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秋月無痕,照盡愁情一路。心思重重中,二人都不知是怎樣回到的名府。
名枕秋藉著礦之雲的幫助再次翻越院牆,剛一落地,便覺腕上少了什麼,她下意識 地四下找尋,卻聽上面——「是不是這個?」
「還我!」她揚首道,眼眸裡冰封雪藏。
「不過是個絲鐲。」用得著這麼大的火氣嗎?他只不過是無意間櫓了下來而已。高 踞在牆頭,他藉著月光將手中的東西又打量了一番,這鑷子裡究竟藏了她什麼秘密?
旁人哪知這絲鐲的意義?它是她們姐妹情意的見證,無論情仇悲喜。她下意識地護 緊了剩下的那隻,又強調一遍,「還我!」
月光太暗,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得他慵懶的聲音,「你我既已答允合作,還 有什麼不能分享的?」
她就知道他是在報復!他用得著把她每一句話都放在心上左掂右量、斤斤計較嗎? 還是……她確實傷他太深?不願深想,她強迫自己只將注意力放到絲鐲之上。
「是在想怎麼搶回來嗎?」話音裡,他已從牆頭躍下。
「是!」邊說,她邊抓住他持鐲的手。
他輕笑著將絲鐲套上了自己的另一隻手,然後轉守為攻地將她的纖手包進了雙掌之 內,口中還不忘讚歎:「你的手可真快!」
她陷在他掌中,感到一股熱意又悄悄地從指尖傳到了心房,耳邊則是他低低的笑語 ,「你就不能給我點好處?」說來真孬,他都已經甘心被她利用了,她卻還是不肯將心 事與他分享,寧願將芳心繫於絲鐲九曲盤繞,也不願交付於他共解玲攏。
「好處?」她重複著他的話,看向他凝視於她的瞳心,卻看不透其中真意。她身上 到底有著什麼要費他如此多的心思去探求?相反地,她卻只看到了一顆女兒心正因他的 調笑而忐忑,被他的魅影所迷惑,糾糾纏纏。到底是他迷失了她的理智,到底是他佔了 上風……「那……這樣行不行?」她忽然閉上了眼睛,下決心似的對他說。
「嘎?」還沒等他回答,她已經踮足夠上了他的俊顏,以柔軟的唇瓣碰觸著他的雙 唇,也扣擊著他的心扉。
她的第一次主動卻只換來他眼底的一抹灰色,他沒有回應,也沒有勉強她停止,只 是一味沉默。
他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因為即使這樣得不到回應的親吻也足以掀起 她的情迷,因為對她來說他本身便是個陷阱,她怎能放任自己深陷進去?他哪裡知道她 的身不由己?
離開他的唇,心房有些刺痛,良久才聽他的聲音響起,極輕,「你就不能分我一些 ?」她為何不懂?他要的不是她應付似的一時纏綿,他沒有那麼膚淺,更不願她如此輕 賤。
「到底要分你什麼?」她都已經這樣放縱自己向他表達了,他還想要什麼?心裡一 陣惱,更一陣苦,她終於忍不住轉身而去,逃離這糾纏不清的迷局。
只剩他還在原地,對著終於「奪」過來的絲鐲喃喃自語:「我只想你分我一半心… …」一向輕揚的嘴角有一抹淡淡苦笑躍然,「誰讓我已將我的整顆心都給了你。」
匆匆逃回自己的閨房,名枕秋卻依然按不下狂亂的心潮。只得滿懷心事地坐在床沿 ,看著屋內燈火灼灼,恍如她冷不下的心跳。
「篤篤」的敲門聲起,她忙起身開門,卻見——「怎麼是你?」她冷冷地開口,掩 不住滿心的失望厭惡,順手就要關門。
名兆□抵住了房門,「不是你的曠先生,你失望了?」
她白他一眼,聞到他一身的酒味,不禁皺起了眉,「你醉了。」
「我沒醉!」名兆□不客氣地跨進房內,堵住了房門。
「你想幹什麼?」名枕秋盯著他,難免有些心慌「你要是敢無理,我便叫外公了! 」
名兆□絲毫無懼,冷笑道:「叫得還真親熱!他是你外公嗎?」
眸光一跳,她反進了一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我心裡清楚。」名兆□看著逼近的她,眼中難掩貪婪。真是天仙般的女子,讓 他還真狠不下心來……「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名枕秋多少猜到了他的企圖,冷睨了他一眼,「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銀子。」
想起賑糧的事,她多了個心眼,「要銀子要到我這裡來了?你是不是又虧空了什麼 ?」
名兆□避而不答,他已借酒澆愁了一晚,悔不當初聽信張師爺等人的花言巧語,說 能幫他將糧食高價賣到受災的鄰縣,誰知等他當真私挪了大批糧食,卻被張師爺扣在了 官倉裡冒充賑糧,讓他錢糧兩失,而這頭名老爺又正巧要借捐糧的機會查賬,弄得他只 好拆了東牆補西牆。
就算是他鋌而走險吧,名兆□恨恨地想著,忍不住伸手想攬住名枕秋的纖腰,「你 到底給不給?」
她靈巧地避過,冷笑他的癡心妄想,「你想呢?」
撲空的名兆□逼近幾步,「我想你會——如果我會說出你的秘密。」
她更加不屑,煙眉輕揚,「看來你當真醉得不輕!」大家彼此彼此,他不會醉到連 他自己的把柄也擺在她手裡的事都忘了吧?
「我才不會鬧到老爺子那裡與你同歸於盡。」名兆□露出了陰毒笑容,「我會告訴 『他』的——也不知你的曠先生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想?」
「啪」的一記耳光已落在了他的臉頰。名兆□惱羞成怒,一把抓住那只纖手,「怎 麼?你心慌了,害怕了?」
雖竭力平復著思潮,卻未料衝動的手掌已經洩露了她的在意和心虛,名枕秋極力掙 紮著,試圖擺脫腕上那只髒手以及腦中無數折磨人的念頭,卻逐漸感到了絕望,只能任 憑命運的巨掌將她拖進無盡的深淵裡。
漸漸地,她放棄了掙扎,「你要多少?」
名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酒氣撲向她的顏面,「你答應了?」
她似已全面妥協,「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名兆□靠近了些,嗅到她身上的清香,「這就對了,我們早就該合作的,我不會辜 負你的。」
名枕秋強忍噁心,抬眼望他,目光幽幽,「想不到,我還是被你拉下水了。」然後 淡然一歎,「你讓我怎麼信你?」
滿足得忘乎所以的名兆□頓時只剩下了醉意,「你放心,我不會瞞你什麼……」正 欲將這軟玉溫香擁人懷中,卻感到頸後一涼,不由大驚,「你要幹什麼?!」
不知何時已將髮簪緊拽在手中的名枕秋淒艷地笑著,「忘了告訴你:除了銀子,你 若還有什麼過分的要求,我還是會叫外公的……」
被她玉石俱焚的目光所震懾,名兆哈趕緊放開她,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乒」的一聲,髮簪墜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伴著隨之而來的珠淚顆顆,如同窗外 不知何時又下起的雨……
秋風瑟瑟,落葉蕭蕭,滿院秋聲之時,長夜那頭的曠之雲隨雨而醒。
站在房門口,方才行動都恍然若夢,只有陣陣心痛清晰瞭然。今晚與名枕秋分手後 ,他又重溫了那個珍藏十載的舊夢。在夢裡,他清清楚楚地憶起了一個名字,於是驚醒 ,冷靜,然後將名府的疑案—一想通。
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他下意識地躍出房門,想去找她問個清楚。徘徊良久,最終 卻掉頭出了名府,直奔府衙。在那裡,能查找到的一切都證實了他的判斷,於是,再無 疑問。
塵埃落定,心卻再也放不下來,滿腹思量中,他於吁陌縱深處徘徊,不知自己該何 去何從。
直到秋雨來襲,風雨如晦,他剛巧瞥見了路旁的桂花。小小的花朵,嬌嫩而無助, 昂起頭來面對風雨,卻又擺脫不了墜落泥淖的宿命——它們何其無辜?
心火頓燃,一時間他什麼都已肯定,又什麼都已決定。於是毫不遲疑地,他回了名 府……伸手推開房門,邁步進屋,房內有些秋的陰冷,輾轉中,他忽然眼前一黑。或許 是未點燈的緣故吧,他安慰自三。摸索著點亮了燈火,眼前光明又現,望著一燈如豆,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無論她陷身何處,他也要救她人光明!
次日,雨後的天空分外澄澈,太陽將萬物都溫暖地擁在懷中,早已忘卻昨夜風雨。
「姑姑來了。」卿兒扯了扯礦之雲的衣袖。
曠之雲抬起頭來,果真見名枕秋款款而來,於是笑問卿兒:「你怎麼知道?」
卿兒臉上掩不住的得意,「我聞到香味了,姑姑身上最香了。」
「我也知道。」他故意瞄她一眼,滿是曖昧。
名枕秋白他一眼,也不靠近,只在不遠處的闌干旁坐下,瞧他們一大一小在玩什麼 遊戲。
只見簷下擺了一排小碗,碗裡盛了多少不一的清水,曠之雲和卿兒各持一根竹筷, 都閉上了眼睛,正興致勃勃地敲敲打打。屋簷上的雨滴也滴落在碗中,和著二人的敲擊 ,彈奏出簡單的音律,自然而動人。
看著看著,她竟不覺有些癡了,忘了自己原本來的目的,只迷醉在這最簡單的感動 之中。
「這回我可比你快哦,曠先生!」耳邊響起了卿兒的歡呼。
「哎呀,我輸了。」曠之雲故作不快,哄得哪兒興高采烈。
「再來,再來!」卿兒興致更高,緊握著竹筷嚴陣以待。
她這才弄明白,他們原來是在比誰能在雨滴落下之後最先敲中那個落了雨的碗。「 叮叮咚咚」聲又起,她卻發現曠之雲的眼睛不知何時已悄悄地睜開,灼熱的目光逕自朝 她射來。
紅暈仍是上不住地爬上臉,她瞪他一眼,示意他犯了規。
他卻不以為然地勾唇一笑,看不夠似的,邪魅的目光依然不肯放過她的俏臉。
她終於忍不住出聲:「卿兒,有人可在偷看了!」
「曠先生才不會呢!」卿兒反倒向著曠之雲。
「還是卿兒信任我。」曠之雲故意瞧瞧氣結的名枕秋,慵懶笑道:「卿兒,要不你 和你姑姑來玩一回?」
「姑姑肯嗎?」卿兒卻有些猶豫。
看來你平時可太冷淡了。曠之雲瞭然地挑眉望她,對卿兒道:「她肯的,只要你真 心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好。」
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她正遲疑時,他已經走了過來,攬住她,強行將她擁到卿兒的 面前。
她微惱,想掙脫他鐵臂的鉗制,他卻已將竹筷塞人了她的手中,笑道:「開始了! 」
「叮——」卿兒的竹筷已當先落下,發出一聲脆響,驚醒了她的恍惚。
「再不動,可要輸了。」他在她耳邊低語。
「你別多嘴就行!」她忙閉上了眼睛,竭力分辨著耳中的聲響,卻只有嗡嗡的人世 喧囂,還有卿兒的「叮咚」催促。心亂如麻之下,她慌忙亂敲了幾下,卻都落在了卿兒 之後。
「姑姑,你太差了!」卿兒不滿地嚷嚷。
她更加煩躁,越發亂了章法。一隻修長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纖手,也穩住了她的慌 張,在那手絲絲不亂的敲擊聲中,她逐漸寧靜了心湖。四周彷彿忽然寂靜,俗世裡彷彿 只剩下了這最最淳樸的音律。終於,她聽見了雨滴墜碗的聲音……心靈變得純淨而安寧 ,沒有煩惱,也沒有仇恨。她偷偷張開雙眼,暗腰身後的曠之雲。長睫在他臉上勾勒出 優雅的弧線,此刻的他卸去了邪魅,靜謐恍若當年,當年他們都還有著那份純真——忽 然有了種此情可擁的安心,於是她悄悄用唇蹭了蹭他的,他嘴角含笑,並不睜眼,只是 順勢吻住了她——這一刻的深情眷戀,俱已忘塵……「曠先生!曠先生!姑姑怎麼不玩 了?」哪知那廂情潮洶湧,卿兒只覺對手的竹筷已經停了許久。
「姑姑已經輸了,不好意思再玩了。」他弦外有音地凝視她鮮紅的雙頰。
「沒關係的,姑姑,曠先生玩得可好了,你可以讓他教你。」卿兒道。
她低頭看向卿兒,避開那邊的目光籠罩,言道:「我哪能和他相比?」但是為什麼 曠之雲能玩得那麼好,「我有經驗嘛。』曠之雲不經意地輕笑。
等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名枕秋卻敏感地抬起了臉來,水眸直勾勾地盯住他:他 到底想說什麼?是說他以前玩過這個遊戲?還是……以前失明過?
曠之雲沒有立即回答她,只對哪兒道:「你自己先玩會兒,我去教你姑姑。」說著 便起了身。
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不放,於是他笑著摟住她,一同走遠……
「感覺出來什麼沒有?」拉她到房中,大方地任她瞧了許久,曠之雲終於悠哉地開 口。
名枕秋仍是定定地瞅著他的黑眸,可惜並未從他深不見底的眸中瞧出半點異樣。「 你以前難道……真的……」忍不住開口,卻怎麼也吐不出那個字來。
「瞎過。」他用肯定的語氣將她竭力避開的字眼擺到陽光下。
原來是真的!難怪他會對卿兒格外疼愛。辛酸悄悄爬上了心坎,第一次為他感同身 受。她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他拉她在身側坐下,淡淡道:「不記得了。」
「這怎麼可能?」她不信。
「那……大概是幾年前吧。」他雲淡風清地笑笑,話裡有話,「我腦袋不大,所以 只記該記的事——人不能太死心眼,不是嗎?」
他怎麼好像話裡有話?她不敢多想,於是避過,「是怎麼弄的?」
「你真想知道?」他揚高了眉峰。
「想。」她直覺地回答,卻見他似笑非笑地湊近,知道他又要講條件,她只得飛快 地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然後又飛快地逃開。卻不料他早有準備,長臂一攬,她便跌人 了他的懷裡。
只聽他在她耳邊柔柔地開口:「是中毒。」
「啊?」螓首應聲而起,卻被他輕輕按回原處,只聽他淡淡的聲調,彷彿是在說別 人的故事:「下毒的是我的仇家,嚴格來說,我與他也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朝 堂上的所謂顏面和自尊,「他們先是襲擊了我,將我帶到了一處荒郊,然後給我灌了藥 。所幸我命大,被農人發現,後來……眼睛也治好了。」
「後來……是多久?」她顫聲詢問。
「九個月。」他側首看她,如願以償地在她眼中找到了關懷。
「你報仇了嗎?」她相信以他的能力,他能夠。
他拍拍她被仇恨燒得發燙的腦袋,沉聲道:「報了。」
「怎麼報的?」他的話語在她心裡燃起了一把火,渾身都覺得灼熱。
他卻又偏過頭去,「忘了。」
「怎麼又忘了?」她已屏住了呼吸。
「因為後悔了。」他忽然筆直地看向她,將她擁得更緊。那是他一生最大後悔的事 ,他曾永不願揭的傷疤。頓了頓,終又別過了頭去,「其實報仇的滋味並不好受,報仇 時是,報仇之後更是……」
「怎麼會呢?」大伙得報、夙願能償不應該輕鬆解脫嗎?她才不信。
「相信我的話——能讓我後悔一輩子的,絕不是普通的傷。」卸去了笑容,他沉沉 地開口說道。
一顆芳心飄搖欲墜,她忽然好希望他別這樣心平氣和地對她說話,別讓她心疼在他 的舊傷口裡,因為這樣她會動搖,會軟弱,會打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冷酷。他可不可 以還像以前那樣邪氣地逗她,不時地捉弄她,而不要用他的溫柔襯托出他們之間的雲泥 之別?他們本來還是可以這樣風平浪靜下去的,至少她一直自欺欺人地這麼認為……
身邊的她長久地沉默,他體貼地讓她更深地埋人他的溫存。也不知他這一番言語究竟能否對她產生影響,可他願意傾盡所有去努力,哪怕是改變他脫俗出世的初衷,哪怕是放棄他笑面紅塵的瀟灑。為了她,他願褪去邪魁的保護顏色,願意重人世事再露本心;為了她,他甚至不再害怕揭開自己塵封已久的瘡疤——只要,她將心給他;只要,他能夠救她。
於是,更深地將她抱緊。
當他抱住她,他的身影漫天襲地,就好像是當年席捲而來的仇恨,將她牢牢包裹在 內,動彈不得,可她這回卻有了這樣一種感覺:這是個情絲纏繞成的繭,只待她破繭而 出,她就會成為一隻幸福的蝶……可什麼是幸福?她真的能得到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