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鐘,夏冬家的門口傳來細微的嘈雜聲,在這獨棟的舊公寓內是很難得的事。
一、二樓住的是位頗有脾氣的畫家,三樓是她,四樓則是位怪異的骨董商,聽說都是頗有來頭,卻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僻靜的公寓,且有志一同的不相往來、不打交道、不喜被打擾。
獨居女子總要有些準備才是,因此當她聽見騷動時,便不慌不忙的從抽屜取出電擊棒,準備應付所有狀況。
不過當她打開大門,卻發現門外高大的身影是剛要按新電鈴的傅衡生。
她也很衝動,差點無法克制的想讓對方嘗嘗從沒用過的電擊棒,好報復他安排的「托孤」。
「嗨!」滿臉倦容的傅衡生慣性的露出笑容對她打招呼。
夏冬兩眼上下梭巡他全身,包括他擱在地上的兩箱行李後,決定慈悲為懷的先放他進來。
一聲欣喜的叫聲傳來,「舅舅!」被吵醒的幼梅揉著惺忪睡眼,從房裡衝出來,抱住他的大腿。
傅衡生扶著她,苦笑的跌進沙發裡。「真是盛大的歡迎。」
夏冬沒好臉色的幫他把行李提進來,再雙手環胸的冷眼瞧他,無言的要他馬上給個圓滿的交代,否則她隨時會取出高電流的電擊棒伺候。
「我坐了好幾個鐘頭的飛機,骨頭都快散掉。讓我先梳洗一番,要殺要剮隨便你,好不好?」面對殺氣騰騰的夏冬,他倒是識時務的先裝可憐,博得她的諒解。
夏冬斜眄他一眼,不甘不願的轉身去幫他放熱水,讓他洗澡。
當他捲起袖子,拿下眼鏡,在盥洗室洗去滿臉灰塵時,一隻手遞來毛巾好讓他擦拭臉上的水。「謝謝。」他說。
「嗯。」夏冬環胸倚在盥洗室門旁,臉罩著一層寒霜。
瞧她擺出來的陣式,臉蛋的肌肉繃得死緊,眼球構來橫去的,他想自己待會兒大概不會好過,但還真的是整整一個月沒見著她了。「好啦!我不是回來了?又不是消失不見,別生氣了。」
「哼!」她由鼻孔噴出氣來,表示並不是簡單幾句就能安撫。
「喂!我真的排除萬難才趕回來。」他低聲下氣的陪笑臉。
她斜睨他,「我又不是說這個。」她若有所指的往客廳一瞟。
瞭解她的意思,傅衡生歉疚的笑笑,「對不起,不過我真的沒別人可拜託。」
「她外婆啊!」她口氣衝起來。
要是能夠,他自然不會不討好的帶幼梅來這兒。「我有苦衷。」
「什麼苦衷啊?說來聽聽,我應該可以知道吧?」順便看看能不能饒他一死?
他故意扯離話題,「反正我回來了,而且幼梅看起來氣色也不錯,顯示你有照顧人的才能。」他嘻皮笑臉的打馬虎。
一提起幼梅氣色好,她心虛般的想起,幾天前還差點因遷怒而丟下她。明知不該遷怒於孩子,偏偏又無法控制自己。
扯不下臉道不了歉,又不認為自己錯的情況下,她過了很嘔的幾天。
傅衡生突然假裝沉思起來,語帶要求的說:「好久沒吃你下的面了,不如你先幫我下碗麵,待會我自然會講。」
夏冬吹鬍子瞪眼,「你找死啊!?」然而卻隱約的感覺到,他的笑容有絲無力,彷彿是佯裝出來。
傅衡生不以為忤,「別這樣子,不然來杯熱的,等我洗完澡後喝。」說著關上浴室的門,享受泡澡的樂趣。
※ ※ ※
夏冬板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由廚房端出他的消夜。
小幼梅抵擋不了睡意,頻頻打呵欠的看著舅舅吃東西。
夏冬望了她一眼,催促起傅衡生,「你吃夠了沒?既不說,又要人陪著你熬,不如明天再說算了。」雖然她一點也不睏。但對於太安靜的他有些不習慣,太陽穴隱隱作疼,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傅衡生擦完嘴,慢條斯理的推開碗筷,突然正襟危坐,表情凝重。
「不行,我一定要現在說。因為幼梅有權利知道情況,否則她會無法繼續住下去。」
聞言,夏冬瞳孔大張。這丫頭還要住下去?當她沒脾氣的嗎?一個月她就夠受了,現在舅舅回來,她還得寄住?她寧願花錢讓她住五星級飯店,也不要惹心煩。
「鼕鼕,我知道你不願意。」
夏冬狠狠瞪住他,他說錯了,她是非常、超級不願意。
傅衡生沉重開口,「我從沒求你任何事,現在我真的希望你能幫我。」
討舊情無可厚非,不過也別特意挑這種方式,也得看她承不承受得了。「為什麼?」她真的很想知道。
他擔憂的注意到小幼梅蒼白的表情,莫可奈何的吐了一口氣後,終於道出事實的真相,「因為馨蕾在美國被判蓄意殺人,依照那一州的法律,她要被監禁六年。」
馨蕾?手無縛雞之力、一直溫溫柔柔、講話輕聲細語、從沒發過脾氣的傅馨蕾殺人?這怎麼可能?如果說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還比較有說服力。
她腦袋似乎不能消化這個事實,馬上脫口而出,「那段一軒呢?」這個名字再次從她嘴裡冒出,好像已經過了幾百年一樣,有些陌生。
傅衡生那張斯文溫和的面孔驀地湧現一股殺戾之氣,「他是原告。」
夏冬被搞得頭昏腦脹。等等,他沒說錯吧?連一隻小螞蟻都不敢殺、愛段一軒愛到背叛她的馨蕾砍殺段一軒?而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諒自己愛上馨蕾的段一軒要告馨蕾?
兩個愛到不能沒有彼此的愛侶,至死不渝的背負辱名遠走天涯,竟在異國鬧上法庭?
夏冬嘴唇困難的挪動了好久才吐出,「為什麼?」
「段一軒結婚後就一直外遇,花心不斷,最近因為攀上地方上的名流千金,所以想離婚,結果段一軒就同那個女人同居,一年後才告訴馨蕾那女人懷孕,想用孩子來羞辱馨蕾。馨蕾在情緒不穩之下,犯下了殺人案。雖然兩人都只是輕傷,但是段一軒執意要告到底,我就是去美國同他打官司。」
怪不得,衡生老掩不往臉上的倦意,她輕聲問:「結果呢?」
「我跟他談判,結果他要求離婚,不過因為女方因此流產,所以法官輕判一年。後來我動用關係讓她的罪減輕,只要馨蕾肯,她隨時可以走人,只要繳罰金和勞動服務就行。不過她堅持在美國坐一年牢,她認為自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拗不過她,只得由她。而且要過一陣子才能會客。」傅衡生那張笑臉不見,存留著說不出的悲痛。
他自責萬分的對默默流淚的小幼梅說道:「對不起,舅舅沒辦到,是舅舅不好,沒幫你要回媽媽。」
幼梅哭得更厲害,傷心的跑回房間去。
傅衡生本想追上去,最後只能頹喪的癱在沙發上,以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夏冬無言的收拾碗櫥,也端出熱茶給他。
「自從我爸去世後,我媽身體一直很不好,一點點小風寒就得上醫院,我根本不敢讓她知道馨蕾發生這樣的事,更遑論要她照顧一個敏感的小孩。」他真的心神憔悴、無能為力。
「那要騙她騙到什麼時候?她也是馨蕾的母親,你不覺得應該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比較好?」得知這樣的事,她都不知該恨還是該擔憂?
「能瞞得過一天算一天。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能帶幼梅回去的原因。」他起身嚴肅的凝視夏冬,「鼕鼕,你算幫我,讓幼梅暫時住你這兒。這一個月來,你也應該知道她很乖。段一軒根本……他根本不想要幼梅,當初是因為我爸恩威並施的壓住他,否則他也不可能跟我妹結婚,現在幼梅被判給馨蕾,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但是他一個大男人,又與母親住在一起,談何容易!?
不是,段一軒不是這樣的人!
夏冬拒絕相信,在她的印象中,段一軒是第一個注意到校花馨蕾身旁比沙粒還渺小的她,是他主動追求,給她初戀少女該有的寵愛。
他愛笑、為人熱情灑脫心地善良,連她都被感染了那股熱力而愛上他。
他怎麼可能是一個自私又花心的人?為求名利不惜用任何手段往上爬,傷害自己最愛的人馨蕾?她很想爭辯,不過眼前不容許她去想這些,心情低落的傅衡生已佔滿她全部的心思。
她拍拍他的手臂,聲音放柔,「別想那麼多了,你已經盡力了不是嗎?」
他不斷自責,「馨蕾她接受這樣的安排,被關進去之前,她還要我好好振作,她想趁這一年重新思考。反而是幼梅,她還是個孩子,我怕她不能接受。要是我能早點知道馨蕾的難處,說不定就能避免這場悲劇發生。」
事實上,他真正害怕的是幼梅有個不完整的童年,這件事會在她心底留下陰影,成為第二個夏冬。
在這個時候她要是悍然拒絕,就未免太不近人情,更別說傅衡生與她淵源深厚,她怎麼忍心見他難過?不過是收留一個小孩!
好吧!收容就收容。如果連一個小孩都不能幫傅衡生照顧好,她怕自己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垂頭喪氣的搖頭,「我知道馨蕾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也明白不該提出無理的要求。可是我實在是……」
瞧他欲言又止、欲振乏力,整個人像洩氣般的毫無生氣。
這不是她平常認識的傅衡生。他向來都是精神奕奕、斯文有禮,令她舒服又安心;如今為了妹妹的事情,勞心勞力,又要應付多病且精神衰弱的媽媽,她沒來由的感到心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把孩子放我這兒,多一個人我還有能力。」
委靡不振的傅衡生欣喜,「真的!?你真的願意?」
她訥訥的補充道:「我可是因為你,絕對不是因為我原諒馨蕾跟段一軒。」她賭氣的撇開頭。
「有差嗎?馨蕾當年的任性,不是為她帶來了這苦果?」她這個做哥哥的都為她當年的決定感到扼腕。
同為男性,他自然知道段一軒是怎麼樣的人,或許外表掩飾得很好,但本性是騙不了人的。雖然當時夏冬為他癡迷,但是有他在背後護著,加上段一軒不可能看到夏冬的美好,自然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想一步登天,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花心思在夏冬身上。
果然,他的目標正是夏冬的好友馨蕾。
當時父親的名氣,為馨蕾的枝花身份更添吸引力,尤其她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然是非常好的跳板。段一軒當時便是畏懼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對夏冬有特殊的情感,所以假意追求夏冬,以掩護真正的目的。
馨蕾的下場,他也要負責任。當初他把全副心力放在夏冬身上,忽略妹妹已遭人覬覦,等到珠胎暗結,一切已經來不及。
如今要掀開夏冬的舊傷口,他同樣懊悔,「你知道,我真的是——」傅衡生沮喪萬分,想解釋自己的難處。
夏冬搶先一步掩住他的嘴,阻止他,「夠了,是朋友就別說肉麻話,我當是上了賊船。收起你要死不活的臉,這樣一點都不像你,看起來怪難受的。別忘了你媽媽跟幼梅她們還倚賴你。」沉默了一下下,她又補充一句,「反正我們又不是外人,別內疚了。」說著,還用雙手掩蓋他的嘴。
傅衡生聽到「不是外人」這句話時,無神的雙眼突然發出意味深長的晶光,炯炯有神的直視著面孔不到一尺遠的夏冬。
收到他深邃的眼所發出的異樣訊息,夏冬突然想到她話中包含的意義太廣了,廣到接連起三年前那個晚上,他們所犯下的糊塗事——超越他們之間法定界線的事。
她冰冷的面孔瞬時滾燙起來,連耳根子都開始冒煙,彆扭的才想抽開手,已被另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給握住。
傅衡生在她上頭用低沉悅耳的嗓音溫柔的說話,「你已經準備好跟我談了,是不是?」
他的聲音惑人到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帶著些許命令的感覺讓她面紅耳赤,久久抬不起頭來,腦子一片熱脹。這不同於他在小時候常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安慰她、鼓勵她——在她情緒最低落時。
兩種不盡相同的音調,卻出自於同一個人。一個從小照顧她,常被她戲謔為保母的男人。
一直以來她認為他是同學的大哥,一個常常回過頭就發現他對著自己笑吟吟的男人,一個時時會伸出援手,像有雙羽翼為她遮擋風雨的朋友。她從未想過會與他涉及男女情懷的關係,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自己的第一次竟是與他……
至此之後,她重新正視他在心中的地位,發現已大大不相同。
夏冬張口結舌,許久許久才迸出一句逃避的話,「我……我還……還沒準備好。」
該死,笨東西,你幹嘛口吃得像個拙蛋?拿出你孤傲淡漠的個性,這種害羞的小傻蛋不屬於你的風格,別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她拚命的對自己心戰喊話,偏偏一遇上施展柔情的他,自己就像跳針的唱盤,不是重複話語,便是胡言亂語,再不然就是僵硬得像個機器人。
她聽見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十分努力壓抑地說:「我只能再等你一點點時間。」
她大氣都不敢喘的點頭,「嗯。」她不明白,自己根本沒做錯,為何當他提起這種感情事時,她就像是欠債的人似的,卑微又懦弱得只想逃避。
「幼梅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轉移話題了,夏冬馬上像衝出水面的溺水動物,大口大口的呼吸,講話也靈活了,「好啊。那你今天就睡這裡好了,我剛剛已經把客房整理出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好不好?」
這句語帶無奈的「好不好」,洩漏了她的求饒心態。
傅衡生莫可奈何的瞥了她一眼。算了,都等她長大,還怕她會逃?再耐心點吧。
「可是幼梅她?」方纔她才傷心的回房。
只要能縮短對談的時間,任何事她都願意做。她自告奮勇的擔下責任,搶著說:「讓我來吧。你該說的都說了,去休息吧。」
未免太迫不及待地想逃離他了吧!?
傅衡生沉思了一會兒,緩緩的點頭,「嗯!」
夏冬見他回房,來到幼梅的房門前敲了敲。見沒有回應,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逕自開門進去。
一眼就看見伏在床上哭泣的幼梅,小小的肩膀不停因啜泣而上下抽動。
她走近,坐在床沿,靜靜的開口,「生命原本就有許多困境。有人很小就遇到,有人一輩子被保護好好,由長輩為他們披荊斬棘。」
哭聲沒有停,但明顯的減小,似乎想聽清楚她的話。
「哭泣是一定會,但是也要適可而止,想想以後怎麼過日子。」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你應該慶幸,你……你媽媽還很好,一年之後,或者更早就能見到她。你舅舅已經幫她爭取到好的待遇,你不要擔心,好好的等。」
幼梅飲泣的抬起頭,那張臉濕成一片,淚水還不斷的流。「可是我想她。」
「當然要想,你當然要想她,她只剩下你,你是她的寶貝,是不是?」
「爸爸?」
她照實講,「他選擇新生活,你並不在他的計畫中。」有些人或許不想傷害孩子,因此很多殘酷的事情情願隱瞞。不過她認為提早讓孩子認清生命中的缺憾,也是成長中必須有的教育,未來是靠自己啊!
「嗚……嗚……」幼梅明白父親不要自己,馬上又埋回枕頭痛哭。
夏冬沒有阻止她哭,她幽幽的道出:「以前小時候,我爸跟我感情不太好,我甚至沒有他對我笑的記憶。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一定要賺錢買一個好爸爸。後來長大才曉得根本沒人賣爸爸,爸爸只有一個,不管多好多壞都要接受。」
她欠了欠身,像是自語般的繼續往下說:「成長的過程中少了父親角色,或許會有許多難堪和遺憾,但是久而久之就會習慣。像我都一直催眠自己,其實我有一個疼愛我的父親,否則我會恨他,恨到無法自拔。所以有時候父親的存在會比沒有更痛苦,你要學習試著去接受。」
幼梅停止哭泣,聲音從枕頭中傳出,淒淒楚楚,「可是我還是一直很想媽媽,舅舅很忙很累,我不可以再煩他,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看她?」
這個問題令夏冬頭痛欲裂,孩子想見母親天經地義,幼梅想見馨蕾卻有點困難。
第一,她心結未解,第二還是心結。她心中的疙瘩未去,怎麼也無法對自己的心情交代。
她望了一眼充滿期待的小臉,沒轍的歎口氣,「好,我帶你去。但是你要先將自己安頓好,適應好新生活,否則你媽見到你那麼彷徨無依又不健康,豈不是更難過?」
「好,我會,我會的。」幼梅點頭如搗蒜。
牆上的鍾已經指著三點多,她問:「那你今天睡得飽飽的,明天請假,我帶你上街買些必備的東西。」
「嗯!」她在床上躺穩。
夏冬嘴角扯動,起身為她關電燈,房間陷入黑暗中,讓她紛亂的心情能沉澱下來。
回自己房間之前,她還先到客房,看看傅衡生。
床頭櫃上一盞暖暖的小燈照著床鋪上的男人。他雙眼閉闔,胸膛上下規律的起伏,微微發出鼾聲。
拔掉眼鏡的他整個人年輕好幾歲,而他不過大自已四歲,卻老喜歡在自己面前裝老成。
夏冬微笑,低頭俯視他那張端正、溫文儒雅的臉。睡著的他比較沒有威脅性和壓迫感,忍不住一時手癢,輕輕的撫摸他的頭髮。
他真的累了。
看著他真是感觸良多,認識馨蕾有多久,受他照顧就有多久。
有時她會恍惚認為,馨蕾的出現,是為了讓她與他相遇。
對一個妹妹的同學,他真的花太多心思。自己到底是哪一點讓他另眼相看?
剛進大學時,他已經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兼學生會會長,溫和友善謙遜,是人都沒有不喜歡他的。尤其他長相又不差,大學裡多的是愛慕者,卻從沒聽說他對哪位女生情有獨鍾。她甚至懷疑他是同性戀。
直到三年前傅伯父去世,身為長子,他忙進忙出的籌畫喪事。
她記得那是很盛大的工程,伯父是醫界名人,前來祭拜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他要不失禮又莊重,當時伯母又傷心過度住院,馨蕾因故不能回國,她只能盡量幫他打理。
他壓抑到事情都落幕後,才有時間悲傷。
在事後的某一夜,她發現他又因心情嚴重低潮而喝酒,整個人酩酊大醉、狼狽不堪。她好心的幫他簡單的梳洗,扶他上床時,卻被他撲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期間他不停的流淚,脆弱的說了一些話,包括一句關鍵字眼:「我愛你」。
不曉得當時是被他的眼淚撼動,還是他的話,還是同情,還是氣氛什麼的,反正當他親吻她時,她並沒有拒絕,全身酥麻癱軟的融化在他懷裡,直到被他佔有,他還激動迷糊的說了「我愛你」。
第二天,他冷靜沉著,表情無比凝重的等她起床。
她起床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洗澡後再說,結果就從浴室爬窗而逃,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著腳丫坐上計程車,直奔秀玉家躲上個把個月。
再見面時,他怕嚇著她,只誠懇的說道:「我隨時等你準備好再談。」
結果這一等就是三年。
這三年來,他為了配合她,彼此心照不宣、若無其事地生活,相處模式還是像以前一樣。不過有時候,他一心急,還是會發生像剛剛擦槍走火的情況。
尤其最近這種情況愈來愈頻繁,她有點害怕,卻又期待,真搞不懂自己的心理。
夏冬輕輕的刮他的睡臉,「你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
她躺上床,依偎在他身旁,像個小女人般的貼著他寬厚的背脊,聆聽他的心跳聲,規律的聲音安撫了她的心靈。
只躺一下下,等會兒她就回房,絕對不可以讓他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有些依戀,把他當成一個男人看待。
好舒服,他好溫暖喔!夏冬縮近身子,貪心的把小腳窩進棉被裡,緊貼著他。
再躺一下下就好了喔!她警惕著自己,然而對人體溫度的依戀,卻讓她漸漸陷入舒服的黑甜鄉里。
等她真的熟睡後,身旁的大男人反而淺眠的甦醒過來。
他側轉過身,把她納入自己的懷中,寵愛的罵:「真是只愛逞強的小野狼。」語氣有著濃濃的笑意。
她剛剛的問題,他有著滿腹的答案,準備了好久等待傾訴,她拒絕聽,卻選擇在他無知覺的時候問他。
他對夏冬當然是另眼相看。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是妹妹帶回家的第一個女同學。
他也很納悶,當時身為國中生的他,應該是對成熟女性較有興趣,怎麼會第一眼就被矮矮小小的她給吸引?
有別於白雪公主型的文靜妹妹,她簡直是一隻剛出生的小狼。
留著男孩子似的短髮,黝黑健康的皮膚使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靈活,充滿野性美。行為怯生生的她對他家的一切東碰西觸、到處嗅聞,又馬上跳開,深怕碰壞東西,且深深著迷於家中的一切,即使如此,她臉上永遠都掛著桀騖不馴的神情。
她真的好可愛,任何東西都能讓她眼睛一亮,充滿反應,他不自覺的受她吸引,像個生物觀察學家,毫無理由的讚歎著迷她的特別。
看著這只內心孤獨的小狼因母親嫌棄的動作而大大受傷害,他同樣為她心疼。
至此,她自認學到教訓,不肯踏入傅家一步,對人充滿戒心。
不被瞭解的小狼獨自勇敢的面對生活……遭遇許多挫折,尋找它自己的幸福。她像她童話書中的小狼。
等到他發覺自己對她投入太多時,他已深陷其中,放不開手。
假如她知道自己劉她的喜愛,一定會很訝異。
他這個父母引以為傲的好兒子、師長眼中品學兼優的學生、受學弟妹愛戴的好學長;為了他的小狼,多次在段一軒面前下馬威,私下挫他銳氣,用盡計謀毀壞他的名聲,不假自己之手的讓師長對他厭惡。
而這一切只因為段一軒想接近她。
驀地,他才驚覺,在自己溫和的外表下,原來也住著一隻表裡不一、陰險狡獪的狼。
比起段一軒的狠,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之間的不同在於段一軒要錢,而他要人。
三年前,他是故意假藉酒意佔有鼕鼕,他不能等了。體內的狼性嘶吼著想接近她,他一刻都無法忍耐,他不想一輩子都當她的大哥,他要當她的男人,在人生旅途上相伴而行。
誰知他的小狼嚇壞,躲了起來。
他得從長計議,慢慢的等待,再慢慢溫柔的吃掉她。讓她無法逃離,只能依附著他。三年的正人君子真是當得太久,他又蠢蠢欲動的想吃她了。
這一次,說什麼他都不會心軟。
傅衡生露出奸笑,深深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