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回,感覺自己這麼靠近她,彷彿已融入彼此生命,再也不分彼此。
然而,那卻也是最後一次這麼靠近她。
她走了!
明知他會傷心欲絕,卻還是殘忍地不告而別,徹底退出他的生命之中,不論他如何發了狂的尋找,她就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留下了一封信,乞求他代她好好照顧她的妹妹。
他知道,這是她求他的最後一件事了,為了不使她更傷心、更難過,他罔顧自身的意願,成全了她。
他也知道,她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就是鐵了心要成全采馨,不讓兩人之間有任何轉圈的餘地。他若不娶采馨,也許這輩子,他到死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這七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想她不知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想她是否過得好?想她有沒有受苦?想她冷了、餓了,有沒有人在身邊照顧她?想她下雨時忘了帶傘,誰來接送她?她太迷糊了,他真的放心不下啊……
日日夜夜,只要想到這些,他的心沒有一刻能安寧。
深刻的思念之情折磨得他沒有片刻的喘息空間,於是,每當想她想得椎心蝕骨、難以承受時,他就拚命地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將腦子填得滿滿的,直到沒有絲毫空間能容納她,讓自己累到再也無法思考。
他沒想到,七年後的今天,他們會再重逢;他已使君有婦,她也已名花有主,太多的深情綢繆,也只能化諸七個字:驀然回首心更傷……
放開你的手面對我的愁無力分辨是對是錯……
隱隱約約,腦海又浮起那段歌詞。
難道,這就是他逃不掉的悲哀?
???
不明自己為什麼又會來到這裡,明明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打擾她的平靜,可是走著走著,才發現自己下意識裡又來到了她家附近。
一直都是這樣,迷惘淒惶時,他只會想到要來到她身邊。
這一方居住品質優良的住宅區有座小公園,紀沛陽靜靜地在鞦韆架上坐著,遠遠望著心之所繫的方向。
不眠的夜太長,想她的心太狂,總在天未亮時,下意識的尋她。
而今,知道她就在離他不遠處,不若以往那般隔著太多不知名的千山萬水,光是這樣,他便已心滿意足。
他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著她——儘管不為人知。
天色濛濛,微泛著白光,早起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在公園晨跑運動,這些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一直都只容得下她,就算——如今她正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好夢方酣。
???
「小旭啊!你好了沒?要上學了哦!」
「噢——」童朝旭應了聲,背起書包,撥了撥他自認為帥得超級無敵、世界霹靂、所向披靡的頭髮,順道送上一記迷人的笑。「媽媽早安。」
「早安。」隨便瞟了一眼,又繼續將手中的三明治完成。
哇!今天是鮪魚三明治耶,他最愛吃的……咦,不對!有志氣的男生是不會被食物收買的,他沒忘記母親的「藐視」。
「媽媽,你沒有覺得很開心、很榮幸嗎?」
「開心什麼?榮幸在哪裡?」
童朝旭氣呼呼的道:「因為你生了個很帥、很迷人的兒子!」
「噗!」差點被入口的豆漿嗆死,然後用看智障兒童的眼神望去。「童朝旭,你今天吃錯藥了是不是?」
什麼態度啊!「媽媽真不識貨!人家我們班的女生都很喜歡我,我已經收到好多封情書了哦!」
原來如此啊!真是人小鬼大!
「少自戀了,童朝旭。你爸爸比你帥上N倍,我會稀罕你的小小『姿色』?」紀沛陽在她心中,永遠是最美好的,連兒子都休想掠美。
董朝旭小小的呆了一下。這是媽媽第一次這麼自然地談起爸爸的事哦!
「吹牛人人都會。」
「哼,年幼無知的小鬼,不和你計較。」
「我也不想和很難養的女生說話。」
我雄心萬丈,不打算加入孔老夫子論定的難養之列……
沛陽也說過類似的話,對吧?父子就是父子,這小小俊顏的神采、口氣,多像當時的他啊!
她會心地笑了。「小鬼!你得爭氣點,別丟了你爸爸的臉。」
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有爸爸的臉可丟呢,問題是,他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
偷偷藏起渴求,他揚起笑。「我上學了。」
「咦?時間還早嘛!」
童朝旭跳下椅子。「我慢慢散步。」
「等等!」童采寧匆匆將兩個三明治和鮮奶放進塑膠袋中口「這個帶去學校吃。」
「噢。」童朝旭乖乖地接過,出門去了。
看著手中的袋子,他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媽媽老是忘了她養的是兒子,拿他當豬來養。
一開始是些慘到不能入口的食物,再來「品質」上有改善了,卻開始企圖撐死他,所以有的時候他會覺得他和媽媽能活到現在,老天爺真是太善待他們母子了。
走啊走的,經過小公園,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停住步伐,為了證實不是他眼花,還用力眨了兩下眼睛,確定沒看錯後,他興奮地喊出聲來,開心地奔了過去。「叔叔、叔叔!你怎麼會在這裡?」
紀沛陽幽幽回神,看向眼前的小俊容。「你——」他訝然。「你住這附近?」
「對呀!」童朝旭猛點頭。「我很想叔叔哦!」
他輕扯唇角。「想染指我的女兒多一點吧?」
童朝旭笑笑,沒否認,自動自發地在他旁邊坐下。
「我禮物送出去了哦,媽媽好開心呢,還給我親親哦!那叔叔呢?」
他神情一黯,垂下眼瞼。「沒有。」
「為什麼?」
「送不出去。以前,是不曉得她在哪裡,現在,知道了她的消息,卻沒資格,也沒勇氣送了。」
「好複雜哦!」大人的事,果然不是小孩能理解的。「她不喜歡你了嗎?」
「也許吧!她是我最喜歡,也最重視的女生,可是現在,她已經找到更喜歡的男生了,雖然,那並不代表不再喜歡我,可是卻不能像以前那樣了,你懂嗎?」
「就是說……她現在喜歡別人比喜歡你多一點點,所以你禮物就不敢送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孩子講這麼多,也許,是他下意識裡知道,這孩子能懂他的心情,也或許,他們有緣吧!
「可是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她呀!那就把她搶回來嘛!反正她以前很喜歡、很喜歡你,現在要再像以前那樣,喜歡你比那個人多也不是不可能,幹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傷心?她又看不到。」
紀沛陽苦笑,揉了揉小男孩的頭。「我傷心不是為了讓她看見的,只要知道她過得很快樂,有人和從前的我一樣疼她,這樣就好了,留在我身邊,她只會傷心哭泣,我不想這樣。」
「噢。」他覺得叔叔對那個女生太好了,什麼事都替她想。
「對了,叔叔吃早餐了嗎?」
紀沛陽搖搖頭,落寞地道:「沒人肯替我做早餐。」
聲音很輕,但是童朝旭還是聽到了。叔叔好像很悲傷耶!
「我這裡有兩個三明治,我們一人一個好不好?」他提起手中的塑膠袋,自己拿了一個起來,其他全往紀沛陽手中塞。
紀沛陽微愕地看著掌心多出來的物品,那微溫的熱度,暖了他的心。
「這是我媽媽親手做的哦,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我還是覺得很幸福。」
「是啊!有人肯為你付出,真的該惜福,不像我……」現在,還有誰會在乎他呢?
「那這樣好不好,以後我天天都來這裡陪你一起吃早餐,反正媽媽每次都會塞一堆東西給我,像怕我餓到一樣,也不管我吃不吃得完。」
小小人兒熱切的關懷與盛情,教他無從拒絕,他發自內心,由衷的笑了。「小鬼,不怕你媽媽罵你吃裡扒外呀?」
「才不會,我媽媽可是很好、很好的女生哦!」
「是啊,要不然你爸爸怎麼會喜歡她,還生下聰明可愛的你。」
童朝旭本來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對了,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我叫童朝旭。」
「童?你也姓童?」好巧呵!似乎,他總是和姓童的人特別有緣。
「嗯。叔叔呢?」
「紀沛陽,豐沛陽光的意思。」
「咦?叔叔,你發現沒有,我們的名字好像呢!都很陽光哦!媽媽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要我像旭日東昇一樣的充滿朝氣。」
無心之語,卻教紀沛陽怔愣。
朝旭……他有一瞬間的閃神。
如果,當年沒與采寧分開,今天,他們會不會也早有了個旭日般充滿朝氣的兒子?
這個名字,勾起了他酸楚的疼。
「唉呀!我上課快來不及了,明天我會早點來的,叔叔也要等我哦!就這樣說定了,叔叔拜拜!」根本不給紀沛陽說話的機會,他跳起身揮手道別,一溜煙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果然有著朝陽旭日的活力。
望著那道遠去的小小身影,再移至另一處依戀甚深的方位,他幽幽歎息了聲,也跟著起身離開。
???
在那之後,童朝旭每天都會提早出門,到小公園與紀沛陽共享早餐。
他覺得這是男生和男生之間的秘密,所以也沒讓媽媽知道,在家意思性的吃了幾口,瞞過了媽媽,就飛奔到紀沛陽那兒去了。
他很喜歡和叔叔聊天的感覺,叔叔不會把他當成長不大的小鬼,也不會說討人厭的「小孩子不懂」之類的話,叔叔會把心事說給他知道,他也會和叔叔分享學校裡的事,他們就像很好、很好的朋友。
有時候,他會在心裡偷偷地幻想,有爸爸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
這天,與母親揮手道別後,他按例直奔小公園。
回到屋內的童采寧,發覺他沒帶水壺,趕緊追了出來。
「小——」這小鬼跑得真快,一下就不見人影了。
「也不曉得他急什麼,上學時間明明還早嘛——」她喃喃咕噥,沿路找了上去。
經過小公園,熟悉的笑語和交談聲傳了過來——
「你來這裡,你媽媽知道嗎?」
「這是男生的事,女生不懂的啦!就是那個——有一句話不是說忘記年齡的那一種——」
紀沛陽失笑。「你說忘年之交?」
「對對對!」點頭如搗蒜。
「紀叔叔,我問你哦,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是不是住在這附近?」
「你怎麼知道?」他記得他好像沒提過這個。
「猜的啊!要不然你怎麼會天天來這裡,每次看著、盯著那個方向想念她——」手指頭往某個方位比去,正好瞧見公園外童采寧停住的步伐,她疑惑地往熟悉的聲源望去,視線與兒子對了個正著。
「小旭!」采寧訝異地揚高音量,他坐在這裡幹什麼呀?
「呃……呵呵……」被發現了啦!
紀沛陽不解的回身望去,這也呆了!
「采寧?!」
咦?媽媽和紀叔叔認識啊?
小傢伙來來回回地打量著兩個臉色都很「晴天霹靂」的大人。
咚咚咚!采寧嚇得跌退好幾步。
沛陽怎麼會和小旭在一起?而且還狀似親密,一副很熟的樣子,難道……難道說……
「你都知道了?!」那——他會不會狠狠剝了她一層皮啊?畢竟,隱瞞了這麼重要的事,就算他氣得一把掐死她,那也不是多意外的事。
「知道什麼?」紀沛陽瞇起眼,這是不是叫不打自招呢?不管是直覺還是她的表情,都在告訴他,事情非常的不對勁!
原來……他還不曉得啊!
采寧吁了口氣,硬起頭皮擠出微笑。「呵、呵!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啦!」
「媽媽又在傻笑了,通常這個時候,就表示她很心虛,而且真相會和她回答的相反。」
噢,該死!「小旭,你閉嘴!」
倒不是小旭提供的解說情報有什麼作用,紀沛陽本來就瞭解她,問題是在於——
「媽……媽?!」他一字字慢聲重複。
「那個……沛陽,你想太多了,絕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心跳都快停了,搖頭又擺手的,拚命想粉飾太平。
「我想什麼,你又知道了?」紀沛陽一步步走近她,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寸表青。
「呃……我……我不知道啊!你沒想啊!那最好了,我想……」真是糟樵,一急,腦袋又成了漿糊,語無倫次了。
「紀叔叔,我媽媽——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女生?」自認終於研究出一點端倪的童朝旭發問道。
每次講到媽媽時,他們都覺得這兩個女生很像呢,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哦!那……那紀叔叔不就是他的……
「什麼女生?」采寧不解地問。
「就是紀叔叔一直很喜歡,都沒有變過的女生啊,他每天都在這裡,就是因為——」
「小旭!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先去上學。」紀沛陽及時打斷了他。
「對哦!那,等我放學再討論。」
一等他走遠,紀沛陽再無顧忌,灼灼烈眸直視她。「小旭姓童?」
她咽嚥唾沫。「似乎是。」
「今年七歲?」
她心虛地往後退,試圖模糊焦點。「不必強調年齡,我知道他有點人小鬼大。」
「你希望他像朝陽?像旭日?」
「很……很不錯呀,朝氣蓬勃比較好嘛!」天!快撐不下去了!
「你沒結婚,卻有個七歲、像朝陽旭日的兒子,真巧呵!唯一的差別,是不是只在於他不姓紀?!」
「啊?!」被嚇得魂不附體,她直覺地又退了步。
「當心!」一探手,將她扯進臂彎,一輛車由眼前呼嘯而過,她驚魂甫定地偎靠著他。
「你想嚇死我嗎?」紀沛陽摟緊了她,心在顫抖。
「我……我……」到底誰嚇誰呀?
「方不方便到你那兒坐坐?我們談談。」
「你想談——什麼?」裝蒜好了,就算死馬醫不活,死鴨子也有嘴硬的權利。
他憐惜地撫撫她微白的臉色。「別怕成這樣,你知道我再怎樣都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他都說成這樣了,她還能怎麼辦?
不管了,他要知道就讓他知道吧,反正她也瞞得好辛苦。
???
采寧在前頭開門,由鞋櫃中取了雙拖鞋給他換上。
紀沛陽一路隨她進屋,打量著屋內的陳設,感覺不出絲毫有男主人入主其中的跡象。
「你要喝什麼?我去——」
紀沛陽及時扣住她的手腕,深深望住她。「為什麼要騙我?」
「什麼?」她愕然。
手一張,密密將她納入胸懷。「這些年,你根本不曾有過其他男人,生命中唯一的男性只有小旭!為什麼要騙我,你不知道,這讓我多痛苦!」
被他盡情釋放、不再隱抑的痛楚深情震傻了,她只能癡愣地任他擁抱。
「沛陽……沛陽……」充滿憐惜的小手,撫上他刻鏤著痛楚的俊容,心,悸疼著。
紀沛陽情難自抑,俯下頭,不顧一切地吻上她。
「采寧、采寧……你知道我有多愛你……」激情的呢喃,揉進了深纏難分的四片唇之中。
那聲模糊的陳訴,揪疼了她的心。童采寧斂起眼,承接他狂炙焚心的烈吻,酸酸楚楚地回應。
「我不想離開你,我再也不想離開你了……」輾轉纏吻的唇,移向她雪白的頸子,依戀難捨。
采寧渾身一震,驚亂地推開他,不住地喘息。「你不該這麼做的,你忘了采馨了嗎?還有你女兒,你的家庭,你的責任……」
「去她的童采馨,那是什麼家庭、什麼責任啊?我當初根本就不該聽你的鬼道理,妥協的任你離去!」天曉得真正需要他負責的是誰!他居然蠢得放任他真正的妻兒離他遠去,真是荒謬透頂!
采寧又傻了。
記憶中溫文儒雅、風度極佳的沛陽,從不說粗話的,現在竟口不擇言地破口大罵,恐怕是被逼絕了。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聽你的了,不管你說什麼,反正我絕不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樣?」把心一橫,為了逼走他,她不惜殘忍地道:「別忘了,你現在已經是我妹夫了,你想亂倫嗎?」「我只知道我是小旭的爸爸!」他咬牙吼道。「你真要小旭喊我一聲姨丈?你忍心?!」
采寧沉默下來。
無力地癱坐椅內,心是一片淒茫。「不然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離婚。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我都會解決掉這樁婚姻,然後永遠守著你,再也不分開。」
「不!你不能這麼對待采馨——」
紀沛陽抬手阻止她。「我和采馨之間的事,你根本就不清楚。你可以不嫁我,但我也有權選擇我要的人生,這一回,你再也阻止不了我了。」
「沛陽……」
「什麼都別說了!」紀沛陽將她攬進懷中,拒絕收聽隻字片語。這一刻,他只想與她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