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當自強 第三章
    「榮伯,你為什麼不住這?我這地方夠我們三人住的。」書堯驚訝的望著這個從小就在他家幫忙,有如自家人一般的長工。此時,他們已經回到書堯往的地方,那群同學也在書堯的堅持下、紛紛離去,誰知東西一放好,榮伯也跟著告退,沒打算留在這兒。

    榮伯露出不好意的笑容,「也不是啦,湊巧我有個表兄弟也住在北京城,聽說生意做得不錯,好些年都沒見面,難得今天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想去探望他,順便就往那了。」

    「是嗎?」既是探望親人,書堯也不好意思阻擋……

    榮伯轉向君蓮,「孫少奶奶等過了年初一,我再過來接你回都兒鎮,途中會經過你娘家,剛好是初二。」

    君蓮點點頭,「我知道了,榮伯。」

    「你們小倆口就好好聚一聚,我這就去了。」他向他們鞠個躬後,便轉身離去。

    榮伯走後,君蓮就開始找尋廚房,結果發現書堯住的這間房子,除了外廳以外,便是臥房,「書堯哥,你都不開伙嗎?」

    「沒有。」哪有時間,何況也沒手藝。

    「那你平常都吃些什麼?」她吃驚地問道。

    「就吃些饅頭、包干、鹹蛋、水煮豆……」一看到她的表情他立刻後悔不該告訴她的,「沒有啦,你放心,我在這吃得很好,其他同學也都這樣吃的,有時候我也會去吃北平烤鴨……」他愈說愈小聲,最後,索性閉上嘴巴。真搞不懂,自己居然會怕起這個小他五歲、正板著臉的小女孩。

    君蓮扣著腰,氣呼呼的瞪著他,「書堯哥,明知自己的腸胃不好還吃那些食物,你存心要把自己的身體搞壞嗎?」

    「沒有呀!」他有些心虛的說道。其實他是真的沒時間講究吃的問題,他搖搖頭,「你放心啦,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沒病沒痛的。」

    真是的年紀不小了居然還不懂得照顧自己,不過也不能怪他從小就養尊處優!如今一個人到外地生活,也難怪會不住意。她歎了一口氣後,也不再數落他,逕自將袖子捲起來。

    「你要幹嘛?」

    「我去起個灶,弄東西給你吃。」

    什麼,「不行呀!你剛到這,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他連忙阻止她。

    「不行,我此行來,就是要代替娘弄些好吃的給你補一補,何況我坐在那鐵皮車上坐得屁股發麻,你還不讓我動一動?」她走過去將包包打開,把從都兒鎮帶來的補藥拿出,「幸好,我有先見之明。」她拿出一個土鍋,「怕你沒有燉鍋,所以就自個帶來。」

    看她這個樣他知道不用再多說,在和君蓮相處的短短時間裡他已經領教過她那倔脾氣,一旦她決定做的事,絕對不會更改,雖然她的外表看起來根嬌弱。

    他索性兩手一攤,任憑她去。

    她端著放好藥材的鍋子來到他面前,「書堯哥,這些日子你儘管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事,這兒一切有我打理,你就好好去做吧!」

    這時他除了說謝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在君蓮的堅持下,書堯的同學們都以她的名字喚她,而不是用嫂子之稱,而她也一律稱他們哥哥姊姊,由於君蓮對他們都相當有禮、客氣,所以,大家都也樂得在這段時間多出一個可愛的妹妹照顧。

    這天,時新社有大半社員都跑到書堯這打牙祭,因為君蓮燒得一手好菜,可讓他們好好祭了五臟廟一番。

    朱敏琦、林鵑、羅平、王文平、劉忠全都來了,他們圍坐在圓桌前熱烈討論著君蓮插不上他們的話,也不懂他們在講什麼,所以,只有不停在臨時借到的廚房忙碌著。

    她將鍋蓋放好後蹲下身子將火吹旺,才又起身,不自覺地發起呆來。

    在她看到書堯在此生活的情況後,隨著待在這裡的時間愈久,她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她和他之間的不同,他懂的是如此多,而她可能連他的小趾頭都不如。

    這種自卑感在見到書堯那些女同學時尤其強烈。她們美麗、穿著時髦、作風大膽又吸引人,尤其是朱敏琦,漂亮又有氣質,懂得又多,看她能和書堯無話不說的笑談著,她是既羨慕又崇拜。

    但每當見到她愉快的和書堯談天說地時,她的腸子就像打了結一般心裡有種疫疼的感覺,更有想衝過去將他們分開的衝動。

    她突然察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和書堯談論那些「國家大事」、「內戰」之類的話題,因為她不懂,她也無法理解他們有時候夾在話中一些嘰哩咕嚕的語言,書堯說那是「英國話」,是另一個國家的語言!

    那她以後要和他談什麼?

    她歎一口氣,從沉思中醒來,伸手將鍋蓋掀開,白色的熱氣撲上她的臉,她微瞇著眼,將鍋中東西翻動一下,便起鍋了。

    管他的,話不都是人講的,想到什麼不就講什麼,指天指地,胡說一通……但書堯喜歡人胡說八道嗎?話固然可以隨便說,但也要人家愛聽的。

    她打起精神,將菜端出去。

    走進鬧烘烘的房中,羅平正開口說著什麼「馬累死……」大家都滿嚴肅的討論著,尤其以書堯及朱敏琦發表得最熱烈。

    馬太好了,她終於有司以插入的話題,她走近正專心傾聽的林鵑的身旁,謹慎的問:「你們現正討論什麼?是在講馬為什麼會累死這個問題嗎?!」

    「什麼?」林鵑愣了一下後,立刻爆笑出聲,「天呀,」她整個人笑得癱在桌上。

    其他人則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你幹嘛呀?」羅平雖覺得奇怪,但因為難得看到林鵑這副狂笑的模樣,也不禁覺得好玩起來,但是林鵑只指著君蓮笑著,吐不出一個字來。

    於是大家便把注意力放在君蓮身上,「君蓮,你是講了什麼話,也說來給我們聽聽。」羅平要求道。

    「我……」君蓮不安的看所有人一眼,「我只是問……你們是不是在討論馬為什麼會累死的問題,若是的話,我可以提供我一些意見……誰知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

    馬累死?當其他人意會出來後,也立刻爆笑出來,連難得開懷大笑的書堯也大突出聲。

    君蓮立刻意識到她說錯了話,「對不起,我不該亂說話的。」見他們笑得那麼誇張,她更覺得羞愧,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一頭撞死算了,「對不起。」她慌亂地丟下這一句便匆忙跑出去。

    書堯立刻察覺不對勁,也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對,傷了她的心,他正要起身追過去的時候,朱敏琦站了起來阻上他,「我去跟她說吧!」

    「那麻煩你了。」其他人這時也止住了笑,待朱敏琦出去之後,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對不起,書堯,我實在忍不住。」羅平向他道歉。

    其他人也紛紛向他道歉,但他只搖搖頭,「不,我也有笑,所以我也有錯。」他突然覺得很羞愧,君蓮什麼都不懂,而他卻取笑她,實在太不該了。

    羅平搖搖頭,「這話實在有趣,馬列斯若知道他現在多個外號叫『馬累死』,不知會做何感想?」

    這話一說,又惹起大家的輕笑,不過笑聲很快就停止。

    「書堯,你真的願意和她生活一輩子?」羅平很直接地問道,眾人都將視線定在書堯身上。

    他沉默了一下,「她是沒念過書,但她是個好女孩。」

    「那你是願意羅?」

    他搖搖頭,「我會和她解除婚約,只要我父母同意。」其實這種話真的很難出口,尤其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若他們不同意,你就真的要她羅?」羅平毫不放鬆地追問。

    突然之間,他對這個好友感到不耐,「別再說了,這是我的事?」他以難得的強硬語氣說道。

    羅平嘴巴張了張隨即合上,歎了口氣,「你呀!最好趁事情在還沒難以收拾之際處理完畢。」

    他說完,室內又再度陷入一片惱人的沉寂。

    ☆ ☆ ☆

    走進廚房時,便看見君蓮肩膀微動,正傷心的啜泣著。她突然在心中湧起一股不忍,畢竟她不過是未念過書,恐怕連什麼叫思想都不懂的山村女孩,她怎能取笑她,朱敏琦有些自責地想道。

    但偏偏這個沒啥見識的女孩,是她心上人的父母所認可的妻子,頓時她所有的同情心都消失了。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女孩,是配不上書堯那麼好的男孩子,只有她才有資格。

    她走近君蓮的身旁,「需要我的幫忙嗎?」

    君蓮慌亂的站起身,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子面到朱敏琦,「不用了。」

    朱敏琦抽出放在懷中的手絹,「來,給你擦,真對不住,我們不該這樣笑你……是我們不對。」

    君蓮搖搖頭,「不!是我不好,什麼都不懂就亂講話,惹人笑話。」她難過羞愧的說道。

    她倒滿有自知之明嘛!朱敏琦轉身走向正熱騰騰冒著煙的鍋子,「哇!你正在煮什麼,好香呀!」

    「我正在燉當歸鴨,想給書堯哥補一補。」

    朱敏琦閉上眼睛聞了一下,「真香,好羨慕你呀,懂得做好吃的東西,書堯真是有口福,哪像我,只知唸書,什麼事都不懂……」

    君蓮連忙搖頭,「不!不!像你這樣才好,懂好多喔!而我除了比較會煮飯、放牛以外,其他的真的都不知道。」

    這時她看著朱敏琦,突然意識到在這間狹小的廚房中,自己油頭垢面,和眼前這個穿著乾淨藍布衫裙,渾身散發高雅氣質的女孩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她再一次感到羞愧,自己不過是個山村野姑娘,根本比不上這些生活在大城市、懂得打扮的大姑娘。

    朱敏琦面帶自信,微笑的看著君蓮,她喜歡見到她不安的樣子,「不打緊的,每人都有其擅長之處……不過,君蓮呀,我倒很好奇一件事,你是怎麼會和書堯訂親的?」

    「我爹和書堯的父親是好友,因此,在我未出世之前就訂下名們親事。」

    「算是指腹為婚羅?」

    「是的。」

    朱敏琦偏頭望向她,以充滿憐憫的語氣說道:「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可憐嗎?」

    「可憐?」她不懂。

    「是呀!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打從一出生,自己的終身大事就被人訂下,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若是你今天……」她頓了一下,「若是你今天的對象不是書堯,而是個瘸子、瞎子,或是個痞子、無惡不作的傢伙,你會甘心嫁過去?」

    聽她這一說,不由得讓君蓮想起當初剛嫁到王家,見到書堯那病懨懨的模樣,那時她還以為自己可能要一輩子做寡婦了……「可是,我們有選擇的機會嗎?」她輕輕問道。

    敏琦嘴角輕拉,「當然有了,現在時代不同,什麼父母之命、指腹為婚的那一套,已經不適合了我們,每個人都有權找自己喜歡的對象和自己所愛的人結婚,生活一輩子,而不是讓別人控制我們的生命。」

    君蓮有些震撼,她從沒聽過這種論調。

    「現在是請求自由、平等的時代,沒有貴族平民之分,只要是人,一律平等,現在男女都一樣,而且最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戀愛。」

    「自由戀愛?」

    「沒錯!就是跟自己所選擇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憑媒妁之言,或者是父母之命。」

    「選擇……」君蓮沉默了,她這是什麼意思,

    看到君蓮臉上閃著猶豫的神色時,她知道自己的話已被聽進去了,「難道,你沒想過自己可以自由選擇對像?選擇自己喜歡的人?」朱敏琦靠近君蓮耳邊問道。

    君蓮連忙搖頭,「我怎麼敢。」她退了開來。

    朱敏琦揚揚眉,「你或許不敢,不過書堯呢?難道他也不敢?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自己喜歡的姑娘呢?」

    這話有如一記響雷,轟得君蓮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確沒有想過這種事,她狂亂地搖著頭,「他沒提過這種事。」

    朱敏琦決定先到此為止,不再說下去,「別慌,我說的只是一個有可能會發生的事後,沒關係,你才十五歲,很多東西不懂就算了,慢慢地,你就會瞭解……要不要我幫你端菜過去?」她熱心的問道。

    「不、不用了,我待會自己拿就行了。」她現在整個心思都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嗎?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去了。」朱敏琦說完後,便飄然離去。

    不管朱敏琦的意圖究竟為何,她已成功地將懷疑的種子種進君蓮的腦中,很多事情就像打開閘門的洪水,一古腦地湧入君蓮的心中,而那些都是她從沒想過、從沒懂過的……

    她蹲下身,瞪著灶下的火不禁地想,書堯哥……他有另外想娶的人嗎?

    ☆ ☆ ☆

    「我誠心邀請書堯和君蓮到我家做客。」朱敏琦當著大家的面說道。

    書堯和君蓮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做此邀約。

    「為什麼只邀他倆,而不請我們?」劉忠全不依的說道。

    「你家不就住在北京城?不回自己的家過年,還要跑到我家?」朱敏琦沒好氣的瞪著他,「人家書堯這次不回家過年的原因,全是為了我們時新社,身為社長的我,當然有這個責任招待他們。」

    「那我呢?我也為了時新社而留在北平沒回山東過年,你是不是也要對我負責任?」羅平懶洋洋地說道。

    朱敏琦瞪了他半晌,「好呀!若是你肯來的話,當然歡迎不過。」她硬是擠出微笑地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羅平立刻接受「邀請」。

    朱敏琦懶得再看他一眼,她看向書堯,聲音放柔地說道「怎樣,你們兩個願意賞光嗎?」

    書堯望著君蓮,「你覺得如何?」他徵詢她的意見。

    她本想說不,可是若書堯他很想呢?「我沒意見,你決定就是了。」她溫馴地說道。

    書堯沉吟了一下,「既然羅平也去,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他看著朱敏琦,「希望不會為你帶來麻煩。」

    在聽了書堯的答覆後,君蓮只是低頭不語。

    「不會!不會!歡迎之至。」朱敏琦巧笑倩兮地說道。

    在場的人,大概除了羅平以外,誰都沒發現她眼中正閃著晶亮可疑的眸光。

    ☆ ☆ ☆

    來到朱敏琦的家,他們才發現她家有多富裕。

    她家大得有若王爺府邸般的華麗,假山、小橋、流水,設計得極為精巧,完全承襲了南方蘇杭一帶的庭園景致。

    從沒見過這樣精緻的園景,君蓮看得眼花撩亂,久久說不出話來。

    書堯比較沒那麼驚訝,但令他咋舌的是朱敏琦家的奢華程度,遠超過他的想像。

    看到他的表情,朱敏琦只是微微一笑。

    往刻意的安排下,書堯和君蓮被安排在不同的廂房住下,原本君蓮不肯和書堯在陌生的地方分開,這些日子,她雖然和書堯同處一室,她睡床上他打地鋪,一直都相安無事,她不明白偏何要被分開──—

    但書堯對此並無意見,她也只有忍下來,畢竟來者是客,焉有不從之理?

    君蓮來到她所住的廂房,再一次被裡面豪華的擺設給嚇到,她近乎虔誠地觸碰那雕工精細、由枕木所做的床,這樣的床,應該是大人物睡的吧,她哪有那種福分?

    「姑娘,我們來伺候您更衣。」一直跟在她身旁的朱府丫環說道。

    更衣?她瞪著那個丫頭,「不……不用了,我穿這樣就好,不勞姊姊費心。」她連忙說道。

    那丫頭聽她竟喚她姊姊,忍不住噗時笑出來,「姑娘您別客氣,我叫香兒,你就這麼叫我著。」她那口流利的京片子聽來極為悅耳。

    君蓮點點頭,「我知道了,香兒姊姊。」她還是不習慣對比她大的人直呼名字。

    香兒向天花板丟個白眼,也不再多說地隨她去了。不過,她發覺這小姑娘長得好標緻,雖然看起來有些呆呆,看得出是從鄉下來的,但因她全身散發著極淳樸的氣質,和以前的自己一樣,不由得對她產生一股親切感,「這兒晚餐有換服的習慣,你要穿著這一身嗎?」

    換服?「可是我除了身上這一套,就只有另外一套那是打算過年那天穿的。」君蓮有些為難的說道。她此趟來沒多帶些衣物,一切以簡便為主。

    「是嗎?」既然這樣就不勉強、香兒點點頭,「我知道了,看你要不要歇息一會,待會要用餐時,我再來叫你。」

    她正要轉身離去,君蓮喚住她,「香兒姊姊!」

    「是!」

    君蓮猶豫一下,才鼓起勇氣開口、「敏琦姊家是不是很有錢?」

    「是呀!我們主子家可是極富有,在北平、天津都有洋行,很賺錢的。」

    待香兒離開後,君蓮在房中坐了一會。好奇怪呀,本來這趟列北平來是要照顧書堯的,怎麼反而到這來被人服侍?向來習於工作的她,一點都不習慣這樣閒著,於是她推開房門,打算去找書堯。

    由於沒人帶領,她一走出她所住的院子,馬上分不清東南西北。剛剛她又忘了問香兒姊姊,書堯哥住在哪,她只好試著從剛剛進來的路走出去,看能不能遇到人問。

    在朱敏琦的特意安排下,她將君蓮安排在最靠近廚房的地方,所以她一下子就聽到廚房內鬧烘烘的聲音,她走上前去,正要出聲喚裡面的人時,就聽到香兒那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傳過來。

    「我說小姐這次帶回來的那個少爺長得真不錯!」

    「我也見著跟小姐站在一塊好配呀!」另一個聽起來年紀較大的聲音說道。

    他們是在說誰?是說書堯嗎?因為今天就只有他們兩個過來,羅平明天才會到,所以他們應該是請書堯,她不禁豎起耳朵聽。

    「奶媽你跟小姐向來最親了,那個少爺到底是不是小姐的意中人?」香兒問道。

    老奶媽笑一笑,「這些年,你何曾見過小姐請男同學回來過?他可是第一位!」

    香兒皺皺眉,「可那位少爺不還帶著另一位小姑娘來?」

    奶媽冷哼一聲,「那個小姑娘,哪能跟我們家小姐比?一進咱們這就像白癡一樣,嘴巴張得大大,都可以塞一個雞蛋進去,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拿她和我們千金大小姐比,豈不污辱了小姐?」

    「話是這麼說,但那個小女孩長得可真俊。」

    「俊也沒用,因為論家世、論才情、論學問,那個小丫頭沒有一項比得過咱們小姐,你說那個少爺怎麼會喜歡一個鄉下土包子。」

    君蓮聽不下去了,她轉身就跑,急得彷彿後面有鬼追似的。

    鄉下土包子!鄉下土包子!這幾個字,不斷在她耳邊響起。

    她又難過又生氣,若不是跑開,她早衝進去責間那些女人,是鄉下土包子又怎樣,難道鄉下士包子不是人嗎?若非記著自己是客人的身份,她真的會翻臉。

    不過她們剛剛說的事情,有一點刺中她的隱痛,對朱敏琦,她本來就有自卑感,自覺比不上,可是當她們說書堯不可能會喜歡上她時,她不由得感到慌亂。

    的確,她不像朱敏琦一樣,和書堯是同學,兩人相處、認識的時間,遠比她來得長太多──

    兩個都是充滿才情的俊男美女,他們怎麼可能會沒有……

    「君蓮你怎麼在這?」書堯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她霍地轉身退了幾步,「我……迷路了。」她撫著胸口說道。

    書堯看她臉色蒼白,不由皺起眉頭,「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搖搖頭,「我沒事,書堯哥,你住哪?」她問道。

    「我就住在你對面的廂房中,你還住得習慣嗎?」

    「不習慣。」她很老實的說道「太豪華了,我都不敢睡在那張床上。」

    他有同感,也不習慣這麼豪華的地方,「我也是,我在想是不是要打地鋪呀!」

    君蓮笑了,剛剛的烏雲也隨即散去,管她們怎麼說,她還是他的未婚妻。「嗯!」

    他們兩人默默打量週遭精緻的園景,環圍的流水潺潺地流著。

    「不曉得都兒嶺現在怎樣?」他眼光落在遠方,雖然城裡熱鬧繁華,但他還是想念都兒嶺的恬靜。

    「大家一定正熱鬧滾滾的忙著過年。」

    「是呀!每年過年的時候是鎮上最熱鬧的日子。」

    「……書堯哥!」

    「嗯?」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我很用功的在學東西,現在我會寫百家姓,背論語、背唐詩……」她紅著臉說道,她想告訴他,她已經不是一無所知的鄉下士包子。

    「真的?」書堯有些不敢相信,他離開這麼些時日,她已經學會那樣多。他立刻像老師一般地抽問,而君蓮也回答無誤,甚至背得一字不漏。

    書堯露出驚訝的笑容,「你好厲害,這些東西起碼花了我三、四年才弄懂,你居然能在半年內就弄通,了不得。」他真心地讚美。

    「爺爺說我比你聰明。」她又羞又得意的說道。

    書堯看到她那高興的表情,忍不住失笑,輕敲她一個爆栗,「小丫頭,才誇你幾句,就飛上天了?要知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你還少說出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書堯哥,你可得當心點,別被我趕過去喔!」她以真似假的警告道。

    書堯再一次感到驚訝,現在的君蓮幾乎出口成章,看樣子不可不把她的話當真。

    「對了,書堯哥,有件事我還是不太懂,上次我說『馬累死』這句話,為什麼會讓你們笑得那麼凶?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對此事,她可是念念不忘。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笑了,不過這次不敢笑得太厲害,怕再傷到她。於是他用最簡單的幾個形容詞,大概將幾個思想介紹給她,他並不預期她會懂,但是她的反應卻超過他所想的。

    「你是說我們國家現在正為一些不同想法在打內戰。」她微皺著眉頭。

    「是的。」

    她偏頭想一下,「有點奇怪。」

    「是呀。」書堯見她有興趣聽,也不知不覺愈講愈多,愈說愈深入。她若有不懂的地方便會立刻發問,他也樂於解答,兩人不覺忘我的談著。

    在談話中,書堯發現,君蓮腦筋轉得很快,所問的問題經常切中核心,很難相信,她半年前還是個不識字的人。

    他們一直談到天色暗了才起身,不過兩人都意猶未盡,對君蓮而言,她在這段時間,大致瞭解了目前國家的形勢,而這是以前她在都兒嶺上不曾接觸過的東西,原本她以為那是另個世界的事情,沒想到和自已息息相關。

    書堯相當開心收了一個領悟力極佳的學生,他從沒料到自己可以教君蓮那麼多東西,讓他覺得好有成就感。

    「書堯哥,在未來北平之前,我以為我已經知道全部、如今才知不然。」

    「我完全可以瞭解你的感覺,因為有太多的東西值得去學。」他深吸一口氣,「而我懷疑,這一輩子是否有學得完的時候。」

    君蓮近乎崇拜的看著那張若有所思的臉龐,再一次地竊喜自己的夫婿是他,因為他什麼都懂,而且又溫柔。但就在此時,朱敏琦昨日在廚房對她所說的那番話,再度浮上心頭,這場在她出世以前就訂下的婚約,對她而言是幸運的,但對書堯來說呢?她可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嗎?

    香兒和那個奶娘所說的話也在此時出現,若書堯己經有喜歡的人,對像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她整個心都揪起來。

    「哎呀!原來你們在這!」敏琦走近他們,「我還以為你們躲起來,差點沒讓所有的僕人把整個府裡翻起來找。」在她那看似平靜開玩笑的面具下,則燃著嫉妒的火焰。

    「為何急著找我們?出了什麼事?」書堯問道。他沒發現當朱敏琦出現時,君蓮便退縮起來,不輕易開口說話了。

    「急!當然急!你說吃飯這事急不急?」她出乎意料地伸手挽住書堯的手臂,「我們走吧,君蓮也來,嘗嘗我們廚子做的道地北平菜。」

    書堯有些驚愕,沒想到她竟會這麼熱情,他試著拉開她,可是她不讓,他也只有任由她,君蓮則保持沉默的跟在他們後面。

    那晚的晚餐,君蓮食不知味,回對滿桌的豐盛菜餚,卻提不起胃口。

    回到自己所住的廂房中,她坐著想了好久,決定去找書堯告訴他,她不想再待在這。心意一決,她便立刻起身出房門。

    書堯就住在她對面的廂房,比起她住的地方可華麗多了,外面還有個小庭院,中間有座涼亭。

    當她正要敲門時,卻意外地聽到涼亭那傳來聲音,那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好奇地探頭去看,所見到的景象,卻令她當場涼掉了心。

    朱敏琦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撲進書堯的懷中,而他也沒推開,抬手摟住她。

    這是什麼意思?

    「我快受不了了,我相信你是喜歡我的的,我也喜歡你,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朱敏琦帶有哭意的聲音隨著風傳進她的耳朵。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他本想要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場,可是朱敏琦竟做出前所未有的大膽動作,仰身吻住他的唇,將他下面欲講出的話堵住。

    君蓮摀住嘴巴,身子軟軟地沿著牆滑下,她茫然的看著前方,然後也不知從哪生來的力氣,她舉步跑回自己的廂房中重重的將門關上。

    坐在桃心木的床上她無力地思考著。

    她雖然只有十五歲,雖然沒上過學堂,雖然沒念過許多書,但她並非無知,她很清楚剛剛所見到的是什麼。

    許多應該已忘了的記憶,再度回想起來。

    她突然想起書堯在他病癒不久,便向爹娘要求取消這門婚事,那時只道他為學業未成,她年紀尚幼,所以將正式婚禮延期,其實這些都是藉口,因為他另有心上人!

    這項認知,今她痛徹心扉,原來──如此。

    「這門親事……對你、我並不公平。」書堯曾這麼說過,當時她不懂,但自從朱敏琦那天和她講了之後,是的她現在懂了。

    也難怪書堯那群同學,老在她面前歌頌「自由戀愛」的可貴,林鵑更是塞了好幾本什麼現代思想、女權方面的雜誌給她看,她因為沒興趣,所以一直擱在包包中,連翻都沒翻,原來,他們是要告訴她這些。

    對書堯,這樁婚姻的確是不公平,因為他有自己喜歡的人,難怪他不想承認這門親事,因為他已經有想娶的對象。

    她趴在床上,感覺好痛苦、好難過,可是她哭不出來,只有一種很無奈、很無助的感覺籠罩住她全身。是的!她已經清楚知道這樁婚姻是不公平、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又該如河是好?倘若書堯不要她……

    她並不恨書堯會這樣,因為自己和朱敏琦比起來,實在差太多,家世、容貌、學識……她無一比得上,她不怪書堯會喜歡她,若她是男生,也會喜歡上她的……

    只是她該怎麼辦?

    她不禁茫然地瞪視前方。

    ☆ ☆ ☆

    書堯失神地望著窗外,腦中則浮現剛剛的情景。

    那香滑柔膩的雙唇,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原來西洋人的親吻即是這個感覺。

    他閉上眼睛,想把那個景象忘記,但愈是想忘,就愈清晰。

    剛剛,朱敏琦要求他,要他盡快解除婚約,若是不行,也要跟君蓮說清楚,因為她是主要關鍵人物,她深信只要講明,君蓮一定會懂的。

    對君蓮說明?不!他不會這樣傷她,應該還有另一種方式,一種可以讓他和她及家人都不會受到傷害的法子。

    可是該用什麼方式?他煩亂地撥亂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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