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淡灰色的強化玻璃將外頭陰霾的天色襯得更糟,而坐在這間辦公室裡的男人,更是打幾天前便一直陷在空前絕後的陰鬱之中。
他,華元靖,華東金控董事長。
五年前在美跳級修完企管和財經雙博士,而後空降到華東金控,擔任董事長一職,原以為青澀的他,只是家族企業底下的一枚監控棋子,不少企業家正等著看笑話,豈料他才接掌,立即以鐵腕作風,大刀闊斧地整頓整個金控體系,再以柔性姿態拉攏體系裡頭幾個高級主管,共同推出數件亮眼方案,甚至還合併兩家銀行,短短五年之內,交出教前輩也咋舌的成績單。
此外,外形俊俏的他,以他與生俱來的魔力和家族財團的光環,輕易地打進社交圈裡,他迷人多情的笑,更讓他成功地擄獲名門千金和貴婦的心,成為社交圈內的寵兒。
在企業界和社交圈裡,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一切皆一帆風順的他,為何此時此刻顯得如此陰鬱?
只因,在家族壓力底下,他不得不完成政策聯姻。
華元靖微挑起濃飛的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手上的相親資料,上頭除了對方的身家資料,還附上一張照片。
長相好、身段好,學歷更是幾乎能與他匹敵,家世背景也是好到無可挑剔,他可以理解長輩們為什麼硬要促成這段姻緣,只是,這個女孩……長宇媒體集團的徐子頤,目前擔任長宇電視台節目部的總經理,她可以算是這一輩的名門千金裡,最令人激賞的一位。
她是長宇集團的小公主,老總裁是她的舅舅,而其他的高級幹部則是她的表姊妹們,而現任的聘請總裁則是她的親哥哥,對她寵溺有加。
只是,儘管身處媒體圈,卻不曾見她參加過任何宴會,或者是出現在媒體面前,更別提聽她傳過任何的緋聞,事實上,他沒和她交談過,甚至根本沒見過她。
難道說,她是一個無趣的工作狂?
要是跟這種個性的女人交往,有什麼樂趣可言?他可以想見,未來的日子會有多麼灰暗。
他要的女人,不一定要有頂級的面貌和身段,但是一定要有共同的興趣,要不然怎麼有共同的話題?沒有共同的話題,要怎麼產生共識?
這樁婚事,美其名是相親,實際上根本就是強迫中獎,無論他接不接受,根本無法改變事實,說真的,這門親事他真的好想退,卻礙於長輩們。
要是對方能夠主動拒絕,不知道該有多好,可惜的是,他太過完美,對方不可能放過他吧。
正想著,辦公桌上的電話通話鈕突亮──
「董事長,長宇媒體集團董事長徐照廷來訪,但是他並沒有預約,您要見他嗎?」電話傳來秘書姚麗言有些為難的軟音。
華元靖長指輕敲著桌面,微忖了下,道:「讓他進來吧,把接下來所有的行程住後延。」
才想著相親一事,對方的哥哥就找上門來了?
怎麼,是怕他跑了不成?
不,基於捍衛家族面子,他是絕對不會逃的。
生在這個家族裡,自己未來該貢獻什麼,他很有自知之明。
華元靖淺勾著魅惑眾生的笑,在門板打開的瞬間起身,並伸出手來。
「你好。」
徐照廷緩步走向他,伸手與他相握。「你好,今天真的很抱歉,打擾你了。」
「怎麼說是打擾呢?徐先生極有可能成為我未來的大舅子,今天是來探望我,不算打擾。」華元靖笑意依舊,領著他走到一旁候客專用沙發坐下。
徐照廷聞言,微露出為難的笑。「我來,要談的便是這一件事。」
「嗯?」
「關於相親一事,還是請男方取消吧。」儘管很難開口,徐照廷還是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華元靖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可樂得很呢。「你的意思是說,你們要拒絕這門親事?」好極了,今天晚上絕對要好好的大玩特玩不可。
「是的,這一件事,我已經跟華老談過,他老人家也體諒了,不過,我認為還是該親自跟你說一聲,以示尊重。」
「是嗎?」老爸已經答應了?這麼輕易的罷手?「不過,你能夠告訴我,為什麼令妹會拒絕相親?」
雖說拒絕相親正好稱了他的心,但是,他不懂自己有什麼被拒絕的理由。
「舍妹說她配不上你,而且她的年紀還輕,暫時不想談婚事。」徐照廷簡單說完,隨即起身。「真的非常抱歉,也請你別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會。」
目送著他離開,華元靖獨自坐在沙發上。
不過短短幾分鐘,便讓他數天來的陰鬱一掃而空,一切盡如他意,照道理說,他應該覺得開心,但是不知怎的,他卻有種自己被狠狠拒絕的挫敗感。
他這一輩子一帆風順,此際更可說是意氣風發,真的還沒嘗過什麼叫做挫敗,感覺不太舒暢,有點悶。
不過無妨,今天晚上,他非要大玩特玩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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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玩意兒?」
「願賭服輸。」
「誰說我不服?可問題是,你叫我穿這種衣服?能不能有點品味?」
董事長辦公室裡,兩個男人正在互相拉鋸著。
「亞曼尼還不夠有品味啊?」鄭威邦不禁發噱。
「重點不在品牌,而是設計。」華元靖瞪著拿在手上,有著荷葉領的絲質粉紅襯衫,再瞪著一旁緊身亮皮黑色皮褲,好看的臉黑了大半。「有哪個男人會穿這種夾服啊?」
「你是瞧不起設計師嗎?你不知道今年除了走狂野路線,也走古歐式的紳士風,又不是要你全裸上陣,不過是要你穿個衣服,你也能囉唆這麼久,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誰說我不是男人?!」
「那就穿啊!不要忘了,你昨天可是賭輸我,是你自己說願意聽我差遣一日的。」鄭威邦動作快速,隨即將他身上質感極好的襯衫脫下。
「天曉得你竟然要我當一日男公關!」
「我開的是男公關店,不找你當一日男公關,難不成要找你當一日女公關啊?」鄭威邦硬是幫他套上襯衫。「拜託,不就是要你見習一夜罷了,又不是要你去死,你這麼抗拒做什麼?」
「我能不抗拒嗎?」華元靖瞪著身上的絲質襯衫,質感是出奇的好,但一貼上身,還是讓他很難不抗拒。
不完全是因為這一身打扮,更因為鄭威邦開的男公關店Touch,是采會員制,而能夠入會的,不是名門千金,就是豪門貴婦,再不然便是事業女強人。
說到底,裡頭有八成以上,會是他熟識的女人。
他要是以這一身裝扮出現,就不知道要被笑多久了。
一想到自己即將淪為笑柄,他便忍不住想哭,都怪他昨天酒喝得太多,玩得太瘋,以至於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少囉唆,你就算抗拒,我也一樣會推你到外場。」鄭威邦在旁吆喝著。「快快快,動作快,別像個娘們扭扭捏捏的。」
華元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隨即換上黑皮褲,如壯士斷腕般的,大步朝外走去。
「這才對嘛。」鄭威邦拍拍他的肩,隨即搭著他的肩往外走。
辦公室外是條鋪著地毯的長廊,直走到底,向右轉到底,有扇門,過了那一道門便是外場,而除了外頭的數十桌,裡頭更備有包廂,是供客人休息兼玩樂的。
正值糜爛的午夜子時,外場燈光昏暗,僅以一盞盞燈火代表桌數,各桌則以奧地利毛霧藝術玻璃所製成的圓形屏風相隔。
場內飄揚著頹廢藍調樂風,時而可聞低低的交談聲,更夾雜著刻意壓制的笑聲。
走到吧檯邊,一桌桌的客人皆被圓形屏風給擋去面容,但光聽到聲音,華元靖便猜得出對方是誰。
「放心,我絕對會幫你找個好客人,不會讓你被欺負。」鄭威邦很義氣地表示,隨即要人調來今日入場的客人名單。
「唷,真夠義氣哪。」華元靖酸酸地嘲諷著。
要是真夠義氣,就該一筆勾銷,別要他真的當一日男公關。
「放心,交給我吧,況且,你明天又不用上班,你就好好地放開心胸,大玩特玩吧。」鄭威邦邊說,邊查看名單。「我是不知道你先前在煩什麼啦,不過,既然危機已經解除,那當然要好好地放鬆一下嘛。」
「多謝啊。」是啊,就因為徐子頤拒絕相親,他才會邀三、五個好友一道到夜店玩,結果現在可好玩了。「你看那麼久做什麼?」
華元靖不耐地朝他手的名單一探,乍見上頭寫著徐子頤三個字。
「徐子頤?」他不由得脫口而出。
「欸,你跟她熟嗎?」
「不熟。」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只是,那個從未傳過緋聞或者負面新聞的女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太符合她的形象啊。
「我跟她可熟了,她是我店裡的常客。」鄭威邦又繼續翻著名單,突地又停下手上的動作。「就這樣吧,別說我對你不好,把你玩得太難看,既然你跟她不熟,我就介紹你坐她的-,這樣你就放心一點了,是吧?」
話落,便推著他住徐子頤那一桌前進。
「喂,等等!」華元靖低聲喊著。
他跟她是不熟,但是她肯定瞧過他的照片,現在走到她面前,豈不是要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放心,她很靜的,頂多要你陪她喝酒而已,連聊天都免了。」話落,鄭威邦輕敲著圓形屏風。「可以打擾一下嗎?」
但見圓形屏風底下的輪子微動,露出些許內景。
華元靖斜眼睨去,裡頭是圓弧狀的沙發,大概可以容下十個人,而沙發兩旁有兩盞淡藍色藝術燈,在簡約的古歐風帶著奢華,但是又不至於到令人作惡的地步,氣氛拿捏得恰到好處。
而眼光微軟,瞥見徐子頤就坐在正中間。
有別於相親照片上的她,此時的她,將一頭長髮隨意盤起,露出飽滿的額,而放任幾綹髮絲自頸間滑落,增添了幾分嫵媚,而臉上的淡妝,微微顯露她的青澀,但是她的眼神──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彷彿要看穿人心般的犀利,有著超乎年紀的內斂。
她讓人很輕易地感覺到,她待在這個地方並不快樂。
既然不快樂,又何必來?
聽威邦說,她還是這裡的常客呢。
「喂,我在說話呢,你神遊到哪裡去了?」鄭威邦輕撞著他,他才回神。
「什麼啊?」
「跟徐小姐自我介紹,由她決定要不要留下你。」
「哦。」華元靖爬了爬發,下意識地閃躲著她,然,四目交接的瞬間,他驀然發覺──「你不認識我?」
那眼神,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徐子頤微挑起不掃而黛的柳眉。「我應該認識你嗎?」她見過的人不多,若見過他,她一定會記住他的臉,畢竟,長得這麼出色的男公關並不多見。
而他的聲音,真像她要找的那個人。
「不。」聽著她冰冷的聲調,華元靖不禁笑了。「不認識我很正常,你好,我是華……你可以叫我威廉。」
既然她不知道他是誰,他更沒必要在她面前暴露身份吧?
只是,什麼叫做她配不上他?
那一份相親資料,她連看都沒看過吧,甚至可能連相親的對象是誰都不知道,要不然,她怎可能對他如此陌生?
這女人究竟是怎麼搞的,居然捨得拒絕他?
難不成是因為這家店裡頭有著她極為喜愛的男公關?
有趣,他會查清楚的。
面對著她,他笑得蝕魂,令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
「威廉?」徐子頤頗感興味地咀嚼他的名字。「你能轉一圈嗎?」
「當然。」華元靖當場轉了一圈,笑容可掬。
「你可以留下。」他的笑容像是種病毒,飄散在空氣中,教她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謝謝。」就說了,沒有女人拒絕得了他,尤其是嘗過他的好之後,絕對要她抱著他的大腿求他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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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徐子頤的身旁,華元靖努力地鼓起三寸不爛之舌與她閒聊,可也不知道是他的口才退步了,還是選的話題不對,總之她的反應極為冷淡,不過視線卻是異常熱情。
打他坐下來到現在,差不多快要一個鐘頭了,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臉上,從眉滑到眼,再從眼滑落到唇,有時又突地閉上眼,像是在聆聽他的聲音,再張開時,又是虎視眈眈的目光。
讓他有種自己成了上等肉片,而她化身為惡狼的異樣感受。
好露骨的眼神,與他認知中的她出入真大。
不過,倒也不至於令人討厭。
「不再多說點什麼嗎?」徐子頤支手托腮,清麗的面容淡漾笑意。
還說啊?他已經演獨腳戲演很久了,還要他繼續嗎?
「徐小姐,兩個人說話才叫聊天,如果只有一個人說話,那叫做自言自語。」他苦笑著,趁隙替她倒了杯酒,也給自己倒了杯。
包廂裡頭就只有她跟他,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說話,東聊西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她聽得開心,他也覺得很滿意,只是,總不能這樣下去吧?
他不相信男公關只需要坐在這裡,靠一張嘴說到天荒地老。
「我花錢,並不是來聊天的。」她淺嘗一口。
他豈會不懂她的意思?「那麼,你想做什麼呢?」是,她花大錢就是大爺,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基本上,他對自己的體力還挺有把握的。
她偎在沙發椅手上頭,慵懶地提議,「聊聊你的事吧,關於娛樂和財經的新聞,我已經聽太多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休閒時間還得要和工作連在一塊。
特地留下他,是想聽他的聲音。
截至目前為止,他的聲音是相似度最高的,但卻好像少了什麼特質。
十年了,她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的事?」他微愕。
難道她早已認出他是誰,只是蓄意不說?而現在,則是故意要讓他難堪?
她不會這麼惡劣的吧?
「嗯。」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說你喜歡什麼、家裡有幾個人、為什麼會當男公關,又或者……」
「又或者什麼?」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依舊笑容可掬,實際上,他的腦袋卻在快速運轉當中,暗忖著該要怎麼應對。
她的表情沒有顯露太多情緒,從他坐下到現在,她的表情始終沒有什麼變化,讓他看不出端倪。她看他的眼神明明就很陌生,看起來也不像是心機深沉的人,但問題就出現在她剛才的話。
是他想太多了,還是她真的在暗示他什麼?
「我能請教你今年幾歲嗎?」
他不以為意地揚起眉。「過完年,三十歲。」她何時成了戶口普查人員了?居然連他的年紀都要過問。
「是嗎?」真是白問了。
就算問了年紀也沒用啊。想了下,徐子頤才道:「在你的記憶中,你有沒有救過人?」
「嗄?」
「就是你有沒有救過人?」她沒好氣地道:「大約在十年前。」
那是什麼眼神,好像她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沒有。」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十年前?他應該不在台灣吧。
她到底在問什麼?為什麼話題一下子又拉得那麼遠?
輕歎口氣。她就知道,光靠著聲音找人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那就聊聊你為什麼會當男公關吧。」隨便找個話題,她只是想要閉上眼聽聽他的聲音。
華元靖一頭霧水地瞪著她,突地發覺,她根本沒認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