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可能地將手頭較次之的事推給受苦受難的兄弟兼同事們,凌敬海毫無一絲愧疚。
交女朋友的過渡時期嘛,總得加把勁,盡量找時間陪陪她,這是無庸置疑的重點,更何況小敏心中住了個魔鬼,鬼魅不除,他哪有機會抱得美人歸呀?
他只遺憾,小敏工作之余還貢獻不少時間與心力當志工,沒太多時間陪他。
想見她?行,他只要乖乖的在急診室裡守株待兔……懂事以來,他很少這麼窩囊。
終於,他憋不住了。
“小敏。”他叫住她。“我好無聊。”
“我好忙。”
她的振振有詞令他只能大歎三聲無奈。
又過了半晌——
“小敏!”
“叫魂吶你?又不是多叫幾聲就可以集點數換贈品!”
“你別瞎轉了,整間急診室就我們幾個人,大半天了,連半只蟑螂都沒爬過去。”他嘲弄的聳聳肩。“你們連趕走它的力氣都不必花。”
“對不起,我們醫院不作興虐待動作,見到蟑螂橫行,我們都是直接抬腳‘帕呵伊戲’!”。
她的心這麼狠哪?真看不出來哩!
凌敬海不自覺笑開了,“所以我才說沒見著半只蟑螂呀。”
“那不更好。”她皮笑肉不笑的搶白。“這代表我們這間小醫院既干淨又整潔。”
哼,敢跟他這個大律師咬文嚼字兼強辭奪理?也不怕笑壞他的大牙。
“所以你就別裝樣子了,坐一會兒陪我聊聊。”
“聊?大哥,你別說笑話了啦,不多轉幾圈,醫院不發薪水,你養我呀?”
“錢我有的是,就怕你不收。”
哼哼,又一個財大氣粗的暴發戶!
“這你又不知道了,我最愛錢了啦,待會兒記得提醒我將帳號抄給你噢。”
她點頭接受他的錢?這麼說,她完全接受他了?!
成功來得太快,也太直接,他有些承受不住,嘴角挑得好高,炯利的虎目亮得可以反射出她的微笑。
“你真的肯給我養?”凌敬海將上身湊近她。“真的願意了?”
只要她肯點頭,他一定立刻撥電話給老媽,要她挑個黃道吉日上門求親!
見他笑,她也笑了。
“大爺你打賞,我當然收嘍。”悄眉一揚。“就當是上回替你療傷的謝禮吧。”
“上回?”
“你被押到急診室的那次呀。”
“美女,那次我有健保、繳了掛號費,也說謝謝了。”
“所以我才說,既然大爺你要打賞,我就收呀!”搞了半天,是他空歡喜一場。忽然,他的愉悅一斂,出其不意地將側身要走的她拉回來,笑臉像被鬼偷走了。
“啊?”
“這個。”指腹貼著她的臂彎輕滑。“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手臂有道近十公分的淺色疤痕,因為在內側,若非她擺手,他還沒注意到。
而他看得心火倏起。
“嘿,我在工作呢。”羅敏若有些無措。
真該死,阿海的眼力怎麼這麼尖?
常露的笑意煙消雲散,凌敬海視而不見她的回邂與抗議,猙獰迫人的虎目瞪著那道長疤,再凝望意欲閃辟的她。
“怎麼回事?怎麼受的傷?”
羅敏若不想回答他憤怒又帶著關心的質問。
但是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知道若他沒得到答案,絕不肯善罷甘休;歎著,見他開始以指腹劃過那道疤,輕輕地、來來回回的以療傷的溫柔撫觸著它……一股心酸夾帶著細細的哆嗦從四肢百骸開始漫起。
“它是……一道舊傷罷了。”
“我看得出來,我想知道的是它發生的原因。”而且是誰干的好事?
心情激動,她只能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那時黃東文常借機挑她的毛病,連說錯一句話就一記飛拳襲來;當他毫無預警的動手時,猝不及防的她來不及穩妥自己,向後踉蹌,跌在地上時被不知是誰擱在地上的鏟子劃破臂彎。
“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等了幾秒,“小敏?”
“不關你的事!”眼眶浮現淚光,她掩飾的將肩一聳,唇在笑,口氣有些警出口。
這是禁忌的話題,她的態度這麼告訴他,他最好別再多問,否則她要跟他翻臉了!
不必她招拱,凌敬海也幾乎可以推敲出凶手是誰了。
“黃東文?”
渾身一僵,羅敏若飛快的瞪著他,難以置信。
阿海他……都查出來、看出來了?!
“是不是?”
“是不是都不關你的事。”酸澀的目光見他張口欲言,她舉手制止他。“別再說了,我真的不想談。”
可是他想!
但他也看得出來;他再逼她,別說談,恐怕她都會將他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或許以後你會想跟我談一談?”
“或許吧。”
“小敏……”
“我真的得上班,不能再混水摸魚了。”
“唉!”
趁他讓步的時候,她敏捷的縮回手,迅速離開;好半天,她像是打死也不肯靠近他十尺范圍的距離。
凌敬海無奈,卻也不敢貿貿然的與她硬碰硬,只不過他也無法讓自己抽身了!
“你能不能別再瞎轉了?我不當國安局頭子總行了吧?”可她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暫時性的。當然,他不會白癡到跟她坦白這一點。“要不然你找點事情給我做。”
“行!”她爽快的點頭應允。
凌敬海也很爽快。
“賞過來吧。”他將寬厚的掌心伸向她。
“等一下。”
他等著。
沒幾分鍾,羅敏若從休息室的小門閃身而出,手裡拎著一個小購物袋,送到他手上,“你照顏色弄就行了。”
“顏色?”驗好奇的拉開袋口。“這是什麼?”
“不是要幫我做事?”
“話是沒錯啦。”他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你要怎麼整我?”
“才沒那回事哩。”她矢口否認意圖不善。“我預備繡幅鴛鴦戲水的繡畫送朋友,既然你有空,就麻煩你替我完成嘍。”
凌敬海一陣愕然。刺繡?他一個雄糾糾氣昂昂的大男人,要他拿針穿線?
有沒有搞錯呀?他是來泡美眉,是來追老婆的,她以為他來干什麼的?打工兼職當紡織郎?!
真叫人火大!
* * *
羅敏若沒有走遠,就在電動玻璃門旁的桌上假裝忙碌,偏還壞心的暗自偷笑,白玻璃門的反影覷著他的一舉一動。
凌敬海一臉受辱的無奈,間或唉聲歎氣或低咒,表情極度不滿,卻又不肯率性地將她交給他的東西扔到一邊,無奈的搔搔腦勺,他開始好奇的翻起袋子裡的東西。
心緒五味雜陳,她有點兒想哭。
她隨手賞他的癟,他當真咬牙也和著吞進肚子裡?!
這叫人又愛又惱的男人噢,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想著,忍不住別開眼.她小心翼翼的露出心折的喜悅。
凝望他的感覺真好,而且很容易上癮。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小莉走過來,見她笑得恍惚,惡心一起,不假思索的弓肘撞醒沉醉在戀情裡的她。
“喂,別笑得這麼甜蜜兮兮的行嗎?”
笑得甜蜜?
她的臉忽然紅了紅,如果不是控制得宜,差點就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以湮滅證據。
有嗎?她的笑容不再是有氣無力了?
又無聲笑起,羅敏若不由自主的舉手撫住發燙的雙頰,心在悸動,雙手在發顫。
“別白費力氣遮掩了,瞧你那雙眼睛誰都可以看出你的心情在放煙火,嘖嘖,亮得跟什麼似的。”
“別誇張了。”
“哼。”腰一扭,小莉的神情變得很哀怨。“老天爺真是瞎了眼,怎麼撞進你笑容裡的男人全都這麼死心塌地呀!”
死心塌地?
阿海?他是嗎?
下意識,羅敏若側身將熔亮的目光鎖回他身上,冷不防地跌進他投來的視線裡,四目凝望,她深深歎起氣。
對於善使計謀卻又不忘噓寒問暖的他,她有這能耐再來場八年抗戰嗎?
* * *
愛情讓人心醉神馳!
“當年東文追我時,也曾讓我這麼茶不思飯不想,只會成天傻笑?”她恍惚忖思。
但是再甜蜜的戀愛滋味也被過睛沉痛的悲哀給覆上,傷痛過劇,那時在面對動輒施暴的丈夫及種種痛苦時,除了將生活和淚吞血的捱下去,她不容許自己胡思亂想。
可是阿海的魅力又那麼無遠弗屆……她心動了。
陶醉在被呵護的喜悅裡,她不再夜夜淌淚入睡,卻也沒忘了家暴防治中心那些仍處在地獄的受虐婦女。
除了賣水果的阿嬸,陳淑苓的處境也很讓她擔心。
她跟大嬸不屬於同一個年代,卻有著同樣認命的心;大半的受虐婦女都是在送到急診室才被揭發迭遭暴力的內情,而一臉滄桑的她們也都會極力回避這個話題,生怕事端擴大。
當年她也是其中的一個愚婦!
幾乎可以確定外表狂放戲謔,心思卻異常慎密的阿海已經看出了端倪,但經過那次後,他沒再掏她的痛處,她當然也不急著坦白不堪的回憶,只是偶爾在她去拜訪中心裡的受虐婦女時,他都盡量抽出時間陪她前往。
聽到她要到陳淑苓的家,他硬就是跟著去了。
不久後他們告辭,她的心情不好,他的神情也很凝重。
“林太太都不肯去醫院?”
“大概吧。”想到就又有一把火在燒了。
不是陳淑苓不肯,是那惡夫不肯她去就醫,怕東窗事發;那次若不是他下手太重,停手時她已經奄奄一息,恐怕這事到現在還是樁秘密呢!
“她的傷不打緊吧?”
“我帶了些止痛藥粉給她備用,但至少會再痛個幾天。”她停了幾秒。“這是指身體的傷。”
凌敬海歎息,“她還真是能忍。”
長吁短歎,羅敏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以陳淑苓息事寧人的性子,除非奇跡出現,否則恐怕連死到臨頭,她也會選擇當只苦命的鴕鳥;慘的是,這種例子在每個角落處處可見。
心裡有事,她越走越快,凌敬海按住她,扯慢她的速度。
“別自亂陣腳。”
“我有嗎?”歎了歎,她點頭承認。“我有!”
“知道了就別走得太快,我們現在不是參加競走項目。”
“好。”
陪著她散步,他貼靠得她極近,卻沒碰她,像是存心讓溫存的體熱與氣息籠上她,暖化她冰冷的情緒。
“這種家庭暴力當真這麼多?”
“有報案、沒報案的林林總總加起來,遠超過你所能想像。”
凌敬海沒說話,陡然深沉的虎目迸散出淡然的戾氣。
“他們打老婆、打小孩,只要比他們孱弱的對象都出手,這些惡劣到極點的男人大概借此彰顯自己的能力吧。”
“噓,別又開始咬牙切齒了,於事無補。”健臂撫上她的肩,他將略帶掙扎的她拉往懷裡,親密的摟緊,她還來不及動作,他已松開擁抱,但仍將她箝制在寬厚胸壑裡。“你可以為她們貢獻自己的心力,但不要讓它毀了你的情緒。”
她無語。如果在平時,她說不定會推開他,也說不定會重新偎進他溫暖誘人的懷抱,可是她什麼都沒做,也動不了。
仰望著他,彼此凝望的目光已然將心底的情欲悄悄燃起,她喟然低歎,而他俯身,輕輕覆上她的唇。
輕吮輕移,他沒有借機將舌尖探入她的口中加深這個吻,只是堅定的傳送著自己的關心與萬縷柔情。
當他終於放她呼吸時,她的心跳停了。
“你……這算什麼?”
“定情之吻。”
明知不該,她愁苦著臉,卻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臉微紅。
“別趁火打劫,我心情不好時可能會有暴力傾向噢。”
“美女,我就在這裡,歡迎洩憤,別客氣。”
“才不要,萬一將你打得非傷即殘,你獅子大開口的跟我索償,那我不是虧大了?”
“頂多就是將你自己贈給我嘍。”見她重新邁步,他跟著走,捨不得垂下攬在她心頭的手臂。
朝他睨了眼,羅敏若微紅著臉,沒撥掉他的手,反倒悄悄的朝他的胸壑又貼近了些。
這一靠,已然將她心底的接受浮現台面。
她沒挑明,他已完全心領神會了。
呵呵!
“別笑得太開心,一個吻罷了。”
她的臉更紅了。
“你這是在下戰書?存心挑釁我?”
“不是,我只是在提醒你,小心樂極生悲。”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沒聽過呀?”
“俄只聽過最毒婦人心,小心你遇到的是個黑寡婦!”
“這麼說,你會在做愛做的事時,邊呻吟邊咬我一口?”
“你……說什麼……你、你少作夢了!”她心悸得都結巴了起來。
“是哪一項不對?做愛做的事?還是你真打算咬我?”
“閉嘴,我說不過你那張嘴,我認輸,這總行了?”
見她總算轉嗔為喜,他甘心收兵,卻仍情欲澎湃的朝她傾身,出其不意的頂高她的下頷,飛快的掠奪一個香吻。
“你!”
“兩個美夢都不讓我圓,那好歹也得攢個安慰獎呀!”
羞紅了臉,羅敏若連接都不敢接嘴。
怕再爭下去,她今兒個晚上可能就會面臨人財兩失的窘狀了!
“那林先生看起來還滿和氣的。”走著,他心平氣和的拾起話題。
“一般人還真難以想像他私底下竟然這麼神勇,動輒就對家裡的糟糠妻拳腳相向哩。”
“糟糠、糟糠,壞就壞在這兩個字,所以才會讓人糟蹋!”
“嘿,降點兒溫度,小心你肝火太旺紅了臉,撩得我獸性大發,我又會忍不住捉著你一陣狂吻,那就不是只要一個吻罷了噢。”擁深臂勁,不讓她自懷中忸捏抽身。“她先生在哪兒上班?”
“財政部。”
“公務人員呀……”他沉吟半晌。“他的職務?”
“還不錯,當個小主管。”
“這麼行哪?”
“是呀,標准的衣冠禽獸!”
“說得這麼不屑,讓我不禁開始懷疑了。”
“懷疑什麼?”
“你呀,這麼氣憤填膺,你都沒想過替林太太做點什麼?”
“咦?”他問這是什麼意思?眼微瞇,她避重就輕,“我都盡量開導她離開這種男人。”
“就這樣?沒別的了?”
雖然他的話頗漫不經心,可是羅敏苦的胸口猛然一抽。
精明又奸詐的他該不會又瞧出了什麼吧!
“例如?”
“報復之類的舉動!”
Shit,他真的看出了什麼?!
“想是想,但我人單勢薄,又沒有皇親國戚可以撐腰,就算有一腔熱血,又能怎樣?”
“你是說真的?”
“對呀。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我氣歸氣,但是才不會知法犯法呢。”她先搶白。
她不笨,有些事情是只能在台面下進行的,就像……浮在她腦子裡躍躍欲試的整人計劃,可她知道言多必失,尤其不能在阿海面前自承不軌。
他呀,表裡不一!
幸好他決定努力成為她的情人,而不是敵人,否則她哪能敵得過他呀!
“你當真無能為力?”
“怎麼,你以為我是包青天,權力無邊?”
“這你心裡有數。”
他的細心與處處透著告誡的笑容讓她心生警惕。
做,當然得做呀,不能因為他好像瞧出了什麼而打退堂鼓;可是她會做得不留痕跡的,絕不會留下把柄。
陳淑苓有錯,錯在不該隱忍暴力行徑,但好歹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而她的丈夫林永霖。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