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其實是放的最沒有意義的一種假。不到一個月的假期。中間穿插些返校日,還沒有放假的感覺,卻馬上就要開學了。
我靠著鏡子,看著自己一刀刀將覆蓋在我大半張臉上的泡沫刮除。
我從來不用電動刮鬍刀,不管廣告裡再怎麼標榜著它有多銳利,我還是毫不心動。
因為,唯有舊式的剃胡刀,才能讓我真正的感受到,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我慢慢的小心地刮著。即使牆上的鍾走著,母親在樓下喊著。
開學又怎樣?還不是就站在禮堂裡聽些廢話。
「嘿!阿偉。」Angel從我的右後方竄出來,輕輕的拍著我的肩膀。
「AngeI?你也搞遲到這一招喔。」我牽著摩托車。在校園裡,車子是不能發動的。
「店裡一下子走不開。反正不用聽,我都知道校長要致什麼詞了,晚點來沒關係啦!」她一路跟著我走,心情似乎不錯。
「你不先去禮堂嗎?我要去停車。」我指著禮堂,那裡已經開始傳出校長的聲音。
「我陪你去,也不差這幾分鐘。」Angel笑著,手裡拎著保麗龍盒,塑膠袋上,依附著薄薄的霧氣。
「怎麼?老蕭沒給你吃飯?」
其實這是白問的,老蕭一向視她為女兒,別說是一餐飯,就算是吃垮老蕭,老傢伙絕對也是義不容辭。
「有呀。不過吃膩了,想買些別的吃吃。」An異el神秘的輕拍了袋子兩下,飯盒裡藏著的像是什麼罕見的美食。
我不急不徐的停車、鎖車。
就像Angel說的,去禮堂一點意義都沒有,尤其是開學典禮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後,錯過點名,再去也沒有意義了。
「阿偉,快點啦!不然來不及了。」她忽然催促著。
「你不是不急嗎?不然,你先去禮堂好了,我等一下直接進教室。」她也真奇怪,剛剛明明才說不要緊,這會兒又催我催的急?
「不是啦!我要去吃晚餐啦。」她揚起那袋熱騰騰的「美食」,在我眼前晃了幾下。
原來是餓了。我笑了笑:「你先回教室吃好了,我想抽根煙。」
「我買了兩份耶!不是說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嗎?快!你先陪我這只餓死鬼吃東西,我再陪你當神仙好不好?」Angel話邊說著,邊拉著我跑。她的問句,都不像問句,也沒等我答應,就這樣拉著我。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就很習慣被她這樣拉著跑。我們一路跑過了寒假,再跑著跑著,就開學了。
穿過校長致詞的聲音,我們來到日間部的美術館,這裡還是一樣陰暗。
雖然這是我第三次來這……但三次的感覺卻都不一樣。
第一次,我完全是個局外人,看著傷心的Angel和那個……算了,我不想提。
第二次,Angel帶著我來這裡,為的還是我的作業。那時的她,雖然表情冷了些,但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凍。
第三次,她卻像個小孩,興奮的拉著我,讓我們的週遭,像透著陽光似的溫暖。
黑夜裡的陽光?我暗暗笑著,的確是這樣。
就這樣,我們走進同一間教室,坐著和上次一樣的位子。
我看著她張羅著飯盒與筷子,回味著這三種孑然不同的Angel。
像多變的天氣,終於放晴,不過還差了道炫麗的彩虹。
「阿偉,快吃喔,有名的手工水餃咧!」Angel腮幫子鼓著,結實的水餃在她嘴裡。
奇怪?女孩子和異性吃東西時,不該都是小口小口的咬嗎?
我拿起筷子,往桌面一敲,包裹著竹筷的紙套一下子就功成身退了。
夾起盒裡躺著的水餃。
其實,我是吃過晚飯的。
「這家很有名的耶,還要排隊呢!」Angel眼裡漾著期待。
「怎樣?好吃嗎?」
「嗯!好吃。」我嘴捏有東西時,不太喜歡說話。
「就這樣啁?」Angel失望的說著。
疑∼∼不然,我還要說什麼?
「你不覺得,高麗菜的清香和鮮美的肉汁爆裂開來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嗎?」Angel形容著,嘴裡和跟裡,儘是滿足。
「感動?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是顆水餃嘛。
Angel塞了顆水餃。「感動啊!你看,我感動的都流眼淚了!」
「那是你的辣椒醬加太多了!」我指著桌上那兩包擠成皺巴巴的醬袋。
「阿偉,你真沒幽默感。」Angel嘟著嘴。
我更加迷糊了,這又跟幽默感扯上什麼關係了。
「好吃就是好吃。這麼多形容詞也不就吞進去就沒了,而且,這和有沒有幽默感有什麼牽連嗎?」
Angel咀嚼著餃子。
「阿偉,別跟我說你都不曾看過漫畫,美食漫畫裡,都是這樣形容的,你不知道嗎?」
「漫畫,是看過一點,不過是打鬥的那種。」
「是嗎?那下次,我借你看好了。」Angel塞進最後一顆水餃。
我笑著,沒有回答。
我燃起Angel形容的飯後煙,欣賞著她仔細的收拾著桌上的殘局的模樣,這有點像日式的小家庭,男人在飯後,坐在餐桌旁叼著煙,而女人溫柔的收拾著碗筷。
不過,這只是存在我腦裡虛構的幻想罷了!雖然,真的有點滿足。
「Angel,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啊?」從開始遇見她到現在,我始終還是模模糊糊的,原以為她堅強,她卻偏在我面前哭泣;她現在活潑開朗,我卻也曾領教過她冰冷的神情。像個少女,又顯得獨立,我真的有些疑惑。
「不就是個人、地球人、台灣人、女人?」她將垃圾丟進垃圾桶,聳聳肩,好像不懂我問的是什麼。
「沒有,隨便問問。」我踩熄了煙。伸個懶腰。
「該走了,他們應該進教室了。」Angel眨著眼。右手併攏著,往脖子象徵的畫了一下。
我笑著,Angel的表情很有趣。
「走吧!開學第一天,就要被殺頭羅!」我懶洋洋的站起來。果然,吃飽撐著,就會想睡覺。
我們一前一後的走進教室,倒也不是要刻意避什麼嫌,就是習慣。
我的習慣。
教室裡還是吵雜,雞排氣味依舊,虎克和一群人聊著,人群的中央,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阿偉,第一天你就遲到喔,是不是不想畢業了。」虎克對我打了聲招呼,不過語氣活像班導。
我走回老位子,「一陣子沒見,又長了很多肉喔,又有新同學啦?」我瞄著那個女孩。
虎克眉毛動了一下,馬上走過來,拉起隔壁的椅子,靠著我坐。
「長得不錯厚!」他小小聲的說,鬼鬼祟祟的。
我看著那個新同學,因為虎克問的問題。
「她長的很……鄉村吧!」我認真的回答著。
「鄉村?這是什麼形容詞啊?」虎克轉過身,仔細的盯著她,努力的尋找她身上,任何會與鄉村這兩個字畫上等號的部分。
「別看了,我說的是氣質啦!就是看起來很乖,很單純,像你一樣。」
虎克回過身,那一雙大眼煞有其事的直盯著我。
「幹嘛!」虎克突然安靜下來,有點嚇人。
「阿偉,我覺得我被電到了!」他眼神裡儘是肯定。嚴肅的程度,像是下一秒就要走進禮堂一樣,讓我想笑卻不敢笑出來。
這傢伙的春天到了。
「那你要加油羅!等著喝你的喜酒啦!」我玩笑的拍著虎克的肩膀,而且故作認真的點著頭。
「阿偉!我是跟你說真的,你不要拿我開玩笑好不好。」虎克貼近我身邊低吼。
「我沒跟你開玩笑啊,難道你不想和她結婚?想玩她啊?人家這麼清純,最好不要喔?」我挨近虎克,小小聲的說著。Angel靠近我們。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耶!在聊什麼,我可以加入嗎?」
「我們在說虎克的春天啊,對不對,虎克。」我作樣的往虎克的肩膀靠一靠。
虎克一張黝黑的臉,立刻紅咚了起來。
「不跟你說了。Angel,我帶你去認識新同學。」他拉著Angel的手,正想離開。
看見虎克拉著她的手,就覺得不順眼,雖然明知虎克沒有居心。
「虎克,你想讓那個新同學看見你拉著別的女孩子的手嗎?」我低聲的說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
「對厚!」虎克馬上放開Angel的手,傻傻的笑著。
Angel對我笑著。
「阿偉,當起虎克的愛情軍師羅?」
「不敢。我只是提醒那傢伙一些普通的常識而已。」我笑一笑,有點心虛。
其實,我是不想她的手被其他男孩子碰到,不曉得這樣算不算假公濟私?
虎克在那一群人裡喊著Angel。
「我過去一下。」她很溫柔的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加入那一群人。
他們笑得很大聲,聊的很盡興,我看著Angel對那位新同學不斷的說著話,感覺上,她又多了個朋友。
好險!是個女的。
沒幾分鐘,班導就進來了,帶著兩個小酒窩和一臉的……春意?
「各位同學,廢話不多說了,我做了一些簽,大家各憑手氣選座位,選完就可以先回家。」
班導搖一搖手上那個克難的簽盒。這是班上慣例,每一學期換一次坐位,基於民主,所以向來都是用抽籤的。
我轉過頭。
「Angel,沒玩過吧!」
「對啊!上一次來的時候,座位已經決定了。老師叫我坐哪,我就坐哪,這次有趣多了。」Angel很期待似的。
「聽起來,你好像不喜歡坐這裡。」我的語氣沒有多大的起伏,心理老覺得不舒服。
「剛開始有一點。拜託,我後面是垃圾桶耶,誰會喜歡這種位子,可是坐久了,可能習慣了吧!還有點捨不得咧。」
「是捨不得垃圾桶的臭味?」我裝成隨口問問一樣,心中卻期待著她會說出讓人舒服一點的話。
「當然不是,是你和虎克啦!跟你們坐在一起很開心,雖然上課會被你們干擾。」Angel笑著,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你已經不是第一個抗議的人了。」我偷偷的比著右方、右前方、和右後方的同學。
我放鬆的笑了,好像剛吞了一顆毒藥,正開始覺得不對勁,就馬上服了解藥一樣,雖然她也把虎克列入捨不得的名單。
無妨!反正虎克也找到對象了。
Angel笑著。我注意起前面同學紛紛起身。
「輪到我們羅。」
大換血!這次抽籤,全班引起一陣騷動。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往新位子移動,這樣集體的腳步聲,有點像成群的恐龍,向新的草原移動般壯觀。
我抽到的位子在第三排第四個,而虎克則躲到第七排去了。
我瞄著Angel的背影,她坐在第五排第二個。雖然離我遠了點,可是現在,我不用回頭,就能一直看到她……的背影。
她在我的十點鐘方向,這代表著,我看著她的時候,可以用最舒服的姿勢,就是同時用右手拖著頭部。感覺還不錯!
Angel好像跟那個新同學很有緣,因為她們坐在一起。
那個新同學叫做林寶瓊,那是後來她在講台上自我介紹時,我才知道的。
虎克那傢伙一整晚都在盯著她看。
後來,我們都叫她:阿瓊。
至於她和虎克,那就是以後的事了,我才懶得八卦。我只要靜靜的坐在座位上,注視著Angel的背影就夠了。
千篇一律的生活著,差點忘了自己還有血液這種東西在體內。
一直過了這麼久,卻在重新回到校園時,才發現到自己像是仙履奇緣裡的機器人,終於如願的被裝上了渴望已久的心臟——一開始有感覺的活著。
期待。是的,我居然在起床的那一剎那裡,就期待著晚上僅有的四個小時的校園生活。
這樣愚蠢的改變,追根究底和Angel還是脫離不了關係。
這是注定的。
當Angel的車子,在城市極熱鬧的時段裡失竊;當老蕭以長輩的口氣,命令著我當護花使者時。我知道,這一切都該是注定好的。
我花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將自己從骯髒的送貨員變成一個乾淨的學生,縮短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無非就是想當個無可挑剔的使者。
覺得幼稚嗎?那又怎樣。
「Angel,該走了。」我習慣的敲著吧檯,無論是叫老蕭或她。
Angel抬起了原本埋在吧檯裡的臉。很喜歡看她這樣抬起頭,然後用一抹自然的微笑來迎接我的目光。
「不急,還有十分鐘,先休息一下吧。」Angel遞上一杯紅茶。
這幾乎是我們每天固定的對白,然後這個時候,老蕭就會出現。
「阿偉!騎慢一點,別忘了你載的可是我的寶貝乾女兒!」
老蕭說完,接著就是一根煙會出現在吧檯的桌上。
「這麼擔心,幹嘛不自己載!」我燃起煙,時間允許的。
其實,我並不是這麼不近人情,或是不甘願。只是,如果是Angel親自開口,我想我會更樂此不疲。
雖然如此,我還是樂在其中,就目前和Angel相處的情形來說,已經夠了。
每天完全的享受這十分鐘的路程,心情是自己以前從未有過的愉悅。一小段的距離,卻讓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心臟真實的跳動著。
「阿偉,最近表現不錯,都沒有缺課喔!」班導在下場休息時,誇了我一句。
我乾笑了兩聲。才大我幾歲,就像個老人似的稱讚小孩子?
要不要像摸狗一樣的往我頭上摸上兩把,不是更像?
「給班導你面子嘛!」我順水推舟的回著。
班導笑著,手裡粉紅色的毛巾不斷的往脖子擦著,今天和電子科的鬥牛,有點難度。
「班導也迷上那個什麼朋比HELLOKITTY這麼時髦?」我笑著指向那條半濕的粉紅色毛巾。
千萬不要以為我這是讚美。
天知道這對男人來說,是何等的羞辱,姑且不論大環境,光是我們班,哪個男同學手機或是身上,只要有這類的東西出現,是會被恥笑的。
班導尷尬的笑著,臉上久違的春意又浮現,襯著酒窩,會讓人起疙瘩。
「女朋友送的喔?」我遞給班導一瓶礦泉水。
會有這種東西在身上,不是馬子送的,就是準備把馬子用的。而班導近來春風滿面,自然就是前者。
「是啊。」班導沒說的很興奮,或許是為人師表,得顧及形象。
Angel從一旁走來。
「阿偉,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進教室了。」
嚴格來說,距離上課的鐘聲,還有一分半,不過Angel有早進教室的習慣,所以我也就跟著。
「嗯。」我點頭。
「Angel,我才想阿偉怎麼變這麼乖,原來有你在一邊盯著,不錯!不錯。」班導大笑了幾聲,直拍我的肩膀。
「……」
我瞧了一眼Angel,她既沒有不高興,也沒臉紅,只是臉色平靜的站在旁邊,等著我。
「走吧。」我說。
我們並肩走著,一起離開禮堂。
這是最近的事,我開始習慣Angel走在我旁邊,而不是後面,我偷偷地放慢了速度,而她似乎也跨的比以往大步,就是如此。
因為上課前,我總習慣先在球場上廝殺一番,所以在這一小時裡,Angel都會靜靜的陪著我打球,然後我們會一起進教室。
這樣幾近出雙入對的我們,早就已是班上公開情侶的姿態,不過,這是班上同學一廂情願的說法,我和Angel仍然保持一貫不予理會的態度。
可笑的是,我不理會的原因,早已變質了。
阿偉呀阿偉!你已經栽了。
我暗自笑著。
虎克和阿瓊正聊的起勁。進了教室,我們就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
「聽說那個油畫課的老師跑去生小孩了耶。」三姑(1)說著。
「對啊。那今天代課的老師會是誰?」六婆(2)說著。
「我聽說是教日間部的,聽說他很不屑夜校生,還是因為和老師有些交情,才肯來代課的耶。」三姑(3)。
「哇!是不是那個上學時看到那個帥哥老師?」六婆(4)說著。
「真希望是他耶!」三姑(2)。
「我跟你講……」六婆(6)說著。
我歎口氣,好死不死的坐在這些八婆的前面,她們還真有緣,怎麼打都打不散。我苦笑著,想小睡一下都不行。
目光轉回Angel,她剛好也轉向我。
我偷偷的比著後面,然後無奈的搖搖頭,Angel笑了一下,指了她身邊的空位。
我站起身,轉身瞪著八婆。她們對我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大跳,馬上閉起嘴巴。
我什麼都沒說,就往Angel身邊的位子走去。
八婆們見我離開,又唏唏蘇蘇的聊了起來。
正想和Angel聊上幾句,八婆口中的英俊老師,夾著一陣風,走進教室。
「哇!真的是他耶!好帥喔……」八婆們興奮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翻了個自眼,天啊!
「咳!嗯。各位同學,蔡老師從昨天開始放產假,未來的45天裡,由我代課。我先自我介紹。」
老師在黑板上洋洋灑灑的寫下大名,雅痞似的在放下粉筆後不斷的用拇指搓著食指和中指,彷彿粉筆上的灰塵,會讓他染上什麼惡疾似的。
「這就是我的名字,你們叫我楊老師就好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絲毫不帶情感。
不過,在某些特定族群裡,有著不一樣的說法。
「真的很酷耶!」六婆(4)說著。
沒錯,就是這樣。
我望向Angel。她靜靜的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雖然她上課總是安靜認真,但是我敢保證,她今天的沉默絕對不尋常。
楊老師敷衍的環視著班上的同學,最後的眼光卻在Angel身上停住。
「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我說嘛!日校待不住了,還能去哪裡?哼!」他的眼神裡儘是嫌棄,話說完後的笑容,更是冷。
楊老師的話一出,班上的人全往加Angel看去,我也不例外,意義不一樣便是。
AngeI仍然靜靜的沒有答話,淡默的表情上猜不出她現在的感覺,但是我卻清清楚楚的燃起一陣敵意,對跟前講自上的——楊老師。
Angel又再度成為話題,但她卻一樣的上課下課,看不出任何異狀。
那只是表面,我知道。
我們牽著車,和Angel兩個人像個賊似的在學校的圍牆徘徊著。
「Angel,現在應該可以進去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說。
「從這裡爬進去?」Angel疑惑的看著我。
對啊!像她這樣品行優良的好學生,怎麼會爬牆呢?
「沒關係,我會先幫你爬上去,不要擔心。你看,那個老頭也走了,我們快點。」我把機車緊貼著牆,想踩著坐墊上去。
她背著畫板和畫架。「我們不用爬牆。」
不爬牆?那要怎麼進學校?
「阿偉,你跟著我。」她輕輕的對我笑了一下,讓我覺得好像會被她賣掉一樣。
Angel說完,就往校園圍牆邊走著,我一頭霧水的跟著。她走到對面一家檳榔攤買了幾罐飲料,然後又繼續走著,直到原本有點黃的牆壁,出現一扇小鐵門。
她從門邊用手揮揮牆底的土地,一支不起眼的鑰匙就拿在手裡。
「哪裡弄來的鑰匙?」不要說鑰匙了,光是這扇門,我就沒什麼印象。
「一個高三的學姐跟我講的,我們常常用這扇門出去買些用具。」她開了門,然後又把鑰匙藏回土裡。
「那是什麼學姐,連學校鑰匙都弄得到。」我還一直以為,日間部的人全純的像張紙,原來還是會藏污納垢。
「她家開鎖行的啦!快進吧!」Angel輕輕的關上鐵門,動作柔的可以,當真就沒發出聲響。
她鬆口氣,對我吐了舌頭。
「學姐怕門開的太大聲,平時都會上油,可是她已經畢業了,所以要小心一點。」
「嗯。快點吧,不然就不知道要畫到幾點了。」我提醒AngeI。
我們小聲的往美術大樓裡走去。那裡的專科教室都有上鎖,所以守衛並不會自討沒趣的走這麼段路。
人嘛!誰不會偷懶,尤其是沒人在督促的時候。
「那個楊老師怎麼老和你過不去?」我直接了當的切入話題。
如果我和Angel真的如我想像的,已經好到無話不說的境界,那她應該就不會介意我的單刀直入。
不過,我還是有點下注的感覺。
「他沒有跟我過不去啊!」AngeI在畫布上不斷的用著深淺不等的綠色,點著那顆略有雛形的杉樹。神情專注的,連在我呆坐在她身邊一個小時,她都沒正眼瞧過一眼。
「那退稿怎麼說?打我進這間學校,就不曾聽說夜間部還有退稿這種事。」我捻熄了手上的煙,煙草混著油畫的亞麻仁油的味道,不怎麼好。
她換了枝筆,終於看了我一眼。
「這在日校是很常見的,真的不用太掛在心上。」她對我微笑著,但是夾雜些倦意。
廢話!都已經一點多了,任誰都想睡覺。
哈!我忍不住的打個哈欠,要不是怕我老媽又亂說話,不然,直接帶她去我家畫這個鬼東西,我也許還能睡個覺。不像這樣,偷溜進學校就算了,還怕會有不良分子偷襲,弄得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阿偉,累就睡一下。」Angel仍盯著畫布。
「不會。我以前的這個時候還在上班咧,怎麼會累。」顧不得這裡的抽煙環境不佳,我還是點起題,今晚得靠它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為什麼班上畫得差的人這麼多,就你的被退!有問題。」
我吐著煙霧,技巧的。很久不曾玩過煙圈了。
Angel似乎完成了一部份,她站起來,拿了進來時買的飲料。
「楊老師以前是很照顧我的,高一的時候,老是得意的跟其他老師說,我是他的接班人。」Angel勉強的喝著雜牌的茉莉綠茶。「嗯!太甜了。」
「那他現在幹嘛這麼討厭你?」
「交男朋友羅。他覺得我太墮落了,找我去辦公室感性對話一番,勸我和他分手,我當然沒聽他的。」Angel走回座位,拿了些顏料在色板上調色。
「就這樣?」不太可能。
「剛好那次校內的海報比賽失手,只拿了佳作,他就覺得我沒救了,大概就這樣吧。」Angel喝了口飲料,隨後拿起調好的顏料,又在畫布上畫著。
媽的!就這點無聊的事就需要在上課時一直對Angel冷嘲熱諷?
「真無聊!」我熄了煙,順手拿起桌上的飲料喝著,嗯!真的有點甜。
「他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所以對我也是。不要說學生,其實老師之間也是會明爭暗鬥的,可能我讓他沒面子吧!」她笑了笑。
「告訴你,他那天車了輛跑車,結果當天烤漆被人拿東西刮的亂七八糟的。」
「你去刮他的車子?」我突然覺得有趣。
「我才沒有,我哪這麼無聊。不過,他到現在可能還覺得是我吧!」她說著,但眼神仍然停留在畫布上,好像真正和他說話的不是我,而是那張只完成了一半的畫。
「我看他是氣你刮花他的新車才對。」
「說不定喔!我看過那台車,真的很慘!」Angel大笑,然後形容著那台車有多糟糕,拿著畫筆的手,不斷的在半空中揮動。看她原本畫得那麼專心,一說到那輛被刮花的跑車,就忘了畫畫,那台車如何悲慘,可想而知。
Angel脾氣好太多了,如果是我,反正黑鍋是背定了,乾脆就把車弄得更慘。
忍氣吞聲,我實在做不來。
整個晚上,Angel就邊趕著畫邊聊著天,也不至於無聊到睡著。
「哇!終於畫好了。」Angel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看著剛出爐的畫。
「為什麼要退幾步才看?」
「油畫是遠點看,才看得出效果的,近看只是一堆花花綠綠的顏料而已。」Angel耐心的解釋。
我走到Angel身邊,學她那樣看著畫。
畫布裡,一艘看起來很堅固的船隻,靜靜的停泊在港邊,天空上飄著幾朵雲,畫布的下方,長著幾棵樹。
「畫的真的很好,雖然我不大會欣賞這種東西。」我照實的說。
「這是你給的靈感呢,等一下我請你吃幾顆茶葉蛋,當作謝禮。」Angel開始收拾東西,這大多數的東西,還一樣是「借來」的。
「我?我沒幫什麼忙,千萬不這麼見外……」想起上次那幾顆茶葉蛋,我的額頭就開始冒冷汗。
「對啊。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浮木論,我回去想過了。如果可以,我才不要再找什麼上好的木頭,我想找一艘船,好像畫裡這艘,然後就一輩子停在碼頭,再也不要在海上飄搖了。」Angel認真的說著。
「是嗎。」我抽著煙,裝做沒什麼感覺似的應著。
真希望,畫裡的那艘船,指的就是我,我偷偷想著。
「對了,阿偉!畫可不可以借放在你家?」AngeI背起畫架,都收的差不多了。
「你不帶回家嗎?」
「我爸最討厭這個味道了,我不想回去還要被他念,累都累死了。」
我真是睡眠不足到腦袋都鈍了,就是因為她爸不喜歡這種味道,所以才來學校的,我還問?
「那有什麼問題!」我說。
「嗯。還好有你在。」Angel說著。我別過頭去,借口丟垃圾,我知道我臉紅了,但不能讓她知道。
當我們準備離開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有點亮了。
「疑!我的飲料不見了。」Angel在教室裡找著她的茉莉綠茶,我也幫忙找著。
「啊!在垃圾桶裡!怎麼會,我沒有喝完啊?」
我搖搖手裡的紅茶,還蠻多的。我剛剛好像喝了不少啊……
「Angel∼∼我剛剛好像喝錯了……」我還是自首了。
「你喝了我的,那你的要還我。」Angel說完,就搶去我手裡的紅茶。
「這我喝過了……」我睜睜地看著她的嘴唇貼著我剛才碰過的地方,感覺說不出來的好。
「沒關係,我渴死了。」Angel繼續喝著,即使知道會吃到我的口水,她也不在乎。我笑著,帶著一點邪念。
既然喝了我的口水。
她的這輩子,我阿偉要定了!
午後開始下著大雨,名副其實的大。
當雨滴因為行進的車速,而加重了打在臉上的力道,一切是那麼的突如其來,那麼狂妄地澆熄了我去學校的意念。
只是……Angel等我去載她,只是……和Angel熬夜趕出來的畫,今天一定得交出去,只是……不想讓Angel一個人面對那個楊老師,雖然她總說沒關係。
還有五分鐘。我拿著螺絲起子在我的機車上裝著那個透明的、滑稽的遮雨板。
畫不能淋雨,Angel更是。
我讓Angel坐在我的前面,用我的包圍政策,將她藏在我和遮雨板的中間,我幾乎算是擁抱著她的,除了必須控制摩托車的雙手,當然,她也是穿著雨衣的。
將車子停好。脫下了身上這件為了不讓雨水淋到,卻讓自己看起來更狼狽的雨衣。
Angel在身後,全身上下就只有髮絲的尾端沾了些雨水。
「阿偉,你的褲子和鞋子全濕了,這樣會很難受吧。」Angel拿出口袋的面紙,伸手為我擦去額頭上的雨水。
我感受著從額頭上的皮肩接觸到Angel透過面紙傳遞而來的溫柔,開始鑽牛角尖的想,Angel眼神裡漾著的體貼,究竟是單純的感激或是另一種………我更想要的。我睜睜的看著她的反覆擦拭的手,既不修長也不細緻,只是雙普通的手,卻震撼我的心臟。
我抓著她的手腕,如這場雨般的突然。
她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震住了,愣在原地,眼睛直視著我,沒有任何表情。
「不要對我做這種舉動,我會誤會的。」我轉過身去,在彎下腰拿畫時,說出了這句話。
我用著極其冷淡的口吻。天知道,這是花費我多大的心力。壓抑住心裡炙熱難忍的情感,才說得出口的。
「對厚!這應該留給你女朋友來做。」她笑了笑,將手邊剩餘的面紙遞給我,我看見她的笑容,是僵硬的。
「給你。還是讓你自己來吧!」
我接過面紙,然後將畫遞給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像是交易。我給她畫,然後她給我面紙,就好像彼此就再也沒有瓜葛一樣。
我們還是一起走進教室,只是這一小段路上,我們都努力地佯裝沒事,卻仍然明顯的感受到彼此之間的一反常。
教室裡傳來各個團體的討論聲,今天拔得頭籌的話題是抽兵簽。
我才坐定位,幾個三分熟的同學就馬上圍過來。
「阿偉,你今天去抽籤了沒?」幾個和我同年次的同學說著。
「抽了。」我淡淡的回答。
「我和阿輝都抽到陸軍,你勒?」一個我只能說眼熟的同班同學,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我跟他很熟嗎?
「海軍陸戰隊。」我簡單的回答,只希望他們能夠在得到答案後,趕快走開。
這時候的我,真的只想趴在桌上好好靜一靜。
「哇!又一個簽王了!」周圍的人全歡呼著,然後說著隔壁班的誰也是,還有什麼科的誰也是……,我就坐在人群的中央,他們咧著嘴大笑時,吐出的二氧化碳,讓我覺得頭暈目眩。
當我正想開口「請」他們離開時,他們馬上就發現了下一個目標,整團人吆喝著圍了上去,可憐那傢伙,連書包都還沒放下,就得被大量的二氧化碳左右夾殺。
我轉頭,想找尋虎克的影子,老感覺最近都沒見到他似的。
那傢伙……
虎克不曉得弄了什麼方法,座位居然換到阿瓊的旁邊。虎克本來也蠻長舌的,只見他的嘴不停的動,阿瓊的臉一陣一陣的紅,老小子還蠻有一手的。
我感覺有點頭暈,班上此起彼落的笑聲,不斷的侵蝕著我的腦部,越來越覺得受不了……
煩人的噪音,還是在老師走進教室後,就結束了。今天四堂的油畫課,全都讓我們溫書,這是期考前,貫有的模式。
楊老師坐在講台邊,看著滿滿都是英文的精裝書,Angel拿著那副畫走過去。
他瞄了一下Angel,馬上把眼光移回畫裡。
「拿回去重畫,明天拿來辦公室給我。」他看也不看,就將Angel畫判出局了。
「老師,你沒有抬頭看。」Angel冷靜的說著。
「你在夜校裡混著麼久,我想也是不用看就知道了。」他優雅的翻著手上的書,平淡的說著。
Angel安靜地走回座位,緊握著畫框的手掌,一直沒有鬆開,我看著Angel,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就在我回神的那一剎那,我看見老師右嘴角,竟微微的上揚著。
他居然為此感到得意?
啪!
我往桌面用力的拍了一下,充滿怒意的瞪著講台上自以為是的老師。
「那位同學,你在幹什麼!」老師收起手上的書,不甘示弱的盯著我。
「你連看都沒看,憑什麼退人家的畫?」我接住老師的目光,還算平穩的說著。
「憑我是老師,我就有權利退學生的作品。」他的口吻也算平穩,說完這句話時,冷笑著。
「你他媽的算什麼老師!那是她熬了一個晚上畫出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吼叫著。
此刻,我的白眼球裡,想是布上了許多血絲。班上的同學有的訝異,有的等著看好戲。
「你給我坐下,如果還想畢業,就給我乖乖的坐下。」老師立回了我一聲巨響。
我站在原地不動。
坐下?可惜我不是你養的狗。
「給我重新看那副畫!現在。」最後的兩個字,我幾乎花盡了所有的力氣,帶著沙啞,破口而出。
「爛畫!」老師走到Angel前,拿起畫,用力的摔在地下。
Angel急忙站起來,一直對著老師道歉,轉過身,暗示我不要衝動。
爛畫?我的腦裡不斷的湧著那晚,Angel畫畫時專注的神情與畫裡的這艘船,她那晚所說的話,反覆地在我腦裡旋轉著。
「干!你這什麼意思?」我感覺整個人被火燒著,一股作氣的想衝過去,狠狠的給他一拳。
「阿偉,麥安啦!」先拉住我的是虎克,阿輝和蔡黃敏陸陸續續的也拉著我。
「幹嘛!想打我是不是,書不想念了?」
老師的話一說出,Angel就急得跑到老師身邊。
「老師,我回去重畫,明天給你,不要生氣了。」她的眼眶裡積著淚水,一直替我求情。
「不用了,這次期考,你的油畫成績零分。我懶得和你們這些沒教養的夜校生周旋。」老師拿起桌上的書,拍拍衣服。
「你他媽的多有教養?這麼行就不要待在這裡教書,賺那幾萬塊!干!」我真的很想衝過去,管他書念不念得下去。我努力的想掙脫,虎克他們卻死命的扣住我,真是他媽的緊。
「你等著看,要是還讓你待在這裡,我就不叫老師。」他就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虎克鬆開了使力在我肩上的手,我抓起椅子,洩憤的摔到地下。
「干!」我氣沖沖的離開教室,虎克以為我要追上去,緊張的抓住我。
「阿偉!麥啦!」
「我不唸書,回家行不行啊!」
虎克再度鬆開我的手,我咬著牙,離開了學校。
我拚命的走著,停進校園裡的車子,沒有批准是牽不出學校的,我就這樣一直走著,大雨還是狂妄的下著。
不曉得走了多久,我只覺得我得頭越來越痛,活像要爆炸似的。我停下腳步,口袋裡的煙,想是全濕透了,我開始尋找商家,最起碼,讓我抽根煙。
我撐著被大雨打得幾乎張不開的眼睛,一轉頭……
全身濕透的Angel就站在我後面,和我一樣狼狽。
我頂著就快爆裂的腦袋,一步步的向Angel走去。
雨水加重了大腿的重量,讓我每跨一步,就覺得吃力;脖子上那顆理所當然掛了二十年的腦袋,也開始顯得沉重。
這麼幾步的距離,竟能讓我喘氣?諷刺,我連嘲笑自己的能力都沒了。
我一直看著Angel,彷彿只要走近她,就會獲得解脫,於是我走著,緩慢的……
Angel逐漸靠近的身影,被大雨淋得模糊。
我抱著Angel,不!充其量也只能說是靠著,我貪婪的呼吸著她身上那個讓我著迷的氣味,雖然經過雨水的侵襲,原本的香味早已所剩無幾。
我是很想用雙手緊緊的……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只是,此時我的身體像極了奮力跑著百米賽跑,雖然通過終點,卻虛弱無比。
我就這樣靠著她,順著雨勢閉上了眼睛,靠在Angel身上,真的很舒服,就這樣吧!一直靠著……一直靠著……多好。
「阿偉……」
這是我唯一聽見的聲音。
我昏昏的坐在床上,身上穿著鬆垮的休閒服,我是被人動過了,是誰?
Angel嗎?
我可不敢想。
就當我打算起身時,房間的門打開了。
「老蕭?」
老蕭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碗直冒煙的東西,我想,那大概是稀飯之類的東西。
「臭小子,老是給我找麻煩!」老蕭用腳踢開桌上的雜物,騰了個空位放他手裡的東西。
「這是你的房間?」我問。
一張簡陋的單人床和地上散亂著的色情雜誌和衣物,還有幾個不知道幾百年沒洗的杯子,想也不用問。
這場雨,不曉得殺了我多少的腦細胞。
「廢話!好端端暈倒,你還想Angel能拖著你去哪裡?」老蕭不耐煩的說著,溫熱的手掌貼近我的額頭。
「臭小子,燒退了。」
「是Angel帶我來這裡的?」我好歹也有六、七十公斤,她要怎麼拖?更何況她也淋了雨,不曉得有沒有事。
「是我扛你回來的!看你八成是玩女人玩到身體虛了,才淋一點兩,就出狀況!」老蕭往我腦袋敲了一記,我沒能躲開。
「Angel呢?」比起和老蕭廢話,這還是我最想知道的。
「Angel在外面煮薑湯,我要趕快回去店裡。你稀飯吃一吃,薑湯喝一喝,趕快給我離開這裡,我可不希望明天就換我生病,沒事弄一堆病菌……」
「有沒有煙?」我打斷了他的抱怨。
老蕭把煙扔在桌上,碗裡的稀飯,還熱騰騰的。
「還不快吃稀飯!」
「行了,你快走吧。」我點起煙。
老蕭拿起掛在門邊的大衣,往床上丟過來。「舒服點再走,別忘了穿外套,免得我又要借你床躺。」
我看著老蕭,長得一臉凶相,說個話居然還會難為情。
我叫住老蕭。
「謝啦!」我指著桌上的稀飯。
「晚一點跟你算錢的。」說完,他就回店裡去了。
我還是繼續抽著煙。
扣!扣!扣。
「進來吧。」我說。
Angel帶著薑湯走進來,身上穿著一套和我一樣的休閒服。
「阿偉,好一點了嗎?」她放下薑湯,坐在我的旁邊。
「沒什麼,感冒而已。」我覺得有點丟臉,長這麼大還不曾暈倒過,更不用說是在女孩子面前了,我裝作沒事的胡亂瞧著老蕭的房間。
「阿偉,你根本不用跟楊老師吵架的。」Angel說。
「是那傢伙太欺人了,我就是一直忍,他才會每次上課都這樣刁難你,到今天才罵他,我還覺得太晚了。」說起他,我就直冒火,要再說下去,我看連薑湯都不用喝,就可以去寒了。
「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我擔心他真的會……」Angel輕輕的皺著眉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望著她正為我擔心的臉孔,氣焰消了大半。
我伸出右手,用拇指在她皺著的眉間輕緩的揉了幾下。
「你皺著眉不好看。」我笑著看著她。
Angel驚訝的抬起頭,眉頭鬆開了,臉頰上卻多了一抹紅,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給自己壯膽,然後牽著她那只為我擦過雨水的手。
「有沒有唸書,我一向都不在乎。我沒有辦法看著你難過時,我卻只能站在一邊,看你一個人把所有難忍的情緒,認命的吞到肚子裡,只要我在,我就不允許任何人做出所有會傷害你的事,你懂嗎?」懂嗎?我真的很想知道,這樣不算表白的表白,她究竟懂了多少。
她靜靜的讓我握著她的手,靜靜的聽著我講話,就連我話說完了,她還是靜靜的。
我有點慌。她是懂,但不接受,所以沉默,還是真的不懂,仍然在思考?
我屏著氣,認真的望著她。眼神裡除了期待,還有一丁點兒我這輩子都自傲著不可能出現在我身上的懼怕。
沉默了不稍幾秒,Angel開口了。
「阿偉……」
這是我唯一聽到的兩個字。
是的,我是個孬種,我沒有勇氣去聽Angel接著會說出的話,所以我在沒有經過Angel的同意之下……吻了她。
這個乍看之下是個很大膽的行為,其實只是我逃避的一種方法,最少在那讓人無法喘氣的幾秒鐘裡。
Angel像是受到驚嚇般的怔住了。我閉著眼睛,丟開以前,不想以後,只管吻著她……深深的。
如果不去看地上動作誇張的裸女圖,這樣的畫面是很應該是很美的,如果就在這樣的畫面裡停格,或劃下句號,這的確是在美不過了。
但是,我想我還是不夠努力,對於Angel。
當我回過神來,放開Angel的那一剎那,她靜靜的……
離開了。我很不想承認,她的速度,幾乎可以用「逃」這個字眼。
我看著那扇Angel離開時沒有帶上的門,開始體會一種內臟全糾結在一起的滋味。真的很痛,比起幾年煎,被人砍了一刀,卻在醫生沒有打麻藥的情況下,一針針在肉上進進出出的縫著,還痛……
我坐在床邊。煙,一根接著一根,桌上的稀飯糊了,薑湯冷了。
這次,我沒有落淚,大概是因為這種難受的感覺,早超越了極限。已經不是流流幾滴眼淚,就可以輕易振作這麼簡單的事了。
那個楊老師就如Angel所說,說到做到。我的書當然是沒得念了,最後去學校的那幾天,無意間聽過三姑六婆閒聊,Angel的阿嬤過世,像是請了十天的喪假。她阿嬤去逝的那一天,也就是Angel逃走的那一天,很難想像Angel會帶著怎樣的心情回鄉奔喪。
於是,我免去了見面時尷尬,似乎也感覺從此見不到她了。
服兵役前的那段空檔,我都待在房間裡,抽著煙,盯著托虎克替我拿到家裡的Angel的畫直發呆,偶爾下樓吃飯時,還會聽見老媽的聒噪。
「看!連緩徵都不用辦了。」哼!我無奈的笑著,老媽說的真好。
兜了一大圈,終究還是踏上了軍旅生活。
我坐著自強號,把玩著手上這艘自己用軟木塊刻的小船,搜尋記憶的片段。
父親臨送行前,那一雙沉默的雙眼;母親搭著野雞車千里跋涉到屏東,卻依然嘮叨的嘴,還有停車場、校園和老蕭,因為唯有不斷的想著記憶著,我才能覺得自己從不曾離開。
真正的當個軍人,才不過短短兩個月,我卻像老了十年,日子一天天過著,總覺得漫長,但是猛一回首,卻又像是作夢般,快的難以相信。
於是,我搭著火車,穿梭在時光隧道裡,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只有幾天。
誰說當兵會讓人變堅強,曾經這麼不以為意的家,一但拉開了距離,竟也開始想念起來。尤其是當你花費了一個小時認真的刷著,班長卻還是逼著你去舔小便斗的時候。
在酣聲四起的大半夜,仔細聽來,還夾雜著許多想家的啜泣聲。我既不會打鼾,也沒有哭泣,只是覺得感傷。
我靠著椅背,從屏東到桃園的車程裡,反覆的看著Angel的信件。
我們還是有聯絡的。就在我踏上龍泉,一個人望著沒有Angel陪伴的星空和躲在廁所裡抽煙的時候。只要一空閒下來,Angel就會清晰的出現在我的腦子裡。
於是,在一次站哨的大半夜,一首兩地相思的情歌,讓我燃起了提筆的勇氣,即使不能確定Angel是否會回信,甚至會願意看。
Angel回了我的信,這讓我足足精神了一陣子,再怎麼不合理的磨練,對我都已經不重要了。
就這樣她回我的信,然後我回她的信,一直在紙上閒聊到現在。
她的信寫的多半是學校裡的事:虎克和阿瓊已經如膠似漆,形影不離,老師結婚了……對於那夜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好像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我寫給她的信,也刻意的只提軍中生活的點滴(除了在廁所親吻小便斗的那段),對於那晚的事,我也很有默契的,隻字未提。
洗完澡,我擦著房間裡累積的灰塵,記得嗎?我說過我是有潔癖的。
捆綁著已經毫無用處的教科書,一張照片劇情式的落了下來,那是國小最後一場球賽結束後拍的一張團體照,當時只是想拿給Angel看,所以夾在課本裡。
照片裡的我稚氣是有,傲氣難免。只是在那樣的年紀裡,再怎麼成熟,現在看來也是可笑。不過,說真的,我還蠻懷念的。
我又想起Angel,想起當初她想看這張照片的模樣。我望著照片中稚氣的自己,腦子裡卻回憶著和她在空曠的停車場裡,聊著照片裡的這段無知的時光,還有她專心走著記憶中的平衡木,認真的表情……
我丟下了原本該做的事,換上衣服,衝出房間。
整理了一半的東西,四處散亂著。
手裡拿著那艘自己刻的船和那張照片,像個傻子般的站在Angel家的門口,心裡燃燒旺盛的火炬,讓我毫不猶豫的按下電鈴,腳步聲逐漸清晰,我準備好微笑,只等著開門的那一剎那。
「你找誰?」一個年輕的男生開口,很家居。
「嗯……請問Angel在嗎?」我滿腦子都以為會是Angel出來開門,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
「Angel……你是說我妹嗎?」他開始有點不懂,後來又想到什麼似的回答。
我點點頭。
「她出去了,你留電話和名字好了,我叫她打電話給你。」Angel的哥哥有禮貌的說著,我草草的在照片後面寫下手機的號碼,連同船,一起交給他。
心情有點沮喪,再過十分鐘就十二點了,這麼晚,她會去哪裡?
「麻煩你了。」我點點頭。
抽了一根煙後,我開著父親專門用來載西瓜的廂型車,離開了這裡。
這就叫做沒有緣份吧!我想。
我搖下車窗,還是喜歡開著窗吹風,不抱期望的電話鈴聲隨著風,飄進了我的耳朵裡,是Angel打來的。
還不算太壞,對吧?
過了二十分鐘,我們來到了上次丟下她的籃球場。
「阿偉,你小時候和現在很像耶。」Angel笑著。
「那艘船也拿到了吧!」我問。
「嗯……謝謝你。」Angel靜了下來,我們一直繞著籃球場的圈圈走著。
Angel突然停下來,轉過身面對著我。
「那艘船……」我沒有把話說完。
其實我想告訴她,如果可以,我是多麼希望當她畫裡一直想要尋找的,可以停泊的船。
Angel默默的走著,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望著我。
「上一次,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呢。」Angel笑著說。
「不過,我也把你一個人丟在老蕭那裡,我們扯平吧!」她伸出右手,一副要握手和解的樣子。
我伸出左手。握著的手,怎麼也不鬆開。她發現了,只是笑著,沒有掙脫的動作。
「把我丟在哪裡,就是為了報仇?」這幾個月來,她逃開的原因,我始終耿耿於懷,雖然現在的我假裝沒事般問著。
她久久沒有回答,抽開了我的手,坐在地板上,低著頭玩弄她慢跑鞋上的帶子。
我點起煙,決定等她……
「浮木與船,困擾了我好一陣子。我們都發現了彼此之間微妙的變化,但是也都沒有說出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我抓到的下一根浮木或是船,而你會不會也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我不想!所以就當個朋友吧!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這樣告訴自己。」她看著自己的鞋子,手指反覆的繞著鞋帶。
「所以你就自己做了決定當個朋友,普通朋友?」我深深吸了一口煙,他媽的自私,讓我這些日子來像個娘們似的難過。
「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忽然吻了我,讓我更亂了,說是陰影也好,不相信你也好,可是我就是害怕,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接下來你都知道了。」
她說的很平穩,手裡玩著的鞋帶,卻被她弄得一團糟。
我笑了笑,扔掉了煙頭。蹲跪在她的面前,接過她手上的鞋帶,耐心的解開,然後重新為她繫上蝴蝶結。
「這些我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現在呢?」鞋帶綁好,我抬著頭用著認真的眼神望著她。
「不管你是浮木或是船,我都已經來不及抽身了,我在想,如果你再來找我,我一定會說。只是,後來你去當兵了,信裡從來不說,我以……」Angel站起來,不好意思的轉過身。
我以為她……她以為我……天哪!
「如果我都沒來找你,那怎麼辦?」我問。
「我不知道……」
足夠了,真的。其實已經不用再問了。我走近她的身邊,將她攬到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抱著她,想要討回這些日子以來,該是她欠我的感情。
Angel終於不再抗拒,她把頭埋在我懷裡,我笑著呼吸著她身上那股久違的味道………
「阿偉,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還願意和我作朋友嗎?」她突然抬起頭問我,在這樣還算浪漫的氣氛之下。
還沒開始,就提分手?
「不願意。」我語氣堅定的說。
「為什麼?」Angel離開了我的懷抱,失望的問著。
我笑了笑,把她拉回我的懷裡。
「因為我們不會分手。」
Angel臉紅的笑了,我也笑了。
是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感情,說什麼也不要放棄了。
整個夜裡,我們玩著籃球,聊著心情,吃著成酥雞,說著笑話,在屬於我們的天空裡,進行著比恆星還要永恆的約定……
他媽的!明天就要收假了,我居然沒吻她。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