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阿森,你還好吧?」姜柏熙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擔憂。
用力地甩了甩頭,滿天的星星跟他抗爭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放棄地消失了。左仲森怔忡地望著或跪或蹲在自己身前圍著的幾個人,然後眼光又落在那個站在幾步遠,正一臉歉意的女人身上。
她是誰?還有,掛在她臉上的那副眼鏡還真的是醜得可以。左仲森未完全恢復神智的腦袋瓜子裡還很清醒的這麼想著。
「阿森,說話啊,你還好吧?」姜柏熙緊張地催促著他。「你是不是有撞到腦袋了?」
見他久久都沒開口說話,張鳳儀不安地哺喃說著:「老天爺,千萬不要這一跌,跌成了個白癡。」
久久都沒見左仲森回話,只是眨著眼看著大家,連毛沛軍都有些不安了。
「喂,你有沒有怎麼樣?」這回換那個不良的年輕人開口了。
「我很好。」嗓子幹幹地說了這句話,大伙聽了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左仲森不由得想站起來,結果腳下一個用力而已,整個人又跌坐回去。
原本已經舒了一口氣地眾人又圍了過來。
「阿森,怎麼啦?」
「我……」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腳,左仲森嘟噥著。「我想,我大概是扭到腳了。」
「扭到腳?」張鳳儀開始急了,「要趕緊叫救護車,誰去……」往後叫喚的焦急眼睛看到了臉上爬滿愧疚的毛沛珊,她心頭一喜。「珊珊,來,你不是醫生嗎?你先幫阿森看看。」
「可是……」
就算整個腦子都處於一片混亂狀態,毛沛珊這時居然還想到一件事,婆婆叫這個從樓梯上跌下來的男人阿森?怎麼,搞了半天,那個打手身材的男人不是婆婆的孫子?「婆婆,我……」
不顧毛沛珊因自己的話愣住的神情,張鳳儀以不是她那種年紀該有的敏捷跳了起來,一把就將站著傻愣地說不出話來的毛沛珊懷中的螃蟹抱給毛沛琳,然後再馬上回身攫住她的手臂。「別可是那麼多了,你既然是醫生,就應該會才對。來,快點先幫他看看。」
被強迫地推向坐在階梯上的左仲森,毛沛珊只再停頓了兩秒,就將他的鞋子拿掉,低垂著頭細細地審視他已然開始微腫的腳踝。
其實連看都可以不用看的,因為事實明顯得連三歲小孩也都可以看出來,這傢伙扭到腳了。
瞧著在自己腳踝上移動的那雙柔弱無骨似的小手,「你是骨科醫生?」不顧腳踝傳來的陣陣灼熱感,左種森訝異地問。
這個小女人竟然會是醫生?看她這麼瘦弱的身子骨,怎麼看就怎麼不像。
毛沛珊搖了搖頭,但沒有抬頭看他,她的腦子裡已經很自然地開始進入了專業動作。她表情嚴肅地用手輕輕地搓揉著他的腳踝附近,不時地詢問他的痛度。
微咬著牙,左仲森忍受著還不至於會讓他叫出聲的痛,看著專注於手邊工作的她。「你是從事哪一科的醫生?」
「我不是骨科醫生,但我想應該同理可證。」毛林珊簡短地回答著。
對於她這句話,左仲森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地重複她的話。「同理可證?」
可是站在一旁的毛家姐弟聽了毛沛珊的這句話,互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竊笑了起來。
同理可證!敢情一碰到工作就六親不認的姐姐,是將這個倒楣的男人拿來當動物醫治了。
「珊珊,怎麼樣?」張鳳儀擔憂的問。
「奶奶,他是扭到腳踝了。我想,還是去醫院找醫師比較妥當。」毛沛珊將滑落在鼻尖的眼鏡推了回去,然後終於勇敢地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可憐眸子看著左仲森。「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叫那麼大聲的。」
從這般嬌柔的嗓子裡所吐出的歉意,再加上那張蒼白的臉上真誠的歉意,左仲森連氣都發不出來。「你真的無法幫我推拿一下?」。
他的話才剛講完,就聽到有人噗哧一聲,低聲 笑了一聲,然後就趕緊摀住嘴。
是毛沛琳。
毛沛珊回身瞪了她一眼,然後才又對左仲森 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無法自作主張幫你做推拿。」
「你不是醫生嗎?」感到痛楚漸漸地加深了,他也開始有些不悅地說:「你究竟學的是哪一科?」
「我……」她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輕聲的說:「我是獸醫。」
聽了她的話,左仲森一窒,整個人感到快暈過去了。
獸醫!
快衝出口的怒氣.在眼看她那盈眶的水意就快化為淚水,一下子全散去了。左仲森自嘲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著她。「還好,我應該沒有踩到你的螃蟹,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見自己安慰的話讓她的臉色有些血色了,左仲森又多嘴的再加上一句。
「你們待會兒要炒螃蟹吃?」
只見聽了他的話,蹲在自己跟前的毛沛珊,瞪大了不相信的眼睛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先是一陣的白,然後是倏地泛起紅潮,接著是她用雙手緊捂著嘴阻止那快逸出口的笑聲。
後頭的另外三個人早就笑翻了。只有他跟姜柏熙一頭霧水呆呆的互視一眼,才將眼光看向他們。
「我有說了什麼那麼好笑的笑話嗎?」左仲森回過頭朝階梯尋找著。「那只螃蟹呢?我沒踩到它吧?」
他的話剛說完,更是一陣無法抑止的笑聲。毛沛琳甚至誇張地笑倒在地上,連張鳳儀都客氣地抿著嘴笑,盡量不要露出那已經只剩幾顆牙齒的嘴。想到出糗的是自己的寶貝孫子,她也不好意思太過分的笑太大聲。
總算是毛沛珊比較有良心,紅著一張臉站起身,從毛沛琳懷中抱過螃蟹,將它湊向開始有些理解的左仲森眼前不好意思地介紹著。
「它叫螃蟹。」不知為什麼,明知道大伙都笑得太過分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地要再一次地椰揄他。
「我們中午的菜單上沒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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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著一隻腳行動不便,但左仲森還是慢慢地走到沙發旁,正要坐下時,眼角餘光瞄到有個小東西一閃而過然後窩在那兒不動。
他僵住了。屁股就這樣懸在離沙發有一尺的地方不敢動。
「又是什麼東西?」他僵著聲音問。
狠咬著牙忍著不笑出聲來的毛沛珊走了過來,傾身將大牛抱了起來遞到他面前。是那隻小白兔。
「這是大牛。」
「大牛?它什麼時候改名啦?」一隻腳無法支撐
整個身子太久,雖然自己並不魁梧。但是單靠一隻腳站也是很累人的。先將身體安頓在沙發椅上,然後他不解地問:「這隻兔子不是叫小牛嗎?」
張鳳儀走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彎下身抱起另一隻左仲森根本就沒注意到的小白兔,笑著對他說:「這只才是小牛。」
左仲森跟姜柏熙兩雙驚訝地大眼睛對望著,然後突然爆笑出來。
「天哪;你們家養兩隻兔子?」姜柏熙笑著問。
「嗯。」
實在無法相信有這種事情,一層公寓裡住了三個人,養了一隻叫螃蟹的狗和兩隻兔子,大兔子叫大牛,小兔子叫小牛!
兔子取名牛……
左仲森本來板著的一張臉,突然無法抑止地笑了起來。而這一笑就像是在體內堆積了許久的能量源源不斷地爆發似的,久久都沒能恢復過來。
望著左仲森近乎歇斯底里的笑意,毛沛珊有些擔心的望著他半晌後,才小心翼翼地問:「左先生,你還好吧?」
將眼角的淚水拭去,左仲森實在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很好。」是啊,的確是很好,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笑得那麼痛快了。自己今天鬧的笑話可真多。
想了想,毛沛珊遲疑著,本來想要說些什麼的。但聽到妹妹從飯桌那邊喊著;「開飯羅。」
有些不安地再看了左仲森一眼,毛沛珊的聲音有些緊張地說:「先吃飯了。」邊說還順手將又滑落到鼻尖的眼鏡推了回去。
雖然姜柏熙已經起身往飯桌走去了,但左仲森卻動也不動地直盯著靠過來離他才幾步遠想要幫他一把的毛沛珊,彷彿這會兒才是第一次看到她似的,專注地凝視著她。剛剛還充滿笑意的眼神已經換上審視的意味。
在他的注視下毛沛珊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悄悄抬眼再接觸到左仲森動也不動的懾人眼光時,
她臉上靦腆的笑慢慢地褪去。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眼光那麼奇怪?看得人心 頭直發顫,而且……不安地發著熱!這左仲森是怎
麼回事?哪有人是拿這種眼光直瞧著人看的!
「怎麼啦?」她一緊張,連發出的聲音都好像是 被鋸子鉛過似的難聽。
左仲森仍是不發一言地緊緊捕捉住她的注意 力,但那雙懾人魂魄般的眼眸又開始被笑意所布
滿,然後笑意擴散在他的嘴角。
他忽然伸手將她臉上的眼鏡拿了下來,透過 霧迷迷的視野,毛沛珊看到他臉上的笑似乎很燦 爛。
眼鏡一被拿下來,毛沛珊就覺得自己好像沒 穿衣服似的很不自在、不加思索地伸手就朝著霧
中人影的方向摸索,想將眼鏡拿回來。怎知有一隻 溫熱的大手迎了上來將自己的手整個圈鎖住,然
後一個用力,她整個人往他的懷裡方向跌靠過去。
但是她並沒有真的倒在他懷裡。
在離他尚有幾公分的距離,左仲森就兩手輕柔卻有力的穩住了她的腳步,而且在她都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左仲森就溫柔地將眼鏡掛回她的臉上,傾下身來附在她耳邊,聲音輕柔地說:「為什麼要將自己藏在鏡片後面?」
說完這句話,他完全的將雙手縮回去,微微吃力地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離開她的身邊往飯桌走去。
久……久……毛沛珊仍被他的這句話和剛剛因他說著話時,吹在自己頸側的熱氣所蠱惑著。
他,這是什麼意思?
似乎是怔忡了許久,待她回過神來望向飯桌時,自己的弟妹及姜柏熙仍忙碌著自己手邊的工作,上萊的上萊、擺碗筷的擺碗筷,於是她知道,自己的失神祇是一剎那間,但是眼光一落在正端坐在桌旁的祖孫倆,她的神智又開始模糊了。
婆婆正眼角含笑地看著她,似乎毛沛珊心底的波濤洶湧,全在那雙看盡人生百態的眼裡現形,無所道逃。她用盡所有的意志力避開奶奶的眼睛,卻又立刻掉入另一雙充滿了魔力的眼裡。
左仲森那雙充滿興味緊緊鎮住自己的眼神。
毫不自覺地,毛沛珊害怕地用雙臂緊緊地將自己環住,自心底不斷地有陣陣涼意冒了上來。
天哪!這是怎樣的一對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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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那雙眼睛至今仍縈繞在腦際遲遲不褪!
夜已經很深了,但毛沛珊仍靜靜地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想到當張鳳儀正式介紹他們認識時,四個人看來看去的。良久,四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哦了聲。
除了毛沛軍以外。因為他從頭到尾都知道樓上除了婆婆外還住著兩個大男人。
「原來你才是婆婆的孫子!」毛沛珊恍然大悟。
她認錯人?左仲森感興趣地問:「怎麼,你以為是誰?」
「我上次看到姜先生跟一個女……」想到那一幕,毛沛珊仍不自覺地微紅了臉。「我一直以為姜先生才是婆婆的孫子。」
「他上次跟一個女人?」逮到機會糗姜柏照,左仲森怎麼可能輕易放棄。「柏熙,是誰啊?」
「你沒聽到珊珊說的,是個女人哪。這表示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像某人……」姜柏熙輕鬆地反擊回去。「倒是你才值得懷疑,怎麼同棟大樓住了那麼久,你連人家珊珊都沒見過?」其實他連自己也糗了進去。
因為他自己還不是以為樓下只有珊珊而不知道還有毛沛琳。
「這倒是真的。」左仲森爽快地承認。「我以前一直都只遇見妹妹,怎麼會想到他們家有兩個姐妹,而且……」他專注而深切地望進毛沛珊的眼裡,「是那麼漂亮的姐妹。」
雖然是指她們姐妹,當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時,他那雙眼睛卻是直直地射向她,毛沛珊整個人如遭雷殛般的震住了。
他的眼神加上他的語氣,緊緊地迫向她,毛沛珊的心倏地揪緊。
這是個危險的男人。
雖然左仲森在體格上並不讓人有覺得被壓迫的感覺,但卻在氣勢上表現得明顯。
尤其是當他面無表情的時候。
而且他深知,也彷彿很善加利用自己的這項「優點」來令人心生畏懼。
今天一整天,不管是用餐時或是大伙閒聊時,他都不露痕跡的套問著更多她的事情,更讓她心驚膽跳。
第一次同時見到樓上的鄰居,雖然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的男人。
姜柏熙。在經過了一整天的相處後,毛沛珊肯定著自己原先的評語。他有著一張性格又帥氣的臉,濃眉大眼、高鼻、闊嘴……似乎是要配合他的體型似的,連臉上的五官都比一般普通男人來得大上一些。
不過,雖然他的體格長得是孔武有力,真的就像古書上所形容的那種高大威猛的漢子,但是卻也是能言善道得很,而且見他跟婆婆交談時,對老人家的態度又不似他外表那般的粗言莽撞,反而是令人意外的謙恭有禮。今日所見到的他與自己上回在樓梯間匆匆一瞥的那個花心大少似乎又符合不上那模樣。
不過,他所從事的工作倒是很符合他的體格。
他開了一家搬家公司。
而……左仲森。
左仲森……
輕歎一聲,毛沛珊擁著涼被翻了個身,該怎麼在心中描繪他呢?
今天見到他後,也真的能附和婆婆及妹妹口中的他真的是很斯文有禮。雖然不像姜柏熙那般常會逗得人笑開懷,可是當他睜著那雙獨自沉靜時若有所思、但當望向你時眼神中卻又彷彿有著百般言語欲傾訴的黑亮眼眸,直教人打從心底發著無邊的顫意。一抹淺得幾乎感覺不出的笑,總是出現在他微薄但有型的嘴角,就好像他知道你的一些不欲人知的秘密,但卻想要與你一起分享這些秘密地暗自喜悅著。
不,他絕對稱不上帥哥這兩個字,要說長得好看,姜柏熙的外表比他出色多了。而且,姜柏熙長袖善舞的能力也比他強多了,但左仲森有一個地方是姜柏熙所無法超越的,那就是他的沉穩。
在左仲森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穩重令毛沛珊所欽佩,因為那是自己一直想學而無法完成的。
只是,當他那雙溫柔的眼睛望著自己,輕柔地詢問她為什麼將自己藏在鏡片後面時,那吹拂向自己的氣息……當他那蘊涵興味的眼神……一整天裡,那對有意無意地捕捉住自己視線,充滿了魔力似的眸子……毛沛珊迷惑了。
她怕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令人心悸的感覺出現在心底,因為她毛沛珊對異性的追求一向是漫不經心的。
自從爸媽過世後,整個生活的重擔不允許她有一絲絲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些,而在三姐弟努力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地日子步上常軌後,身體又……現在的她無心或許也無緣去輕歎這感情的醇意。
但是,今天她心中的弦卻因為這個初見面的左仲森而莫名的撥動了。
這陌生的感覺讓她不敢有碰觸的念頭,反而打心底的想逃開。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個她無法掌握自己性命的時候,出現了這麼一個左仲森?是啊,左仲森的確是斯文有禮的,婆婆及妹妹說的沒錯。但她們都眼盲心盲到看不到他斯文外表下所顯露的侵略心?
心中無語地唏噓,毛沛珊認命地推開被子坐了起來,拿起桌上的素描簿,她開始迅速地將腦海中的影像畫出來。
左仲森那對惱人心神、懾人魂魄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