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婚者迷 楔子
    煙火新娘

    藍玫琪

    煙火絢爛即使夜空一片蒼茫

    多姿飛舞尋找那寬闊胸膛

    火樹銀花總吸引讚歎的眼光

    但我要的不只這一夜瘋狂

    一見鍾情如果由浪漫變成激流

    愛就只好在峭煙中飄蕩

    蜜月只好在禁閉中張望

    新娘也只好在煙火輝映間彷徨

    序曲

    密蘇里州聖路易,六月第一個禮拜

    聖路易「美食與活力」旅館,兩個老人在貴賓餐室中,隔著大理石桌謹慎地互望著。這次的會面對他們而言完全是受現實所迫,84歲的戴湯姆在德州經營岩石農場,而71歲的藍約翰則出身於波士頓的銀行世家;兩個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朋友的對手相見,卻也不得不對對方的成就有所尊敬。

    「我是戴湯姆。」

    「我是藍約翰。」

    他們簡短地握手致意,約翰拉出一張古董椅,挑剔地拍拍椅面,揮走想像中可能有的灰塵後坐下,他那削薄的雙唇略帶輕蔑的味道,接著問道:「你到底覺得小『傑西傑姆』有什麼問題?」

    老湯姆砰地把昂貴的牛仔帽甩在桌上,單手搓著一頭紊亂的白髮,眼神極為不悅:「你就是不能釋疑對不對?我孫子是用他叔叔傑西、曾祖父傑姆的名字命名的,八百年前你就知道了!」這老牧人坐下來,皺著眉頭繼續說道:「他可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如果你孫女、他老婆繼續這樣對待他的話,那就很難說了————」

    「我不容許你批評我孫女,」約翰突然插嘴:「玫琪已經盡力了,單獨撫養孩子是很不容易的————」話到這裡,他卻又打住了,大概覺得這種辯白無異於招認玫琪的確有差錯,只好清清喉嚨,故作無事地伸手拍拍西裝背心。

    「是她自己決定要單獨養育我的小曾孫的,」湯姆一點也不鬆口:「而且顯然她管教無方。」

    約翰臉都氣黑了:「那個孩子或許有點……不守紀律,但他只有七歲大啊!」

    湯姆不耐煩地說:「誰跟你談紀律?我喜歡活力,任何年齡惹點麻煩都不是壞事,但這個孩子……」他搖頭歎道:「這樣批評自己的骨肉還真痛苦,但他快被你孫女教成娘娘腔了。」

    約翰一拳捶在桌面上,對湯姆極不滿:「你太過分了!這小男孩是我心中的寶貝,我不能忍受任何人這樣說他!」

    「我不是『任何人』!你只要仔細看就知道,他得自戴家的遺傳多過藍家。講到疼愛,我愛他是遠超過————」湯姆停下來,想找一個最貼切的形容詞表達:「愛他遠勝於愛德州!」

    約翰聽了這話不禁張嘴睜眼,過了會兒才恢復過來:「我樂於相信你是因為真的關心孩子才來這裡,和我一樣。」

    「對這點我可以打保票,我也很希望孩子的爹能過得像樣一點;就像你孫女想的,他的確是在『野草堆』裡打滾太久了!」

    「什麼叫『野草堆』?」約翰不解。

    「真是城市佬,」湯姆頗不耐煩地喃喃自語:「我的意思是,他實在是和野女人混得太久了!他現在這樣子既不像結婚的人,可也不是單身漢。你孫女離開他有四五年了吧!」

    約翰點點頭:「你知道我從來就不贊成這件婚事……」湯姆哼了一聲不答腔。「……不過,我也認為太太應該和丈夫同進退才對。」

    「我說句公道話,要你孫女很開心地跟著一個耍套繩絕技的牛仔到處跑是不容易。不過傑西已經32歲了,如果家庭夠溫暖的話,我想他會放棄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的。」

    「玫琪從來不介意他的職業啊!」

    「所有結了婚的女人都喜歡安定,只有單身漢才會拚命追求刺激。」

    兩個老人頗有同感地互望對看一眼,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

    約翰緩緩地說道:「想要他們重合姻緣似乎太遲了。」

    「也許吧,」湯姆心裡也很沉重:「我一向不贊成離婚,但有時想想,這好像又是唯一的出路。」

    「離婚!」約翰顯然很憎惡地說:「從傳家以來,藍家的祖先從沒有人離過婚。」

    「真的?多麼偉大啊!從五月花號載你們來美國時算起嗎?」湯姆一副故作天真樣。

    約翰狠瞪了他一眼:「也許父母離婚對小迪反而好,他爸媽既不同行,又並未真正分手,顯然誰也不想先出面處理問題,這種『單親』家庭實在是——小孩還是需要爸爸的。」

    「我剛不就這麼說嗎?」湯姆沒好氣地說。

    「我指的不一定是親生父親。假如傑西和玫琪不能在一起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那麼玫琪就得放棄傑西重新找一個伴。」

    湯姆喘了口大氣,脾氣好像快爆發了,但臉上的表情卻帶點憂傷:「小迪很無辜,他需要父母完整的愛。」

    「我同意。但現實很殘酷,他的父母似乎從來就沒辦法相安無事共處在一個屋簷下。」

    「真沒辦法將這兩隻野貓鎖在一起,讓他們拚鬥到筋疲力竭,而後他們願意和好相處嗎?」

    約翰若有所悟,直言道:「也許這就對了,如果你能說服傑西合作,可能還有救!」

    「合作?你乾脆把他綁去還直接一點。」

    「拜託,你一定要講得這麼難聽嗎?」

    「隨便你怎麼想,我有辦法搞定傑西,但天底下誰有辦法說動玫琪呢?」

    「如果我恐嚇要切斷她的經濟來源,應該有效。你又有什麼籌碼可以跟傑西談判?」

    湯姆自信地靠向椅背:「我沒辦法在財務上控制他,他父母過世後留下很多遺產給他和他弟弟邦恩,不過我還是制得了他的。」

    「到底是什麼辦法,你快說啊?」

    湯姆似乎頗以對方的急躁為樂,慢條斯理地:「我可以威脅他,說要賣掉岩石農場。」

    約翰顯然很失望:「就這樣?」

    「喂,農場可是傑西的寶貝,如果我想賣,他會盡其所能來挽回的,甭說是他,哪天真有這種事發生,戴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坐視不顧的。」

    「希望這招有用。」

    「我們只有孤注一擲!」湯姆笑得嘰嘰咕咕的:「不過,第三次世界大戰一定會開打的,這真是『愛在戰火中』呢!」

    「有危機才有轉機,要他們到哪兒會合?」

    「他們在哪兒度蜜月就到哪兒。我們那個蜜月小屋在德州鄉下,周圍幾里路啥都沒有,只有一個小鎮。」

    「就我記憶所及,他們不曾再去過那兒。」

    「老地方總是充滿了回憶。你孫女也許不像個好太太,但可是大美女喔!」湯姆若有所指地說。

    約翰很想回嘴,但轉念一想說道:「我們可以吃頓中飯,再談一下細節,今天晚上我得飛回波士頓。」約翰搖搖餐鈴,一副誇傲的樣子:「這裡的牛排不錯吧!」

    「喔,我在德州已經吃夠了牛排,到了這兒,我就點樣每次回來都要點的東西好了。」

    「是什麼?」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漢堡!」

    加州,聖菲利培,六月第二個禮拜

    戴傑西快速站上滑梯的頂端,怒視著眼前那匹人稱「殺夫者」的野馬,這匹傷過無數牛仔的野馬暴跳不停,傑西整個人被塵土、悶熱和套馬索的甩動聲所籠罩,但他的思緒卻飄得很遠。

    這個女人真磨人,她根本照顧不了小迪,現在卻倒過來怪我。他不自覺輕撫放在襯衫口袋裡的信。她簡直把小迪當嬰兒,孩子需要的是一雙有力的臂膀,是嚴謹的生活紀律。

    孩子需要的是父親。

    「你好嗎,親愛的!」

    傑西分心往後瞥一眼,只見一位滿頭紅髮的蛇蠍美女,漾著滿臉媚笑望向他。簡直是緊追不捨。傑西不置可否地咕噥一聲,避開視線不想瞪著那豐滿誘人的胸部傻看。

    她氣得吸口大氣幾一點都不想被他的冷漠逼退。「親愛的,」她膩著聲音說:「你不能只偷了我的心,又這樣置之不理啊!」言下之意是傑西並未「善用」她。

    傑西嚥了口口水,將注意力轉回手上的工作。這也是玫琪的錯,他氣憤地想。用手抓馬耳朵,都比說服一個有侵略性的女人,說他所戴的婚戒仍有意義來得容易,即使————

    「小心!傑西!」

    「殺夫者」突然用後腳站立起來,掉過它那醜陋的頭,傑西的同伴驚呼出聲。有一瞬間,它狂野的視線盯住傑西,任何一個牛仔都知道,這是再棘手不過的情況。

    「嗨,你的運氣真好!」所有工作人員都努力要控制那頭發狂的野獸,其中一個牛仔不忘對傑西做出讚美的笑容:「我看它是殺紅眼了!」

    傑西抓緊綁在馬肩上的韁繩,由滑梯滑到馬背上,強壯的雙腿緊夾住那頭徹底被激怒的馬的腹部。他瞥了眼剛剛幫他忙的人,一面咕噥著:「我的年紀已經大到不該再做這種蠢事了!」

    一點都沒有,歲月顯然沒幫我任何忙,現在還得接受玫琪管不了小迪的事實,孩子根本是精力過剩,他需要的是愛和支持,絕不是那種會把他搞成娘娘腔的私立貴族學校

    「————戴傑西,來自德州的聖安東尼,前世界冠軍,也是第五個敢向『殺夫者』挑戰的勇士。」擴音器宣佈著。

    是了,傑西想,現在是該我介入、看我表現的時候了,他也是我的兒子啊,而且——

    柵欄打開了,「殺夫者」立刻衝出來,冒火地噴著氣。傑西緊抓住手中的韁繩,在光溜溜的馬背上,忍受它暴跳時帶來的震痛。場內揚起滾滾土塵,讓他覺得暈眩。他小心地調整呼吸,一絲絲地體會到自己這具32歲的身體,已經僵硬疼痛起來。

    該死,我真的老到沒法過這種日子了?傑西的視線漸漸無法凝聚。目眩之間,只覺那座滑梯就像一隻兀鷹一樣虎視眈眈望著他。

    湯姆來加州做什麼?這怪老人討厭飛機更甚於政治投機客,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搭飛機的。傑西揉著膝蓋,一邊甩著頭,希望清醒一點。現在他最需要的是找回自己的理智。

    小丑在場裡跨著可笑的步伐,慢慢走近他:「你還好吧,傑西?」

    傑西無力地點點頭,小丑輕巧地拍了下他的肩,朝另一邊假裝摔了一跤,逗樂了觀眾。傑西又分神望了滑梯一眼。

    戴湯姆就站在那裡。他出現了,用食指勾著招呼他,傑西不用看祖父臉上窮凶極惡的表情,他就知道————他有大麻煩了!

    同一時刻,麻州波士頓

    賀菲蒂絮絮叨叨說明兒童醫院的發展狀況時,藍玫琪正和滿腦的胡思亂想搏鬥。玫琪代表她祖父參加這項波士頓城市委員會的會議,有半數以上是名流貴婦與會。

    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倒不是這種會議不值得參與,主要是玫琪心裡亂成一團,無法專心於議程。

    上個禮拜傑西竟然打電話來責備我,他簡直比波士頓的計程車司機還神經質!

    菲蒂望著玫琪空洞的眼神,後者顯然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光坐著用一張嘴批評,誰不會?小迪也許不完美,但小孩不都這樣嗎?小迪一點都不娘娘腔,不管傑西怎麼想,小迪才不會呢!

    「你同意這個提案嗎,玫琪?」

    玫琪遊蕩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她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無所謂啦,菲蒂的建議一定能對公關委員會負責。」菲蒂的笑容和煦:「傑瑞願意和你密切合作,他一定很開心你答應這種安排。」

    傑瑞!玫琪快窒息了!這位醫院公關室主任是全世界她最不願意碰見的人。這個男人不斷向她示好,原先她還以為是自己想像力太豐富。但自從上星期和他在醫院四樓的更衣室獨處後……不,這顯然不是她一個人的幻想!

    我是個結了婚的女人!她忿忿地想。他把我的婚戒當成什麼東西,裝飾品嗎?

    「現在我們需要有人自願主持贈勳委員會,」菲蒂宣佈:「玫琪去年做得很出色,繼任者要接下來恐怕不容易……」

    小迪突然打開門衝進來,在看見一屋子的女人時,立刻煞住腳步。他七歲大的臉龐上閃著玫琪非常熟悉的急躁。她非得先控制場面不可。「跟我們的客人打招呼啊,親愛的。你先出去再玩幾分鐘,我馬上就來。」

    小迪憋緊嘴,看都不看大家:「哦,嗨,」他瞪著母親:「我討厭等,我現在就要跟你說話。」

    「我很快就開完會了,你去廚房跟黛絲說,媽媽說你可以吃點心了。」我們不必重複早餐的那套把戲吧!玫琪無聲地暗示著,怕講出來會讓小迪難堪。

    菲蒂清清喉嚨,聲調裡有些不贊同:「我剛剛說————」

    「不要!我才不要跟蠢黛絲要什麼蠢點心!我現在就要跟你說話!」小迪滿是雀斑的蒼白的臉因激動而發紅,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灰眸快射出火來了。

    場面尷尬得無以復加,雖然私底下她很難不溺愛孩子,但絕對不容許他這樣當眾耍賴,絕對不准!玫琪轉向眾人,「請大家原諒,」她平靜說道:「恐怕我必須先處理這個小麻煩,請繼續開會。」

    她走到小迪身邊,把手放在他肩上。這下有事了!

    「親愛的,我們到曾祖父的書房去,這樣我們才能談話。」

    「我改變主意,我不想跟你說了。」他掙脫媽媽的手:「你只要告訴我,我是不是可以買一輛新腳踏車?」

    這個話題早已搞得母子倆精疲力竭,他根本就知道不可能。或許他認為這樣當眾吵鬧,媽媽為了避免尷尬,會答應他的要求。玫琪走向兒子,盡量保持神情平和:「這個地方不適合討論……」

    小迪想掙開母親的掌握:「我討厭原來的車子,只有小嬰兒才會騎那部爛車!」

    「那就不要像小嬰兒一樣吵,」玫琪不得不提高嗓門,傑西說得對,我真是寵壞他了,傑西認為教男孩是全天下最容易的事。好,我就做給你看!玫琪冷冷看著小迪:「先生,我要你立刻離開這裡,到曾祖父的書房等我。」

    小迪一下子楞住,神情彷徨起來。成功了!玫琪想,他一定會照我的意思做的。

    但她錯了。

    「不要,我討厭你!」小迪握緊拳頭,尖尖的童音激烈無比:「你根本就不愛我!」

    玫琪腳下踉蹌,一股無助掠過心頭。什麼叫做鐵的紀律?這都是傑西的好主意!小迪從來不曾這樣當眾反抗的。

    她又去抓孩子,小孩一下就閃開,腳底絆了一下,撞到旁邊一張大理石桌,上面擺著一隻玻璃盒,顫悠悠地滾到桌緣……

    玻璃盒裝了一隻玫琪祖父最寶貝的中國明朝古董花瓶,一搖三晃滾到地上,玻璃和磁器的碎裂聲夾雜著女士們的驚呼聲。在這最不幸的時刻,藍約翰及時出現在門口。

    「各位女士……」,他禮貌地打招呼,微笑頷首,但腳下那堆垃圾卻立刻讓他變臉。

    「祖父,」玫琪緊張得嘴唇發乾:「我……我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我們出了一點小……小意外,小迪他……」

    她轉身找小迪,這小子已經從另一扇門溜走了。

    藍約翰臉上的笑容很嚴峻,用食指指了指玫琪,意思再明白不過。他仍不忘向在場的太太們致意:「對不起,先失陪了。」然後轉身走出門。

    玫琪羞愧地跟在他身後,盡可能昂著頭準備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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