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吃飯、送貨、吃飯、上課。
平靜?我想,大概就是把日也過得像個沒心臟和腦汁的機械人一樣。不斷反覆的做著……睡著……然後再做著。
我的身體和腦袋像是活生生被分成兩個互不牽連的個體。
是的。我找到工作了,一個機車零件的送貨員。每天,就是穿梭在馬路和修車廠之間。老闆有兩個女兒,都是國中生了。每次吃午飯。她們就喜歡找我聊天。
聊我從前:她們覺得帶種的人生。
看著她們充滿崇拜的眼神,我只覺得可笑!自己曾幾何時,也和她們一般。
我脫下外套。
或許開始用勞力去掙錢,所以,一聞到家裡飯菜的香氣,就覺得很美味,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感覺。我偷拿了一片香腸,再一片……再一片。
「有沒有去洗手?」父親從廚房走出來,端著一碟蕃茄炒蛋。
家裡一向是父親掌廚。
「喔。」
「等一下!阿偉,你老實講,最近是不是又亂找女孩子?」父親將蕃茄炒蛋擱在桌上,表情嚴肅的詢問。
「女孩子?」聽到這三個字的直覺反應只有Angel。
那個幾天前,被我丟在籃球場的女孩子,讓我漫無目的騎了一整夜的車的女孩子……
「今天有一個女生來,說是你女朋友。一下說要幫忙我做生意,一下子又搶著做家事,你是不是跟人家怎樣了?」父親逼問著,但我卻一頭霧水。
「哪有!」自從那個老女人走後,我就不曾碰過女孩子了,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
那女人後來聽說和一個年輕小伙子搞上了。我想起曾經和她在床上廝殺的模樣,就覺得骯髒!
父親手比著二樓。
「她還在樓上,說要等你回來,自己去處理,別亂來!」父親的口吻極淡,我想也是被我訓練出來的吧!
雖然思想傳統,但也看膩了。
我走向二樓,到底是誰?我的腦裡,擠不出什麼名字。
母親一聽見腳步聲,就急著探頭,不過一會兒,我就被拉到陽台。
「阿偉,你不要太過分!這個家還有我在,要亂來去別的地方。」母親比父親激動多了。直拉著我,話也沒問一句,就拚命的罵。
「我先去看是誰,好不好?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我覺得很煩,尤其是跟母親說話的時候。
「我先警告你!要亂來,除非我死了,看不見了,不然,你都別想。」母親的眼球裡佈滿血絲,嘴角全是泡沫。
「好啦!我知道啦!」
不理會母親的責罵,我懶懶的走向房間,為了……喘口氣。
「我跟你說……」
房間裡傳來一個女人講電話的聲音。
她躺在我的床上,邊抽煙邊講電話,好似這間房間的主人根本就是她一樣。
「你來幹嘛!」沒經過我的允許便擅自進出,還名正言順的使用我房間裡的物品,讓我實在無法和顏悅色的說話。
「阿偉,你回來啦!我等你很久了耶」小玲嗲聲嗲氣的說著。她是以前的同事。小我一歲,叫做小玲。
重點是,她只穿內褲。
「跑來這裡幹什麼?」我冷冷的問著。又是一個爛人。
「想你嘛!」她走到我面前,雙手圍住我的脖子,我感覺到她傲人的雙峰正刻意地在我身上來回移動著。
「我要上課,等一下你自己回去,以後不要來了。」我推開她。
「不要叫我回去,我真的很愛你,讓我留在這裡好不好。一個晚上,只要一個晚上就好了。」
她忽然衝過來,緊緊的抱住我,我不曉得她的眼淚是真是假,這婊子一向會演戲。
她抬起頭,滿臉的淚水,讓我覺得暈眩。
Angel會不會也曾這樣的乞求著那個男人,帶著眼淚,和僅存的一絲絲希望。
令人難受的感覺迎來。
曾花了一晚冷卻的憤怒,再度侵襲著我。
小玲吻了我,趁我正為著另一個人感到心痛的時候。
我瘋狂的回吻她,吻著她的脖子、她的肩膀……,我像個野獸般的拉開她的衣服,沒有意識,只是不斷的吻……她也激烈的回應著我。
「偉,真好,就像從前一樣。」她在我耳邊說著,也喚醒了我的意識。
她不是Angel,不!她不是……
我推開她。狠狠的。
「滾!馬上給我滾!」我對她喊著,用力的、憤怒的。
「阿偉……」她向我走近一步,試探性的。我知道她在害怕。
「叫你滾聽見沒有,快滾!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我用盡最後剩餘的力氣,咆哮著……
小玲是什麼時候走的,我並不清楚,我坐在床沿,等我回過神來,房間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走進浴室,企圖用熱水沖刷還殘留在我身上的骯髒的痕跡!
我用力的刷著身體。鏡子裡的自己,狼狽不堪。這算什麼?
一個女人用盡心機討好你,而你卻不要?偏偏腦子裡盡想著那個看不見你的女人?
我奮力地甩著頭,想甩掉的,不只是發稍上的水珠。
「澡洗好,就下來吃飯!」母親在一樓喊著,小玲的落荒而逃,讓母親有打勝戰的喜悅!我馬上從逆子變成孝子。
穿好制服,卻考慮著要不要去學校?遇見Angel的時候,該不該打招呼?是假裝若無其事,還是道歉?
這樣的問題,讓美味的香腸從眼前晃過三次,而我仍然不為所動!
就在自飯吞完的剎那,我有了結論:
不道歉,不客套,不當一回事。
即使,內心淪陷了,也要維護我僅有的尊嚴。
這是現在,我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一件事。
我刻意的放慢腳步,避開任何和她四目相接與擦肩的機會。寒意漸起,無論是窗外的氣候,亦或者我體內,那個肋骨緊緊保護住,卻依然隱隱作痛的肉球。
時間就這麼的過了,但也沒所謂似箭的速度。走過這一學期,我只能說,總算。
她從禮堂的另一端走來。結業典禮結束後,學生離場的景象。和大災難發生時沒什麼兩樣,沒有人願意在校園裡多待上一秒。台上才喊解散的教官,大概也會想流淚吧!他說的話裡,只有這兩個字構成的句子,還算動聽。
竄動的人潮裡,Angel的身影,還是輕易地就能發現,我放慢腳步,自然的別過身體。
一秒……
兩秒……
三秒……
背後一股涼意,熟悉的淡香,隨著移動時產生的陣風,飄進我的鼻子。
香味散盡,我回過頭,禮堂裡人潮散去,只剩下在台上收麥克風的學生。淒涼——
我直直的走出了那扇離我最近的大門。
「阿偉!唱歌,要不要去?」虎克坐在我的摩托車上,嘴裡銜住一根煙。
「不要了,你們自己去。」現在,我只想回家睡覺。
「阿偉,你不夠意思喔,最近找你都不去,啊!白交你這個朋友了!」虎克搖著頭。
不唱歌,就不是朋友嗎,什麼邏輯?
「下次啦!我今天很累。」
「每次都說下次!今天你要是不去,我也不要去;我不去,那個阿輝也不想去;阿輝要是不想去,那蔡黃敏也不去;蔡黃敏不去,連小烏龜………」虎克數著一堆人,我點起一根煙,有一點動搖,還是因為被炸得很煩。
被唱名的一群人全走了過來。
「虎克,阿偉搞定了沒?」說話的是阿輝。
「廢話,有我出馬,還用問!對吧偉。」虎克拍著我的肩膀,我斜瞄了他一眼,這傢伙……。
「我有說要去嗎?」
「哈!阿偉,真喜歡說笑!你們先去啦,我給阿偉載,立刻趕上。」虎克先打發了他們,若有其事的看著我,眼睛之深邃的……讓我想吐!
「幹嘛?」我白了虎克一眼,自顧自的抽著煙。
不曉得怎麼?煙裡,聞到了Angel的味道。我想我得換個牌子,七星煙讓我不自覺的會和她聯想在一起。
「阿偉,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想睡覺!」虎克忽然問這句,我還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問什麼?
「我是說最近,你有點怪怪的。」
「怪?還不是飯照吃,煙照抽,課照上,哪裡怪?」
「飯?吃的不開心;煙?抽得不爽,而且越抽越凶;課?上的不專心,還常常不來,還不怪嗎?」虎克自動的從我口袋裡掏煙。
好險是外套的口袋。不然,我連虎克都想扁。
「上課會專心,那才奇怪。」我搶過他手裡的煙盒,所剩無多,不大想給他。
「你和Angel很久沒講話了哦。」虎克點起煙,好像我要說很多似的洗耳恭聽。
「我跟她本來就不熟,要說什麼話?」我反問虎克,他總是會因為我的問句而陷入思考狀態,話題就會因為這樣,糊里糊塗的結束,我是故計重施。
「不熟?你在騙哪隻豬?」
我驚訝的看著虎克,這傢伙今天很清醒嘛!
「你以為你不說,就不會有人告訴我嗎?」虎克隱約的透露,引起我微薄的好奇心。
誰?Angel?
「她跟你說了什麼?」
「誰跟誰啊?你問什麼,我都聽不懂耶!」虎克揚高了語調,帶著幾分興味的神情。
「干!想說就說,不然就不要說。」居然還想吊我胃口?
「幹嘛,生氣喔?我又沒有不說。」虎克咳了兩下,皮皮的表情,一下子就恢復了,有點嚴肅。
我抽著煙,不動聲色。
「是Angel。」
「她跟你說什麼?」我淡淡的問著,依然沒有表情。
「上次你曠課的時數超過二十一節的時候,班導不是叫你去教務處嗎?結果你沒去。他就來班上找人,結果你還不在,氣的班導說不管你了,要直接把曠課單交出去,你記不記得?」虎克問我。
「幾百年前的事情,有什麼好記不記得。」我反覆的摩擦打火機上的輪子。
「前一天你缺的那四節課,班導替你請了。」
「我知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跟班導的交情一向不錯,更何況這是夜校,只要沒出什麼大疵漏,校方通常只睜一隻眼。
「我跟你講,要是那天我沒去教務處,我也覺得沒什麼。偏偏我就剛好去了,Angel也剛好在那裡。」虎克好像有天大的秘密一樣,搞神秘!
「你的假,是Angel幫你請的。」虎克說出了結論。
「那又怎樣?」其實,我是有點驚訝,不過,不能被虎克看出來。
「那又怎樣?一個女孩子幫你請假耶,怎麼不怎樣,何況Angel前一天也沒來,你們一定有鬼,還騙我不熟?」虎克手上微弱的煙火,在半空中亂揮,情緒比我還激動。
「唉!她幫我請?也是要班導准才行,搞不好班導早就想放水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班導也是個煞好人。
「班導那天氣炸了,我看要是沒有Angel,不要說畢業,你連今天的結業典禮都不用來了。」虎克臉上表情明顯的指責我不受教。
「她跟班導說,你沒來是因為她,她的車被拖吊,然後遇見你,就搭你的便車,結果被她們家附近鐵工廠的屑,刺破輪胎,她們家又是住在郊區,附近沒有修車廠,就這樣沒辦法來學校。」
我忽然發現虎克的記憶力很好,幾個月前Angel所說的話,他居然能倒背如流,這樣用心去唸書的話,也不用作弊吧!
「不關你的事,你也記得那麼清楚?」我挑著眉,有點質疑。
「拜託!那麼劇情式的缺課,從她嘴裡說出來,誰會忘記啊?」虎克說得沒錯,通常這種理由,都會是出現在教務處的第三種人之第二類學生,才會發生的。
(ps.教務處出現人種分析,自行請翻閱第一話。)
「照你這樣說,班導哪會相信?」他老人家可能聽過不下干次了。
「他信啊!因為Angel的品行和成績都很好啊!乖的人,就是這個時候吃香。」虎克羨慕著。
「那又怎樣?」
「重點是Angel叫我不要跟你說。」
「那又怎樣?」
「原本,我以為是Angel在暗戀你咧!」
「那又怎樣?」
「你們後來快兩個月沒說話,而且都怪怪的!」
「那又怎樣?」
「你們一起沒來上課那天,一定發生什麼事?」
「那又怎樣?」
「於嘛一直說同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說哪天晚上和Angel發生的事?」虎克被我問煩了,又拿起一根煙,而且是僅存的一根。
我沒有說話。
感到意外是有的,沒想到是她幫我請的假。心裡開始覺得有一點慚愧,那天丟下她一個人在那裡,她居然還這麼細心的替我求情。
「阿偉,你到底說不說啊?」虎克仍逼問著。
「都幾點了,阿輝他們還在等我們耶,不想等一下被罰三杯,就先上車啦!」我指著手錶。
「啊!完了,等一下一定被灌酒了!」
不等虎克的哀嚎結束,我們神速的離開校園。
和Angel的事,我還是只想放在心裡。
至於AngeI……
算了,不去想了。
很多事情的開始與結束,在我看來,其實都像灰塵。
隨著空氣飄移的塵埃,一但落定,似乎就是定局。就像我和Angel,隨著學期的結束,就不會再有交集。
當我開始努力讓自己接受這樣的事實時,Angel卻仍然在空氣中漂浮著。
遲遲不肯落定……
我站在街角,嘴裡咬著煙。
如果這是一部連續劇,我想,我可能是正準備行搶或者跟蹤某個目標物的罪犯。
是的。我的確是在注視著某個人。
她從東風亭走出來,然後從容的將後座打開,一頂米白色的安全帽罩住她所有的表情。我就一直看著她,直到她乘著那台車牌××一600的機車,離開了這裡。
我踩熄丟在地上的煙頭……
「老蕭,弄杯紅茶。」我敲著吧檯。
「拿去。」我的話說完沒幾秒鐘,老蕭的手上就多了一杯紅茶。
「你不會拿客人沒喝完的給我吧!」我仔細的盯著那杯紅茶,搞不好還有些『沉澱物』在裡面。
「我是這種人嗎?臭小子。那是Angel多沖的,沒有人喝過啦!」老蕭又想往我腦袋拍下去。不過,讓我躲開了。
「怎麼?Angel還沒上手嗎?」
「老早就順手羅!那丫頭很好強咧!沒幾天功夫就全都學起來了。」
「這麼行喔。」我丟了一根煙給老蕭。
「剛來的幾天,我還擔心那丫頭會忙不過來,一直要幫她。結果,她都拒絕,說要自己來,才會學得快。不錯!」老蕭抽著煙,稱讚著。
我想起她剛來上班的時候,那副模樣——專注,認真。不過,光是數她打破的杯盤,我大概可以想像的出,老蕭為那段日子所要付出的代價了。
「偉,她跟你很像。」老蕭嘴裡還不斷的發出吱吱的聲音。
我咳了幾聲,被剛剛猛然吸的一大口煙嗆的狼狽。
「哪裡像?眼睛、鼻子還是嘴巴?」我不以為然的說。
老蕭盯著我笑,然後用手指著我的腦袋。
「這裡。」
「開玩笑!她要是這麼聰明,都來你這做了幾個月,幹嘛老是會多泡些紅茶出來?」我還是不認同老蕭的說法。
「是喔?反正剛好你都會來喝掉嘛。」老蕭右嘴角動了一下,別有用意。
我又點了一根煙。
這樣一說,好像我每次來,就剛好會多了一杯紅茶。
「偉,你們是怎樣,最近老是一個前腳出,後腳你跟著就到。」
「有嗎?」我敷衍著老蕭。
果然是老人家,多吃了些米飯。
「沒有是最好,我警告過你的話,不要忘記。」
「啊——抽煙啦!不要說那些有的沒有的。」我又拿了一根煙給老蕭。
我坐在吧檯前面,看著老蕭忙進忙出,看著這個Angel站了一整天的地方,想著多出的那一杯紅茶,到底是巧合,還是Angel老早就知道我會來而故意先沖好的。
Angel忽然折回店裡,看見我,一點驚訝也沒有。
「嗨!」她簡短的向我打聲招呼。
我點了頭。話還是說不出來,其實事情經過這麼久,也沒什麼好閃避的。只是,一時之間,我還找不出面對Angel時,該用的表情和語調。
她走進吧檯。
「蕭伯,我的車突然熄火了。」她微微喘著氣,好像是跑著回來的。
「啊。怎麼突然熄火?」老蕭問。
Anger聳聳肩,嘟著嘴巴。
「我還走不開。偉,你跟丫頭去看一下。」老蕭的口氣,和當初在賭場命令小弟一模一樣。
「我?!」
「不然還有誰?」老蕭還是理所當然。
「丫頭,這小子現在從良,在做什麼機車零件的,叫他幫你看看。」
Angel轉過臉,看我一眼。
很久不曾和她這樣四目相接。老實說,我還真她媽的有點緊張。
她看著我沒答腔。
「如果不方便,我先搭車回去,明天再請車行來看好了。」Angel表情倔強的說著。
老蕭聽見Angel說的話,從廚房裡衝出來。
「坐車多危險。叫阿偉去就好了。」收到老蕭充滿凶光的眼神,我熄了煙。
「幹嘛!我又沒說不去。」
「你車停哪裡。」我淡淡的問著,仍然無法直視她。
「大概前面第四個紅綠燈那裡吧!無緣無故就停掉了。」她望著我,一臉無奈。
「走吧!」我離開了椅子,走向外面。
Angel走在我後面,我和她中間,大約隔著三個人的距離。
她低著頭走路,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停下來,我一轉身,差點就撞到她。
還好,我比她高很多,不然……
「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把我的車牽過來。」不等她回答,我就跑向摩托車停放的地方。
我回頭往她站的方向瞄了一眼。
同一時間裡,我和她對看了一下,然後,又同時的別過頭去。微暗的騎樓,我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剛才突然和她靠那麼近,不曉得怎麼,自然而然的就憋著一口氣。
我深吸了幾口空氣。
缺氧後才得到的空氣,相當珍貴。
真的。
我輕輕的、緩緩的煞車。
盡力的想維持著,我和她之間大約10公分左右的距離。
××一600的白色摩托車,在路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我試著發動著她的車,先是用手,然後用腳。
嘗試了幾次之後,一個不小心的發現,冷冷地證明了剛剛所有的努力——都是白癡的行為。
我停下所有的動作,轉身望著她。
「阿偉,可以嗎?」Angel站在旁邊問著。
「車子熄火的原因在這裡。」我指著油表。那一根針指著的的地方,比油表上那個紅色略大的「E」……還要E。
「小姐,我想你的車已經餓到不能再走了。」我燃起一根煙,在瞭解熄火的原因後。
「我想起來了!昨天下班,原本要加油的……」Angel臉頰泛起一陣紅。
我笑的很尷尬。難想像,這樣的烏龍事件,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沒辦法啦!只好先停在這裡了。」她從車裡拿出背包,悠閒的背在肩上。
「阿偉,還是謝謝你。」Angel煞有其事的神情,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沒幫什麼上忙,不用謝了。」我假裝找東西似的,拚命的往口袋裡亂翻。
「對了。阿偉,等我一下。」
「不要走開喔。」
她反覆的叮嚀著我,尤其是最後一句的尾音,特別長,特別突出。
我想起那天放她鴿子的事情,心裡覺得有點愧疚。
「你要幹嘛?」我笑著問她,不曉得她又有什麼臨時提議。
她對我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就轉身跑向轉角一間萊爾富。
我看著她的背影。
Angel喝醉酒的那天,我也和現在的她一樣,在不太靈光的自動門前,不斷的對感應器揮手。
當然,我是不用墊腳的。
我重新點上一根煙,眼睛直直盯著萊爾富,Angel從店裡走出來,手裡提著一袋東西。
「阿偉,這請你。」她從袋子裡拿出一瓶紅茶,和一袋……茶葉蛋?
「這……給我的?」我指著她手裡的蛋。
茶葉蛋的氣味,逐漸擴散,直到充滿了我的鼻腔。
「對啊!特地為你買的耶。喝醉那一次,朦朦朧朧的看你吃的狼吞虎嚥,我猜你一定很喜歡吃,對不對?」她把蛋遞給我。
「我……我現在吃不下……先放車裡,晚一點我再吃。」我接過那一袋讓我反胃的蛋,臉上的笑意很牽強。
我把茶葉蛋緊緊的裹在雨衣裡,一層一層的包著,Angel不解的看著我。
「嘿……這樣才不會一下子就冷掉。」我隨意的掰了借口。
Angel笑了笑,像懂了似的猛點頭。
「謝了。」我晃著手上的飲料。
Angel斜靠著牆對我微笑,然後喝著手裡的茉莉綠茶,而我,就蹲在離她不遠的前方。
一下子。夜,安靜許多。
「阿偉……」
「啊?」我抬起頭。
「你說的很對。很多事,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應該學著去面對。」Angel低著頭。
「……」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只是,我不想、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腔。
「那天,我在球場,足足哭了一晚上。你罵我的那些話,不斷的在我腦裡迴盪,讓我想通了很多事……阿偉,謝謝你罵醒了我。」Angel認真的向我道謝。
「其實,那天本來要對你下藥,然後抓你去賓館迷姦的!」我裝成色狼般的奸笑。
太感性的場面,還是不適合我。
Angel走到我身邊,蹲了下來。
「你不是這種人呢!」她對我笑著,很有自信。
「你又知道?」我半瞇著眼看著她。
「我就是知道!」
Angel說完,又拿著鑰匙,去開她坐墊下的置物箱。
「嘿!接著。」她丟出一片口香糖。
「請我吃青箭?不是要準備接吻了?」我又露出了奸笑。
「你少臭美了!」她拿著一本小王子的隨身冊,往我頭上輕輕的敲了一下。
我轉過身,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她……居然……敢動我的腦袋?!
「幹嘛!輕輕敲一下,就敲傻了喔?」她笑著,站起身。
「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很棒的地方,快點!「她拉著我的手臂。
我到現在還說不出話,就只是笨笨的……笨笨的,任由Angel拉著。
我們沒有騎車,我也不曉得她要帶我去哪裡。
就是這樣跑著……
我最恨別人打我的頭。
可……
我看著眼前這數千坪的停車場,居然一輛車都沒有。
地面上的柏油,黑的徹底。,除了幾個新的垃圾桶和幾盞照明燈,就什麼都沒有了,一整片看過去,還真是壯觀。
「呼∼∼好久沒有這樣跑過了,真過癮!」Angel的雙手,全撐在膝蓋上面,不斷的喘著氣。
「阿偉,你還好吧?」
「這一小段路還難不倒我。」我重新調整呼吸,打一場籃球下來,就不知道要比這一段路喘上幾百倍。
「Angel,這麼辛苦,就是帶我來看這個停車場?」我往停車場裡走進,這裡給我的感覺很好,雖然沒有什麼樹啊、花的。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就像個草原。
也許是因為都很大吧!
「你不覺得,站在這裡,好像可以用力的伸懶腰,或是大口的呼吸嗎?」Angel站在停車中央,張開雙臂,真的就閉上眼睛。
「Angel,你的動作好像比較適合在深山裡做吧!」我取笑她。
「深山?只要閉上眼睛,你所站的地方,就是深山或者是任何你喜歡的地方。」Angel走過來拉著我。
「你來試試!站這裡……對,然後眼睛閉起來……來!手張開。」她張羅著我的每一個動作,拉起我的手,觸碰著我的手臂,雖然隔著厚外套,但我還是能感覺的出……溫柔。
「你覺得你現在站在哪裡呢?」她站在我的前面,揚著頭期待我的回答。
當然,我是偷看的。
我再度閉上眼睛,認真的。
「我感覺……」
「哪裡?我說的對吧?」Angel開心的說著。
「我感覺……我在床上!」
「不算!你根本不不專心。」
Angel嘟著嘴。
我睜開眼睛,忍不住笑了。
「開玩笑的啦!其實,我也覺得這裡很舒服。」我點著煙。
這裡很安靜,一個點煙時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是被收過音,然後用音響撥放出來般的清脆,明顯。
Angel踩著地上一條條白的分明的停車線。
「阿偉,你國小時,走過平衡木嗎?」她雙手張開,兩腳小心翼翼的走著,好像真的不小心會掉下去一樣。
「沒有。有印象時,我已經開始打籃球了,那時,為了比賽,光練球都來不及了。」
Angel轉過身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哇!看不出來你還這麼風光耶。」
頭一次和人談起這些往事,我還真有點難為情。
「那時還是小孩子嘛!總會有些自己覺得很重要的事。」
「阿偉,我看見你臉紅喔?」Angel指著我的臉,笑了起來。
「當然臉紅。跑了這麼久的路,誰不會臉紅啊?」我躲開她的目光,往圍籬走去。
Angel追了上來,站在我旁邊。
「說真的。阿偉,你還有那時候的照片嗎?」
「照片哪要問我老媽,你想幹嘛?」怎麼女人都會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似的。
「想看你還很單純的樣子,一定很可愛!」Angel自顧的幻想著,她腦子裡那個虛構的阿偉,一定很爆笑,不然她不會笑得這麼愉快,我想。
「長相和現在差不了多少,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回答的倒是很真心,改變最多的部分,大概她也沒辦法親眼看見了。
嗯……我是指「心」。
「如果有的話,一定要給我看喔!」Angel笑了笑。
我們既沒打勾勾,我也沒有發誓,所以,應該不用這麼認真吧!
我和Angel依靠著圍籬。
「Angel,你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
她從萊爾富的袋子裡,拿出了兩瓶飲料。
「這是我無意間發現的。可能還沒開放,又需要拐進巷子裡,所以這裡很安靜。」
「也不曉得可以再來幾次?」Angel歎口氣。
「既然這樣,那就趁還沒開放之前,來個夠本不就好了。」突然被感染了些許的氣氛,開始有了該把握的感覺。
Angel舉起手上的飲料。
「說得對!以後,我們就一起來,一起把面具給脫下來,呼吸自己想要的空氣吧!」
Angel又開始豪氣干雲了。
「你喝的東西應該沒有含酒精吧?!」我回想起她喝醉酒的那次,還驚魂未定。
「噗!阿偉,你當我在瘋言瘋語啊!」她想到什麼似的笑了出來。
她想的,應該和我想的一樣吧!
「說真的,你不覺得帶著面具生活很累嗎?」她就地坐了下去。
「面具?沒這麼嚴重吧!」我也學她盤著腿坐著。
「對我來說就很嚴重了。因為父母離異,我從小就一直被老師啊、長輩,耳提面命的叮嚀,說什麼我要比別人懂事,要更用功要……聽得我都煩死了。」她望著夜空,大聲的說著。
「不過你還是做到了。」我燃起一根煙,聽著這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做得不快樂啊!幾次才退步了一些,馬上又被叫去感性對話,我真搞不懂,婚是她們離的,為什麼我要這麼辛苦,去背這些壓力。」
她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吸了口飲料,就繼續說著。
「越想,我就越不開心。高中聯考時,我就故意亂寫,故意不去念公立高中,選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舉學也不錯啊!所以我就決定讀高職了。」
Angel說的聯考,我一點概念也沒有,我連去也不想去,反正有去沒去的結果都一樣,何必浪費那些時間去給太陽烤。
「既然你成績這麼好,為什麼又會補考?」
不曉得怎麼,她轉夜校的原因,我一直很好奇的,現在既然她自己先開個頭,我就剛好開口問問。
「我和父親住在一起,他整天都在忙著工作,到了高中,和父親相處,就已經像是房客和房東的關係了。一回到家,就各自躲在自己的房間,這樣過久了,突然有個男生對你關心、注意的時候,當然就會忽略其他的東西,包括課業。」
她轉過來,面對著我。
「阿偉,其實你真正想問的,是我轉夜校的原因吧!」她的一語道破,讓我有點震驚,也有點尷尬。
「隨便聊聊罷了!不想說就別說了。」
她轉回頭,又望著黑鴉鴉的夜空。
「成績一落千丈,當然和談戀愛脫離不了關係。只是結局不好,換個場景,如此而已。」
我學著她看著天空。一大片的黑,有點像我們坐著的柏油地面,差就差在地上畫滿了停車線,天上是掛的是星星;而天與地的中間,充斥的,只是從我嘴裡吐出的廉價煙霧。
「Angel,聽過浮木嗎?」
「什麼浮木?」
「其實,我並不覺得你那段感情有多深。說穿了,那個男的,其實只是你飄在海裡時,隨手抓的一根浮木罷了,因為你渴望被關心時,他就剛好出現。」
「或許是吧!聽起來,我好像是贏家。可是,誰知道,最後被捨棄的,竟然是我,而不是那根木頭。」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那木頭也不是麼好東西,誰捨棄誰,重要嗎?誰知道你會不會再撈到一根上好的木頭,對不對!」我笑笑的對著Angel說。
Angel笑了笑,數著天上的星星。
「阿偉,以前人總說天上的星星代表永恆。但是,現在的科學家卻發現,每個行星都是有壽命的,無論它們可以活多久,終有一天,還是會消失。我真不曉得,還有什麼是可以永恆的。」
Angel又開始歎氣。
「不曉得。我對這些,也沒有研究。」這是實話,我從沒花腦筋在這些事情上。
「談過戀愛嗎?阿偉。」AngeI轉過頭問我。
「有交過女朋友,不過也不能算談戀愛吧!」
因為,我也不曾討好過她們,甚至沒打過一通電話。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是情場高手咧,說那麼多道理。」Angel微笑著。
我笑著,沒有認真的想著這些問題。
Angel低頭笑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沒停留太久,抿了抿嘴唇,抬起頭看著我。
「阿偉,謝謝。」
「Angel,謝謝。」我說。
「阿偉謝我什麼?」Angel不解的望著我。
「謝謝你買飲料給我喝,還有……為我沖的紅茶。」我轉過身,沒有直視她。
Angel起初是驚訝,不過後來就笑了。
這個晚上,我和Angel就在這裡,時而走走不會跌倒的平衡木,時而聊著自己小孩時的趣事,一陣毫無涼意的微風,輕柔的吹過,美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過夜,不過用這樣的方式,卻是第一次。
第一次。和女孩子在一起,沒有肉體上的接觸,只是聊著各屬於自己的往事與心情。
第一次,沒有顧忌的說著自己,而她的眼神裡,沒有絲絲仰慕或是崇拜。
第一次……
覺得我被自己出賣了,卻甘之如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