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神傳 第四章
    下定決心的左容容也沒打算讓衛非。  

    正式發出敵對宣言之後-左容容便捨了心捨了情-從深沉的情愛裡甦醒。人前人後  的心緒交戰-與衛非難捨難離的糾纏-皆是她得除去的-她必須捨了他-捨了最初純摯  的情愛-在這世上-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告別了衛非-她再也不必挺直了背脊-在人前裝歡笑意盈盈-在人後因衛非而心頭  默默倘血-這種曾陷她於昏亂混淆的痛楚-此刻剩餘的-只有深深的疲倦。  

    從今而後-她是一隻逃離魔咒的自由鳥。被衛非緊密裡纏了十年-此刻完全擺脫-  她終於可以展翅飛翔不受束縛。她不需再苦苦壓抑體內奔騰如流的毀滅慾望-可以盡情  地把天地放在掌心放手豪賭一場-可是她卻也覺得頓失憑恃。當寂寞悄悄滑落時-她許  久許久不曾感到如此孤絕-彷彿身體裡的一部分掙扎欲墜-卻又不肯與她分離。  

    踏出六扇門-左容容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回首轉身仰望高懸在門上黑木金漆的  門匾。  

    也許她該找個時間-把她來這世間的原由好好告訴養育她至今的左斷。她可以下對  任何人有所歉疚-但要放下左斷-她總有一種骨肉難離的感觸。  

    她悵然地轉身-起程趕赴她今生最重要的一場盟約。  

    根據古獻記載-京城能成為大唐重城-乃因東郊皇陵的皇室龍穴所護-而除了皇陵  之外-百座廟宇環繞著京城形成一種封印屏障-皇陵與百廟相依共存的力量-使京城成  為大唐不被外力所擾、惡力所侵的重要據點。若她想進入皇陵-必須先突破百廟所結成  的封印-但要─一突破那些封印太過耗時了。  

    左容容照著日前向左斷要來的京城地形圖-首先來到最靠近京城心臟地帶的廟宇。  

    她站在香火鼎盛的廟門之前偏首輕笑-衛非一定以為她會按規照矩地破封進陵所以  把防她的功夫都下在百廟之上。但她可沒那麼多時間和耐心掃除百座封印-只要她破了  百廟之首-憑她的本事-要進入皇陵並非難事。  

    左容容輕步跨入廟門-靠站在廊柱旁觀看廟內的信眾們。在裊裊香煙中-香客們虔  誠地伏身膜拜座上的神詆-盤掛在橡上的檀香飄墜飛灰-夜以繼日的焚香-燻黑了神詆  的面龐。聲聲的祈願祝壽竄流至她的耳裡-她側耳聆聽-人們多半是在請求座上的神詆  讓這個紛亂的國家平安富強-少些抽稅和高壓-讓百姓清音的生活得以維持下去。  

    一聲一聲地聽著-生氣裡濁重的煙火氣味使她更加清醒-熊熊的心火彷彿被加溫般  地沸騰著。自小左斷為她佩戴的禮佛念珠-絲線突地在她的胞間斷裂-菩提子瞬間墜落  滿地-四面八方地滾流。  

    她忍不住握拳場視高坐其上的神祇-那香座上的神聽見這些請求了沒有-若是聽見  了-地為何不下凡普渡眾生-鎮日受人們的供奉華寵-它為這些人付出了什麼-施與受  之間-地應當是施者而不是受者-地為何不下來代百姓受這些苦難-反倒一身熏香霞峽  地高坐明堂-不染一絲人間煙塵-也許-它聽不見-更或者是吝惜於把一塵不染的自己  投身於這個憂歡交錯的人間、善惡割據佔領的世界。這是濁下或是清高-神祇的姿態應  當是如此嗎-地若是聽不見-但踏入雜背人間的她全聽見了-她聽見了遠送不到的癡心  祈願-也看見了被這些生命點燃的璀璨煙火。  

    座上明亮的紅燭火焰如蓮-她卻自覺如被熄滅的殘盡-留在人問品嚐人世的無常與  蒼涼-因心冷而絕望。  

    洶湧的憤怒匯聚至她的雙掌-她緩緩揚起皓腕-廟裡的明燈與香-火頓時飄滅-在  燭影暗去時-座上木造金身的神像-金箔片片掉落-香客們尚不及點燈復明-她的掌腕  再一使勁-香座上猛地掀起轟然巨響-木碎煙飛。  

    響音如聲-直透耳膜-好半天-廟中的香客們聽不見其它的聲音。塵埃中-座台上  毀碎的神像個香客們錯愕愣眼、屏住了呼吸無法思考。  

    在驚訝的抽氣聲中-廟身陣陣搖動恍如地動天搖-鮮花供果、燭台熏香各自零散翻  落-香客們惶然的驚呼聲此起彼落-左容容在香客們紛紛伙身下跪或倉皇而逃時-輕移  蓮步退出店門之外-冷眼仰視廟簷上請高人設計過的鎖神名磚、伏魔瓦片-隨著裡頭被  毀的神像自高處掉落。  

    她後畔噙著一朵細頸的笑-在奔逃而出的香客之中-自在地走出封印被破的廟宇-  揚手招來等待在廟外的轎夫-命轎夫迅速起橋前往東郊皇陵。  

    年輕的轎夫們在將轎抬至設有重兵看守的皇陵外後-便要左容容下轎-表示不敢再  前進。左容容無所謂地輕聳香肩-付了轎資-裊娜地直走向皇陵的陵門。  

    很快地-守陵的禁軍集結在她的面前將她攔下-她不作聲也不後退-朝他們徐徐綻  笑並伸出雙掌-驚人心神的笑意似吸人魂魄般-禁軍們掌間的兵器脫手墜地-倦累得了  不開眼在她面前倒跪而下-紛紛閣上雙眼沉睡-任她再度前行。  

    綠水青山中-雪白的皇陵顯得醒目突兀-步行過兩旁石像陳列的坦然大道後、皇陵  石鑄的陵門便儼然在望。  

    石色如雪的陵門上縛上了重重鎖鏈-門外還立有高聳的柵欄-令左容容不得不止步  -閉上眼停站在門前思考。  

    不一會兒-她取下發上的玉簪-在柵欄之前畫出一道驅火陣法-陣法畫好後-她彎  下身將玉簪直插入陣法中心-再抬首望向高聳的柵欄-木造的柵欄在玉簪破土插入時-  迅速被四面莫名而起的烈火吞沒燎燒-火舌在南風的吹拂下拚命拔高-似恨不得能攀上  雲霄。  

    左容容穿過熊熊烈火燒出的入口-來到陵門之前-只手輕按在光滑如鏡的門面上-  霎時碎石飛進-深厚的石門裂開了一道口-被迫開啟陵門任她光臨。  

    在陵門被破的同一時刻-待在六扇門地底宅內的衛非氣息忽然大亂地忙掐指細算-  而後睜大了雙眸。  

    皇陵陵門被破——難道百廟封印已經彼左容容給破了-衛非不得其解的蹙眉揣想-  即使左容容的行動再怎麼快-她怎有法子在短時間內破了他已施法守護的百廟而不被他  察覺-衛非很快地就推翻了先前的設想-認為左容容是直接去皇陵-而百廟她應當尚未  動手才是。但她的行動速度恍他預期的快上許多-他甚至還來不及陣護皇陵。  

    衛非拍開宅們-快步走至隔鄰的左容容大宅-將一隻骸吊在窗邊覆著黑布的金籠取  下-提著金籠又走出左容容的居處-繞過地底下曲曲折折的小徑來到地面上-仰首審看  了天像一會兒-彎身將金籠擱置在地取下黑布讓久居黑暗籠中的火鳳凰重見天日-這只  火鳳凰-乃是第一個被左容容派去當刺客的朝歌-從九天巡府雷萬春那裡帶回來的。原  本是鎮守雷萬春府中風水壁的火鳳凰-硬是被為毀雷萬春勢力的左容容奪來-而奪來之  後就一直擱放在她的宅子裡-被她當成一隻普通的鳥兒養著。  

    然而衛非卻不當火鳳凰是普通的鳥兒-他將這只火鳳凰機為救命的兵符。左容容進  皇陵不外乎是要毀皇陵內的大唐風水壁-若不及時救回風水壁-後果太不堪設想了。  

    衛非低首朝籠內的火鳳凰叮嚀了幾句-拉開籠門-讓火鳳凰振翅飛向天際。  

    破皇陵而入的左容容-不知衛非已採取了挽救的行動。她在陵中朝目標前進著-一  路上設計得宛如仙境的皇陵-讓她不禁高挑秀眉。  

    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槐木車馬、彩陶繪源被皇族做為擺飾署放在陵內。桂殿蘭宮  、長樓飛閣-一棟一墅地在陵中矗立難以數計。陵裡上有眾星下有百川-陵頂鑲嵌著斗  大的夜明珠-量淡的光芒似是明星熒熒-陵底一條條人造河川-長橋臥波其上-灌注在  川中代替水的水銀-使水川流百年也不枯竭、由珍貴的人魚膏所制的長明燈-瑩瑩在空  氣中閃耀-將陵內映照得恍如白晝。  

    左容容並不以眼前所見的景象為喜-反而憎惡的感覺油然而生。外頭不知有多少百  姓日回過著有一頓沒一餐的生活-而在這陵墓之中-皇家的先人們卻是過著神仙似的生  活。活人尚不如死人-是否正是所謂的生不逢時-做人要比做鬼更慘-心緒難平的左容  容拉著及地的羅裙朝陵中疾行-直走王陵中深處-尋找大唐創國時所建的風水壁。在一  盞永世不熄的長明燈的指引下-一面翠玉雕成的龍形玉牆呈現在她的眼前。  

    玉牆上所雕的九條玉龍-盤踞著牆上浩美廣幅的山水-替大唐皇室緊緊守護著世代  江山-即使君昏臣讒民不聊生-這面風水壁也能讓大唐世代不滅。  

    左容容伸掌按在玉龍的首際-其中一條玉龍即震碎在她的掌心之中。她一連震碎了  四條玉龍-正打算將剩餘的五龍也全震碎時-陵中突然掀起一陣灼熱的旋風-強風使得  長明燈忽明忽滅-就在燈火快被吹熄時-陵中亮起了更加刺眼的光芒-令她不禁停下了  手中的動作。  

    她愣眼看著自陵外飛進的火鳳凰-在火鳳凰朝她飛至時-俐落地偏身閃至一旁-免  得自己被熱力四散的火鳳凰掃到。但她這麼一讓開-火鳳凰便停棲在已被她破壞的風水  壁上-頻吐著火舌-讓她再也無法靠近。  

    左容容不需算也知道這隻鳥兒是誰派來的-她瞄了尚存的五條玉龍一眼-不禁有點  氣惱。這風水壁只被她毀了一半-又有火鳳凰鏡守護壁-想來她是不能再動風水壁的主  意了。早知這隻鳥會來環她的好事-當初她就該在得到這隻鳥時殺了它。  

    氣惱之餘-她盯著殘碎一半的風水壁-又漾出了笑容。  

    衛非的火鳳凰暫時救得了皇陵的風水壁-讓大唐能再撐上一段時日-卻不見得救得  了百廟。環饒京城的百廟-將因首廟的毀敗而逐一瓦解崩落-百廟一毀-與百廟相互依  存的皇陵自然也失去了守護的作用-無法讓這個朝代久久遠遠。她毀不了皇陵但已毀了  百廟-那麼滅世的一天雖不能如她所願立即到來-但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對這種成果-她雖不甚滿意但仍可接受。有衛非擋著-眼前能破一個是一個-還有  數道毀滅的大門等待她去開啟-她就不信衛非那麼有能耐-能夠全部阻止。  

    放走火鳳凰之後-衛非沒直接回六扇門-而是以飛快的速度趕至皇城之外-反而先  左容容一步-改守勢為攻勢-照著水道地形圖-找出京城水泉的中心點。  

    皇城外的一座古——正是衛非自水道圖上推算而出的水泉中心點。當他趕赴至早廢  棄多年的古——迎接他的是荒煙漫草和頹傾破敗-寂靜幽涼得只聽得見蟬鳴-不見一絲  人聲。院內一處寬廣深不見底的大池-清冽剔透的泉水不斷自地底湧出-流泉掙棕悅耳  。  

    全國的源泉均由京城地使水泉中心所供應-經由細密如網的水這分送至全國各處-  如果左容容要讓全國的水泉枯竭-必定會限他一樣朝此處下手。與其再讓她搶得先機-  他寧可這回就由他先來阻止。  

    他傾身掬取一捧甘冽的泉水-清涼的泉水滑過他的掌心-湧泉池員水質清透-但卻  課不見底。他著著池中自己的倒影-覺得映在水面上的臉龐既是狼狽又是痛楚-總是帶  著笑意的眼眸此刻板不安定地炯炯晶亮-非但笑意無存-倒是不捨又添了幾分。  

    當年的一時心軟-造成了兩個人此時之痛。說到底-造成今日這局面的人是他-如  果他當時能狠下心把年幼的左容容殺了-那麼今生往走糾葛的清愛也不會發生-他們兩  人更不會反目相對。  

    這些年來-走遍四海五湖-看盡胭脂佳麗-他的雙眼因洞悉世事而銳利-因長年的  旅途而疲憊-女人對他而言可有可無-能入他眼的-不能動他的心-能親近他的-亦無  法動他的情-無論是如何的傾國名妹-他從不凝注眼神在她們身上。但他的雙眼卻在見  到左容容時起了極大的變化-當她首次進入天牢見他時-他忘不了她俏生生的站在他門  邊-潔白的纖指繞著髮梢-對他的盈盈一笑。  

    他從沒想過當年那小小的女孩長大後的模樣-不設防的心在她唇畔的笑容浮現時-  即毫無防備地被她奪走。  

    愈是瞭解左容容-他愈瞭解愛是什麼感覺。對她深切濃烈的愛意幾乎吞噬他的理智  -而每當在神智回醒時-他才發現-他們之間的愛是那麼縹渺飄忽-隨時都可能在意念  轉變下變成過眼雲煙。在情路上一路走來-她與他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卻又遙遠-令他愛  得既深刻又絕望。  

    她曾陪他度過許多夜晚-烹茶、、對弈-閒敲棋子落燈花-在紅融融的燭火下看她  -成了一種享受。  

    他愛看她白皙柔美的面容-看她咬著唇瓣執棋不定的模樣-看她倦累時膩在他的懷  裡安心地沉沉睡去-她的喜、怒、顰、笑-一舉手一段足-在在牽引著他的視線-也將  他的心扯得好緊。  

    衛非索性掬起清水潑至臉上冷卻熾熱的思緒-在岸邊頻頻喘息-試著冷靜地想起來  此的目的。  

    假如他沒有料錯-左容容在毀了皇陵裡的風水壁之後-下一個步驟即是斷了湧泉之  脈-讓全國源枯水竭、湧泉不再。如果要阻止她-他就得搶在她之前行動。  

    他將臉浸入池中-緩緩地讓身子沉下-往泉底最深處游去-游了一陣-才終於抵達  泉底。在不斷湧出泉水之處-他見著了一塊頗有歲月的石碑豎立其上。  

    他在碑前猶豫了很久-遲遲無法狠下心來。就在他決無法忍受胸中窒息的感覺時-  他才自懷中抽出一柄利刃-在石碑上刻下一串銘文。當刀子一離開石碑-他曾懊悔地想  刮去已刻上的銘文-但更強大的使命感令他收回這股衝動。轉身游回岸上。  

    一回到岸邊-衛非隨即躍上古-頂處的一道橫樑-不讓身上半滴水珠留在岸邊暴露  行跡。  

    而漫了一步的左容容-在他藏身之後便來到了古-襄。  

    左容容並不知衛非已來到此地-雖然她一進古-就仔細觀察是否有人來過-但經過  一番探查後-她確定古-中除了她外投其它人。她這才放下心來-以為自己又搶得了先  機。  

    她靜悄悄地往地邊走去-站在池邊打量水池的深度。  

    深不見底的水池讓她看不清水底的情況-想了一會兒後-她決定冒點風險直接下水  。  

    初入水中時-冰沁的涼意直上她的心頭-她勉強地調適著不適的感覺-深吸一口氣  -如泉底潛下。池水的深度超出她的估算-她在潛了一陣後才抵達泉底-找到了她要找  的那一塊石碑。  

    她的手方覆上那塊石碑-手心便傳來一陣疼痛熾燙的感覺逼她趕緊收回手。她握著  似被燙傷的手掌張大眼在石碑上細瞧-才發現石碑上有著一行看似新刻的細小文字。  

    她再游近仔細讀起碑上的文字後-不禁一陣怔然。  

    龍神護印-左容容愣愣地望著水底被加封的石碑-世上能寫出龍神護印這等玄法的  人-除了她之外-也只有衛非了。只是她沒料到衛非居然比她還快一步-已經來此動過  手腳-而她卻絲毫不知。  

    石碑上的刻文披她觸摸過後-字跡在水中顯得異常明亮-隱隱透出一絲光芒。左容  容盯著那極不尋常的光芒-心慌地猛然旋身-池水在她眼前漸漸凝聚成一條龍形-洶湧  地向她流來-將她困在旋繞的水流之中-她的四肢似被纏著不能動彈-四面八方都找不  到攀附的憑借-拚命想掙扎卻又無法逃開-漸漸地-她開始感到不能呼吸-胸口燒灼著  -漫天蓋地的暈眩衝向她的腦海-意識也逐漸變得朦朧。  

    她濛濛地看著水中琉璃繽紛的世界-覺得自己愈來愈虛弱-正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  。強勁的水流呼嘯掠過她的耳際-她卻覺得好安靜-安靜得好像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孤單寂寞的感覺比池水還要冰冷。她停止了掙扎-極力睜大眼看著四處。如果她就要  死去的話-她希望-能再見衛非一面。  

    她虛弱地微笑-心想這是不可能的願望了-衛非既然會在這裡設龍神護印。分明就  是要她葬身於此-他又怎可能迢迢來此讓她見上一面-窒息感慢布她整個身子-令她眼  睫迷茫低垂下。合眼之際-她彷彿看見了衛非那雙擔憂惶怕的眼眸。  

    衛非在左容容下水之後-躍下了橫樑一直在岸上徘徊不去。  

    有一刻-他想跳下水去將她拉回來-但理智又讓他裹足不前。倘若救了她-她定又  會繼續毀滅的行動-他不能-錯過這次殺她的大好機會-可是他又無法就這樣眼睜睜地  見她死去……直到水底的封印被觸動之後-他彷彿看見她在水中痛苦的掙扎-他的胸口  泛過一陣絞心般的疼痛-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縱身下水。  

    衛非盡可能快速地沉入水中-並解開防她的護印。當他趕至左容容的面前時-她已  陷入昏迷他一手提著她的腰肢-縱身自水底向上躍出-將她抱至岸上平放。他伸手去探  她的鼻息-她冰冷的身子無一絲氣息-使他遍身顫抖悔痛難當-忙俯下身啟開她的唇-  用力地將空氣吹進她的肺葉裡-如此反覆反覆。直到她自口中嘔出一些水嗆咳了一會兒  -他仍無法停止顫抖的雙手和一顆惶然欲碎的心。  

    左容容並沒有醒來-沉靜地含著眼瞼躺在他的臂彎裡。衛非將下顎貼在她濕淋的發  上-一手撫按在她的胸前-急需她穩定的心跳來證明她未離去。在這此時-池面上出現  了些許動靜-他分神地瞥過眼-焦急的眼眸裡蒙上了另一層深深的悵痛──一朵朵白蓮  冉冉浮出水面-白蓮的花瓣徐徐開啟-正似她清絕美組的容顏。  

    衛非撩開貼在她額間的發-緊貼著她的臉龐-隨著地面.上花兒一朵朵的盛開-一  次次狂暴的痛席捲割裂著他的身軀。他弓著身將她深擁在懷裡-密密地環緊她不肯放手  -也無法放開。  

    也許她能收回對他的心和對他的情-將全副的心神放在如何對付他這個阻礙者身上  -但他卻無法承受失去她後必須面臨的哀痛。對於她-如果有毒藥-他情願自己喝-如  果他們兩人間有一人需死-那麼-他情願死的人是他。  

    燭影搖映下-衛非靜坐在左容容的床邊-不時地更替著她額上的濕巾。  

    從水中救回左容容之後-衛非便將左容容帶回六扇門地底下的居處。身子骨不是很  健壯的左容容-在猶未醒來時即染上了風寒-兩回來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床榻上輾  轉翻騰著發熱的身子-不是含含糊糊地說著話就是斷斷續續地哭泣-讓他懸著的一顆。  已怎麼也放不下。  

    衛非拭去她額際又沁出的汗珠-把量她的脈象覺得她的溫度雖退了些-但仍是燙熱  。他再打濕了繡巾擰乾後安妥地擱放在她額上-執起她柔嫩無骨的小手貼在頰邊-閉著  眼傾聽她呢哺的夢話。  

    他一直明白-在左容容堅強的外表之下-心卻是脆弱得很。她可以把傷心用強大的  執著蓋過-把感情趕至流處-退自己不再去想-遵照腦中的指令做她非完成不可的事-  可是-她把自己壓抑得好辛苦-她說的、夢的-都是他。但他知道她醒來時-倔傲的她  絕不會對自己說出口的話反諾-當然更不會承認他聽見的一切囈語-這些-他只能替她  收著-替她擱放在心底。  

    能再這麼親近地看著她。撫著她-也許也只有這種時候了。他以臉頰細細地感受她  手心柔膩的觸感-心想她在醒來後-八成會將面具戴得好好的-將他推拒至於裡之外以  護衛自己。但他所求的並不多-即使只能這般平靜柔和地與她相處-他便已很滿足。  

    衛非屏息專注的凝視著她-想把眼前的她細細密密地鏤刻在心底。爾後-就算又必  須與她對立-現在這張靜溫似水的容顏-將變成他此生回憶中的慰藉。  

    手掌上的一陣暖意-使已漸漸淺睡的左容容悄悄地睜開眼。  

    張眼望見的-不是她合眼前的水光粼粼-熟悉的床帳靜靜地掛在她的上頭。而她身  邊有一股她忘也忘不了的松香。  

    她側首尋找衛非-見他正閉上眼緊握著她的手-他身後的燭光把他的身影襯托得暈  淡朦朧。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挑起了她的回憶-她一直很想告訴他-她喜歡被他身上淡淡  松香包圍的感覺-可是總忘了對他說。而此刻他臉上戀戀的表情-似乎是在回想些什麼  ……她的心不禁狂跳起來-有那麼一刻-她以為又回到了什麼事都還未發生的從前。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左容容仍有些暈眩的腦子想不太起來-她記得-她在水中  最絕望的一刻時-她告訴自己-她想見到他。而今-他真如她所願地在她身旁-她見得  到-也觸摸得到-但是-他為何會在這裡-她用力眨眨眼陣-努力憶起她做了什麼事。  她記得她在破了皇陵之復便去破湧泉-但是她在泉水裡-卻遇上了他設的龍神護印──  他要她死-在容容迅即將自己的情緒全都收回-將記憶停留在衛非的所做所為之上-並  想抽走被他緊握且不太聽使喚的手。  

    她一動-衛非馬上睜開眼-焦慮的陣子見到她冰冷的表情後-眼神逐漸變「容容…  …」衛非伸手扳過她的臉龐-但她輕拍開他的手-掀開被子想下床榻。在她將身於挪至  床沿時-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讓她兩手撐在榻上-低著頭喘息。  

    衛非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貼放在她背後-小心地讓她躺回床榻裡-在她執拗地又想  坐起時又將她推回去-連連試了幾次-才讓不適的她不甘心地安分躺「先養著吧-你的  身子弱得很。」他拿起被她弄掉的繡巾重新打濕-邊向她叮嚀。  

    左容容因他語氣裡濃濃的關懷而芳容稍變-他怎會又變成這般不會的模樣-之前他  才差點讓她死在池底-現在他卻又翻書似地變回了以前的性子-他到底要不要殺她-或  者他的柔情蜜意-又是想讓她改變心意的一種招數-「你若有閒暇關心我-為何不關心  一下-你要救的世人-」她沒好氣地盯著他敷巾的動作。他不是愛世人甚於她嗎-那他  去愛呀-何必管她的身於弱不弱-還在這邊照顧她-衛非沉吟了許久-微笑地拍著她的  臉頰-「其實-你比我更愛世人。」她若不愛世人-不會做出這些事來。只可惜-她的  方法不對。  

    「沒錯-我是愛世人。」左容容拉下他的手-直把話擲到他的臉上。「因為你雖是  諸葛武候轉世-但你和前世一般-根本無法解救蒼生。更甚者-你連前世都不如-棄蒼  生於不顧-」當年諸葛臥龍出世-為了拯救黎民百姓-但一生的憂國憂民鞠躬盡瘁-到  頭來仍是徒勞無功。而轉世後的這個衛非-不但與前世的憂國之思大相逕庭-反而是個  旁觀者-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理睬-枉費他一身的本領。  

    「至少我可以不讓生靈塗炭。」衛非並不以為件-雲淡風清地說明他這生就只想這  麼做而已。  

    今生他不需對無數天下豪傑耍計謀-他只需專心對付一個人即可。  

    「不想讓生靈塗炭就該讓我死在水中-或者十年前你就該殺了我。」左容容更加判  定他的不理智-明知她若沒死必定會繼續尚未完成的事-他何必為這人世撈回一個禍害  -他輕歎-「你說過我會愛上你-我怎能殺你-」事情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他何苦被  情網纏得動不了身、下不了手-「即使我要殺你-」左容容難忍地問。他怎麼還那麼傻  -在這個緊要關頭-他該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她的。  

    「對。」  

    「小愛與大愛-你選哪個-」左容容斂眉正色地問。  

    「倘若上天允許-我皆要。」他要她-也要這個人世。若不是無意如此-這兩者他  根本就不想取捨-也不會選擇與她對立。  

    她搖搖頭-「很遺憾-為圖大愛-我不得不捨棄你。」他可以為男女情愛而不顧大  局-可是她卻要為大局著想。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衛非終於明白她就算自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願也不會更改。  那麼-就算他再多費唇舌-也是枉然。  

    「我等了你十年-想不到十年過了-你還是選擇這條路。」十年前-他是希望她能  走上與他相同的路才放過她-但十年的光陰過了-動搖的人卻是他而不是她。  

    「你不也選擇與我相反的路-」她轉首笑問。她可不像他-一樣-生來就有人告知  他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她是反覆思量了數年之後才做此選擇。他們會走上完全相反的路  -這也只能說是上天注定。  

    「萬物相生相剋-是你要與我背道而馳。」衛非搖頭把過錯推至她的身上。  

    她伸手指向他的心-「因為我不是你。你的心是冷的-你可以無情地袖手旁觀-冷  眼看盡蒼生所受的苦難-你完全對這世間的人們沒有慈悲。」  

    他的心是冷的-他無情-衛非苦澀地笑著-他的心苦是冷的-不會讓她活到今日。  他若無情-不會將木可完成的使命收回-反救她一命她只想到他對待世人的態度-卻忽  略了他為了她所做之事。  

    「人世的轉換皆依無意而行-我不能擅自插手亂了天軌。」他不愛管閒事-就是不  想插手老天早已安排好的一切。無論是悲是喜-讓一切順其自然的發生。這才是他這名  旁觀者的本分。  

    「你不能-我能。」左容容漾著笑-既然他不願亂天軌-那麼就由她來變動。  

    衛非面色肅然地捉住她的手-「你想做什麼-」她還要繼續做出什麼來-那兩件事  對她來說還不足夠嗎-」  

    她偏首凝照他-「滅世有七兆-水禍、大旱、血月、暗日、冰雨。裂地、泉枯。你  目前只救了泉枯這一兆-你有把握能致其它六兆-」破皇陵只是她的開場戲-而她的正  經事是實現那七兆。泉枯那一兆有了他的龍神護印-看來是永遠無法實現了-但她還有  六兆-她就不信他每一兆都能救。  

    「別逼我。」衛非微瞇著眼向她警告-緊握她婉間的手掌漸漸使上了力道-將她握  得皺眉輕呼也不肯放開。  

    「我在朝我的命運前進-那些皆是我該做的事。」受不了手腕間疼痛的左容容也在  腕間使上勁-將他的手逼震開來。  

    衛非陰鷙地逼近她的臉龐-「你可以試著中止它。」  

    「但這是我想要的-我要解這人世間的苦難。」她毫不恐懼地迎接他的目光-無畏  地面對他令人不寒而慄的怒意。  

    「你要救世救民大有別的方法-為何偏要采這等激烈的手段-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將  因你而受苦-」她道算什麼救世-招來滅世的七兆毀了這世間她以為只要滅世就能解除  人們一切苦難嗎-「我對人世間造成的痛難只是短暫的-七兆過後-重生的新世會有更  好的日子等著下一世的人們。」左容容將目光放得很遠-決定犧牲這個已如風中之燭的  國家和難以度日的百姓-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未來。  

    「下一世-」衛非揚高了音調冷冷暗諷-「那這些百姓呢-你就這麼捨棄他們的性  命-」現今的日子都尚未過完、她就要否定一切-殺了這一世的百姓。她哪來下一世的  百姓-「若無死-又怎有新生-」左容容對這點絲毫不以為慮-她早算出在浩劫過後-  有多少人殘存下來迎接新世-而那些人正是被她所選中而留下的。  

    衛非態度強硬地向她表明「我不會任你殘殺這一世的百姓-你若要做-就得先過我  這一關。」她要讓江山風雲變色他無所謂-但若攸關世人的性命-他就非插手不可。  

    「我知道你會橫檔在我的面前-因為你可以就這般靜看大唐氣數慢慢盡-對世人所  受的苦冷眼旁觀什麼都不在乎。而我與你不同-我偏要逆天而行。」他要攔著她也無妨  -她說要做到底就是會做到底-為達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  

    逆天而行-衛非愣了愣。  

    「你要入魔道-」他握緊她的雙肩-不肯相待她居然下此決定。  

    她婷婷婉笑-「我曾對蓋聶說過-修善難-為惡易-只要能達成我的目的-入魔道  又何妨-」她在第一次與五個無字輩的高手相見-要求他們當刺客時-她就說得很清楚  了。倘若入魔道能加快她的腳步-她願捨神成魔。  

    「不要這麼做-你這麼做只會成為罪人。」衛非極力要她排除那種想法-想在她還  未得及反海之前拉回她。  

    左容容安然坦笑-「我既有能力提早結束世人的苦難再造一個新世-即使毀滅這朝  代需殺多少人、產生多少災劫-只要能讓新世的和平提早到來-要我成為千古罪人我亦  無怨無悔。」  

    衛非兩手緩緩撒離她的肩頭-頹喪地坐在她床幔極力克制心中被她掀起的滔天波瀾  。  

    「如果你一意孤行-到最後……我們都會後悔。」他咬著牙吐出-隱隱約約地知道  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勝負險中求-不到最後關頭-後悔與否-別太早下定論」左容容心底倒是有著滿  滿的把握。  

    「好。」衛非抹抹臉龐-抬首直望進她的眼底。「起手無回-我既已加入這場棋-  」也只有奉陪到底。我不會讓你得償所願的。」沒有退路了-在最後來-臨之前-他說  什麼也要和她拚一拚。  

    「抱歉-我已完成了一個願望。就算我目前破不了湧泉這一關-你該不會以為一隻  火鳳凰就會壞了我已完成的事吧-」左容容托著腮輕問-眼底流盼著十足的自信。  

    已完成-衛非敏銳地聽出她的話意-連忙格指算著-赫然發現不只是皇陵的風水壁  被她毀了一半-就連環繞京城的百廟也正在─一毀敗中。  

    「我分明已經對百廟施法-也已派火鳳凰鎮守皇陵-怎麼還會被你所破-」  

    「施法護廟又如何-我毀了首廟-百廟自然也跟著毀滅-皇陵風水壁的作用也將在  失去百廟之後失效。」果然她攻首廟這招險棋還真是下對了。  

    「你縮短了這個朝代的天運-」衛非握著拳問。風水壁一旦失去作用-這個朝代即  將不依天軌時序地滅亡。現在-誰也不知道這個朝代剩下多少年時間。  

    「可不是-」左容容揚眉朝他盈盈而笑。  

    生平不曾嘗過敗績的衛非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與她相處這麼久-他今日才發現她的  城府之深不在他之下。他突然覺得-和她之間的這場戰事不是簡單輕易就能結束-可有  得打了。  

    首嘗勝績的左容容輕巧地貼近他-喃聲道出他會輸了大唐天運的原因「你太低估我  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