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初年*凌府
春暖花開。
凌家庭園中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百卉爭妍,蝶亂蜂喧,處處景致美不勝收。
初秋的午後,涼爽的清風拂面,夾帶著淡淡的清草香;抖落人一身的疲憊和煩倦。展慕白安適愜意的徜徉其中,身旁相伴的是他的至交好友凌浩塵,也就是這棟華宅的少主人。
「喂,展慕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凌浩塵繞到他面前,氣喘吁吁的嚷著。
展慕白搖搖頭,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啦,你再說一遍,我保證洗耳恭聽,用力地聽、努力地聽、費力地聽,行嗎?」
「我在說馬尚鴻那小子。」凌浩臣無奈地重複。
「馬尚泓?」展慕自微揚起眉:「他又怎麼了?」
有些人就是不怕死,受了教訓仍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見到棺材才知道要掉淚,就不知馬尚鴻是不是其中的一個。」
「他哪還敢作怪呀!上回被你狠狠教訓-番之後,他就收斂了許多,不敢再四處作威作福;橫行霸道了。這種人不好好修理修理,挫挫銳氣,他就會目中無人,還道是沒人能耐他何;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踢到你這個鐵板算他側霉!」凌浩臣說得眉飛色舞,不亦樂乎。
「那不就好了嗎?你還嘀咕些什麼?」
「你就不知道,上回你一氣之下給他點顏色,這個『馬上紅』立刻變成『馬上黑』,灰頭土臉、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城裡的百姓莫不拍手叫好,大快人心。你替咱們全洛陽城受過他欺壓的人出了口怨氣,儼然成了全洛陽城百姓眼中的大英雄,身價原就炙手可熱的你,如今名氣更是如日中天,來出嫁的姑娘家哪個不是對你又戀又慕,一個個都巴不得能嫁給你這位亦狂、亦俠、亦溫文的俊俏少年郎?」凌浩臣滿含趣意地說著,眼底閃爍著促狹的光芒。
展慕白斜睨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俗不可耐了?」
這種虛名,他是一丁點也不在意的,而凌浩臣和他是多年知交,當然也明白這點,只是存心要戲弄他一番罷了。
「什麼俗不可耐?這種別人求都求不到的艷福,你還不知感恩!你以為每個人都有你的幸運,既有個純情癡心的湘翎妹妹,百般溫存、千般柔情的,默默守在你身後,又有成群的洛陽佳麗任你挑選?」取笑的意味更是明顯了,看來他還不打算放過展慕白。
展慕白蹙起眉心,略有苦惱之色:「浩臣,我對湘翎怎樣你是清楚的,一直以來,我始終把她當妹妹照顧,從沒有過非分之想,我不知道——是我曾經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引起湘翎這般的……」他沉吟著,不知如何措詞。
路湘翎對展慕白那片柔柔的情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因為這樣,展慕白才會萬分苦惱。
路湘翎是展慕白的表妹,從小父母雙亡,寄居展家,展慕白看著她長大,因為沒有妹妹,所以他一直將她當成了妹妹般細心呵護,也只有面對纖弱的路湘翎,他才會展現出難得的溫柔。
為了深怕她有寄人籬下的哀愁,他一直很細心、無微不至地關愛她,希望她能有明朗開懷的人生,不願任何的陰影留在她心中。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路湘翎心中便只容得下展慕白,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情懷中,總有份如詩般浪漫的柔情,日積月累下,對展慕白投下的感情已深得無法自拔。
當展慕白察覺到她對他異樣的情懷時,簡直震驚得不知所措,慢慢才意識到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小女孩,他曾試著婉言開導,她卻始終執迷不悔,他又不敢把話說得太白,怕傷了她纖細善感的心靈,為了此事,他一度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他想過試著疏遠路湘翎,說不定這樣能讓她停止對他的盲戀,而他確實真的這麼做了,可是沒想到換來的結果是路湘翎含淚的泣訴。
那晚,她哀戚欲絕地到他房中找他,悲泣著說:「我沒想到你竟是這麼的討厭我,不惜費盡心思地躲避我,難道我就這麼惹人厭惡嗎?你用不著為我心煩了,我會如你所願,離你遠遠的,不再礙著你……」
當時,他就知道他又做錯了!
小心翼翼不願傷了她,不料到頭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打擊了她脆弱的心靈。
於是,他投降了,他不再躲著她,但也曾鄭重向她聲明,他對她只有兄妹之情。
見她再度展露笑容,閃著濃濃情意的眸子緊瞅著他不放,他心中的愁悶更深了——
其他方面,他或許出類拔萃,無人能及,可是在處理感情的事上頭,他卻笨拙得有如低能兒。
他揉揉發疼的腦際,心情陡地沉到谷底。
「浩臣,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真不曉得你在想什麼,人家湘翎不僅長得國色天香,對你又百依百順,一往情深,這麼好的女人上哪找?你還不懂得好好珍惜。」
「浩臣,你明知道的!」他眉峰糾結,苦悶不已,「不是湘翎不好,而是我對她沒有那種——撼動心靈的相屬感覺,她不是我想要的那個女人,而我又……我已經夠煩惱了,真的不知道到底要怎樣才能讓湘翎清醒點,對我死心。」
「要她對你死心還不簡單,只要你有了心上人,早日娶親成家,她不就會徹底看破了?」凌浩臣一派輕鬆地回道。
「說得簡單,娶誰?」
「全洛陽這麼多名嬡閨秀擠破了頭想嫁你,你看上誰就娶誰囉!」
「儘是些庸脂俗粉,不提也罷。」
「嘖,眼珠子長到頭頂上去了,全洛陽城多少絕色佳人讓你挑,你居然都看不上眼,照你這種選妻的眼光看來,要能讓你看上的女人,肯定是要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外加傾國傾城魅力的人間絕色……天哪,我真想看看你將來愛上的女人是什麼模樣。」
展慕白被他誇張的措詞逗笑了,「少誇張了,我才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我要的是,一個與我心靈契合的紅顏知己,懂我、愛我,這就夠了。」
「看你的樣子——你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凌浩臣研究著他沉思的神態。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好像——有一種很遺憾的感覺縈繞我的胸懷,教我想填補這份空虛悵惘,我在等,可是等些什麼自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漸漸地,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深思的神情被茫然所取代,「浩臣,你相不相信『有緣千里來相會』?」他若有所思道。
凌浩臣先是一愣,而後放聲大笑:「拜託!我不知道你這麼迂腐頁-!你不是一向說人定勝天嗎?怎麼你的魄力一碰上感情的事,就像個姑娘家一樣,好保守、好宿命。」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含戲謔地接著說,「那麼敢問『展姑娘』,你那千里姻緣一線牽的命定佳人在哪兒呀?」
展慕白不理會他的笑謔,舉步走到陰涼的大樹下。
偏偏,凌浩臣還不放過他,大步跟著走向綠葉如蔭的大樹,邊走還不忘調侃道:「你以為站在樹下守株待兔,你的絕色佳人就會平空掉下來嗎?」
展慕白充耳不聞,抿緊了唇不置可否。
「好啊,那你等給我看哪,看老天爺會不會把你的女人送到你懷中——」
話音甫落,一個纖盈的身軀毫無預警地由樹上跌落,展慕白反射性地接住眼前的物體——
看清懷中的嬌美人兒後,他驚愕得無法思考。凌浩臣則是瞪大眼、張大嘴,見鬼似的瞪著展慕白懷中的小東西,神情可笑而滑稽。
完了、完了,這回她就算沒把全身骨頭給摔散,也會跌得頭破血流,十天半個月無法下床!凌舞蝶悲慘地閉上眼,不敢看自己摔得慘不忍睹、毫無淑女形象的可恥模樣。
可是——
時間一點一滴地慢慢流逝,她卻遲遲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疼痛。
好奇怪喲!難不成她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還是她已經摔得皮粗肉厚,不覺得疼了?鼓足了勇氣,她悄悄地、怯怯地撐開右眼。咦,好俊美的一張臉孔,這下,她兩眼大大地睜了開來——
哇!這一嚇可不得了,她眼前居然出現一張俊美無瑕、就算潘安再世都得滾到一邊納涼的「天姿絕色」!
這下不多看幾眼瞧個夠本,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嗎?
他有一張英氣逼人的出色臉孔,然而最吸引她的是,英挺帥氣的劍眉下,那雙深邃而專注的眸子。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衝擊著彼此,似乎這種奇特奧妙的相遇並不陌生。尤其是展慕白,他簡直震懾住了!
記憶中,一段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逝,在他想牢牢捉住之際,它倏地消失無蹤。
懷中那傾倒眾生、令人為之失魂的女子,有如失足跌落凡塵的仙子,美得純淨無瑕,不染塵煙,撼動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就在兩人忘我地凝盼著彼此之際,凌浩臣是第一個自震愕中甦醒的人,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驚喊道:「小蝶!」
突如其來的聲響拉回了兩人漫遊的思緒,展慕白連忙放下她,退了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男女有別,這算是謙謙君子該有的風範,也算是對姑娘的尊重。
他這生疏的態度看在舞蝶眼裡,沒來由地感到悵惘、落寞。
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感變化落人凌浩臣眼中,除了感到意外,更是不敢置信。
慕白?小蝶?
會嗎?有這個可能性嗎?向來對女人冷若冰霜的展慕白,會看上他那長不大的小妹?
是呵,怎麼不會呢?他早該想到的,小蝶可也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展慕白會為她動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一個是他的至交好友,另一個是他捧在手心鍾愛的小妹,若能成雙,他不但樂觀其成,必要時還可推波助瀾一番。
「小蝶,你是不是又不聽話,跑去爬樹了?」儘管凌浩臣口吻有著責備,眼底卻全是溺愛。
「大哥最討厭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不爬樹會從樹上掉下來嗎?」舞蝶嗔怨道。
「你還理直氣壯啊?我不罰你就算你運氣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真是得寸進尺,聽她的口氣,好似她會從樹上掉下來全是他害的一樣。
「我當然有不滿!」舞蝶嘟起小嘴,氣鼓鼓地指責道,「我是你妹妹,最親的小妹吧!結果在我攸關生死、千鈞一髮、危急存亡之際,你居然狠得下心袖手旁觀,不施加援手,要不是這位『秀色可餐』的公子及時接住我,你現在還有妹妹可以教訓嗎?你不但不曉得反省,還敢責備我這個飽受驚嚇、柔弱無助的小女子,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飽受驚嚇?柔弱無助?凌浩臣差點被口水嗆到。
那麼這個「潑婦罵街」的悍樣,全是「飽受驚嚇、柔弱無助」造成的結果囉?
展慕白在一旁忍著笑,這女孩挺有意思的。
「敢情,這全都是我的錯?」凌浩臣無辜而委屈地說。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覺得自己好可憐。
「當然是。」她臉不紅、氣不喘,簡直不知心虛、羞慚為何物。
凌浩臣望了眼幸災樂禍的展慕白,一臉「我的命運怎麼這麼坎坷」的悲慘神情。
「好了,停止自哀自憐吧!有這麼個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小妹,可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舞蝶大言不慚地說,「還不快為我介紹一下,真是的,怎麼教都教不會。」這會兒倒換成她在訓凌浩臣了。
到底誰比較大啊?凌浩臣欲哭無淚,萬般委屈地說:「介紹就介紹嘛,這麼凶!喏,這個長得連潘安、宋玉都自慚形穢的人,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好友展慕白。」他轉首望向展慕白,「眼見為憑,我沒誇大其詞吧?我都說我惟一的寶貝妹妹時常欺壓我這個老實人,這下你信了吧?」
展慕白瞭然地點點頭,客氣而有禮地問:「你就是凌舞蝶,浩臣的小妹?」
「對呀!」舞蝶綻開燦爛的笑顏。對他,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很自然地打心底接納了他,並移步向他,本能地想親近他。
展慕白反射地退開,他向來習慣和女人保持距離,這是一種潛意識的習慣動作。
一進一退的同時,兩人都呆怔住,氣氛立時變得有些尷尬而沉悶。
「呃,」展慕白試著出聲打破窘局,「我……呃,你們兄妹聊聊,我還有點事,浩臣,我先回去了。」
「喂,慕——」
展慕白甚至沒有勇氣再看舞蝶一眼,片刻也不停留地轉身離去。
「看吧,你多可怕,把人家慕白給嚇跑了!』』凌浩臣真假參半地取笑道。
「大哥!」舞蝶不依地嚷道,「才不是這樣,他——」
她沉默下來,也許大哥說得沒錯,展慕白不怎麼喜歡她,否則,怎會忙不迭地逃走呢?想到這,她的心頓時沉入谷底。
「怎麼,你當真信啦?」凌浩臣審視著她落寞的神情,瞭然於心地輕拍她的頭,「小傻瓜,大哥是跟你鬧著玩的,慕白他就是這樣,對每個女人都不假辭色;除了他的小表妹外,我還不曾見他對哪個女人和顏悅色過,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並不是針對你。我還常取笑他說,看他那種不近女色、清心寡慾的性子,搞不好上輩子不是和尚,就是柳下惠!所以啦,他對女人一貫的態度就是這樣,你就多包涵一下。」
「他不喜歡女人?」舞蝶困惑地喃喃道。
「也許吧!至少除了他表妹,我不曾見過有哪個女人成功地接近他身邊,而被他所接納的。」
「表妹?」舞蝶沒采由的泛起酸意,心頭好不舒服。
「她叫路湘翎,和慕白青梅竹馬,情同——呃,手足。」凌浩臣小心地措詞,不太確定舞蝶此時的表情可不可以稱為「吃醋」。
「噢!」舞蝶別過臉,聳聳肩以掩飾內心真正的感覺。
望著不遠處翩翩飛舞的彩蝶,她陷入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激盪思潮中。
* * *
沁涼的夜風徐徐吹拂,在靜謐的夜色中隨性地漫步,這樣的時刻,是適合思考的絕佳時機。
「在想什麼?」
平空而降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舞蝶,將她拉回現實。
「嚇我一跳!」舞蝶拍拍胸口,怨怪地白了身後的凌浩臣一眼,「大哥,你別無聲無息地出現嚇人嘛,我可是不禁嚇的。」
「自己不知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還怪人家沒有敲鑼打鼓向天下人召告他的到來。」凌浩臣拐彎抹角地調侃道。
出乎意料的,舞蝶沒有反唇相譏,神情是難得的凝肅。
「大哥,如果說,我裝扮成男人留在展慕白身邊,你會反對嗎?」
「什麼?」凌浩臣大驚失色,「你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我想留在展慕自身邊。」
「你瘋了,一個女孩家,你這樣——要讓人知道了,以後還有誰敢要你,再況,爹娘也不會放任你這麼任性胡搞!」
「所以,爹娘那兒才需要你多擔待些,以你的才智,想瞞天過海、粉飾太平,並不困難,是不是?」舞蝶冀盼地望著凌浩臣,期待他肯定的答覆。
老天,他現在腦袋亂哄哄的,思緒一團糟。
「小蝶——」他悲慘地呻吟,「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好意思要我當你的替死鬼嗎?我會被爹娘生吞活剝的!」他頓了頓,「就算我命大,僥倖逃過一劫,可是慕白那邊……我知情不報,將來慕白知道,他也會怨死我的!拜託,我的寶貝小妹,你別害我,成嗎?」
「沒這樣嚴重啦!你少誇大其詞了。」舞蝶無動於衷。
「誰說不嚴重?你一個女孩隻身留在一個大男人身邊,還不夠要命嗎?你難道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況且,人言可畏呀!」凌浩臣激動得提高音量嚷著。
「我說過我會做男子打扮。至於危機意識,大哥,展慕白是你多年好友,他的為人你難道還信不過嗎?就算他識破我是女兒身,磊落光明的他也一定謹守禮法,不敢有所僭越。」她見招拆招,堵得凌浩臣啞口無言。
「我可以假設一件事嗎?」凌浩臣深思道,「你這麼費盡心思要設計的對象是展慕白?」
舞蝶想了一下,堅定地點頭。
「那麼,目的呢?你要的是什麼?」如果他猜得沒錯——
「他的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你想設計他愛上你?那麼換個角度想,我是不是可以肯定你是愛他的?」
「沒錯,就是這麼簡單。我愛上他了,但我不能白愛一場,所以我也要設法讓他愛上我——雖然這不容易。」她答得利落果斷,倒是凌浩臣聽傻了。
「有沒有搞錯?;小蝶,你是女孩子咆!難道你就不能含蓄一點?」居然還打算主動去接近人家大男人,噢,老天爺!
「因為我沒有坐以待斃的籌碼,你也很清楚,如果我故作矜持,結果只有一個——錯失了得到幸福的機會。大哥,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強求;我只是想試試他心中能不能容得下我,如果不能,我不會勉強自己的。」
「你——確定嗎?」
「再確定不過了。」
「那麼,好吧!」
這樣一個不輕易接受女人的男人,真的會對小蝶動情嗎?怕是難如登天囉!
但願他的小蝶不會傷痕纍纍,更但願她不會是第二個路湘翎!
* * *
洛陽城的街道中,一名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郎,在熙來攘往處當街奔竄,沒命似的橫衝直撞,後頭只見有一群人凶神惡煞般的窮迫不捨。
他一步也不敢稍停,直到撞上一堵堅實的肉牆,他才煞住腳步,痛呼出聲。
「哎喲,好痛喔!」他撫著撞疼的鼻樑,痛得跌下淚來。
「小兄弟,你沒事吧?」展慕白關切地詢問著撞進他懷中的男孩。
男孩抬起頭——
瞧,那可不就是慧黠可人的凌舞蝶嗎?
她淚眼汪汪的;「很痛。」
展慕白好笑地搖搖頭,「男孩子不可以這麼愛哭。」
「現在不哭,待會兒可就欲哭無淚了。」舞蝶吸吸鼻子,小小聲地說。
欲哭無淚?
展慕白還沒來得及深問,前頭五六個身形剩悍的男子,已由攢動的人群中追趕上來,惡聲惡氣地吼道:「臭小子,我看你多會跑!」
「哇!救命啊!」廣舞蝶嚇得躲在展慕自身後,緊扯著他袖口不放的小手正驚恐萬分地顫抖著,「死定了、死定了,我這回鐵定完了,可憐我還這麼年輕,大好人生還沒享受到就要跟美麗的世界說拜拜,真是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呀!」
她的喃喃自語一字不漏地讓聽力極佳的展慕白盡收耳中,展慕白剛毅的面容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咦,你怎麼還沒走?快走呀,別管我,是死、是生都是我的事,我不想連累你,你快走呀!」舞蝶焦急地催促。
展慕白好笑地看了看他死拉著他袖子不放的小手,再看了看他沒有血色的小臉,好心地提醒他:「你抓著我不放,我怎麼離開?」
「啊?」舞蝶立刻鬆開手,急忙退離他身邊,一個踉蹌,整個人幾乎往後倒栽。幸而展慕白及時伸手拉住她,她又再度擅進丁他懷中。
她痛得悶哼一聲。鼻子快撞扁了!為了這齣戲,她的犧牲可真大呀!
展慕白不禁羌爾,「沒事吧——我是指你的鼻子。」
她正要回答,一旁不耐煩的壯漢可沒閒工夫等她,大聲吆喝道:「小子,識相的話就閃開一點,別妨礙老子捉人。」
展慕白雙手環胸,一派悠閒,「如果我不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兄弟,上!」
五六名壯漢一道圍了上來,展慕白輕鬆利落閃避紛至沓來酌又重又輾的拳頭,一個凌空翻身,人已脫離拳腳齊飛的危險地帶。
「憑你們這種功夫,是連我的衣角都沾不上的。」展慕白神色未變,從容自若地說,「我不想傷人,滾吧!」
他始終認為習武貴在強身,所以若非必要,他從不輕易動手傷人。
六名壯漢一聽,立刻腳底抹油,一個個「健步如飛」地跑了,心裡還直想著,拿錢啟用他們演出這場戲的凌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要不是他一再保證他們會毫髮無傷,他們才不會自討苦吃呢!
「哇,你好棒喔!」舞蝶興奮地直嚷。
「沒什麼。」他淡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凌舞——」她本能地道出自己的姓名,話出了口才暗自叫慘。
「林武?是雙木林,武力的武嗎?」展慕白猜測道。
「呃,對、對!」她忙不迭地點頭,暗自吁了好大一口氣。
「我姓展,名慕白。」
「老早就知道了。」舞蝶小聲咕噥。
「啊,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沒什麼!」舞蝶忙笑著掩飾。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免得你又遇到那幫人。」
一提到家,舞蝶立刻垮下臉來,小臉上有著感傷。
「怎麼啦?」晨慕白疑惑地詢問。
「我無家可歸。」她黯然地低語。
我有家歸不得……
一段恍如隔世的遙遠記憶飛快掠過腦海,他想深入探索時,只剩空白一片。
不知怎地,一句話莫名牽動了他的心,他不由得關懷地問下去:「你的父母或親人呢?」
「我是孤兒,和哥哥相依為命,可是哥哥嗜賭成性,欠了一屁股債就跑了;大哥,抱歉啦!她在心底說著,「那群人討不到債銀,就一把火燒了我的草屋,我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就連惟一的棲身之處也沒了,這會兒,我是真的一無所有了。」她說得人戲,眼眶竟也閃動著盈盈淚光。
「我說過,男孩子不可以隨便掉淚,任何時刻都不行,那是懦弱的表現,你既然身為男兒,就要堅強一點,再多的苦、再深的痛,都該咬牙承擔,寧可流盡一身的血,也不可輕易落一滴淚,知道嗎?」
好氣概!舞蝶在心中讚歎著。
「那麼,你不曾流過淚嗎?」她好奇地問。
「沒有,從來沒有。」他堅定道。
「我佩服你,你很堅強,可是我——我堅強不起來。」她垂下頭,無助脆弱的模樣令他心頭一揪。
「到我那兒去住吧!」展慕白說出了一直以來就想說的話。
舞蝶兩眼一亮:「真的?真的可以嗎?你願意收留我?」
展慕白含笑輕點了一下頭。
「哇,太棒了,謝謝你!」計謀得逞的舞蝶,眉飛色舞地高聲歡呼。
女扮男裝接近他果然是正確的,否則,向來對女色敬而遠之的他,哪有可能這麼輕易地答應收留她?
展慕白想說服自己,做這個決定只是側隱之心使然,可是當他望向那張純淨白皙的甜美笑顏,及閃著慧黠的、充滿靈性的大眼睛時,他心頭竟有股異樣的情潮翻湧。天曉得,他的動機一點也不單純!
唉,恐怕今後困擾他的煩惱又要多一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