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戀人 第二章
    這世界好冷、好寒、好寂寞呀!

    幽幽的自門口晃到生前最喜歡躺的那張太妃椅上,鐵商秋瞥了一眼,想就這麼重重的將身體躺下去,卻缺了那份真實感,只能斜著身體飄浮在上頭,聊勝於無,又是一串咳聲歎氣脫口而出,噘著嘴,她悶悶的瞧著一位鬼兄弟木然著臉,緩緩飄過窗口,迎向另一端陰暗街巷……唉,身為人類,除了讀書還是讀書,時間短暫得來不及盡情享受青春歲月,才一晃眼時間,被迫當了孤魂野鬼,這才知道,當鬼比當人時還慘。

    最起碼還活著時,隨隨便便都有一大票的同學、朋友可以吱吱喳喳,可現下嗝了屁、當了鬼,呵,回澆在身邊的世界儘是寂靜無聲的清冷氣氛,有時,連稍揚的喘氣聲都被嫌成噪音哩。

    忍不住,鐵商秋又歎起氣來了。

    沒想到鬼的世界真的是有夠給他冷的,如果能讓她來得及準備……啐,聽聽,她在說什麼鬼話?

    哪有人料得准自己幾時嗝屁呀,但,加減嫌個幾句又不犯罪嘛。可一想到自己的枉死,胸口又有氣了。

    若仍在陽間,這會兒恰好是酷暑,艷陽高照的日子,所有人壓根就是盡撿些短薄輕巧的衣裳往身上套,只求能多涼爽一分,誰知道到了鬼界,她身上這套短衣、短褲的穿著差點沒教她再被冷死一次!

    這兒八成成天成年都是這麼冷颼颼的,又沒啥熱鬧繽紛的漂亮色彩,加上過往的鬼哥、鬼妹全都是一副白白的死板板樣子,飄來晃去各不相干,標準的冷血環境,觸目所及之處,全都只給人一種森寒的輕懼與憎惡。

    瞧!死了才兩天不到,她就想投胎了,想快快甩掉這種要死不活的頹喪感受,想拋開這舊有的一切痛苦及深切的記憶,想盡其所能忘卻看得見她所關心的人、事、物,卻觸摸不到的無助感。

    鐵商秋實在是想極了不顧一切的重新來過,眼睜睜的看著親人為她傷心痛哭,她心中的淚不曾停過,多願能早死早投胎呀,但,說一是一的鬼差大哥不允。

    「投胎?呵,你的時辰還沒到,等等吧!」

    鬼差大哥的回答讓她極度喪志,無奈得很,鐵令就是鐵令,他們木然著一張冷白的臉,不管她死說活哄,硬就是不讓她如願,她也沒轍呀。

    只是……唉!這種成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實在是無聊透頂,與其窩在屋子裡怨聲載道、自哀自憐,還不如出外頭晃晃,說不定還能尋著什麼樂子耍耍呢。

    拉了拉前幾分鐘才隨意順手紮起的麻花髮辮,鐵商秋悠悠然的飄起身,穿越牆壁往外走去。呵呵,當了鬼才半天,機靈的她就克服了心理障礙,不再覺得撞牆是一種自殺的愚蠢行為,反而愈來愈習慣這種穿牆而過的便利之舉,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有得必有失呀?

    看吧,她愈來愈能苦中作樂了,唉!幽幽的飄出大門,她一眼就瞥到了在同一秒的時間停在外頭的那輛帥氣的吉普車。

    「咦,那不是老哥的車嗎?」沒錯,的確是老哥的車,瞧,坐在駕駛座上沉忖的帥氣男人不就是他嗎?眨了眨眼,她納悶的望著將車停在門口,卻沒下車也彷彿不打算將車停進車庫的哥哥。

    他將車子杵在大門幹嘛呢?

    她還疑惑著,就見那輛車的排氣管噗噗冒起了縷縷白煙,然後開車上路了。

    怪哉,老哥不是上殯儀館探視她的遺容嗎?怎麼回來了卻又過門不入?這會兒他又要上哪兒呀?

    實在是好奇,她不假思索的動了身,身形飄飄,也隨著急駛的車尾而去。

    咻!

    是誰說的?鬼應該沒有任何感覺?狗屎,騙人就有,鬼怎會沒有任何感覺?她們仍會傷心、會憤怒、會無聊、會打心底覺得……該死的冷呀!

    「呼,老哥沒事開那麼快做啥呀?」跟得緊,鐵窗秋犯起了嘀咕,「這麼飄飄蕩蕩的,冷死人了。」

    身上的短衣、短褲壓根就無法為她抵擋一丁點寒意,這會兒飄得快,更覺得寒意襲徹全身,抖了抖,她不知不覺將雙手攫住雙臂,搓呀掛的,冀盼能稍稍止住打腳底板泛起的那陣冷。

    老哥究竟要上哪兒呀?納悶的疑惑著,她緊跟在後,不到半個小時,吉普車才停在一戶獨門獨院的漂亮大宅門前,她就知道答案了。

    老哥他……感動的淚一波一波湧出來,扁著嘴,酸澀的鼻子吸了又吸,拚了老命,鐵商秋還是止不住眼淚鼻涕直流。

    看來,體內好鬥細胞也挺旺盛的老哥八成氣不過,存心替她報仇來了。

    「老哥……」以前不該老糗他的,瞧,所有的人裡,就他的反應最教人感動、最讓人窩心了啦。

    一接到她一嗝屁的消息,他立刻擱下手邊的研究工作,搭上第一班飛機返國,在她靈前燃點的那位香才離手,聽到老爸他們收了人家一筆賠償金和解了事,他當下氣漲了腦門,火冒三丈的在宅心仁厚的爸媽面前跳腳,責怪他們不該那麼輕易放過這種飆車族……這一點,可就跟她的主意完全不謀而合了。

    「可是,那小伙子已經很後悔了。」這是爸爸紅著眼眶說的理由。

    「悔意?他那種人知道什麼叫悔意嗎?」憤慨難當的鐵商洛氣死了,「爸,不能庭外和解,是他撞死了小秋耶。」

    「阿洛,算了啦,那小伙子差一年就研究所畢業了,聽說還是拿獎學金的呢,年紀輕輕,仍有大好前程,又何必太苛責他呢?況且,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咱們小秋命薄,就原諒他吧。」這是媽媽噙著淚水提出來的理由。

    「咱們小秋命薄,就活該被他撞死了嗎?」鐵商洛氣得眼都紅了。

    對呀、對呀,哥哥你說得真是對。鐵商秋杵在一旁猛點著頭附和,但意聽就愈不是滋味。

    是呀,人家是研究所的高材生,人家是知書達理的資優生,人家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人家是一等一的高級人材,意氣風發、前程似錦,他們不忍心就此誤了人家小伙子的一生,儘管失去了唯一的寶貝女兒,但還是願意網開一面原諒他。

    啤!想到爸媽他們的理由,她就一肚子的不服氣,那個叫康澤的混帳算哪顆紅蔥頭呀,他優質,難道她就差了嗎?好歹從小到大她畢業獎狀拿得也不算少,成績不算壞,品性也堪稱模範生,除了偶爾脾氣會辣了些,她沒什麼大壞大惡的言行舉止呀,可如今呢?

    哼,果不其然真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她實在不服爸媽他們對一個外人這麼寬宏大量,那她的寬、她的怨、她的不滿呢?誰來替她伸哪?

    究竟,她這是招誰惹誰呀?

    大家都決定原諒他了,康澤,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肇事者,只有老哥……嗚,老哥,她就知道只有他對她最好,最疼她、最知她心啦。爸媽他們太宅心仁厚了啦,像康澤那種人有什麼好原諒的?若她所願一定是一命償一命,哪能達麼簡單就放過他嘛。

    噙著激動的淚水,鐵商秋聽著哥哥氣憤中的真情告白,聽著他不能杵逆父母的決定而氣悶於心,卻努力壓下暴烈的情緒跟他們討論一切,見他咬著牙,將悲傷沉斂,啞著嗓子討論她的後事與安置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她淚汪汪的望著他按下門鈴,悵然的將虛無嫖緲的身子貼近他。

    以往,她老覺得成天膩在哥哥身邊像長不大的小女生,一心盼望能快快脫離童稚期,她不愛哥哥未出國唸書時,總喜歡拍拍她腦袋,出其不意的捏著她的鼻子的頑皮舉止,可這會兒,連想湊近他身邊感受一下他溫暖又熟悉的體溫都是一種奢侈。

    好想……好想能再次偎著哥哥,撒撒嬌、跺跺腳、怨東怨西,就算只有一秒她也心滿意足了。

    就算是只有短暫的一秒時間,一秒,只要一秒……天哪,她好想、好想碰觸個實體,任何實體都可以。

    捺不住體內的性急,只杵了幾秒,鐵商洛又按了一次門鈴。

    「喂?」

    「康澤在家嗎?」他對著對講機輕吼。

    「你是?」

    「你就是康澤吧?」大學時曾修過幾堂心理學的課,鐵商洛當下立即揪到了重點。「出來!」

    「你是?」年輕的聲音透過對講機顯得微弱,不是畏懼,而是有著疑惑不解。

    「果真是你?很好,我是鐵商洛。」杵在門口時間意久,他的怒火愈烈,「鐵商秋是誰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倒透了楣,剛好被你撞死的小女生,這麼短的時間你應該還不至於忘記她吧?我是她哥哥,你給我滾出來。」

    「好。」

    沒有遲疑、沒有拖泥帶水,簡單明瞭一個宇,對講機的訊息燈滅了。

    「這小子還不算孬嘛。」忿忿的退了兩步,鐵商洛的怒目移向隔了一道線空大門的院子。

    他還來不及欣賞院子裡的青翠景致,門開了,神情沉重的康澤走了出來。

    皺著眉頭,鐵窗秋的雙拳不自覺握在兩旁,自眼角她也察覺到哥哥的姿勢與她幾乎是如出一轍。

    呵呵,不愧是兄妹,一見到他,就有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激昂情緒。

    推開門,康澤飛快的瞥了一眼,筆直的走到鐵商洛身前,沒有開口說話,眼底卻滿是一目瞭然的愧疚與歉意。

    鐵商洛瞧見了,也理解了,但,激憤悲痛的憤緒難耐,話也不多說,一抬手就是結實的一拳往他臉上送。

    「你以為一筆錢就可以買到心安理得嗎?」他衝著被擊倒在地的康澤吼。

    康澤白著臉,他沒有閃開那一拳,存心挨上這一記的,鐵商洛這一拳用的力道相當重,瞬間,他的眼眶便染上駭人的青紫,強烈的刺痛攀上了他整臉,但他連眼睛都沒眨,緩緩的站起身。

    重哼一聲,鐵商洛往他腹部又送上了一拳。

    「你以為我爸他們放過你,我就會原諒你嗎?」緊握的拳頭在空中揮動,哀戚激昂的情緒讓他的聲音變得乾啞粗嘎。

    這回,康澤癱在地上的時間延長了幾秒,緊咬牙根,抽著氣,他伸出微顫的手扶著大門站起來。

    見他被自己揍了兩拳都沒回手,鐵商洛的神情沒有一絲喜色,見他完全不抗拒,任憑自己一拳一拳的發洩怒氣,當下,氣憤斂去了大半,可傷慟的情緒卻仍舊滿盈於心胸。

    「我妹妹才剛考上大學,她還有大好時光,就這麼被你給害死了,她還年輕,她才剛滿十八歲,才十八歲的一個小女生呀,她就這麼死了,為什麼?」一想到活潑嬌嫩卻早夭的寶貝妹妹,而他只能回來看著她冰冷冷的容貌……他的眼都紅了。

    「死的人怎麼不是你?愛飆車的人是你,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人是她?為什麼是她?」

    「對呀、對呀,老哥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你妹妹我死得好無辜呀!」

    鐵商秋淚漣漣杵在一旁難過著,他撞死了一個人——她;撞傷了一個人——嘉嘉,結果,家境優渥的他可以拿得出一大筆錢,庭外和解,兩年緩刑,他就什麼責任都不必擔了。

    一想到嘉嘉,她哭得更凶了。

    原本還想嘉嘉既然沒死,那她上醫院探視嘉嘉也就罷了,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結果……恐怖得很哪,醫院的遊魂真不是普通的多,不是普通的冷漠,也不是普通的教人膽戰心寒,毛骨悚然,她都已經是個鬼了,那種冰寒寂寥的陰驚晦暗氣氛,她連一秒都待不下去,沒膽子繼續待在那裡,她退了出來,在醫院外頭耗了大半天,還是沒見到嘉嘉的魂魄在眼前飄晃。

    所以,至今她只知道嘉嘉仍昏迷不醒,有可能隨時跟她一樣成了鬼族一員,也有可能最終會變成植物人,當然,他們也並不排除嘉嘉會清醒過來,可是,無論是時可能性,她勉強可以確定的是,嘉嘉還沒有死!

    可是……昏迷不醒,甚至可能會成為植物人的下場……那跟死了有什麼差別?

    躺在床上的人若是她,她鐵定巴不得乾脆死了算了,畢竟,早死早超生嘛!

    可如今,嘉嘉仍是生死未卜,而且,她至今仍未見到嘉嘉一面哩。

    「我……」垂著頭,任憑鐵商洛隨著一聲聲、一句句話,重重的拳頭也一拳一拳擊向康澤的胸腹,他凜著酸淚,半天說不出一聲對不起。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如果一千句、一萬句對不起就能將一切從頭來過,他願意,他該死的萬般願意,可是……

    鐵商洛像是忘卻自己的拳頭皆蓄足了勁力,心中的悲慟隨著情緒的宣洩,他一拳拳擊向絲毫沒有反擊意願的康澤,未幾,他的拳頭竟磨破了皮,細細的血絲散佈在拳掌肌膚。

    而康澤更慘,他的身上血跡斑斑,模樣恐怖又狼狽,卻始終一言不發的任由鐵商洛拽向胸口,狠狠的一拳又一拳往身上添傷口……

    瞧這光景,原本在一旁搖旗吶喊的鐵商秋又慌又急又駭然。

    「哥、哥,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心一急,她忙慌張的伸臂想扯住哥哥的飛拳,怎知撲了個空,整個身子騰空掠過……眼淚汪汪,她整個腦袋都麻了,「哥、哥,不要打了啦,再打下去就會死人的。」再多來幾拳,這康澤就算不死,也鐵定廢手、廢腳。

    不是心疼康澤那傢伙的傷,是害怕哥哥一個不小心將他給打死了,會因此而吃上官司的。

    而且……那康澤人高馬大的,為什麼都不還手?她很好奇,儘管是酸淚漣漣,她心中仍有滿滿的凝惑。

    再怎麼說,他們家有拿一筆錢出來了呀,不是嗎?為什麼還任憑哥哥開扁呢?難不成他真那麼愧疚撞死了她?

    心中的不解教鐵商秋怔在原地,渾然不察哥哥是幾時終於住了手,也壓根不知道急喘著氣的他沉著臉,二話不說的揪著看起來只剩一口氣的康澤的雙臂,往吉普車走去,跳上駕駛座,迅速往醫院的方向急馳。

    奇怪,那康澤不是有被虐狂吧?

    隔了許久、許久,鐵商秋的腦海中仍盈滿了這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我眼睛一閉,玩完了,你們也不必那麼大費周章,別浪費錢花大把的銀子買什麼風水好、氣氛佳的墓地給讓我躺,也別弄什麼電子花車之類的噪音來騷擾我,隨隨便便買副還過得去的棺木,一把火燒一燒,雇條船,將骨灰拿到海上灑一灑,省錢省事,萬事OK——

    沒想到,她曾隨口的一番笑言,竟這麼快就成了真實!

    「結果我才十八歲,根本都還來不及實行任何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年輕主張,連最嚮往的大學生活都還沒過上個半天什麼的,這條命居然就這麼結束了。」輕歎一聲氣,鐵商秋悵然的看著自己的葬禮在家人哀戚的情緒裡進行。

    喪事前半段,確實是依著她的一語成懺而行。

    沒有喧擾煩人的鏗鏗鏘鏘,也沒有聽了會斷腸的五子哭墓,就在殯儀館側角的廳堂裡,簡簡單單的儀式,樸實無華的棺木,幾來她最喜歡的瑪格麗特伴在身旁,然後,她曾生存過的證據就隨著一把熊熊火焰給化得一乾二淨了。

    喪禮後半段,就讓她心裡有點不是很舒坦了。

    不願意捧在手心疼寵了十幾年的寶貝女兒,這輩子的人生真就這麼隨著海潮而船過水無痕,爸媽他們算是相當有心,挑了棟坐落在他們眼中算是山明水秀好風水地帶的靈骨塔,花了幾十萬買了個顯眼的好位置,淌著淚水、紅著鼻心,將她燒得只剩沒幾公克重的殘渣給供了進去。

    嗤!在心裡,鐵商秋是很感激他們的用心良苦,可好歹要供,也替她找個熱鬧一點的地段嘛。

    靈骨塔的位置是在所謂的市郊,但在她眼中,卻彷彿是置身在某處荒郊野嶺的山腳下,冷冷清清得很。唉!沒想到還活著時,為了聯考拚命死K書,哪兒也不敢跑,這會兒連到了陰間也沒得熱鬧一下。

    而且,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送到火葬場火化的心情……很澀,百般滋味在胸口翻攪不休,直想尋個清幽的地方哭個三天三夜。

    噙著淚,鐵商秋驀地別過臉,忽然瞧見一張臉,是他,康澤。

    他神情哀戚且木然的杵在一旁,眼神僵滯死寂,整個人像是根柱子似的石化了,動也不動,任憑週遭森冷的寒風刺骨繚鐃他全身。

    怎麼,他是來送她最後一段路的?啐!真那麼有良心?

    她悲愴萬分的心中沒有感動,只有又濃又稠的憤慨與不滿,只再瞥一眼,胸口驀然抽搐著哀慟,抑不下的心痛難忍讓她憤怒的撲身上去,雙手緊握成拳,拚了命的想打他、喘他,狠狠渲洩心火……「哎呀!」

    一個踉蹌,鐵窗秋跌趴在半空,垂首望著自己透明的手、胸、腳、全身,酸澀難當的淚水像潰了堤的水流,撲簌簌的滑下頰頷。

    忘了,她渾然忘了自己此刻的淒慘下場,還妄想對人家怎麼呢,動手動腳全都沒個屁用,每一個蘊足了力勁的拳腳全都穿透他,就像是對著空氣耍拳術般,無論她如何踢、踹全都徒然無功。

    到最後,她終於累了,也倦了,停住衝動的報復舉止,氣喘吁吁的跌跪在他身邊,透明的淚水捲著寒意滴落指間。

    好恨啊,她一直盼望自己有個光鮮亮麗的未來,她一直規畫著未來的夢想,她……現在只希望還能健健康康的自在呼吸著每一口空氣。

    「對不起……」

    悠悠的,鐵商秋聽到這三個字自康澤口中輕輕逸出-

    那間,一口激動的氣息悶在胸口。自出事至今,她從沒聽他開口說過這三個字,如今,就在她的身體終於隨著一把火給燒透之際,他卻這麼突如其來的說了,還恰巧讓對他極為痛恨的她聽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現在說對不起有用嗎?都是你、都是你!」氣憤難當,她又衝到他身前,朝他飛舞著他看不到的小飛拳,「都是你的錯,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呀,我想好好的念完四年大學,我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還有一大堆的計量還沒實現,我想……我想……我只想能好好活著,仔仔細細的感受每一口空氣的重要性,結果你……哼!對不起?一聲對不起就能換回我的命嗎?」

    激烈難當的哀痛迅速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多日來的悲傷一古腦全襲上來,一雙慘白潔淨的手緊緊捂著顫抖的唇瓣,鐵窗秋無法自己的放聲大哭。

    能閉眼睡覺真好!

    鐵商秋斜趴在距床鋪幾尺高的空中,扁著嘴,一手托著額頭,她又羨又怨,不滿兼瞪著大眼,隔了段距離,瞧著身下似乎睡得不甚安穩的康澤。

    她不得不承認,心裡頭是……嘻嘻,挺竊喜難耐的。這叫什麼?愧疚?良心不安?因為他的過失而改變了兩個女生的命運,活該他睡不安穩!

    打她進來後,他就是一副被夢魘纏心的模樣,翻來覆去的,眉頭也是擰著,怎麼,是因為傷口還在痛嗎?

    哥哥揍過他後,直到在火葬場那天,她都沒再見到他,因為,呵呵,他早該被人痛扁一頓,住幾天醫院。而她討厭醫院裡那股陰森感,所以沒進去監控他。而在火葬場時,因為氣極,冷冷數瞥,當時,她只覺得陽光下,他的臉花花青青的亂成一片,很教人發噱,也有點教人同情,但仍不以為意。今兒個晚上,她莫名其妙的有了端詳他的情緒,結果這一仔細瞧來……呵呵,看起來哥哥的拳腳功夫絲毫不遜當年嘛!

    兩個鐘頭的時間,鐵商秋就這麼杵在康澤身上幾尺處,神情有些茫然恍惚的盯著他瞧。

    沒辦法,她實在是無聊至極。

    試了幾個晚上,她巴望著能托夢給家人,想跟他們閒話家常,想跟他們要一大堆她在這裡缺乏的物資支持,可是,她無法跟他們溝通,無法入他們的夢,無法讓他們知道她還在他們身邊閒晃飄蕩,可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在不知不覺中晃到康家,還那麼大剌剌的闖到一個大男人房裡,盯著他的睡相瞧了許久。

    而他的確是長得不賴,濃密有型的劍眉,高挺的鼻樑,薄而具誘惑的嘴唇,略帶古銅色的健康肌膚,若是睜開眼,炯亮有神的黑眸鐵定會替他的魅力多添幾分魔魅光彩,就眼中所見,他真的值得大多數的女人花上數個小時左瞧右賞,一個不小心便會跌進心悸神動的籮筐裡,掙扎不起。

    瞧,她這會兒不正如此?

    就這麼盯著他的睡態瞧上了眼似的,鐵商秋一點也不心虛、不臉紅、不羞澀不安……猛地驚覺,她迅速搖晃著腦袋。啐!看看她的舉動,方纔,她真的浪費了這麼久的時間盯著他瞧?

    呵呵,自己八成真是到達窮極無聊的地步了!

    「喂,醒醒!」橫豎來了也是來了,她加加減減的喊個幾聲,看這傢伙會不會比家人更好溝通。

    康澤翻了個身,沒醒,但唇際逸出幾聲輕囈,似乎是經人騷擾了什麼的。

    喝,不會吧?竟真能與他溝通?竟能喚得動他?她心頭一喜,太好了,再試一次看看。

    「喂!豬八戒,你給我醒過來。」

    同樣的動作他又做了一次,但這回他眼睛也仍然沒有睜開來,歎口氣,正想再努力一次,下一秒,鐵商秋赫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入了他的夢。

    媽呀!這是……她驚訝的見到方纔還兀自恍惚於夢境中的他忽地睜開眼,眨了眨後,便直生生的瞅著她瞧,也是滿眼驚駭。

    媽……媽……她的媽呀!她不會是……不會是……真入了他的夢了?!

    兩人面面相覷,良久,空氣中的一絲波動撩醒了他們初蘇的神智。

    「你是?」康澤動了動嘴巴,幾近無聲的低喃著。

    喝!果不其然,真的是耶。鐵商秋的嘴巴意張愈大,心跳因不敢置信而逐漸搖出激盪的律動。怎、怎、怎麼可能呢?她果真是入了他的夢,天呀,她的天呀,但興奮還沒到達腦神經,她馬上又教另一項遺憾給掩上了。

    這人……為什麼是他不是別人呢?而且,這對她與對他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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