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第一天,踏觸到滾燙似火的黃沙時,杜君年已經後悔。
後悔自己衝動不經大腦,後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更後悔自己走上悲慘的命運。
幾天前她在忍受不了行宮生活後,異想天開的想橫越無垠的沙漠,便借口到市集逛逛,順便打探商旅的消息。
她好不容易甩開隨扈,用生澀的英語在暗巷底跟一位販夫走卒達成交易,對方會安排她混到商旅隊伍去,讓她隨著他們穿越沙漠,到達另一個國家。
隔天清晨時分,她早早起床換了一身男裝,偷偷翻越高牆,跟接應的人一起走。她被編派在隊上廚師的行列中,由一個叫阿亞的男人照顧,他是唯一知道她是女人的人。
杜君年個頭不小,但在一群大漢裡頭,硬是被比下去:她成天包得緊緊,臉上也用黑布巾層層保護,只怕被人認出是女人。地還隨時戴著黑色隱形眼鏡,深怕露出金色的眼嚇壞他們。
還好他們全當她是啞巴,不太搭理,雖然動輒辱罵,至少比像金絲雀被關在金碧輝煌的行宮快活。她觀察過,她所加入的這隊商旅,明著是運送香料,實則是販賣槍械、是遊走在各小族群的中間人,在這三不管地帶,確實有很多宗教扛熱分子組成的游擊隊在活動。
老天爺啊!希望她能安然無恙的抵達文明國家。
常常一整天商隊就是不停的走,偶爾騎在駱駝上,眾人盡量保持體力都不交談,只用露出的眼睛互望。
有時她會有絲錯覺,天地間就只有天空和沙漠的存在,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
他們個個謙卑像個虔城朝聖的苦行僧,匍匐前進於黃沙中。
烈日下的沙漠照照發光,刺眼得令人張不開眼,吹著焚風似的北風,幾乎蒸騰人的理智。
突然想起淮說過.這是考驗意志力的最佳場所。
「呵!」她唐突的苦笑:
好一個人性的試驗所,在這裡死一個人,就像被吞噬般無聲無息,黃沙飛快的覆蓋軀體,不消一刻,了無痕跡。
若於年後,或許會被挖掘出,標題寫著:「自尋死路」,就跟她一樣。
她覺得自己踏在火爐上,鞋子都要烤焦:抬起頭來,驕陽發揮極大的強度,灼灼的燒烤著大地。
她抬起宛如千斤重的步伐,緊緊的跟隨,深怕一不小心就迷失在這片沙漠裡。
人在極端時刻,總會突發其想。像她就非常渴望泡在家中的浴缸裡,讓水滋潤乾涸的肌膚;而不是像現在,已經三天沒洗澡。
據阿亞說,一個月不洗澡的紀錄是常有的。他們的行程連十分之一都還沒到達,而她已經難受得想撞頭自殺。
※ ※ ※
傍晚時分,紅霞遍佈,氣溫急遽下降,到了夜晚,黑幕遮天,萬物寂靜無聲,溫度更是冰冷得要結凍。
有支遊牧隊伍跟他們碰面交會,在確定互無惡意後,眾人合併圍在火堆前休息飲酒.兼互通消息
忙完一天後,杜君年只想鑽進帳篷裡呼呼大睡,等待明天的旅程。
日夜溫差極大,令人無法想像這寒凍的夜晚,白天是酷暑般的天氣。她拉拉睡袋,把自己往裡頭縮,半瞇眼聽著火堆旁男人的低聲吟唱,或用土語聊天。
那是極佳的催眠曲,不可思議的是,她很喜歡這時候的氣氛,有種懷舊的感覺。
就在她快要入睡時,她聽到極熟悉的土語名稱,登時睜大眼,因為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拉德薩。」
她機警的爬起身,溜到火堆旁,拉著阿亞問:「他們聊什麼?」
男人笑笑,「他們說最近有好幾支武裝勁旅在附近搜捕一名女子。」
她提心吊膽的猜測,一定是拉德薩他們,遂裝傻地問:「是誰追誰啊?」
「喔!就是一名女僕偷了拉德薩將軍跟雷齊茲親王兩人的貴重物品,所以他們派人追捕,聽說那女賊竄到沙漠裡頭來。」
「是嗎?」可惡!這群無中生有的劣徒,竟污蔑她偷束西,她不過帶了些跑路費,這點錢對他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就當是他們給她的賠償金也不為過。
男人見她有興趣又繼續說道:「假如那女賊被抓到可能會很慘,他們向來篤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要有心理準備。雖然雷齊茲親王平易近人,但拉德薩將軍可不是好打發的,他堅持律法前人人平等,所以在他的管理下,國內無人敢造反。」
對!她知道,他是不懂轉彎的重木頭,而且還對她窮追不捨,這下她要隨時有繞跑的心理準備。當然也要有橫死沙漠的顧慮。
「不過他既然那麼難纏,你們怎麼又會做這些不法的事?」她言下指的是他們走私的事。
阿亞瞧了她一會兒,篤定的回道:「你一定是外地人才不曉得,現在國內小族內戰頻繁,他哪有能力管到這裡?」
「為什麼要內戰?」
「我們國家一直安居富裕,不過國王近年來身體微恙,小族就乘機叛亂,而且我們陛下——直沒生下金眼繼承者,於是有人質疑他治理的能力:不過多虧雷齊茲親王跟拉德薩將軍兩位撐住,才能讓國家不致分裂。」
她懷疑的探問:「他們既然那麼厲害,於嘛不把六大族裡搗蛋的壞蟲鎮壓消滅?」
阿亞像是聽見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趕緊摀住她的嘴:「噓——你想被殺頭嗎?國家一向提倡民族融合,六大族等於是全體國民,我們現在只是缺乏象徵性的人來領導號召。」
「什麼象徵性人物?」
「當然是金眼使者囉!王族是因為代代能生下金眼王儲才能居於領袖地位、穩住國家,也才能以此為號召。」
什麼時代了還崇信這種怪力亂神之說?她真想敲昏這些人的腦袋,教他們清醒點。杜君年在心裡頭冷嗤,卻不敢自冒犯,畢竟這是他國傳說,而且那傻瓜就是她。
就不信王族真能代代生出那種與眾不同的「畸形兒」。「一定要金眼?黑眼、白眼、綠眼、鬥雞眼也都不行。」
「不行,這是支持我們國家的命脈。」
「即使有非常優秀、具前瞻性、好得一塌糊塗的人,就因為他沒有你們說的那種金眼,他也沒資格領導你們。」」沒錯。」
阿亞緊握雙拳,雙眼雪亮,一副忠貞愛國的激進志土模樣。令她想發笑。
瞧人家如此認真,地也不好出言譏諷:真是倒霉斃了。真沒想到台灣一名沒沒無聞的小女子,在這裡竟有撼動一個大國家的本錢。
既然如此,他們當然不會放過她羅!君年沒精打彩的爬回被窩裡,她還能怎樣呢?睡吧!焦急是沒路用的,還是補足體力,好應付明天更艱辛的路途。
不過假如她犧牲自己的幸福,國家就能停止紛爭,六族融合、世界大同,哇!那她豈不是有資格得諾貝爾和平獎?
神經病!她難道忘掉那男人是怎麼對付她們母女的?怎麼可以忘掉這些小私小仇?她向來有仇必報,怎麼可以奉行以德報怨?她只是一個很自私的凡人。
不幹!還是早點睡覺再說吧。她很輕易的就把煩人的事丟到腦後,進入夢鄉。
※ ※ ※
「喂!起床!要準備拔營囉!」阿亞搖晃君年疲憊的身體:
杜君年以手遮眼,用著睡眠不足的聲音呻吟道:「天亮啦?又要行軍?」天啊!誰給她的腦袋補一槍,讓她提早進入極樂世界,羽化成仙吧!
阿亞取笑道:「真搞不清楚,你不坐便捷的飛機、車子之類,偏偏要跟我們穿越酷熱沙漠,受苦又不安全。你們這些外國女子都是這麼瘋狂,二十幾年前也有一位東方女子,帶著小女兒非要跟著我們疲於奔命不可。」
「二十幾年前?!」這下她真的嚇醒了,她瞧向阿亞正值壯年的黝黑面孔,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不會那麼巧吧!她記得拉德薩告訴過她,母親要報復父親時,曾經狠下心,帶著年幼的她穿越沙漠。雖然她已不復記憶,不過她還是試探的問:「阿亞,那個婦人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阿亞收拾器具,打包行李,順便瞄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回道:「你當我是神呀?二十幾年前的事,我哪會記得?」
「喔!」哪會有那麼巧的事,她放棄的起身收拾睡袋,喝了口珍貴的水,繼續神遊太虛;
阿亞還在叨念著,「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伙子,剛入行,做的也是正經事,不像現在,亂七八糟的束西都在運送。不過依稀還記得那婦女一臉哀怨,不說半句話,倒是小女孩活潑好動。」
杜君年動作霎時放慢.淒楚的想,不管是不是母親,至少她現在已經不用悲傷,如果人死了還要受這種思念之苦的折磨,那真是地獄。
整理完後,商旅領導人吆喝一聲,全部駱駝又站起四隻腳,背負旅人行李,無半句怨言的往天涯的盡頭踏去,留下一行行腳印,任風沙覆蓋。
※ ※ ※
身心經過極端的摧折後,總能在疲憊中體會到幸福的滋味是甜美得令人想落淚。
幾天下來,杜君年已學會沉默的美德,更是時常沉浸於渾沌未明的問題中,包括她的身世、母親的悲苦。但是這仍舊不能改變她想回家擁有自己的念頭。
當人累到某一個程度時,腦袋全都空蕩蕩的,搾不出任何一絲力氣去回想抱怨。
她聽著他們聊以前輝煌的部落日子、英雄事跡,伴著古老而幽揚的駝鈴聲入睡,那聲音彷彿有魔力般,低沉而溫柔,輕輕的把她搖晃至夢鄉。
這是很難得的經驗,她終生難忘自己曾經當了—次艱苦貧困但自得其樂的遊牧人。
阿亞圍在火堆旁問她:「你到底是誰?」
她撐著疲倦的眼皮,茫然的看著跳動的火星,「問得好,我也很徬徨,我到底是誰?該去哪裡?」
這是目前困擾她的唯一問題,也是永遠解不開的問題。
她不禁脫口說出中文,「一勾明月天上掛,無數星子璀璨閃,誰能開解心中愁?」
阿亞識得人生百態,「夜深沉了,睡啊!」他體貼的幫她收攏睡袋,對她的話似懂非懂的,不再言語。
※ ※ ※
沙丘的另一端,一列黑色勁旅奔馳,他們身著黑掛袍,個個武裝戒備,訓練有素。萬馬奔騰,夾帶著陣陣沙塵,揚起的沙暴遮蔽了太陽。
他們駐立在沙丘的上方,帶頭領隊者騎著高大的黑馬,傲視群倫,狂風把他的披肩吹揚上天,發出布帛拍打的聲響,他僅露出銳利的眼睛直直注視著即將前來的商隊。
※ ※ ※
「不要抵抗,千萬不要抵抗,讓他們搜就是。」領導商隊的人是位肥胖的中年人:他機警的注意到前方黑壓壓的隊伍,低聲傳喚下去,要手下別反抗。
他們不過是不法的商人,運些違禁品胡口,犯不著跟這只猛虎對抗,要搜刮就{上他們搜刮,千萬別賠上性命。
隊伍氣氛低迷,人人竊竊私語,杜君年抬起頭來觀望,不明所以,「發生什麼事?」
阿亞安撫她的不安,「我之前不是說過拉德薩將軍要尋人嗎?喏。不就來子?」
拉德薩追來了?!她駭然的縮短頸子,拚命往裡頭躲。
「拉德薩將軍以前是沙漠游擊隊出身,從基層鍛煉起,他帶隊掃蕩不少罪惡犯行,不法之徒聞風喪膽,行事嚴厲了些,不過沙漠也才於淨些。」
杜君年錯愕的盯著阿亞,用中文喃喃自語:「拜託,不要雪上加霜好不好?他在明,你們在暗。他正,你們好歹也是小邪,表面上還是敵對。不要拚命稱讚他的厲害,反抗一下嘛!給壞人留點尊嚴,不要束手就擒,馬上就放棄。」
不成,她已經看見黑色隊伍節節逼近,氣勢磅磚,而他們的領導還高舉雙手,涎著笑像哈巴狗的湊過去,太沒志氣了。
不要.她絕對不要回去,她寧願迷失在這片荒漠中。
杜君年趁著眾人不注意,挑選了一匹載滿食物的駱駝,偷偷的往反方向走。就算真的被擒回,也表示她真的努力過。
杜君年笨拙的動作全被居高臨下的拉德薩,甚至全隊隊員瞧見。那只駱駝屁股一扭一扭的漫步,顯然不聽她使喚。他們隱忍著笑意,不想兇猛的緝捕大隊降格為吵鬧的旅遊團。
難得同行的雷齊茲策馬靠近拉德薩揶揄道:「她的騎術真的有待加強。」
「我會教她。」
「當然,不過她就快逃離我們的視線範圍。」他閒閒的說著風涼話。
拉德薩斜睨他一眼,發出宏亮的聲音,「喝!」雙腿夾緊馬匹。
黑馬頭高高的揚起,瘋狂的噴著氣,前蹄激奮地踢踩,等接收到主人的鞭策,立刻似箭般往前衝飛,展開一場追逐戰。
※ ※ ※
「快啊!你這笨駱駝,還不快跑,等會兒害我被抓,我就宰了你這畜生。」君年頻頻回頭望,深怕後頭追兵趕至。「快啊,這樣好了,只要逃過這一劫,我一定請你吃一大堆飼料,讓你吃撐。」她又哄又罵,雙管齊下,只差沒跪下求它。可惜這只駱駝仍舊慢條斯理的踱步。
難不成要橫屍沙漠?不要啊!她的大好青春年華……
她發狠,用力拍打駱駝的屁股,那駱駝驚嚇到,開竅似的拔腿就跑,害她差點掉下來。
「對、對、就是這樣。」她在心裡嘀咕,早知道這畜生吃硬不吃軟,就該拿著大刀架著它的脖子。
一鼓作氣的爬過幾個山頭後,她本想應該脫離魔掌,才想喘口氣,突然背脊發涼,她心電感應到莫名的恐懼,猛然回頭。
一匹駿馬馳騁而來,馬背上的威風黑衣人對她來說,比魑魅魍魎還嚇人。
「媽咪啊!陰魂不散的追過來。」再被抓回去,可能終生監禁,她更賣力的驅趕駱駝。
剛這樣想,拉德薩已經以迅雷之姿衝至地眼前。
她被拉德薩夾帶而來的風沙刺痛了雙眼,不爭氣的猛咳。
再睜開眼,他騎乘的黑色駿馬已然堵住她的去路:
數日不見,他更加龐大,威脅感倍增,尤其他全身漆黑衣物隨風飄揚,說他是從黑暗地獄而來的撒旦也不為過。
兩人對峙數秒.誰也沒有開口。杜君年惡狠狠的瞪著他,硬是咬緊牙關撐住,她就是不想屈服在他那雙銳利的鷹眼下。
怎樣?她就是不認輸,有膽來啊!
其實光在氣勢上,她已明顯的落敗,光看兩人的坐騎他的駿馬凌厲高大;反觀她的老駱駝,還一扭一扭的搖屁股,動作緩慢。
不過起碼還能跑,她安慰自己。正這麼想時,老駱駝竟然四肢發軟,穩穩的跪趴在地上休息,由自動投降。
有沒有搞錯?臨陣退縮,不戰而敗!「你也這麼懦弱?!」兵敗如山倒,她杏眼圓睜,張口結舌,「好,連畜生都欺負她。」
虎落平陽被駱駝欺!老娘豁出去了。
杜君年有骨氣的跨下駱駝,抓著一罐水,拔腿就跑。也不管拉德薩怎麼想。一心一意的往前衝,儘管寸步難行,她就是不想留在原地。
「呼……呼……呼……」她知道自己在做垂死的掙扎,但那又如何?
拉德薩騎在馬上,冷眼看著她留下的腳印,不阻止也沒出聲,只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讓她跑個夠。
聽到後頭的馬蹄聲,她自然曉得他在身後,只是對方是何居心?抑或只想看她笑話?最後,她終於疲累,腳軟的倒臥在沙地上,動也不動。
她氣喘吁吁,聽見後頭的人下馬,走至她身旁。
「走開。」她坐起身,氣憤的抓起沙子拚命往他身上丟擲。
受害者連躲都不躲,直挺挺的讓她發洩個夠,等她手軟,這才開口,「回去吧。」
「回你媽個頭。我寧願亡命天涯,也不跟你回去。」
她粗暴地回以一連串的髒話。
拉德薩語重心長地勸道:「身為一個公主,最好不要口出穢語。」
她大眼瞪小眼,本性乖違,故意作對的又敬他一句,「去他媽的公主,關我什麼鳥事?」她就是要撒野、不聽話,他能拿她怎麼樣?
「陛下會很傷心。」
她猛然的站起身,戳指著他的胸膛,慎重其事的警告,「不要提起他,不要在我挫敗連連、逃獄沒成功心情又極度惡劣的情況下提起他的名字,我不想聽到他的任何消息,他怎麼樣都跟我無關,我要說多少次你們才會明白?」咆哮已不能消滅她即將爆發的情緒。
拉德薩照慣例以莫可奈何的表情望望她後,妥協道:「那好,我們先回去。」
「不要。」她嘟著嘴扭過身,孩子似的賭氣。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拉德薩瞬間愕然,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很多年以前,當十歲的杜君年知道要離開他,回到台灣時,她也曾這樣撒嬌的跟他生著悶氣,一整天都沒開口。等到第二天,她已離去,他則拿著自己製造的小玩意,在她房間傻傻的等待。
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再次相會,人事全非。他拚命用工作激勵自己,會有再相遇的一天。
只是他沒料到再次會面,自己竟是把她推向痛苦深淵的劊子手。
拉德薩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展開臂膀把他思念許久的人兒納入自己懷中,穩穩的摟抱住。
「君君……」他低喃。
完全掌握不了情況的杜君年僵硬得不敢呼吸,感覺脊背被個火爐罩住,熱力由背部穿透布料,直達她心裡。
這已是他第二次突如其來的喚她。「君君?」熟悉親呢的口吻,彷彿他們曾經認識。不對,聽他說,他們是認識,不過她忘光光了。
但是忘光光也好,免得三天兩頭老像他一樣反常,平時間得像葫蘆,沉默內斂,卻常常衝動的摟抱住她。
啊!被他抱著真的很舒服呢!她沉醉的閉上眼,彷彿投入翰海裡,忘卻所有煩惱。
此時,狂風襲來,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混雜在燥熱的焚風裡,令人心生不安。
拉德薩蹙眉的望向他們來的方位,反應靈敏,迅速的拉著她,握住她的腰,輕而易舉的把她抱上馬,動作俐落得無懈可擊。
不容她作聲,因為她也隱隱察覺到某件事正在發生。
※ ※ ※
當他們趕到時,不少屍首散落於黃色沙地上,駱駝、器物全雜亂無章的披露於大地。
杜君年遠遠的就認出那是她曾經駐足、同行於沙漠的商隊。「不!」她直覺的要衝下去看顧。
拉德薩緊緊的困住她,「不可貿然行動,恐有埋伏。」
多年征戰的經驗,他明白危險藏匿於無形。他的大隊可能已跟著雷齊茲撤走,現場並無黑衣武裝騎士,從遍佈的屍首看來,這是一群傭兵下的手,因為最重要的貨物、食品他們沒取走,在這片沙漠上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但對方絲毫不留戀。
顯然其中必有蹊蹺,這也是他在遠處觀察,遲遲不肯讓君年下去的原因。
沒有見過生死血腥場面的她哪曉得拉德薩的心思,她直覺要衝下去找阿亞跟同隊的友伴,奮不顧身的掙脫拉德薩,跌跌撞撞的跑過去。
「阿亞、隊長,你們在哪裡?」她嘶聲叫著,忍著欲嘔的念頭,翻看每具屍體。
拉德薩皺眉,謹慎的環視地形險惡的沙丘。
驀地,他眼尖的瞥見刀影反光,「該死!有埋伏。」
隨即策馬奔向杜君年,大聲呼喊:「小心!」
他的警告來得太遲,杜君年在準備翻動一位面部朝地的屍首時,原本不能動的屍體竟回身瞪著她。
接著,她覺得腹部傳來刺熱的感覺,低頭一望,發現一把彎刀沒人自己的身體,她駭異得叫不出聲,也不覺得痛,彷彿電影般,她的動作突然緩慢而無意義。
然後地面前邪惡的男人突然噴血倒地,他的血濺在她的臉上,有些黏稠。她茫然的用手指抹去自己臉上溫熱的血,在呆滯傻愣中,已被一股力量拖抱而起。
拉德薩痛心疾首的摟抱著杜君年,奮力鞭策馬匹逃避追兵。
在他一手砍死那名傷害君年的殘兵後,地平線上出現了十幾位士兵,來者不善的揮舞著彎刀跟槍械。
拉德薩靠著多年的經驗,熟稔的往危險的地方奔馳,終於讓他們有所顧忌而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