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是不是叫善惡到頭終有報?嗚……為什麼同樣的手法會反作用到她身上?
這個死夢蝶,她不過送了兩杯加料的咖啡,她竟回送她一盒加料的巧克力,這個死孩子!
低頭看著手上的空盒,呂游欲哭無淚。
神智被激情衝擊之餘還有一絲絲記憶的功能,記得是自己抓來巧克力一塊接著一塊吃,還不忘塞進另一個人嘴巴裡。
因果報應,屢試不爽,嗚……她不應該太鐵齒,無視這千年來的鐵律。
外頭的天空是大明大亮,可她卻覺得自己跳進不見天日的陷阱中又深又黑,怨恨吶!
聽聞隱然含有得意的腳步聲接近,呂游更是哽咽。「嗚……你欺負人……」
「假哭騙不過我。」擦拭一頭濕髮的靳朔漠將一直以來當床用的沙發讓給還不打算起身的她,坐在單人沙發上。「我並沒有違反約定,是你撲過來碰我,不准抵賴。」
「你騙我吃巧克力!」她控訴。
「那只是普通的巧克力。」靳朔漠歎息,可以想見不久之後,知道真相的呂游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假哭乍停,她抬起的眼一滴淚水也沒有。「怎麼可能,那明明就是——」
「今天早上的留言你先聽完就知道。」他打斷她的話如是道。
縱慾過度、睡得像只迷你豬的她根本不知道今天電話響了幾回,眾多留言中有一則對他而言是好消息,但對呂游來說卻不一定。
他等著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什麼留言?」呂游拉起被子裹身,想站起來又覺得四肢酸痛。「我走不動,抱我過去。」
似請求又像命令,靳朔漠最後還是拗不過她,依言抱她到電話旁。
一道又一道的留言聽過,直到她聽見姐妹淘熟悉的聲音——「是夢蝶。」她打電話來做什麼?
「大姐,跟你說一件事,千萬不能生氣喔!其實送給你的巧克力是瑞士蓮的苦味巧克力啦,因為……因為本來打算拿來送你的巧克力不小心被……我和子翔吃光了,昨天接到你的電話又來不及去買新的,所以……就拿家裡現成的巧克力代替,你放心吃吧,那只是普通的巧克力,還有,雖然遲了一天,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
靳朔漠只手撐額,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發作,看她如何收拾這殘局,再對他說她不愛他、不需要他等等排拒的字眼。
青白兩色交錯在呂游不施脂粉、顯得分外清秀的臉上,凌亂的發頑皮地垂落在臉上,乍看之下很容易勾起人的同情心,只要忘了她惡魔般的行為就行。
抬手整理她的亂髮,靳朔漠歎口熱氣。「找不到方法可以自圓其說嗎?」
可惡!一切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巧克力不過是個引子,惜機勾起她平日對他的慾望。
噢,她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呂游在心裡哀號。
現在好了,她在他面前什麼都扮不成,只能擔綱狼女這個角色。
天,她真的這麼好色?不過是普通的巧克力吶,嗚……丟臉!
「呂游?」
「我在想要怎麼說,才不會讓你誤以為我,呃,那個……」破天荒,牙尖嘴利的呂游竟然有詞窮的時候。
「愛上我?」他替她接下去。「呂游,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你不愛我。」
啊?呂游訝然瞪著他。
「沒有愛就不會有慾望,你跟我都是這一類的人。」唇壓在纏繞他手指的髮絲,說話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你只是不敢愛我。」
「就算我是不敢愛,也足以證明我不適合談情說愛,你可以死了這條心。」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逼你愛我,不是嗎?」溫熱的柔軟滑舌舔過細緻的耳珠,微沉的聲音在耳畔灑下綿密的低語:「我們賭的是我在你身邊的權利,你贏我離開,你輸我留下,無關你愛我不愛,我要的只是留在你身邊的權利。」
她不跟人,尤其是男人太親近,只要能待在她身邊就有非凡的意義,深知這一點的他要的也只有這樣。
十年的時間足夠他去探尋自己所愛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
她是頭任性使潑、愛惡作劇的野貓,也是只傷痕纍纍、惹人憐的小貓,聰明慧黠也防人、喜歡和人相處,卻因為深知人性的真實而常常陷入自我矛盾中;總是嬉笑怒罵帶過真實的情緒,高傲得不願讓任何人分享她的悲和愁,說她冷漠?不,她只是驕傲得不願向任何人求助,讓別人知道她的脆弱。
他愛上的呂游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惡劣難纏卻很可愛。
「你不必愛得那麼辛苦。」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自己愛得這麼悲慘、這麼弱勢,他何必作繭自縛?「我相信外頭有更多女人等著你青睞。」這一回,她是真心這麼說的。
「這種台詞說多了一點新意也沒有。」靳朔漠說罷,抱她進臥室,輕輕放在床上。「准你休假一天,我要準備去公司,晚飯我會帶回來,你只管休息就好。」
「朔漠!」呂游開口,叫住走到門口的男人。
他回頭。「闊別十年,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呂游曲起雙膝,額尖置於膝上,朝他直笑,「你變成一個好男人了。」
「滿分?」
「幾乎。」她兩指隔出約一公分的距離。「只差這麼一點點。」
「勉強接受。」靳朔漠抿抿唇,淺笑道:「好好休息。」
「嗯,路上小心。」
00
降臨台灣的第一道東北季風是冬天來臨的警訊,不但帶來了干冷的北風,更帶來第一波流行性感冒病菌,陸陸續續在台灣各地造成不少病號,讓各大醫院忙得不可開交。
但,只要頭好壯壯、身強體健,想躲過這流行性感冒的風潮是輕而易舉,可偏偏……
凡事總有例外,頭好壯壯、身強體健的人也抵不過一時疏忽,將病毒抗上身,變成「破病雞」的厄運。
「噢呵呵呵呵……」
殘忍的失笑聲像魔音穿腦般,刺進靳朔漠疼得發暈的腦袋,擊出滿眼金星,拉起棉被從頭蓋到腳,擋去音波肆虐。
笑聲的主人並沒有因為這樣就放過他。
「還叫我小心感冒吶。」呂游扯扯棉被。呵,現在才知道要把棉被蓋得死緊有什麼屁用!
自招禍,活該。「你不是有本事光裸上身在客廳走來走去勾引我嗎?怎麼了?我才剛開始對你這強健的身體有那麼一丁點的興趣,你怎麼不繼續呢?」就說風水會輪流轉嘛,從見面到現在鮮少佔上風的她,這會兒連感冒病毒都跟她同一掛,噢呵呵呵……
「別笑了。」頭癱躺在沙發上的靳朔漠虛弱道。真後悔昨天開窗睡覺,吹了一夜風的結果是現在這狼狽樣。
「我已經打電話給陳靖,說你今天不上班;先說好,我不會照顧人,肯幫你打電話就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是嗎?她覺得麻煩的想法充分表現在說話的口氣上,靳朔漠聽得明白,更覺得難受。
他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或許是人在生病的時候多少比平常來得軟弱,是以靳朔漠敏感地覺得自己在她眼裡並不重要。
而這樣的感覺深深刺痛他的心。
「喂,我出門了。」一句簡單的招呼彷彿就是呂游的極限,之後是關門聲響,當真決然地留下生病的靳朔漠看家。
靜默籠罩在整間客廳,讓生病的人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對她而言,他究竟是什麼?腦袋昏沉、四肢無力的靳朔漠苦笑地問自己。 這幾年來的執著追尋,得到的最多不過是踏進她家門和她同住一個屋簷下;再多的,也只是身體的碰觸、體溫的傳達。
這樣的關係應該是親密的,至少她願意在她的世界裡多容下一個靳朔漠。但是,也僅止於此。
體溫的傳達,始終無法更深入連接彼此的內心;他承認,承認自己從一開始爭取留在她身邊的權利就好的念頭,隨著時間一長愈來愈貪心,想要的不單只是她習慣他這件事。
私心裡,他仍然希望她能承認愛他的事實,儘管他已經知道在她心裡有他的存在,也曾經為此沾沾自喜。
然而,時間一久,他更明白一件事。
感情固然可以靠肢體動作傳達,但言語同等重要;借由前者,感覺到的是自己所揣測出的對方的心意,多少都不切真實,只有聽見對方親口說出的言語,才能明白對方的心思。
他想知道她的真心,從她口中聽見她真心的話語。
他想親耳聽見她說愛他,好穩住自己因為不斷揣測她的心意,太過在乎對錯,而終日惶惶不安的心。
男人不是那麼堅強的動物!
或者,該說男人的膽子其實很小,不輕易言愛,是怕受傷害面子掛不住;不輕易表露對一個女人的執著,是怕追求不到時的失望透頂。
他說服自己拋開這些桎梏,全心全意追尋像刻在鋼板上抹滅不去的她,卻無法說服自己安於她習慣他存在的相處模式。
他想更進一步、更深一層的相處,想要知道她古靈精怪的腦子裡在想什麼,想知道她心裡對任何人事物的看法,想分享她不欲與人分享的私密,卻不能說出口。
因為他很清楚這些要求對她而言,是種箝制她自由的手銬腳鐐;當年他亟欲追求這些的結果,是讓她設計一出分手的戲碼,成為裡頭的男主角而不自知。
人生有幾個十年?他不想再栽在同樣的事情上,讓她再次逃離他。可單方面的付出很辛苦,這點她會明白嗎?這個從不曾想過為誰付出的女人能懂單方面、沒有回應的付出有多讓人感到無力嗎?
丟他一個病人看家,因為發燒而炙熱的手拍上隱隱作痛的腦門,靳朔漠忍不住出口埋怨:
「真是個無情的女人……」
啪的一聲,突然一片冰涼濕意貼上他捂額的手背,落下一聲冷問:
「你說誰無情啦?」
靳朔漠張開眼,方才頻頻抱怨的對象近在眼前。
呂游上半身越過沙發椅背靠著,雙眼眨呀眨地瞅著一臉蒼白的病人。
「你不是出門了?」
「不出門行嗎?」呂游拉開他的手,將冰毛巾放在它該待的位置上。「家裡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我可不想陪你一起餓死,多難看。」她邊說邊伸長手將包裝好的外食放在沙發前的茶几。「要吃不吃隨你。」
靳朔漠撐著發疼發酸的四肢坐起身,腫痛的喉嚨讓他說話難受也難聽。「為我買的?」
「幫你買的。」呂游糾正。
「我很窮,請不起你,這要報公帳。」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了,更何況他們啥都不是。
「還有這個。」她放下另一隻袋子。「退燒藥、維他命……管他的,反正是藥就是了,隨你愛吃哪顆就吃哪顆。」
煩死了,藥局老闆推了一堆藥到她面前,她根本分都分不清哪瓶是哪罐,乾脆全都買回來,要吃的人自己會看。
靳朔漠看了看,林林總總不下五六種藥裡頭,還有讓他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的藥。
「為什麼連嬰兒用的退燒栓塞都買回來?」
「我又不是醫生,怎麼知道哪個是哪個。」拿了兩個大碗出來,呂游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自然得過分。「退燒栓塞是幹嘛用的?」
靳朔漠傾身向她,附在她耳邊說明其功效和用法。
只見她一雙美國先是瞠大,而後漾起賊賊笑意,讓被看的人膽寒。
「想試試嗎?說不定比任何退燒藥都有效。我可以幫你,噢呵呵呵…」
靳朔漠的回答是二話不說就把粉紅色的栓塞藥丟進垃圾筒裡。
「真沒趣,難得我知道有這麼好玩的東西。」熱騰騰的粥分成兩份倒入大碗中,呂遊目測兩碗的份量,將小的那碗推給最需要營養的病患。
她的「孔融讓梨」精神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靳朔漠暗自歎口氣,食慾不佳的他其實並不計較誰粥多粥少,只是眼前呂游的小家子氣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對這種小事情斤斤計較,可是對動輒數百萬的鈔票卻不當一回事,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說吝嗇,她並不算;論慷慨,她也不是,很矛盾的女人吶!
忍住吞嚥時喉嚨的疼痛吃完海鮮粥,靳朔漠從藥罐裡挑出普通的退燒藥和維他命,準備起身倒水。
「你幹嘛?」正好吃飽,摸著肚皮休息的呂游看著他,不解的問。
「吃藥。」
「回去躺你的。」生病還裝出一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可憐樣,看了就討厭。心裡犯嘀咕的呂遊走進廚房,沒半晌,端了一隻冒熱氣的玻璃杯出來。
「蜂蜜檸檬,樓下六婆說可以補充維他命,又可以減輕喉嚨痛的症狀,沒有效別怪我,是那個長舌婦說的。」不過到樓下問問感冒的人要注意什麼,就慘遭一堆劈哩啪啦的機關鎗掃射,嘖!熱心過度。
靳朔漠接過,訝異難掩名實不客氣地寫在臉上。
那是什麼表情?「我又沒下毒,你緊張什麼。」
「我沒說你下毒,只是驚訝你會踏進廚房。」
「不要得意,我不是為你才這麼做,我是怕被你傳染病毒;要是今天好不了,我明天馬上趕你出門,免得被你傳染,自找罪受。」說話的同時,她拉起被子等靳朔漠吃完藥躺回沙發之後蓋上。
「閉上眼睛,生病的人沒有說廢話的權利。」
「到目前為止,我說的話沒有你多。」他才不接受莫須有的罪名。
這傢伙!呂游咬牙拉高棉被蓋上他的臉。「悶死你算了!本姑娘難得端出放在冷凍庫的好心你拿來當驢肝肺,去你的!」
語罷,呂游起身,從沒有花過心思照顧人,生平頭一遭,感覺是這麼奇怪,說不上來。
就像以為自己可以什麼事都不管,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時候,偏偏有那麼一件怎麼樣也放不下的事懸在心裡,一點點覺得麻煩、一點點覺得不耐煩,可是會奇怪地覺得其實有件事放在心上也不錯,被人需要的感覺很舒服,但又不想這麼矛盾。
到現在,她還沒有辦法甩開這種讓自己陷人矛盾的情緒。
她不喜歡照顧人,因為嫌麻煩;但是偶爾來這麼一次卻也覺得好玩有趣。嘖嘖,生活步調全被他打亂了!呂游暗暗懊惱。
「在想什麼?」拉開棉被,取下變熱的濕毛巾,靳朔漠正好看見她發呆的模樣;遂開口問。
「都是你。」愈想愈不甘心,呂游彈了他鼻尖一記。該死壞承認他帶來的改變也不行了。
靳朔漠揉著發疼的鼻子,坐起上半身。「我怎麼了?」
「你……」她側首看見他不安分地坐起來,一根纖指點住他額心,將人推回沙發躺平。「你給我安分躺在這裡不要亂動。」
到嘴的話馬上不著痕跡的改口,頭一次感覺困窘讓呂游轉身想走,閃躲這突兀的感受。
靳朔漠卻出奇不意地扣住她的手腕。
「你幹嘛?」
「留下來陪我。」退燒藥的藥效逐漸發揮,所帶來的副作用是讓腦袋昏沉沉,直想睡,但……算他使性子可以嗎?明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希望有她陪伴在身邊。
「都幾歲的人了睡覺還要人陪,不怕我明天到公司宣傳,讓你下不了台,不能見人嗎?」
「如果你要他們都知道我們同居的事情儘管說,我樂見其成。」
「看來感冒對你的腦子無損嘛!」呂游甩開他的手。「當病人就要認命,安分守己地睡你的覺,不要麻煩別人。」語畢,她再度出門去。
靳朔漠歎口氣,只手遮住眼,放棄地躺回沙發沉沉睡去。
早該知道的,他愛上的女人不懂得「體貼」兩個字怎麼寫。
意識昏沉時,腦海中閃過的是這樣的感歎。
直到下一次醒來之前,他都抱著這樣的想法入眠,睡得很不甘心。
然而——當靳朔漠從滿身汗濕的不適中醒來的時候。入睡前的想法完全被拋向九霄雲外,不見蹤跡。
以為已經自顧自出門的人似乎在他昏睡、沒有知覺的時候轉了回來,坐在地板上側靠著沙發,一張懶得抹上平日濃妝的清麗面容壓在他右手臂,雙眸緊閉,睡夢中的表情看來很不舒服。
留下來陪我……
他以為自己這個幼稚任性的要求不可能被她放在心上。
「不坦率的女人……」
靳朔漠彎低身,乾裂的唇附在她耳畔低語,忍不住沿著耳珠滑至唇邊,重複了這句話,才輕輕吻上她因為難受的睡姿而噘起的紅唇。
不坦率、愛說謊、言行不一、滿腦子壞主意。
可是,這樣的呂游卻讓他很愛、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