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葉紅鶴透著暈紅的眼眶,還不時的吸著鼻子,輕喟一聲,畢天裘情不自禁的抬起了手,正欲擱向她腦袋上時,又停住了。
她正在瞪著他瞧!
熠亮黑黑的眼神裡有著惶然不安的輕駭,還有初生之犢的拚命三郎氣勢。
輕歎一聲,他將手略一回轉,移向自己的領口,整了整根本沒一絲紊亂跡象的領帶。
「你想幹麼?」葉紅鶴口氣不善地開口了。
簡雍那個台灣黑狗兄在搞什麼鬼?
明明他們幾個人全都可以擠上後頭那輛有夠寬敞的車子,偏偏他就不讓她坐還硬推她坐上這一輛車,而且什麼解釋都沒有,甚至駭人的丟下那句曖昧得有夠教人吐血的「人就交給你了」的話,就自個兒優閒又沒良心的遠離可能會有的戰場。
害她這個剛剛才淪落為天涯孤女的可憐人,不但得立刻忘卻了暈機的痛苦,還得馬上擠出所有的勇氣,勢孤力單地為救自己而努力作戰。
想到作戰……「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哦!」像樣的警告話流利地自她口中冒了出來。
聳了聳肩,畢天裘仍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眼中有著深沉不易察覺的激動。
方纔,車子緩緩的駛向他們時,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牽繫了他心魂多年的小丫頭片子!
二十年的歲月將她肥嘟嘟的臉頰淬煉得頗具健康幸而,而且,雖然手腳沒長長多少,可胖度倒是消減得讓他眼神微沉。
嘖,如今的她,稍瘦了些。
身處於擾攘往來紛雜的西方人中,她的個兒顯得分外矮小,甚至於還比那個同塊國土出來的古曉芸還要矮上一小截,但是,修長纖細的體型雖然一點沒有傲人之處,可是那股盤定在他記憶中的帥氣猶然,笑容也依舊是燦爛可人。
最重要的是,她率直的個性絲毫一點兒也沒改。
看著眼前這成長蛻變後的嬌顏憨語,畢天裘將自己多年來早已在心底勾勒不去的童顏幻影浮出眼前,然後將小丫頭片子如今帥氣且迷人的風采,一點一滴地塗抹在那張童顏幻影裡。
然後,童顏幻影逐漸消斂,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他心生沉醉的小女人。
葉叔叔及葉嬸說得沒錯——
「裘裘呀,那丫頭哪有什麼改變哪,從小到大還不就那一個樣,而且還是一樣喜歡到處亂管閒事。真是的,就像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我們可斷了那顆要她安安分分待在家裡的心嘍!」
就在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通飽含著思念與激動的越洋電話,重新續起他與葉家的情緣。而分離了將近二十年,葉奎宏在驚喜之餘,在電話一端對疼寵萬分的寶貝女兒發出了感歎。
而他們果然沒有說錯,葉紅鶴真的是沒變多少。雖然經過了長途的飛行而臉上疲相盡顯,但那一雙自小就最炫人的濃眉大眼仍是帶著晶瑩的神采,細緻肌膚略顯失了血色的蒼白,讓他看了就驀感心疼起來。
這丫頭暈機了!
若非多年來培養出來那超人一等的持平功夫,他差點就抑不住自己的衝動,而上前將她給緊緊地護衛在懷裡。
「喂,你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還是故意不吭氣?」坐進來後,就見他悶了半天,也沒開口說什麼,可那一雙彷彿清澈夜空的黑眸,卻大咧咧地淨佔著她的臉不放,而那眼光,又深沉又放肆。
不知怎的,葉紅鶴當下就下了個結論,她不喜歡這個長相像東方人的假洋鬼子!
就算他長了一副讓人百看不厭的俊俏臉孔,但,那又怎麼樣!
嚴格說來,他那張臉,簡直就是漂亮又俊雅得太對不起全天下的女人了,而且這個大老闆雖然不像簡雍般有副壯碩得像是在打拳擊的體型,可是,身形稍微瘦削的他卻有一分持平沉穩的軒昂氣度,不但未削減半分己身的氣魄,反而添了股令人無法輕易忽視的剽悍。
就像只懶洋洋的,正在曬著太陽的猛獅,前一秒鐘才現出慵懶的無害狀,下一秒鐘,已經迅猛的將獵物撲倒在地,尖銳的利爪毫不留情的撕裂敵人的喉嚨。
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在展現斯文儒雅之際,又隱約躍動著狂猛剽悍氣勢,這男人……簡直就像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嘛!
尤其,最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就是他那犀利又帶著頗含深意的凝望。
瞧她那恍若在探索什麼的眼神一瞬不移地投注在她身上……就好像毫無所懼且明目張膽的剝開了她的外衣,毫不客氣地探索進她心裡一樣,讓人……無路可逃。
長那麼大以來,首次感受到這種逃無路的乏力感,她可是不怎麼喜歡。
「你是啞巴不成?」哼,就算他是大老闆又怎麼樣,他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但是,回應葉紅鶴的話的,是一抹浮現在畢天裘嘴角的笑容。
淡然、斯文,又有著令她說不出來感覺的恍然笑容,眼神一絲也沒有放鬆,他任那朵笑容在唇角擴大散開。
他……這是什麼意思?
怔忡地望著那朵浮笑,葉紅鶴向來迎敵無數的坦蕩眼神,竟然抵不住他明亮卻灼人的逼視,他到底是誰?還有,這揪得人心裡毛毛、怪兮兮的笑容……是怎麼一回事?
戰敗的眼神悶悶地往下退去,自他剪裁合宜且一眼就可瞧出是名牌貨的鐵灰藍色襯衫為起點,慢慢地滑到深灰色的筆挺西裝褲,再落到那雙光亮懾人的鞋子,然後,她的眼光膠著在上頭。
咦,怎麼他那雙腳……那麼大?!下意識地擰起了眉峰,葉紅鶴的腦子有些渾沌著,這人的腳丫子怎麼那麼大呀?
而彷彿依稀……在她遙遠的記憶中,一雙穿著丑兮兮的大破鞋的腳丫子,透過迷霧浮現出來……
「對我的鞋子有成見?」
喝!這個低沉卻悅耳的男人聲音突然間就這麼冒出在沉靜的車廂裡,葉紅鶴只差沒有跳起來。
這假洋鬼子會說中文?而且,說得還挺標準的呢!一抬眼,她冷不防的又跌入了一雙深邃的黑眸中。
我的媽呀!葉紅鶴突然在心底哀號連聲。
明明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喜歡」眼前這個用眼睛逼人太甚的假洋鬼子,可卻沒料到,他那雙暗埋著火焰的獅眼,除了會用視線吞噬獵物外,還會……電人哪!
而更恐怖的是,她好像……咳咳咳……好像……是被他給——電到了耶!
???
「什麼,她沒認出你來?」端著咖啡的手杵在半空,簡雍滿臉的不可思議。
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畢天裘儀態優雅的放下啜了一口的杯子,眼神直盯著那座通往飯店樓上的電話。
唉,小丫頭的動作還是這麼慢!
「怎麼可能呢?你沒有告訴她?好歹你們小時候也一起生活……」簡雍這才後知後覺的留意到他的分心,「唉,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你說什麼?」見到電梯門開了,畢天裘忽地頓住了口。
率先自敞開的電梯門口走出來的是打扮得甜美出色的古曉芸,然後是她須臾不分的未婚夫,然後是另一對樓上的住客,然後……電梯門關上。
葉紅鶴仍不見蹤影!
「她怎麼那麼慢?」不由自主地,畢天裘輕聲嘟噥出聲。
「你才知道她有夠會摸,像她這種又會摸,神經線又不發達的女人,你最好是自己揭曉答案,否則,恐怕等你眼茫茫、發蒼蒼、齒搖搖,即將朽化成一片塵土,她也還不知道你除了是公司的大頭目外,還有別的身份。」
「這事晚一些再說吧!我希望,她能自己認出我來。」畢天裘終於將心神移回好友身上。
同情地低吁了聲,簡雍不住地搖著頭。
「如果,她能自己認出你來,那當然是最好。可是,來飯店的路上都已經替你們製造獨處的機會了,她還是一臉不屑、不悅及不認得你的表情,看來,你最好是早早就死了冀望她能夠認出你就是她青梅竹馬的小情人這條心吧!」揮揮手,他示意古曉芸跟她的男伴過來。
「他是?」畢天裘望著古曉芸身邊的男人問。
「曉芸的未婚夫,趁著這次她來洛杉磯出差,兩個人一方面先度個提前蜜月,另一方面搜集學校的資料。」
「兩個人一起念?」
「嗯,所以,說不定這次回國後,我就得委屈自己來屈就你的小青梅竹馬在我跟前煩我了。」簡雍臉上滿滿的莫可奈何。
「這種委屈不用你來擔,我來就行了。」見古曉芸兩人一臉快樂的來到桌前,畢天裘對他們輕點點頭,「嗨,古小姐,好久不見了。」
「總裁好。」古曉芸柔媚的朝他彎了彎腰,然後側過身介紹了身邊的人。
兩個大男人互相握手寒暄一番,一夥人甫坐定,就看見有一雙晃來晃去的腳從電梯門口跨了出來。
「哦,我的天哪!」目瞪口呆的望著前方,古曉芸正要拉近椅子的手僵住了。
「什麼?」
好奇的眼光紛紛順著她的目光,移向同一個方向,然後不約而同的,細瑣的抽氣聲散了開來。
不只他們幾個人,在隔著飯店大廳的這個附設餐廳裡,只要是面對著電梯門而坐,而且恰巧將視線移到那兒的客人,全都瞧見了這一幕。
那不是葉紅鶴是誰?
只不過,她出場的方式挺駭人的。
就像是個吃了迷幻藥的人,葉紅鶴努力試圖讓自己的腳朝著想像中的直線走,可是,好難呵,只見她自電梯搖擺出來後,便走兩步、晃三步的蕩著四周的空氣,白皙不見血色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眉皺眼。
幾乎是同一秒,兩條身影立即自位子上拔高,但是畢天裘的動作還是快了簡雍半秒,幾個大步,他就疾跨過這間飯店寬敞明亮的大廳,筆直地朝著眼看就要兩腿一縮,癱在光潔映人的地板上的人兒衝去。
「丫頭,你還好吧?」堪堪的盛接住她的身子,想也不想,這稱謂很自然地就從他嘴巴裡說出來。
可是,頭暈目眩的葉紅鶴哪兒還聽得進人家大頭目是怎麼稱呼她的,早就虛軟乏力的四肢逮到了有人肯出力支撐著,她哪還會顧得了這麼許多,像塊軟橡皮似的,她乖乖地且樂意的被他架在半空。
「怎麼會這樣?」畢天裘的臉色有些綠綠的,與她的純白相輝映,分外……刺目得很。
「我告……訴……你哦,這電梯……是……壞的……它……晃……動得好……厲害……哦!」有氣無力的說完埋怨,葉紅鶴任自己的身子癱在大頭目的身上。
儘管是神智不怎麼清楚,葉紅鶴還是挺瞭解自己的處境。
要不,就是要屏棄成見的仰賴大頭目的力量,讓自己還能保有最後一絲自尊的像個人般的騰空站定;要不,就是得丟臉丟到眾多洋鬼子的眼裡,讓自己糗斃了的癱在人家的地盤上當笑話看。
老爸不是常說,不管在家裡被老媽罵得多窩囊,在外頭,好歹也得抬頭挺胸的像條好漢!
雖然老爸的意思指的是他自己,但是同理可證嘛!身為他的女兒,怎麼可以被人當成笑話看呢!所以,她當然不必浪費時間去考慮那些閒雜事項,自然是選擇了利用大頭目的力量,只是……
「我的胃很不舒服。」還有……「我的頭好痛哦!」再來是……「我的眼睛刺刺的。」最後一項是……「我覺得很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說?」畢天裘又氣又急地摟抱著葉紅鶴,除了擔心外,還想狠狠的海扁她一頓。
不舒服跟簡雍說一聲不就得了,還硬撐著身體到處亂跑,一點都不知道好好的疼惜自己。
看看她,瘦骨嶙剛的模樣,再襯上那張白兮兮的悲慘臉龐,走起路來虛晃得讓人替她猛捏著冷汗,別說是自己偷偷窩在心裡頭想著的人兒,就算是個互不認識的陌生人,也著實讓人有著不捨。
沒想到葉紅鶴的身子骨那麼中看不中用,區區一趟長途飛行,就差不多已經將她給搞垮了。真是的,跟小時健壯如牛的那個小肥娃一點都不能比。
簡雍跟在他身後,見狀也不禁猛搖著頭,「我還不曾看過有誰暈機暈得像她這麼徹底的。」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得很。
「唉,我看她今天晚上也別想好好的吃東西了。」掩不住愛憐的輕拂過她垂在兩人之間的髮絲,畢天裘彎起腰,將葉紅鶴騰空抱起,「簡雍,對不起,你們自己先用好了,我得將她安頓好。」
「那你還下不下來一塊兒吃?」簡雍問著,幫他按了往上的電梯。
「別等我了,你們就先吃吧!小意待會兒應該就會到了。」低頭望著不知道是太累,還是終於放下心來任自己暈死過去的女人,畢天裘低沉了半晌,直到電梯下來了,門緩緩敞開,臨進門,他漫不經心地吩咐著:「幫我叫壺咖啡。」
「OK。」敏捷地替他按下樓層的數字鈕,簡雍隔著漸漸闔攏的電梯門朝他擠眉弄眼,「你可以別趁人之危啊!」
想了二十年的夢中人就在眼前,不但是「死而復生」,而且還活活生生地被自己抱在懷裡珍惜著,要他,他才不肯再浪費時間跟別的閒雜人等一起吃飯哪!
「誰像你呀!」在電梯門即將闔閉的剎那,畢天裘才淡淡地丟出這麼一句,「只有下半身的單細胞生物。」
眼睜睜的看著電梯門關上,而簡雍卻什麼也不能做的,只能幹干地瞪著無辜的電梯門吹鬍子瞪眼睛。
好半晌,他卻突然仰起頭大笑起來。
畢天裘敢諷刺他只有下半身?!哈哈哈,沒想到同學了那麼多年,這小畢倒是對他挺瞭解的嘛!只有下半身?
下次得記得探探看,這個諷刺別人的傢伙自己又怎麼樣,哼!
???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紅鶴只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助理秘書,不是嗎?但是,先是一下機,她就被安排在與尊貴的總裁獨處在密閉的車廂裡,這會兒,又見外貌出眾卻總是與人有些疏離的總裁急慌慌的衝向紅鶴,這,好奇怪的事兒喲!
「簡總,為什麼總裁對紅鶴……這麼……嗯……關心……他是……」古曉芸不知道該怎麼提出自己的疑惑。
朗朗一笑,簡雍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優閒地伸著懶腰,然後伸手招來侍者,向他要了菜單。
「你很好奇?」他端起已經變得溫熱的咖啡啜了一口。
「是呀!」大概是身處境外,古曉芸的個性也較為放鬆了些,「他對紅鶴的態度是有些讓人不解。」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兩個人是青梅竹馬的小倆口。」
「真的?」古曉芸眼睛圓睜,滿臉塗上了不敢置信,「怎麼都沒有聽紅鶴提起過呢?」老天爺,這個消息簡直是道最猛烈的青天霹靂了。
紅鶴跟敘靂集團那位高高在上、令眾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年輕總裁,是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
哇哇哇,怎麼可能呢?有著這麼「尊貴」的關係,紅鶴怎麼還屈就於敘靂分公司的一個小小助理秘書呢?
「沒錯,他們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點點頭,看見她驚訝得連嘴巴都難得大張的忘了闔攏,簡雍不自覺地添了幾句下文:「實在是失散太多年了,所以,連紅鶴自己都忘記了。」
「什麼?」連這麼卓倫出眾的青梅竹馬都遺忘了?葉紅鶴的腦筋簡直該遭天譴嘛!「她忘了總裁?」古曉芸詫異的問。
望著跟了自己多年的機要秘書難得的表現出來的義憤填膺,簡雍的興致也好了不少。
「對呀!要不是這回總裁捺不住相思的親自欽點,要她跟我們一塊兒飛來洛杉磯,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古曉芸的眼睛一下子成了兩個特大號的玻璃球。
聽簡總的意思,總裁對紅鶴有那份「心」耶,哦!這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浪漫的男人呢!
「哇,這簡直是……我明天得問問紅鶴,她為什麼會忘了……」女人的好奇心一下子全都佔據了古曉芸的心窩。
「噓,還不要跟紅鶴那個少根筋講。」
「為什麼?」
「因為……」嘿、嘿、嘿,「總裁希望能自己親口告訴她。」事實上,讓別人知道或許也算是在幫小畢的忙。簡雍心想。
反正他們是青梅竹馬,這是不爭的事實,況且,小畢對紅鶴那遲鈍女人的心意根本就是司馬昭之心,他根本不秘廢話一大堆,大伙全都可以一目瞭然。
以小畢先前那副懷抱著昏昏欲睡的紅鶴,心焦如焚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只要是有眼睛的,全都看得出來——畢天裘跟葉紅鶴……關係非比尋常!
可是,他才不要古曉芸呆呆的攪了進去,然後直截了當的幫了小畢那痞子的忙,哼,這麼便宜的事門兒都沒有,誰教畢天裘膽敢諷刺他是單細胞生物!
瞧見古曉芸一臉心有慼慼焉的猛點著頭,他不禁暗笑在心的將臉埋進菜單裡,強迫自己檢視著上頭標示的餐點。
「別理那麼多閒事,我們先看看吃些什麼吧!」雖說此行是因為葉紅鶴那傢伙才會提早成行,可是,卻也沒能撈到半絲的輕鬆,會議仍得進行,照慣例,明天就要開始忙碌了,今天得好好地放鬆自己。
首先,就是先享用一頓美味可口的大餐。
「怎麼,天裘還沒到?」忽地,有個甜美的聲音在簡雍身後響起。
回頭一看,簡雍笑著推開椅子站起身,猿臂一展,狠狠地摟住了來人,「嗨,小意,怎麼現在才來?」
林甄意簡潔卻不失嬌媚地回擁了他幾秒,兩人的手臂甫離開對方,她就已忙不迭地又問了句:「天裘呢?」她剛自辦公室趕了過來,怎麼不見他人影?
伸手指了指頭頂,簡雍不甚為意地說:「紅鶴人不太舒服,你知道紅鶴吧?」同是畢天裘的生意夥伴兼好同學,他知道的事,跟畢天裘一同在洛杉磯總公司的林甄意沒有不知道的理由。
說不定,她還比他更早知道這件事呢!畢竟,她是那個跟在小畢身邊的人哪!
微擰起了眉,林甄意點點頭。
葉紅鶴,這個名字早在她努力打入畢天裘的生活裡時,就已經深深地鐫刻在她心裡頭。
一個死而復生的……心魔!
對畢天裘而言,葉紅鶴的未死是一份震驚的狂喜,可對她,葉紅鶴的未死,是一份不該有的沉痛。
「這葉紅鶴……她真的來了?」她連開口說話,都覺得有份力不從心地揪心。
簡雍側過身去,剛好錯開她表情沉鬱的微抿起了唇。
「哈哈,紅鶴那個沒用的傢伙,從下午下機後到現在,都還身處於暈機的悲慘狀態中,小畢才剛送她上去休息。坐吧,我的秘書古曉芸,你見過的。」他難得紳士的替她拉開椅子。
為什麼要他送?這句脫口而出的話險些捉不回來,但是,倏地深吸了口氣,林甄意讓自己滑進簡雍替她拉開的椅子裡,望著古曉芸,面露笑容的點了點頭。
「這麼漂亮的小姐很難讓人忘記的,不過,這位先生是……」她的眼神轉向古曉芸的未婚夫。
在互相介紹塞暄的時間裡,沒有人留心到一片陰森森的低氣壓慢慢自她的笑容裡透了出來,包括了心情陡然低落的林甄意自己。
???
「唉——」腦袋輕輕轉了個方向,不自禁的,一句呻吟自葉紅鶴口中冒了出來。
「怎麼啦?」不肯將懷中的身子放下,畢天裘千辛萬苦的才扭開了門鎖,小心翼翼地護衛著懷中的人兒。
「你是誰?」眼神渙散的望了他一眼,不待他回答,她的眼睜大了些,微顫的手指努力了幾秒,終於憑著意志力點上了他的鼻端,「哈,我認得你,你是那個長得帥帥的大頭目。」
大頭目?!這丫頭的嘴巴還是那麼不饒人,當年,他撐壞她的寶貝鞋子時,她脫口就叫他大腳婆,如今,他好心好意地抱她回房,她叫他大頭目,嘖嘖!
「你認識得我?」這算是好事一樁吧!
「是呀!」誰會對他沒印象?哼,一個大男人長那麼漂亮,真的是浪費,那張臉該留著給女人用才對啊!
「我是誰?」畢天裘問道。
瞧她臉上欲振乏力的清醒狀態,想也知道她所謂的「認得」跟他心裡所想的「認得」鐵定是兩碼子事。
「∷簦你是大頭目呀!你為什麼要一直動來動去的?」葉紅鶴的眼睛瞇了起來,嘴巴也不高興地噘著,「站好!」凶巴巴地對著他下著命令,她的頭也開始抽痛了。
一口氣用腦過度,又講了那麼多的句話,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不要動來動去的行不行?」似哀求似抱怨,她的眼瞼逐漸地掩了下來。
聽見她虛無鬆散的口氣,畢天裘心裡發噱,情不自禁的憐惜漾上了俊臉。
「老天爺,你暈機的情形還真不是普通的嚴重。」輕手輕腳地將她安頓在床鋪上,他直起身,眸光似水的俯視著蒼白映目,卻倍感嬌媚的夢中人,「你一定連坐車也會暈車哦?」
「嗯!」夢中毫無意識地輕聲應著。
欷吁不已的,他移步走向房間附屬的盥洗室。走出來時,手中擰了條溫熱的濕毛巾,輕輕的在床側坐下,溫柔的替她拭著蒼白的臉頰。
大概是舒服吧!緊闔著眼的葉紅鶴自喉中發出一聲滿足的咕嚕,微嘟的嘴巴平順的抿平,然後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上揚著。
替她拭著臉頰及頸項的細膩動作沒停下來,但畢天裘的睫毛卻悄悄的染了些水意。
呵,紅鶴,依然是紅鶴。
臉蛋是成熟了,身形也與童年時的五短身材截然不同,但是,粗率又心無城府的真性情卻仍是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撥動了他的心境,向以為常的沉穩與持平,因她,一切都已經不再平常了。
就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了等待她的撩撥心弦。
如果當年早讓他知道,離開葉家後,會彼此音信全無的隔斷了這麼十多年的空檔歲月,就算最後還是得離開她,他絕絕對對不會連一聲再見也不說,就這麼跟著爸爸離開葉家、離開台灣。
二十年來,小小娃兒邁著一雙跑不快的腿,邊哭邊追著計程車的畫面一直縈繞在他的記憶裡。
重新擰了條濕毛巾,伴著她的腰身而坐的畢天裘輕輕地為她拭著身上的疲憊。當她臉上那抹不知來由的微笑更大幅度的扯動著小巧卻豐腴的唇瓣……情不自禁的,畢天裘低歎著,低俯下身,將灼人的唇印上了她的額際。
然後,移到她停駐著笑容的唇瓣上,一如童年的記憶,裝扮成小王子的她,俯頭吻住了裝扮成睡美人的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唇上傳來的熱量與壓迫,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自葉紅鶴口中輕輕地溢出,直飄進他敏銳的耳際。
「你感受到我的唇了嗎?」輕輕的,畢天裘俯向她耳畔說著。
「唔……唔……」
這若有若無的呼應聲揪緊了他的滿心相思,情難自抑的,他再度襲上她略帶著白的唇瓣。
「呃!」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重量,還是唇上幾近令人窒息的攫取,葉紅鶴輕悶一聲,猛地移動身子,而且手一揚,「滾開!」準確得讓人吃驚,她揮向空中的手,剛巧掃過俯下身子的畢天裘那張漂亮的臉上。
沉浸在感動中的畢天裘沒料到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微揚著臉,他呆呆地望著渾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抗拒行為,一個側臉又暈睡過去的人兒,不自禁的,唇邊綻開細細的苦笑。
這丫頭,似乎還是這麼崇尚暴力行為!
儘管是被她這麼一掌揮去了不少情慾,但望著又沉入饜眠的嬌靨,抑不住心頭想望,他輕輕地又再度將唇俯下。
熱燙的唇來來回回的巡吻在她乏力回應的唇上,畢天裘任由自己心滿意足的雙唇一遍又一遍的自她唇中索回這二十年來的失落。
曾經,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她呵!
那段日子,他並沒有感到椎心刺骨的滋味,但是,卻比那更糟。
因為在得知那個社區因為那把無情的火而付之一炬時,他以為自己的心也在那個當兒陪著他們一起葬身火窟了。
他還是照常的過著自己的生活,雲淡風輕地面對在生活中來來去去的每一個人。可是,他從來不曾嘗試曝敞自己已經封閉的感覺,這麼多年,他以缺了心的形態生存著,而且以為自己就要在這種過程中走完這一生。
只因為那個唯一能撩動他心跳的人兒,已經隨著火炬消逝了。
直到無意中看到了那張傳真上頭的人事資料,葉紅鶴的名字赫然刻在眼中,那一刻,許久未曾跳動的心臟竟然不由自主地猛擂狂捶著。
所有的心思全然匯向台灣,那個有著她的土地上!
直到今天……
「我終於找回你了。」輕輕的在葉紅鶴額上落下一吻,畢天裘將床頭的燈光捻暗,但卻仍不捨得離開。
身子斜倚在床頭,一隻手托住專注的臉龐,另一手,捺不住想思,緩緩地拂過她細緻的臉蛋,細細的描繪著。
一筆,又一筆,他凝著激動地描繪著,像是再次將她的影像深深地嵌進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