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大的情人 第六章
    過高的體溫持續著特有的攻擊威力,讓一雙的晶眸始終緊閉,豆大的汗珠像停不住的梅雨般直落,濕透晶眸的主人的身體,虛脫她所有的氣力,高溫卻始終居高不下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天一夜。

    「活該。」說話的是穿白袍的騰青雲,抬頭看了下維持病人體內基本營養的葡萄糖點滴瓶,調了下流速,他不帶同情的語氣並沒有激起坐在病床邊駱應亭的任何反應。

    黯淡的藍眼不再是因深沉而起,了無生氣是唯一能透露出的訊息,呆愣地頂靠在病床牆上的那扇窗。

    聖潔的靈魂當真是他碰不得的嗎?他自問。一個較先前更具侵略性的吻引發的是她身體上強烈的排斥,最後反應在她的身上,引起一連串至今未停的高燒症狀,連續兩天,她的眼始終沒睜開過。難道要折斷天使的羽翼,將她留在身邊真有這麼困難?視線落回床榻,瘦而嬌弱的身影覆蓋白色床單之下更顯得虛無,彷彿快消失似的。

    「把床單換掉。」

    「什麼?」騰青雲從病歷表上抬起頭,他沒聽清楚駱應亭剛剛講了什麼。

    「把這該死的白色床單換掉。」天使的純白就已經夠讓他厭惡的。現在這整個房問又該死的白成一片!「我不要看到白色的東西。」

    「這裡是醫院。」無理取鬧也該有個限度。他認為自己受夠了。「不想看就離開。」他一開始就反對他用這種方式去對待病床上的這個女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女人說什麼也不會真是他駱應亭的仇家,而他的表現也根本不像是因為恨才做出這一連串的無聊事情。笨蛋!為什麼他週遭的人都是笨蛋。「你在懲罰自己,白癡才看不出來。」

    「我在懲罰她。」駱應亭狀似無力地將垂落額前的棕色髮絲爬梳到後頭,呼了一口氣,像在歎息。

    「是嗎?」質疑的話平平穩穩,沒有一絲起伏,卻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豐承,至少,聽他說話的人反應驚人。

    「騰青雲!」藍眸怒瞪好友,他的正直冷靜簡直讓他氣炸心肺。「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給我亂下斷論。」該死的,他不認為自己做錯,為什麼周圍的人都好像當他駱應亭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一樣地看他。

    面對他的勃然大怒,騰青雲還是有他一套方法不動聲色。「你不說,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他的過去他一直絕口不提,幾年來的疑惑會不會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得到正解?騰青雲向來不放過任何他想知道或要知道的事情,對於真相的過度執著有時候連自己也很厭惡。

    呼、呼呼強逼自己緩下火氣降溫,再這樣下去不管對錯如何他終究還是理虧,自己的暴躁不該轉嫁到別人身上。「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坦白?所以你沒辦法把我當朋友。」

    「你一直是我推心置腹的朋友。」歎了口氣,他清楚地明白當騰青雲說出這種話就是他不滿的時候,「我沒有不把你當朋友看,該坦白的,我一樣也沒隱瞞。」

    「不該坦白的部分?」

    「讓我考慮一下?」他還在遲疑說出來的後果,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能不能安之若素。

    「我等。」看了看表,他沒時間講太多話,收起病歷表轉身打算離開。

    「青雲。」駱應亭突然出聲叫住他。

    「有事?」騰青雲目視他的背影,駱應亭欣長的身子明顯地動了下,像在深呼吸,非常遲緩的深呼吸。

    結束遲緩的深呼吸,駱應亭開了口:「你不是想知道?」

    「嗯。」他的考慮一下子未免太快了些。老實說,自己滿意外的。

    沉默的空氣持續了好久,久到增青雲以為他後悔不說了。

    就在這時,駱應亭開了口:「聽過性虐待嗎?」說話的聲音是強自壓制浮動的不自然沉穩。

    「嗯。」拿著病歷表的手不自覺地使了力道,等待下文的同時他發覺自己的心跳明顯加快,為了好友接下來的話。

    背對他的駱應亭再度吸口氣,緩緩吐出:「那就是她父母對待我的方式,也就是我為什麼懲罰她的理由。」

    騰青雲如遭雷擊似的呆在原地,久久不發一語,這樣的默然久到讓駱應亭以為他因為承受不起他的過去而不聲不響地逃走,果真如此,他會再度殺人,殺了這個好友!

    但,人生之所以為人生就是因為誰也沒有辦法預測他人下一步的動作一隻大掌搭上駱應亭微顫的肩膀,騰青雲感覺掌下的身軀僵硬了下。

    心疼原以為這種消緒只會為他今生唯一的女人產生,但沒想到他的好友也會讓他有這種感覺,這就是他一直絕口不提的過去?到了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他之所以一直不肯提的原因,比起他的過去該死,他覺得自己根本不算什麼!

    然而,對他的坦言,他說不出任何感覺,駱應亭依舊是駱應亭,他騰青雲還是騰青雲,真要說有什麼事因為他的坦言而改變的話就是他惹得他心疼,非常心疼。

    不過心疼歸心疼,實話還是得照說。「懲罰她的同時卻也在懲罰你自己。」再一次重申,真的希望他在失去之後才明白珍惜的重要。

    「你很懂得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巴。」駱應亭輕笑出聲。騰青雲依然還是騰青雲,十分瞭解他的脾性,同情解決不了事情,而他駱應亭此時此刻顯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像病床上的這個女人,就非常不瞭解這一點,才讓他怒火日昇不降。因為坦言而重新劃開的傷口因為騰青雲的老樣子而沒有他想像中的血流如注、疼痛不已。這點倒令他意外!

    「這是耿直。」抬眼掃了下還是昏迷的鄒弄眉,真要轉移恨意應該不至於讓他因為她的病倒而有這麼疲憊的表情,所以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你不恨她。」

    「我說過了。」之前他們已經為這個問題有過一場小爭執,所以他的口氣非常不耐煩。「我不想再在這話題上跟你吵架。」

    他又想跟他吵架了嗎?真是!「所以你愛她。」完全沒有邏輯章法的推論看來並非沒有效果。他看到好友聽到他說的話後所起的反應。

    而在說完這話的同時,騰青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他作何反應就轉身走人,他認為他正需要時間去思考,不管是什麼事都好,只不過「我沒說錯。」關上門前,他不忘落下十分有自信的篤定。

    強迫鎖在藍眸的濕氣終究是被逼了出來,將臉深深埋在雙掌中,身體微微起伏不止。該死的,他在心裡暗暗連咒了好幾聲。痛哭和惱怒交雜鋪在心底,發酵成百般酸。他就不能有一次出錯的記錄嗎?

    「快躲起來!快一點……」

    熟悉的童稚聲一舉將她拉回童年,那是「這裡!快、快一點,躲這裡,不要出聲,知不知道!」

    「……知……知……」想說話,但是喉嚨好痛,痛得她說不出話來。突然黑下來的世界微微的幾條光線製造出魑魅魍魎的妖野,只會讓她更加地害怕週遭一切,她好怕,好怕!

    光線繼繼續續了好些時間,然後是一陣咆哮「說,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不知道。」童稚的聲音顫抖,但是很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咆哮的聲音好像雷打在身邊,轟得她的耳朵好痛……

    「說不說?!不說就有你好看!」

    「不知道。」

    「好,老子就拿你來抵!」

    黑鴉鴉一片的世界裂開了一道縫,她終於知道自己被藏在何處一個大型衣櫃角落中的角落,感覺自己好像慢慢在移動著,往那道透光的疑縫隙移動、再移動,視線終於看見了一點東西一個男人赤裸上半身壓著那個將她藏在這裡的……男孩……

    不不要啊尖叫聲奪走肺部所有的空氣,壓迫的力量讓她直喘不過氣,想就此沉入黑暗,但一個力量莫名介入,沉入黑暗不但得不到她以為會有的寧靜,反倒還讓她更痛苦,黑暗中灼熱的感覺不斷重複著,彷彿就像燎燒的罪火,不斷折磨她的身心,難以忍受著的痛楚逼得她不能不閉上眼,不能墜落於黑暗之中,只得「你醒了。」映人眼簾的沾滿鬍渣的憔悴面容。

    「駱……應亭……」眼睛眨呀眨的連連開了又閉好幾回,總算將他的全貌完整收入眼底,肺部像遭人擠壓似的,疼痛溢滿胸口,每吸一口氣,都讓她疼痛難抑、都花了她好大好大的力氣。「駱、駱應亭……」對上一雙藍眸,恍恍惚惚好似回到童年時候,那個惡夢,永無止境的惡夢……

    駱應亭只當她昏迷太久,腦子暫時混亂,沾水的棉花棒輕輕滑過她乾澀的唇,水滴很快地被吸收,於是他再將半干的棉花棒壓入裝水的杯中,再拿起來時卻看見躺在床上的蒼白病人淚流滿面。

    「為什麼哭?」雙手輪流滑過雙頰,擦拭那一片濕淥。「因為看見我?因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仍在惡夢之中?」果真是這樣,那就很諷刺了。

    「不……」她想起來了,她什麼都想起來了……那個、那個她忘卻的記憶、他所說的最重要的部分她想起來了……「對、對不起……對不起……」

    情況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駱應亭放回沾濕的棉花棒,將她撫起半靠在床頭坐定。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麼。」

    無言的點頭,用盡她全身的力氣。「知……知道……」難怪他會恨她、會懲罰她是她的錯!將他驅離在記憶之外是她的錯,他恨她不是沒有道理。

    純淨無垢的靈魂……院長說她有純淨無垢的靈魂……原來原來她的純淨無垢來自於他的庇護、他的自我犧牲、他的不,為什麼是這樣!這要她怎麼辦?要她怎麼辦?純淨無垢的靈魂、良善無暇的心地……這一切的一切原來本就不該屬於她!是他,是他的存在讓她落到這些聖潔不可侵犯的美好事物,是他自我犧牲的自己才換得她一身的無垢……

    她不是他口中的天使,她只是披著天使外衣的惡魔!真正的天使是他,是他犧牲一切才讓她擁有這番光潔的皮相。

    「……對不起……對不起……」哽咽的聲音不斷,該自慚形穢的人是她才對,說什麼幫助,說什麼救贖,她才是該被救贖,該被原諒的那一個。

    「你在說」下一秒鐘,他的頸子被摟得死緊,尖刺的鬍渣抵著光潔的頸項肌膚,鄒弄眉主動親近的反應讓他了好久。

    「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埋進他頸間的黑色頭顱不停左右動搖。「對……對不起……全是我的錯……嗚嗚……」

    駱應亭抓開她箝制他的素手,藍眸從呆茫中回過神。「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蒼白的臉畏怯地抬起,琥珀色的晶眸被淚洗得水亮,抽抽鼻子勉強自己無論如何得停止哭泣,好讓自己能把話說明白:「你……你才是天使,我不是。」

    「什麼?」駱應亭往後退了幾步,礙於她緊揪住他衣袖的手讓他不敢退得太開,怕她因此跌落床榻,黯藍的雙眼間過激進的律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守著我、保護我;而我我卻忘了你。」她指出自己的罪名,多麼罪無可恕的罪名!「你說我是天使、是正義女神,……不,我不是!我沒有羽翼,沒有正義的天秤,就有,也是你給我的拆下自己的羽翼強附在我的背上,艾莎修女說我擁有純淨的靈魂,她哪裡知道我的純淨是用什麼換來的,我不純淨啊!一點也不,我也不是正義女神呀,我本來就沒有資格抓住那衡量是非的天秤,是你……是你讓我」接下來的話,全教駱應亭捂在大掌之後。

    「你……」開口想說些什麼,但面對她的哭訴,他不知道自己又該說些什麼,寂然垂下手,他將裝水的杯子遞給她。「你昏迷太久,喝點水會比較舒服。」

    他的動作卻讓她更加難過,為什麼在她想起所有事情的時候,他反倒不再像之前那樣對她?「不要對我那麼好……求你,我該承受的是你對我的懲罰,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你這樣我」

    「懲罰?」懲罰她的同時卻也在懲罰你自己。騰青雲的話再度回到他心上,不禁出聲低喃:「是懲罰你?還是懲罰我自己?」語後,是無奈的苦笑,笑自己強裝的謊言一旦被人拆穿就沒辦法再變回原形的無能。

    他的表情讓她痛苦!鄒弄眉錯愕地發現近來胸口這陣梗痛的原因,每當看見他不屬於妖野的另一面她就會有這種痛在胸口炸開。

    「我……」她無言,承受的痛是自己從未經歷過的範疇,身處模糊不清的境界的她又如何對他的問題作出回應。

    除了懺悔,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真的無法為他做些什麼嗎?……這樣的想法在心裡逐漸擴大,如柳樹垂下的柳條在平靜的湖面輕點出漣漪,一點一環,逐漸擴張成一整片。「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如訴的硬咽再次陷入他的手掌,蓋住嗚咽的細泣。

    「別說了。」藍色的雙眸清楚地讓她看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他終於恍悟一件事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原來歐陽的催眠術尚未完成,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場高燒恐怕也是他所指的副作用之一。

    鄒弄眉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要呀……」她抓下他的手貼在臉頰上,承受她止不住的淚。「為什麼要這樣……明明可以逃的……你可以不理我的……」

    「我做不到。」反抓她的手,包裹在溫熱的手掌心。「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是不,我不想你受傷。」他因為她將有關他的一切全數忘記這一件事感到氣惱,所以張開復仇的爪牙向她報復;但是報復持續不了多久,他以什麼樣的心情將她牢記在心上十三年,到最後,這份心情將他的氣惱徹底擊潰,復仇比不上將她留在他身邊重要。

    剛開始他還信誓旦旦地要將她完全摧毀的。搖搖頭,充滿自嘲的笑容不自覺地揚起,他始終下不了手。

    「但是」

    「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

    「然而傷害永遠無法撫平。」大膽地摸上他的下顎,手掌心頻頻傳來些微的刺痛感。「該入地獄罪海的人是我不是你;該淪為惡鬼不得翻身的人是我不是你;該永遠無法得到救贖的人是我不是你;該」

    「別再說。」再度摀住她的嘴,「很多事,光是自責並沒有用。」

    「那麼告訴我」咳了咳,她接續下面的話:「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

    「你想讓我好過?」他幾乎是驚訝的問出口,她堅決點頭的回應讓他不知該衍生什麼情緒才好。

    「你在同情我?」同情……該死的她還改不了這毛病。他像受了傷似的退開,沒兩步就被一隻細弱的手臂拉住。

    「不,你誤會了!」不是同情,而是……「我欠你的,你說過的,所以……」頓了下,像是宣誓般的開了口:「從現在開始你要我做什麼,我一定答應。」

    欠他的?「你的確欠我很多。」藍眸閃過一道不滿的光芒,卻立時又被複雜的思緒掩蓋,發出精明的眸光。「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一定做到?」

    「一定做到。」習慣性抓緊胸前的十字架,她緩慢說道:「以聖靈、上帝之名發誓。我一定做到。」

    駱應亭皺了眉。「以聖靈上帝之名?」見她點了頭,怒火在心底燎燒。

    「以聖靈、上帝之名。」她以為他需要的是一份毋庸置疑的保證,所以再一次鄭重地表明。

    「那麼,」該死,他要那見不到形影的東西的保證有何用處!先前情動的口吻完全平復,銳眸緊鎖住急欲為她的過去贖罪的鄒弄眉,冷笑微揚起,四周的空氣更形冷冽。「我要你丟掉剛才一直憑藉的聖靈、上帝,我要你丟棄所有的信仰,不去像個耶穌滿腦子地只愛世人、滿腦子地只有修道院和那群小鬼,我要你丟開當修女這個華而不實的夢,我要你拋棄胸前的這個十字架;我要你愛我,只愛我,即使我身在地獄隨受煉火,你也會一同跳進來陪我。」藍眼瞇起不樣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從她的表情看來,他非常不滿意她現在的表現。

    「做得到嗎?只愛我一個,沒有別人,沒有修道院、沒有孤兒,只有我駱應亭,只看我、只關心我你做得到嗎?」是個二選一的選擇,他知道自己下的賭注有多大,程度上他尚未掌握到分寸,直接而且強人所難,這一點他不是不明白。

    所以,他得拿她的良心和她的信仰對峙,是他贏,還是耶和華勝,就只等她的回應。

    鄒弄眉瞬間無法呼吸,緊揪著胸口的痛讓她無法換氣,二選一的抉擇要她決定?這種選擇題……她……

    兩人僵持了許久,久到她差點因為忘記呼吸而險些窒息。

    答案就在這遲疑的時刻被決定了。

    「孩子,你會這麼快就回來實在讓我驚訝。」艾莎修女拉著鄒弄眉的手坐進她辦公室內的籐椅。「不說得忙上一、兩個月嗎?才幾個禮拜,駱牧師教會裡的孩子都安頓好了是嗎?」

    「嗯……是、是的。」無精打采的落寞模樣見到艾莎修女也只是勉強自己笑了下,「一切都好了。」

    「那駱牧師人呢?他送你回來的吧?」

    「是的,但他……走了、回去了,再也見不著了……」

    弄眉怪怪的。艾莎修女收起和善的笑,擔心地拍了拍她的手。「孩子,有什麼心事困擾著你,告訴院長,如果院長能幫忙的話絕對會幫你。」

    「他……我對不起您,院長!我……我……」她要怎麼開口告訴這位將她從小照顧到大的慈愛長輩有關她的罪孽,她該如何開口表明自己的自私傷害他有多重?她要如何告訴她其實她一點也不純淨?要如何開口才能讓自己明明白白地讓她知道她卑鄙地將自己身上罪惡的十字架轉嫁到他身上?在他開口對她要求的時候她選擇了沉默……

    「乖孩子、乖孩子」艾莎修女將她摟緊,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脊。「是誰讓你難過成這樣,是他嗎?」當初不祥的預感真靈驗了?

    「不……是我,是我讓他難過……是我的錯……」悲傷的情緒說什麼也無法克制,淚像無法停止似的,盡數傾瀉在艾莎修女嫻靜溫柔的懷抱。

    她好過分……傷了他之後像個被害者躲在別人的羽翼之下逃避現實,任他一個人吞進那份痛楚,不是他傷了她,而是她傷他!

    「怎麼回事?」艾莎修女再次問道,不曾因為她止不住的啜泣而有不滿的情緒。「告訴院長,為什麼哭的這麼難過?」這孩子從來沒有這麼難過的時候,平靜如湖水般的清澄靈魂始終有一處於自己的純淨柔光包圍著,一趟離開再回來後,她發現這孩子身上光芒變的不一樣了,暗淡太多,周圍又隱隱約約夾雜著黑暗浮動的絲線繚繞,這是怎麼回事?

    「我……」緊抓胸前的十字架,就這一次,最後一次讓她依附其上,一次就好!「院長,我……」

    「有什麼話不能說的?」艾莎修女鼓勵地催促著。「來,告訴院長受了什麼委屈。」

    「我」縐弄眉解下頸項上的十字架銀鏈,緊緊握了握,交還到艾莎修女的手上。

    「孩子!」艾莎修女低頭看了眼手上閃閃泛著銀光的鏈子,不敢相信地睜大雙眸直視她。「你這是做什麼?」

    「我不能……我不能當修女……」她的抉擇一定太晚,在修道院門前看他的最後一眼中,她看見的是他的木然,連道別的話也聽不見他說出任何一句,一直到現在,她的眼中還是閃著那時他的表情胸口好痛!「我不配,不配擔任聖職……」

    「這孩子,這為什麼?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誰能比你對上帝更虔誠的?你的善良無人可及,為什麼突然作出這決定?」

    「他……需要我……我得贖罪,救他……」她不能就這樣自己走自己的路,他的一切可以說是間接毀在她手裡的,所以「我欠他的,院長,我不能那麼自私。將他的痛苦視若無睹我做不到!」

    「孩子。」艾莎修女拍拍她濕淥的臉頰。「這決定你下得很痛苦對嗎?」

    「是的、是的。」閉上眼再張開,新的眼淚取代了舊的。「我不想的,我只想待在這裡,陪著孩子陪著您,想將自己奉獻給天上的父,但是我不能!我的罪孽讓我沒有資格擁有這種想法,我不能不能……」她不能明知道他的痛苦而仍舊執意做自己的事。

    「我們打從出生開始就帶著罪孽了,孩子。」艾莎修女愛憐地摟抱她,撫慰著她的平靜。「聖經上記載,打從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後,我們人類身上就背負著一項罪名。」

    「原罪嗎……」

    「是的。」艾莎修女拉開他,要她仔細聽她所說的話。「但這不代表每個人的靈魂都是污穢的。接受上帝,接受它導引的方向這並不是每個人都得奉行的事。別說我這個修女不務正業,承認其他宗教的存在,和你在這說著與上帝無關的話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許多困頓,我認為那是上帝為了讓人有贖罪的機會才降下的。靈魂的純潔也好,污穢也好,在上帝的眼裡我們只是路途上奔走的小羊,也許會迷失方向,但我深信你不會,你的眼神告訴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不是?」

    搭在她雙肩上的手輕微按了按,她隨時隨地都等著給予院裡的孩子一個能讓他們安心的笑容,不管這孩子是不是已經長大。「孩子,院長絕對相信你為自己選的。不管未來面臨如何困頓的狀況,我相信你會克服的是不?離開不是不回來,院長會永遠在這為你們等,等你回來看我。」

    「我……除卻原罪,還背負著讓他痛苦的罪名,他因為我的存在而失去自己,現在正在角落裡痛苦著;我無法就這樣佯裝忘記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而躲在上帝的羽翼之下,這項背叛的罪名我害怕去承擔,但是不得不。」

    「你說的『他』是指駱牧師?」

    遲疑了好一會兒,她點點頭。

    「乖孩子。」原來真的是他。「院長不問你怎麼會和他演變成今天這種。情況,能讓你作出這決定表示他對你真的十分重要是不?」她的感覺果然沒錯,那孩子漂亮的藍色眼眸底下真的擁有最破碎的靈魂,所以才趨向總發散光芒的弄眉。

    「重要……」這個字眼睏住她。她所下的決定並非因為他對她很重要啊……她全是為了要要怎樣?「贖罪」兩字,得要頓一下才能想起,之前的遲疑停頓得莫名其妙,但好像又停頓得理所當然,彷彿有什麼東西比贖罪還重要。

    她的迷惘看在艾莎修女的眼底自然是有了譜,雖然只是小小修道院的修女,但在當修女之前的她也經歷過不少的風風雨雨,經驗告訴她,這孩子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再戴起代表修女的十字架,另一個責任將會轉移到她身上,取代之前擔任聖職照顧院內孩童的責任。

    雖然遺憾,但是只要這孩子能過得安好她就很開心了。艾莎修女在心裡想著。

    主呀,請保佑她所照顧的孩子,讓他們都有愉快的人生,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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