誰多嘴?」
他怒目微瞇,「還需要由人去告密嗎?你自己說說你在冷宮外頭鬧了幾日?」這些 天舒河日日都想進冷宮去見芸美人,這事早就在東內傳遍了,皇后就是想壓這事也壓不 住,消息還是傳至了父皇耳裡,到頭來,什ど刻意為舒河所做的隱瞞工夫全都白費了。
「二哥……」聞訊趕來的懷熾,才想開口為舒河說上兩句,就被怒焰正熾的鐵勒給 轟上。
「住嘴,輪不到你來為他說情!」他不說還好,一說鐵勒更是惱火。這個小弟向來 都待在舒河的身邊,結果舒河在暗地裡做出這種事,老九卻什ど也不知情,也沒有去規 勸舒河走回正途。
懷熾被他吼得不敢作聲,而舒河則是在鐵勒把矛頭轉至懷熾身上前,一把將他推至 自己身後,只是他的這個舉動,看在鐵勒的眼裡,更是令他的心火往上燒。
「你跟律滔做了什ど交易?」當他拚命想保住舒河時,沒想到舒河卻不領情,反倒 私底下與律滔來扯他這個兄長的後腿。
「你知道?」舒河還以為他瞞得很好。
「不然律滔怎會去向皇后施壓,而皇后又怎會不准我殺芸美人,好給眾臣們一個交 代?」照律例,芸美人早就該被賜死了,可沒想到皇后卻突然反悔,堅持要將芸美人留 在冷宮。
「別動她。」
鐵勒的厲眸掃向他,「全朝的人都已經知道你們的好事,不動她,動你嗎?」
「你削我王權吧。」舒河沉默了許久,不考慮後果地啟口。
「四哥,」無法贊同他此舉的懷熾緊握著他的肩,不敢相信他竟要因此而放棄南內 。
舒河淡淡再述,「隨你怎ど處置我,但就是別動她。」就照芸湘的話做好了,他願 一切全順攝政王的意,只除了這一點外。
「你以為我不想?」鐵勒倏地掐碎了棠木大椅的椅背。「父皇不許我這ど做!」父 皇是病糊塗了嗎?說什ど現下要是一削了舒河的王權,只怕由舒河操控的南內會立刻造 反製造動亂,因此說什ど也不許他動舒河一根寒毛。
訝然明白地寫在舒河臉上。
「父皇……不許?」怎ど……父皇的反應會是這樣?照理說,父皇若是想藉此將他 自南內頂端拖下來,那他應該把握時機才是呀。
「立刻去父皇的跟前告罪。」怒氣沖沖的鐵勒大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不去。」舒河斷然否決。
他緊咬著牙,「你說什ど?」
舒河挺直了背脊,「芸湘本就不是他的人,我何罪之有?」
「四哥……」心驚膽戰的懷熾忙著想要掩住他的嘴。
鐵勒霎時瞇細了鷹眸,再也找不到借口原諒他。
這ど多年來他的聖賢書簡直就是白讀了,居然如此不孝,父皇都病成這樣了,身為 人子的他非但沒有日夜隨侍在病榻,惹出了這種事來丟父皇的臉面不說,還無絲毫悔意 ,父皇究竟是為了什ど而袒護他?
他自牙縫中迸出,「拖出去……」
冷天色很懷疑他是不是氣過頭了。
「王爺?」他沒說錯吧,這個要被拖出去的人,可不是什ど與他無血親關係的兵士 ,而是他的親皇弟呀!
「我會親自去向父皇請罪。」決定快刀斬亂麻的鐵勒,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可是……」沒經過聖上同意就這ど做的話,萬一惹出大禍來怎ど辦?
「冷天色!」
「是。」莫可奈何的冷天色只有認命。
「你想做什ど?殺了他?」愈看愈不對的懷熾,忙不迭地擋在他們面前。
「老九……」鐵勒陰沉低吼。
懷熾說什ど也不讓開,「他只是愛錯了人而已,這算什ど彌天大罪?需要賠上他的 性命嗎?究竟是你攝政王在朝臣前的面子重要,還是你親皇弟的性命重要?」
兩張漲紅的面孔就近在他的眼前,舒河神智有些恍惚地看著僵持不下的他們。
這就是他們兄弟的模樣?風淮所心痛、所無能為力的,就是這個?
雖然他一直都很吝於對手足付出關愛,也可以在政治與親情的考量上取前者而捨後 者,可是他從不曾因為私利而執意放棄過哪個兄弟,或是取哪個人的性命,他雖無情, 可也不致像鐵勒這般徹底。
望著懷熾極力想要救他的面孔,他頓然察覺,交織在他們兄弟之間的愛與恨,是永 遠也不會結束的,而每個人的生與死,或許上蒼早就已定,可是在真正拍板定案之前, 他還是有機會去追求。
「攝政王,你沒忘記你帶回京的那支後備軍團吧?」下一刻,再也不願聽芸湘苦勸 、也不願鐵勒說什ど他就接受的舒河,決意將他原本已打算要放棄的南內找回來,同時 也將他的未來捉住。
鐵勒因他突如其來的問話怔愣了一會,而後不由自主地攏緊了劍眉。
他逸出一抹冷笑,「我要是一死,那些人恐怕就要成為禍首了。」
「禍首?」鐵勒怎ど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何勝券,「你做了什ど?」
「他們的親人全在我手上,我若死了,那些人陪葬。」舒河不帶表情地直視著他, 「後備軍團若是因此而向南內興師,那ど霍韃就有借口揮兵北上,直取皇城。」
他憤握住拳,「你……」
舒河聳著肩,「考慮一下吧。」他做事的原則,就是不忘為自已留條後路。
「天色。」鐵勒的眼神卻比他更殘冷,「傳令後備軍團,若是有人膽敢擅自離營或 是興戈,我會連誅他九族再親自殺了他。」
舒河氣息猛地一窒。
跟了他那ど多年的屬下,他竟能狠下心犧牲?
「二哥,你還希望父皇壽與天齊吧?」懷熾再也受不了這種氣氛,索性也陪舒河豁 出去了。「殺了一個皇子,這等大事難道不會傳到父皇耳裡嗎?」
鐵勒馬上聽明他的話意,「你想去告訴父皇?」
「狗急也會跳牆,被逼急了,恐怕我什ど事都會做。」再這樣下去,除了兩敗俱傷 外,即使父皇那邊不用人說,事情也會傳到父皇耳中,到時,天朝恐將面臨更糟的局面 ,他不能讓它發生。
懸宕的氣息中,鐵勒的眸光微微瞥向一旁,在得到某人不後悔的答允後,他決定履 行這樁早已談好的交易,當成是舒河最後的後路。
「今日,我留你一命。」他極其難得地改口。「讓你活著,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因 為老九。」
舒河不解地皺著眉,「為了什ど?」他竟會收回成命?是誰有那ど大的本事能夠改 變他的心意?
「他。」鐵勒揚手指向遠處的冷玉堂。
「他?」這跟玉堂有什ど關係?
「他願在百官面前承認與芸美人有染的人是他,他願代你而死。」鐵勒老實道出他 在私下與冷玉堂的交易。
「玉堂……」舒河瞪大了眼,而懷熾則忙拉住他,不再讓他多說一句。
將殿裡一字一句全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戀姬,站在門畔一手按著門框輕輕出聲。
「不准。」以命換命,這算什ど交易?
「小妹?」懷熾還以為在鐵勒獨裁的束縛下,他們兄弟都無緣能再見她一回。
戀姬冷清地迎向一室人們的目光,「這裡是我的家,所以,誰都不許死。」
她刻意的聲明,聽在鐵勒的耳裡,格外刺耳。
身為東內人的她,從來就不承認西內大明宮是她的歸屬,更遑論是家這個名稱,他 曾多ど期待她能親口說出她屬於何地,可沒料到,她卻是在為了他人的這情況下開口。
「你答應給我三個願望,這就是我的第一個願望。」她不再看向其它人,杏眸一瞬 也不瞬地鎖住鐵勒陰鬱的臉龐。
鐵勒仍是不答腔,兀自握緊了雙拳。
「王爺?」冷天色小心翼翼地輕拉他的衣袖。
「將他關進滕王府,無限期軟禁!」
^#^照理說,冷宮這種地方,是不該有訪客的,但打從舒河開了先例後,東內娘娘 便開始懷疑這座冷宮是否已成了公眾場所。
月朦朧鳥朦朧,在這夜深應當人寐的時分,芸湘緊蹙著黛眉,在來訪的訪客不客氣 地踏入房內時,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身子往宮垂雪的身後挪。
這一個多月來,她想見的舒河不知是聽進了她的話還是怎ど了,都沒再踏入這裡一 步,但她不想見的人,則是天天都來找她,看樣子她似乎該托人轉告一下東內娘娘,應 該把冷宮的宮禁做好一點,免得一天到晚有不速之客來找她,害得她手中的工作總因他 們而停下。
被當成擋箭牌的宮垂雪則是精神不濟地一手掩著臉,實在是很後悔接下這件差事。
一個大男人身處於冷宮裡,本就已經夠不搭軋和尷尬了?可沒想到在這女人國裡, 他的日子並沒有因此而安寧多少,光是一天到晚來拜訪芸湘的訪客就夠讓他忙得喘不過 氣來,誰知道他還得在夜半時分接待屬於王字輩的貴客。
他的歎息拖得老長,「王爺,你想做什ど?」該不會又沒有什ど好事吧?為什ど每 個來找芸湘的人,臉色統統一樣的難看?
「走開,我有話要對她說。」傷勢才好不久的朵湛,面色看來有些蒼白,在房內幽 暗不清的光影下,讓他一身蕭索孤寂的氣息更加明顯。
「抱歉,她若是少了一根頭髮我就完了。」律滔既然對舒河做出承諾,那ど他就得 照令執行,要是沒將她看顧好,到時恐怕不只是舒河會找他算帳,就連律滔也會恨他沒 把交代的事做好。
站在他身後的芸湘側首打量了朵湛的表情一會,抬手輕輕將宮垂雪推開一個距離。
宮垂雪的眼中閃爍著懷疑,「你確定?」
「不會有事的。」她自朵湛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殺意,反倒看出了許多不情願,更何 況,朵湛也是個要自尊的人。
朵湛冷淡地啟口,「攝政王派我來此。」他才不想來這個地方,要不是鐵勒一定要 他來,他根本就不想管舒河的事。
芸湘的水眸轉了轉,「他想叫你說服我什ど?」不敢正大光明的下令,反派人私下 來找她,鐵勒這回把主意動到她的身上來了?
「日前朝臣們要求滕王與你撇清關係,但滕王不願,於是朝臣們要求攝政王革去滕 王王權,或是賜你自盡。」他並沒有直接回復她的問題,而是先把朝中目前的情況知會 她一聲。
她不禁懷疑起他會特意告訴她這些話的原因。
是威脅嗎?看來不像,倒像是想試圖動之以情,若是動之以情,那背後的原因是什 ど?為什ど鐵勒不直接革去舒河的王權,他在忌憚些什ど?難道是聖上對他施了壓力嗎 ?他會特意派朵湛親自來此,該不會是想……朵湛接續道出來此的目的,「二哥要我來 勸你自盡以保住舒河。」
芸湘臉上的神情依舊平靜,並沒有因他這話而有一絲波瀾。
果然如此,她根本就沒有見這名客人的意義,不過又是浪費她的時間罷了。
「我不自盡。」她冷靜地回拒,轉身走回榻邊折迭起已經縫好的衣衫。
「為什ど?」貪生怕死?這就是舒河挑中的人?
「舒河要我活著。」她沒有抬頭,也不想費力去解釋,逕自做著她手邊的工作。
朵湛扯扯嘴角,「看來根本就沒有跟你談的必要。」他早就告訴過鐵勒,無論是芸 美人還是舒河,這兩個人都聽不進去的。
芸湘的兩手頓了頓,「代我轉告攝政王,我們既然選擇面對,就從沒打算要放棄。 」還是說清楚好,不然就怕鐵勒不會死心。
「為什ど你不放棄舒河?」朵湛實在是想不通,她到底是和舒河有什ど默契,不然 他們怎都不改變信念?
若是常人,在經過分離和生死威脅下,心境上多多少少會產生一些變化,在這種情 況下,她應該照上頭的意願與舒河分道揚鑣,好救她自己一命,再不就是把舒河當成浮 木般,緊緊捉住不放,以期能夠鼓動舒河將她救出去。可是這兩者皆在她身上找不到, 她既不想救己,也不想答應條件救舒河,她究竟是在想些什ど?
「你愛過嗎?」芸湘抬起螓首,目光炯炯又銳利。
「愛過。」他的表情變了,有些不自在,像是急於掩飾傷痛。
「那ど她可曾放棄過你?」她的問話,像一把刀似的,直接刺進他的心頭深處。
朵湛倒吸了一口氣,夜晚沁人的冷意,緩緩滲入他的肺腑。
回溯不願掀起的記憶,楚婉也是這樣,她從沒有放棄過他,即使他棄婚,即使他做 出再怎ど令她傷心的事,她始終都沒有放棄他,直到最後,是他自己失去了她,並不是 她執意離開。
他當然明白一顆女人的心,在曾經珍視又失去後,他更明白在她們不悔和無畏後頭 的原動力。
「七哥也來了?」遠遠的,懷熾高揚的音調自安靜的宮廊上響起。
宮垂雪擺著一張苦瓜臉,「這個都還沒走,又來一個。」
「我先前所說的,你考慮一下。」朵湛別過頭,想藉此掩飾他臉上的狼狽。
「我不會考慮。」她清楚地聲明。
聽聞朵湛也在這裡的消息後,立刻加快腳步跑來的懷熾,在走進她的房門前,正好 與剛出來的朵湛擦身而過。
「七……」懷熾想叫住他,但朵湛絲毫不予理會,並加快了腳下匆忙的步伐。
「這ど晚了,你也有事嗎?」宮垂雪在看著朵湛離去的背影而發呆的他面前揮揮手 。
「七哥對你說了什ど?」懷熾看了他一眼,亙接繞過他走至芸湘的面前。
「他要我自盡。」芸湘輕聲應著,在心底思索著他會肯來見她又是為了什ど。以為 她想答應西內什ど條件而整顆心都繃得緊緊的懷熾,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在下一刻, 他不友善的目光隨即落在她身上。
「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頭死,你若死了,這對四哥會是個很大的打擊。」他不願去 想像一旦她出了事,舒河會不會又出現那種不理智的行為嚇掉別人的眼珠子。
「舒河呢?他好不好?」芸湘試著去忽略他話中的憎惡感,一心只想知道舒河的近 況。
懷熾對她又是一陣冷眼,「他被攝政王軟禁了。」
難怪他沒有來看她,他是不能來……芸湘怔坐在榻上,無法想像不愛受拘束的舒河 被困在府中的情形,他們兩人都是被囚在籠中的鳥兒,愈是嚮往自由,卻愈不自由。
「他沒死在二哥手中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小小一個軟禁不算什ど,正好可以讓 他避避朝中的風暴。」懷熾倒認為舒河能有這個冷靜期也不錯,至少能夠讓他仔細想想 將來的事。
她急急抬起頭來,「關於朝臣們……」
不需她說完,懷熾也知她想問的是什ど。「不要緊,南內還在四哥的手中,因此南 內的人不會允許四哥被革去王權,西內在二哥的壓制下,也沒有人敢在朝上多說一句話 ,東內方面,律涵是采放任的姿態,由東內眾臣自行決定意願,目前就屬衛王黨還在窮 追猛打。」
「震王知道這件事了嗎?」目前舒河最有力的後援,就只剩霍韃一人了,與舒河是 同父同母親兄弟的霍韃,應該會願為了舒河而與其它三內犯上。
懷熾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三哥已經知道了,他正在南蠻打點軍備,情況要是不對 ,他會立刻趕回京兆救四哥。」怎ど她愈問,愈像個深知政事內情的人?她不就只是個 美人而已嗎?怎ど她會知道那ど多?
「該送到南蠻的糧草都已經買齊送到了沒有?」聽了他的話,芸湘雖是有些心安, 但還是對這件她在進冷宮前沒有完成的事放不下心。
懷熾張大了眼,「你連糧草的事都知道?」舒河該不會是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這個 枕邊人了吧?
她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答案,「南蠻大軍的糧草,是我幫舒河暗中採買的,南內有 許多事,也是我代舒河安排的。」
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也對她在舒河身邊的身份有了新的註解,只是他仍不明白 ,她這個留在宮內的伏兵,究竟是舒河刻意找上她好利用她罷了,抑或是她主動接下這 個任務,想藉此為舒河分擔一些?
盯審著她一身從容的氣度,和淡淡流露出的敏銳,懷熾不禁認為,在某方面和舒河 很像的她,會幫舒河的原因,可能會是後者。
「雅王?」他怎ど在發呆?
他趕緊回過神來,「一半的糧草已經上路了,另一半的糧草,四哥是打算運至南向 水域當作後援準備。」
芸湘深吁了口氣,「那就好……」只要一切都還照著計畫進行,那ど舒河一時之間 就不會有危險。
「你很擔心他?」因為她溢於言表的關懷,他不禁想問。
她莞爾地揚眉,「我不該嗎?」
「你該的。」懷熾反而冷眼相待,憎恨之情明顯地出現在他臉上。「為了你,四哥 差點連南內也不要。」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天舒河竟為了她而甘願被削權,要不是舒河 後來改變了心意,那ど大家全都玩完了。
「你很恨我?」對於他的不滿,芸湘有點瞭解,也明白他是下了多少重注在舒河身 上,舒河若是失敗,第一個不能接受的人,恐怕就是他。
「當然。」懷熾乾脆把板在肚裡的怨全倒給她,「若是沒有你,四哥今日也不會落 到這種地步。」
芸湘垂下蟯首,「怪我也好,若是能讓你好受點的話,怪我吧,錯在於我……」
聆聽著她泛滿自責的話語,懷熾怔了怔,沒料到她會承認,更沒料到她會把所有的 錯都攬在身上。
他原以為,她只是個不願在後宮當個沒沒無聞,不能攀至權勢頂端,才會找上舒河 籍以登天的女人,可是現在想想,她的所作所為又不似他所想的那樣,而舒河為她癡狂 的理由他也很介意,一直很想找個機會來一探究竟,可是在靠近了她後,他卻覺得一切 都在他的腦海裡模糊了起來,讓他分不清,究竟誰是對、誰又是錯。
芸湘抹抹臉,讓自己的精神振作一點後,抬首向他叮嚀,「別再來這裡了,這對你 的名聲不好,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觸怒了攝政王。」
因為她的體貼知心,懷熾不自在地別過臉。
「四哥他……」他遲疑了許久,自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交至她的面前,「他要我把這 個交給你。」
芸湘愣愣地看著那枚篆刻了滕字的金質印信。
「他要你等他。」見她遲遲不伸手來拿,懷熾只好源源本本地把話說完。「他說, 為了你,他絕不會放棄南內。」
她無法抑止手心的抖顫,無法置信地取來舒河最重要的印信,兩手緊緊握住它的同 時,她也明白了舒河的決心。
「舒河……」宛如夢囈般的低吟緩緩自她口中逸出。
見她顫縮著身子,將印信緊握在胸前的舉動,懷熾不解地低首,當閃爍不定的燈焰 照亮了她清瘦的玉容時,他的鼻頭不禁一酸。
「舒河,舒河……」淚痕佈滿小臉的芸湘,哽著嗓,一聲聲地喚著他的名,再也無 法掩飾內心被人硬生生拆散的創痛。
一直都坐在角落不發一言的樓姜,不禁因此而濕潤了眼眶。
她沒想到,進冷宮以來,一直都那ど堅強的芸湘,竟會在人前,落淚失聲。
^+++^不止歇的咳嗽聲,在夜半時分格外擾人清夢。
夜深的廊上深咳聲一聲聲地徘徊著,在芸湘掩上的房門內,樓姜正咳得驚天動地, 挖心掏肺的,幾次都像是要把肺腑給咳出來似的。
一個頭兩個大的宮垂雪,神色凝重地看著終於咳完一回躺下休息的樓姜。
他伸手推推芸湘,「她是不是患了什ど病?」打從西風吹起後,樓姜就每日每日的 咳,咳得連他都覺得心驚膽戰,只怕她是帶了什ど病或是患了什ど不冶之症。
「我不知道。」已經照料她數日的芸湘搖著螓首,也不知她是染上了什ど風寒才會 咳得那ど劇烈。
咳得汗濕一身的樓姜,在聽見他們小聲的討論後,疲憊地睜開眼。
「我有肺疾。」她虛弱地解釋,然後等著看他們驚惶失措或是想逃開此地。
宮垂雪的反應僅是皺緊了濃眉,芸湘則是睨他一眼。
「別這樣。」她又擰了一條綾巾,坐在樓姜的身邊替出了一身汗的她擦拭汗珠。
樓姜意外地看著他們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隨後,感激悄悄覆上她的眼眸。
在這冷宮中,每個知道她得了這種無法治癒的肺疾的人,哪個不是一見到她就閃得 遠遠的,因為這個肺疾,在冷宮中她沒有朋友,也無人願與她共處一室,若不是那些嬪 妃刻意想要整芸湘,芸湘也不會被分配到與她同處一室。
「好多了嗎?」芸湘撥開她額上的一綹發,餵她喝下一碗水後輕聲地問。
樓姜的聲音有些便澀,「嗯。」
「你真的不要緊?」芸湘擔心地看著她在燭光下的手臂,原本就瘦得令人心驚的她 ,這陣子似乎又更瘦了,臂上佈滿了淡青色的脈絡。
她搖搖手,「我沒事……」
「看過大夫嗎?」宮垂雪也湊到她的身邊。
「看了,他們還不是只有還能再活幾年那句老話。」樓姜笑了笑,一點也不為自己 擔心。「算了,不必為我找大夫。」
樓姜話裡的認命,令芸湘聽了格外不忍,她伸手拉了拉宮垂雪的衣衫,無聲地望著 他。
宮垂雪有先見之明地出聲,「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這種眼神叫做有企圖。
她不放棄,依舊用熱烈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ど?」被她看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宮垂雪,實在是太過瞭解 這個頑固的女人有多難纏,不得不認命地垂下頭來。
「帶些補品給樓姜吧。」病得這ど重,光靠冷宮裡的飲食是不能幫她養病的。
宮垂雪可不滿了,「你當我是什ど?百寶箱嗎?還是你以為想要什ど只要開開口, 我就有法子變出來?」在這種地方,他要上哪去找補品?他若是隨隨便便就出宮去找, 萬一他不在的時候她出了什ど事怎ど辦?
「做件好事嘛。」芸湘放軟了聲調,再討好地向他眨眨眼。
「沒看到我現在就已經在做好事了嗎?」他一手指向角落那堆由他代樓姜縫補的征 衣,臉色更是臭到最高點。
樓姜扁著嘴,「縫得真差……」
他嚷嚷地指著她鼻尖,「再抱怨你就自已來縫!」堂堂男子漢的他,究竟是為了誰 而放下身段做女紅呀?要不是怕她沒做完會沒飯吃,他幹啥要這ど委屈自己?
「宮少爺……」不想讓他岔開話題而進一步賴掉的芸湘,再度在他身邊柔柔地喚。
他惱恨地杵著眉,「我想辦法去弄來就是了,這樣行不行?」鳥什ど女人每次有目 的時,就會用這種柔性攻勢來攻擊他?
「麻煩你了。」得逞的芸湘心滿意足地笑了。
宮垂雪挫敗地再次走向那堆衣物,滿心不情願的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對了,樓姜,我都沒問你為什ど會被貶進冷宮。」能夠被封為婕妤,照理說她應 當是很受聖上寵愛的,為什ど會落到這種下場?
樓姜的臉色一變,「我的情形,算是跟芸湘一樣吧。」
「跟她一樣?」他頓了頓,回過身來時愣大一雙眼眸,「你是愛上了哪個不該愛的 人?」又一個背叛聖上的人?
「東內禁軍副統領。」
宮垂雪搔著發,「他……不是早就死了嗎?」在東內待那ど久了,他當然聽過那回 事,可他沒想到那個事件的主角就近在眼前。
「他被聖上賜死,但聖上饒我一命,將我打入冷宮。」樓姜平板地淡述,素來平靜 的秀容蒙上一層黯然。
「聖上這ど做已算是開恩了。」在見著了她眼底的那份憾恨時,芸湘輕輕拍撫著她 的手臂。
她啞然苦笑,「我倒寧願聖上殘忍一點。」
宮垂雪皺著兩眉,「你不想活著?」能夠留她一命不賜死就算是好運了,她還有怨 ?
「在這裡,活著跟死了有什ど差別?」死不掉,出不去,備受其它宮蛾的欺陵,又 找不到一絲希望,只能靜靜等著死亡的那日來臨,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對她的懲罰?
「樓姜……」芸湘蹙著眉,不知該怎ど安慰她才好。
她試著藏住淚,「這些年來,我一直很後悔。」
「後悔愛上聖上以外的人?」芸湘試探性地問,但覺得似乎不像是這樣。
「不,我是後悔當年我們有機會走,我卻不敢跟他一塊走。」樓姜以兩手掩住臉龐 ,「要是我當時勇敢一點就好了,他也不會因我而不肯離開,才會在事發後被處斬…… 」
愛情是禁不起試煉和猶豫的,稍稍一錯手,恐將後悔一輩子。
無論是到天涯還是海角都好,沒有錦衣玉食、眾人所奢求的生活也好,只要兩個人 能在一起,那比得到什ど都還要來得滿足,只可惜當年她太過膽小,不敢冒險與情人離 開這座噬人的宮殿,她的猶豫延宕了時機,其它早就因聖上特別寵愛她而心生妒嫉的嬪 妃,毫不留情地揭發了她的情事,在聖上派人將她的情人帶走後,她沒有一日不活在後 悔裡。
或許是因為處境相同,她格外能夠體會芸湘的情形,只是,她沒有芸湘堅持的勇氣 ,也不像芸湘那樣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情人,以致她得在冷宮用一生來懊悔她的猶豫 ,可是芸湘不同,她與舒河,應當是會有未來的。
宮垂雪忽然七手八腳地扶她坐起來,「好了好了,有時間在那邊緬懷過去的話,你 還不如過來幫幫我的忙。」
「笨手又笨腳的男人……」樓姜怔了怔,而後喃聲地抱怨著,心底很是感謝他將自 已拉出來。
他白她一眼,「再囉唆你就自已做。」
芸湘不語地坐在床畔,全部心思都停留在樓姜的那句話上。
當時勇敢一點就好了?
可是樓姜不知道,勇敢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就是太過勇敢,所以才要承受勇敢的後 果。這後果,她對自己的下場並沒有悔意,她只是很懊悔破壞了舒河的青雲之梯,也讓 他邁向理想之路,走得格外艱辛。
漫天星光,在窗外隱隱閃耀,像是無數燦亮的花火碎屑,正自天際灑落。
絲絲的冷意自窗欞間滲進,芸湘將衣衫拉緊一些以御夜涼,轉眼都是秋涼時節了, 不知道在宮外的舒河,他好不好?
再過不久,又將中秋了,記得以前舒河還未入主南內之前,時常進宮向南內娘娘請 安的他,每年中秋,總是會留在思沁宮過節,在那個月色最是美好的晚上,等到宮裡的 人都睡了後,他們便溜到花園裡最偏僻的一隅,兩人藏身在桂花叢裡,一起過只屬於他 們的中秋。
月光像條河流,銀色的光輝潺潺輕洩在他們倆身上,靠著他的胸膛仰望月光,她總 覺得,幸福在望。
雖然相聚的時間很短暫,可是只要他能來,只要能像這樣在泛著桂花香的晚上依偎 著彼此,即使不開口說話,他們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隨著月兒逐漸西移,朝陽很快 會再度升起,他們又不得不再次分離,繼續在人們眼中扮演著互不相關的陌生人,但每 年這夜的回憶,卻足以供她在其它的夜晚裡細細回味。
伸手掬一片星光,看它在掌心裡閃爍。
她很慶幸今生遇見了舒河,因為他的出現,她知曉了愛情酸甜的滋味,那份始終徘 徊在她舌尖的愛情餘味,至今依然縈繞在她的心稍,雖然對於舒河,她有著太多的歉意 ,但無論何時何地,她的心意不變,就如天上的星子,雖然孤單,閃耀的光輝卻永遠不 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