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宜從那一天起就躲著孟寰哲,那麼小的一個辦公區,兩人不見面實在很難,她常六點多就到辦公室來,留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上班時間就把自己關在小辦公室裡。
孟寰哲也知道劉欣宜在躲著他,為了讓她自在一點,他很少到辦公室去,他的設計稿都是在公寓裡畫的,畫好後再叫人送到辦公室去。有什麼事就透過齊如柳傳達。
「欣宜,你和阿哲到底是怎麼回事?」齊如柳好不容易逮到劉欣宜空閒的時間,這次她決定,不論劉欣宜怎樣打馬虎眼,她都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當事人都不想談這個問題,但是齊如柳實在憋不住了,看到這兩個人自我折磨成這樣,身為好朋友的她,怎麼能袖手旁觀?
「什麼怎麼回事?」劉欣宜頭也不抬,兀自埋首在那如山的卷宗裡。
「少給我打馬虎眼!我直截了當地說好了,反正,我的個性也不會旁敲側擊那一套,以我這個旁觀者觀察的結果,你和阿哲是妹有情、郎有意,為什麼你們兩個都不肯面對現實?」
「事情哪有你想像得那麼簡單!」劉欣宜還是沒抬頭,那態度擺明了就是不想多談,請走人,她現在很忙。
這一套對齊如柳才不管用,她氣得一把搶過劉欣宜手上的文件和筆:「本來就很簡單,兩情相悅的人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
劉欣宜歎了口氣,這麼久的朋友了,她熟知齊如柳的脾氣。一但齊如柳拗起來,就算十輛卡車也拖不動,她何嘗不想正視這個問題:「那季夢呢?季夢怎麼辦?難道,她對阿哲的感情就不是愛嗎?那不應該得到完美的結局嗎?這對她就公平嗎?我把別人的男朋友搶到手了,那又怎樣?讓另一個女孩卻因為我而受到傷害,良心有愧的情況下,她能安心地享有屬於你的幸福嗎?」
就是這一大堆的問號,壓得劉欣宜喘不過氣來。
「感情的世界裡,根本沒有公平可言。」齊如柳的頭也開始痛起來了。「因為我沒有遇過這種事,我也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會說:『管它,老娘高興就好!愛情是勝者為王的世界,管別人那麼多幹嘛,自尋煩惱!』,可是看到你這樣我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柳柳,我問你一件事,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劉欣宜最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到現在為此,劉欣宜可說只談過一次戀愛——就是和廖政典在一起,剛開始時的確很快樂,本以為那就是喜歡、就是愛,後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尤其,在知道廖政典的卑劣手段後,這段過去給劉欣宜的感覺,已不復原有的甜蜜,取而代之的卻是像毛毛蟲爬滿全身般的恐怖且噁心的感覺。而後她喜歡上了孟寰哲,他卻早已有了未婚妻!明知是單戀,卻仍深陷其中,單戀是很苦的,劉欣宜卻從沒後悔過。
這兩段感情卻讓劉欣宜有著解不開的迷惑……
常聽人說,喜歡上一個人,會以那人的喜樂為喜樂,甚至一通電話就會讓人高興個老半天,為什麼她就沒有這種感覺,她有的只是滿嘴的苦澀。她實在想不透,才想問對此「經驗」豐富的齊如柳的意見。
「什麼樣的感覺?這我也說不上來,怎麼說呢?你無時無刻都會想著他,你知道他也在想著你,那種感覺很甜蜜、也很醉人,有種飄飄然的感覺,每一次的戀愛都會讓我有這種感覺。」齊如柳是一臉的陶醉,好像那種感覺又回到她身上一樣。
「既然如此,柳柳,你為什麼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劉欣宜不懂,為什麼齊如柳到現在還沒定下來?
這下可說到齊如柳的致命傷了。
過一陣子她搔了搔頭:「因為膩了、厭了嘛,兩個人老是黏在一起,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和空間;而且男人真的好煩,交往時我又不像一般女孩子,故意隱藏自己的本性,他們看到的就是最真的我,也願意和這樣的我交往;久了,卻又嫌我不夠文雅、說話急躁、脾氣不好,甚至說我沒有女人味,怎麼和第一印象差那麼多?最過分的是,還妄想改變我,無法忍受就只好分手了。」
說完,齊如柳才驚覺到,她談過那麼多次戀愛,卻沒有一次讓她有不一樣的感覺,男朋友對她而言,只是個司機、聊天的對象而已。
「這麼說起來,柳柳,你並沒有真正談過戀愛。」劉欣宜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說。
「什麼,我沒有談過戀愛?開玩笑!和你比起來,你的戀愛史若是本小品文,我的就是一整套的大英百科全書了,什麼沒有戀愛經驗!」說時一臉不屑,說完才驚覺她把話說得太滿了,馬上轉了口氣:「至於刻骨銘心的愛情,到現在我還沒有那種經驗,所以也不能提供參考。」說完還尷尬地「嘿、嘿」兩聲。
說客反倒地將了一軍,也難怪齊如柳無地自容了。
齊如柳停了一下後又說:「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你覺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對阿哲也很殘忍,他明知道自己心愛的是你,卻因為你的態度而勉強和季夢在一起。好啦,就算有一天他們結婚了,你難道不難過、不心痛?等季夢知道她擁有的阿哲只是個軀殼,沒辦法得到他的心時,她又快樂得起來嗎?我說,你這樣委曲求全是害了三個人。算了,你也不是那種自私自利的人,最好的解決之道是三個人坐下來,理智地談談,要不,你先去找阿哲談也可以,把你心裡的疑惑告訴他,之後兩個人再來商量解決之道。」
劉欣宜歎了口氣:「事情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阿哲,還替季夢親手做了件新娘禮服,你知道嗎?」
椅子上像有針似的,齊如柳聽到這話誇張得跳起來:「什麼?真有這種事?難道我眼花了,看錯了你們之間那種暗潮洶湧的情慾?」
說到「情慾」兩個字,齊如柳當場挨了劉欣宜一記白眼。
「那阿哲是腳踏兩條船了?」齊如柳看著她問。
「不可能的!阿哲不是那種人!」劉欣宜斷然否認,她知道孟寰哲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更不容許任何人譭謗他。
「看吧,你還是割捨不下,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連續劇不都是這麼演的?因為一連串的巧合,讓兩人誤會愈來愈深,搞不好那是阿哲為你做的,只不過,他還來不及告訴你就……」
「就怎樣?」劉欣宜急著想知道答案。
「我怎麼知道?那是我亂猜的。」齊如柳也急了:「你為什麼不好好找阿哲談談,向他求證,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事情真如齊如柳所猜測的那樣嗎?劉欣宜實在沒有勇氣向孟寰哲確認。
???
劉欣宜一直沒有找孟寰哲談,還是躲著他。
經過幾天慎重的考慮後,孟寰哲決定要找季夢說清楚;再這樣下去,受傷的不止是他一個人而已。若他不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基於責任和季夢結婚,那痛苦的將會是三個人。沒想到,這時卻接到季夢的電話,要他下午陪她喝下午茶。
孟寰哲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準時赴約,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季夢到底要對他說什麼,萬一季夢又提起結婚的事,那……孟寰哲只知,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想要推搪過去,該是誠實面對的時候了。
問題是,要怎麼說,才能讓季夢所受的傷害減到最低?
孟寰哲一進門還找不到季夢,後來才看到她坐在最裡面角落的位子,坐下後,忍不住問了聲:「怎麼挑這麼裡面的位子,你不是最愛窗邊的位子嗎?今天人不多,窗邊還有空位,我們移到那邊去好不好?」
季夢搖了搖頭說:「不用了,這個位置很適合我今天的心情,先說你要喝什麼,侍者等很久了。」
孟寰哲草草點了杯咖啡,擔心地直問:「季夢,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你的臉色這麼差?」
季夢臉色蒼白得嚇人不說,眼睛還是紅紅的佈滿血絲,更有著兩個像熊貓似的黑眼圈。
「沒的事,只是這裡的燈光太暗了,才會讓你以為我的臉色不好。」季夢不止臉色差,連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孟寰哲看著季夢用湯匙猛攪咖啡,什麼話也不說,他知道季夢只喝黑咖啡,咖啡杯裡沒有需要攪拌的糖或奶精,她到底怎麼了?怕待會兒說的話會讓他生氣或是難以抉擇?
季夢的確是在整理思緒。她累了,和孟寰哲之間有些事非解決不可,這是她哭了好幾個晚上所下的結論,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阿哲,你是個好男人,你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你的溫柔卻讓兩個女孩子因此而受苦。」
「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她該不是察覺到什麼了?孟寰哲緊張得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放心,我不是來向你興師問罪的。這對我來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可是,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你愛我還是欣宜?」
是季夢的神情讓孟寰哲瞭解,季夢想知道他的真心話,她已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他不須擔心她承受不起這個打擊。孟寰哲直視著季夢,也坦誠面對自己的心,他的眼裡沒有一絲猶豫。「我愛欣宜,真的很對不起!」
季夢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裡面早已和著淚光,只是季夢強忍著不哭出來。「雖然我早就知道了,聽你親口說出來,我的心還是很痛!」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孟寰哲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和欣宜雖不好過,但是你的心裡更有著常人無法體會的煎熬,如果早一點,你早一點告訴我這件事,而不是由我自己去發覺,那事情也許會不同吧?雖然剛知道時會很痛苦,但,我相信傷痛終究是會過去的,我也不用做一些我不願做的事,千方百計只為試圖挽回你的心,我討厭那樣的自己。」要季夢承認自己失去孟寰哲、失去六年的感情,是件困難且傷心的事。
「你是怎麼發覺的?連我自己都是到最近才確定我的感情歸屬。」孟寰哲不懂。
「第一眼看到欣宜時,還有你對她那種特別的態度,我就有預感了,這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尤其是你在她面前那種輕鬆、寫意的態度,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你們之間那種莫名的吸引力,不用言語我也能猜到七、八成,只是我不願承認而已。在你不肯定自己的情感時,我這個旁觀者早猜到你們已是兩情相悅,只是礙於我這個未婚妻,才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無助且擔心的我拚命地想做些什麼來挽回我們之間的感情……」
「難怪,那時你對我特別溫柔體貼。」孟寰哲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那麼早以前,季夢就覺得不對了,而他卻一點都沒發覺。
「你不喜歡那樣的我,是不是?」
「也不是,只是那一點也不像你,你不是很討厭下廚的嗎?第一次看到你在廚房煮菜,老實說,我在受寵若驚之餘,又有點害怕。有時覺得你們女孩子真的很會鑽牛角尖,我喜歡的就是原來的你,不會因為你不會做菜而減分的。」這是孟寰哲的真心話。
「那時,我不知道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只是任憑自己胡思亂想,為了替自己製造機會,好挽回你的心,我找欣宜商談,甚至軟求,請她離開你、搬出去,以為這樣就可斷了你們之間這段情愫……」想到自己的行為,季夢忍不住冷笑。「我還拜-她替我保密,為的就是不讓你認為我是那麼卑鄙的女人,因為,我實在討厭這樣自私的自己。」
「沒關係,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怪你;我也是在欣宜搬出去後,才意識到她的存在。」孟寰哲不是不知道季夢對他的感情,今生只有負她了。
季夢苦笑幾聲:「說來,還是我幫的忙,我倒成了你感情的催化劑了。」
孟寰哲很擔心地看著季夢,她那自暴自棄的態度,真令人放不下心。「你也是那時候才能確定的?」
「還記得那件禮服嗎?那件你手縫的新娘禮服?」
「記得。」孟寰哲點頭,那件禮服可說是兩人分手的導火線吧!
「第一眼看到它時,我以為是你給我的驚喜,送給我在特殊場合穿的,新娘禮服正暗示我們倆的好事近了。在你的辦公室看到它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真不愧是阿哲,這件禮服和我想像的一樣完美,那種興奮與雀躍的心情卻在試穿後,整個消失無蹤。交往這麼久了,之前又常穿你特地為我設計的衣服,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尺寸,若只是細部瑕疵還有話說……」季夢至今仍忘不了,第一眼看到鏡中自己的感覺,那種震驚與無助,像一記重擊、無情地敲碎了她的心。季夢喝了口咖啡,藉以平緩自己過於傷痛的情緒。「後來,我穿起來完全走了樣了,那是她的尺寸是不是?」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麼件衣服,剛開始的確是以你為模特兒設計的,可是在縫製及修改時,欣宜卻成了我心中唯一的模特兒;這次服裝秀參與展的衣服也全是為她設計的,我想為她多做幾套一衣多穿的衣服,在我這麼想時,才發覺欣宜已悄悄佔據了我的心。」
季夢又喝了口咖啡,想沖掉自己滿嘴的苦澀與酸楚,坐在這裡聽自己的心上人,談論他愛的另一個女孩子,這是多麼痛苦的煎熬,又需要何等的勇氣,而季夢只是笑笑。「欣宜這個女孩子也真怪,嘴上將自己講得多自私自利、將錢看得多重,可是她打算將你讓給我,連房子也不要了,就只是為了成全我們。」
「她就是這樣死腦筋。」
「誰不是呢?欣宜一心想退讓,好成全我們;而我,卻一心想維持我們原有的關係,這難道不是死腦筋?」季夢歎了口氣後說:「感情哪能說讓就讓、說挽回就拘得回的?世事如果都能盡如人意,那這世上就沒有至死不渝的淒美愛情了,我也不要別人讓與的感情——」
「嗯。」除了在旁邊「嗯、嗯」地搭腔外,孟寰哲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們之間不是因為欣宜的介入而有了改變,而是因為時間。最近我常在想,如果我們剛認識時就結婚,那一切是不是會變得不同?」當一切絕望時,人們常會幻想如果一切重來,是不是會有所不同,季夢也不例外。
「如果我們在剛認識時就結婚,那我們大概會為了各自的生涯規劃而常常吵架,你不能到國外進修,拿MBA的學位;我也不會到東京和巴黎去學服裝設計,你爸爸一定會硬逼我去接管公司,到那時,我會活得不快樂,而你,也不會有發揮自己專長的機會。」
季夢雖不願意,但卻不得不承認,孟寰哲說的的確是事實。如果她在二十歲就一頭栽進婚姻中,她的心會不會只安於家庭,每天就在柴米油鹽中打轉,她會願意活在只有丈夫、孩子的世界中嗎?二十歲的季夢,是個一心想要振翅高飛、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女孩,對這樣的自己來說,家庭和婚姻也許是更大的阻礙。
如果,他們真的在相戀不久後就結婚,不到一年鐵定以離婚收場。那失去的不止是這六年的彌足珍貴的感情,她得到的孟寰哲只是個父親「奴役」的老公,而不是一個體貼的好情人。
「你還真現實、也很殘忍,連一點想像都不留給我。」季夢笑了。「你說得對,我和你之間的情感,剛開始時的確像水一般純淨,現在卻多少摻雜了一些商業成分,愛情只要混入其它東西,它就變得不純了;久了,連我們都不知道它真正的滋味到底是怎麼樣,我和你之間,再也無法回到以前那樣純真的戀情。」
季夢想以灑脫的態度來談論她和孟寰哲的感情,可是還是沒辦法做到,停了一會兒後,手一揮。
「算了,不談這些,你要怎麼對她說?」
孟寰哲並沒忽略季夢那眨個不停的眼睛,還有她拚命想忍住的淚水。
「我也不知道,欣宜她不想成為破壞我和你感情的第三者;現在除了工作外,我根本很難見到她,經過上次後,她大概以為那件禮服是我為你做的。這下子,要解釋清楚,可就很難。先不管她,現在我擔心的是你。」
「算了,我沒事的。阿哲,你記住!是我先甩了你,而不是你離開我。」季夢想保有分手前最後的一絲尊嚴。
「這是當然!是我先對不起你。」如果這樣能讓季夢好過點,就算說他是「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爛男人也沒關係。
孟寰哲那坦然的態度卻讓季夢無地自容,歎了口氣:「唉——這也是自己騙自己。」季夢會選在咖啡廳和孟寰哲談分手的事,而不是酒吧,是有原因的。不然,她不知灌了多少「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酒了。
孟寰哲只是拍拍季夢的手,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季夢只是笑了笑:「我今天來還有件事告訴你。」
「什麼事?」
「我要回香港去了,今天是來向你辭行的。」
「你什麼時候走?」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孟寰哲一時無法接受。
「等我將台灣的事情處理好,我就走。」
「要走時記得告訴我,我好去送你。」
「不!我怕你來,我會受不了那種分離的氣氛,當場哭出來……」季夢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就讓我走得瀟灑點,很抱歉!你的服裝秀我沒辦法參加了;還有,請代我向欣宜說聲對不起。也許有一天,我會笑著回來找你和欣宜,那時,我們還是朋友?」
「還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