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開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書堯早早便辭別了家中長輩和……妻子,從都兒嶺下來,搭車換船的回到北京城去。
一進校門,就看見大家正熱鬧滾滾的迎接新生,走進此,便覺得全世界的知識都聚集在此,取之不竭。
走過社團攤位,見到每個人都卯足勁,使出渾身解數,以吸引新生的青睞,那景象著實教人發噱,走過「真言社」時,有人喚著地的名字,是他同班同學吳忠義。
「書堯,什麼時候回來的?」吳忠義親熱的攬住他的臂膀。
「前天。」書堯試著拉開距離。他向來不喜歡這個同學、嘴巴稅利不說,偏偏喜歡發表一些煽動人心的演講,雖說國家目前正處於危難之際,是所有人該注奮起的時候,但他不喜歡他那種狂熱得硬要別人認同他的想法的態度。
「這兩個月的暑假,過得還開心嗎?」他用力拍著書堯的肩膀,「哪像我們命不好,想回家都沒辦法。」吳忠義是東北流亡學生,此刻東北已被日本佔有,成立偽滿洲國。
書堯將他的手拿開,聽到這種話,想不難過都不行,他歎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有人從他們背後重重打了一下,是另一個同學羅平,人稱小羅,他一把就把書堯拉了過去,「哎呀!你總算回來,我可想死你了,『愛國忠義』,不好意思,我們社團正急需人手,所以課堂上見了。」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書堯快步往前走,不理後面射來的不滿眼光。
離開那人的視線後,兩人才停下來喘口氣,相視而笑。
書堯看著這個在校園中和他最要好的死黨,「謝了,要不我真不知該如何脫身。」
「你就是太好說話了,才會被他那種人盯上。」羅平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他人長的高高壯壯,站在書堯身邊,更顯得他粗獷不羈,像頭猛大牛,也不曉得為什麼,打從大一同班開始,他便和書堯一見如故,進而成為好友,並經常在一起,好似書堯的守護神。
書堯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不過聽他那樣說,我還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比起那些有家歸不得的人,我實在幸運太多。」
羅平搖搖頭,「你還真呆,三兩下就被他唬住,難道不曉得他是故意說給你聽?」
「我知道呀,只不過不知道他動機為何,倘若他是要藉此抒發心中的不滿,就讓他算了。」他從不為此事計較。
「嘖!嘖!虧你還是第一名考進來的,書獃子,他是別有用心!才不是要抒發什麼不滿。」
聽到這個雖不喜歡、但又不得不接受的外號,書堯只有納悶的表情,「此話怎講?」
「他看準你剛從家裡回來,荷包鼓鼓的,要你多挖出些個銀子,給他成立的『救國會』。」
「救國會?」
「就是那些走『左派』的人組成的。」小羅突然壓低聲音說道:「聽說他們在今晚的迎新會上,打算對新生收取捐獻,你的家境向來不錯,又好哄、好騙、好說話,難怪人家會對你下手。」
「我有那樣呆嗎?」被人說成這樣,害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對!你就是那樣呆。」羅平很乾脆的說道。
書堯只有搖頭苦笑。
兩人並肩慢慢朝他們所屬的社團攤位走去,書堯和一群喜好文字的人共同創辦刊物,雖然規模沒辦法和由陳獨秀等教授所辦的「新潮」相比,但主要是以北大學生對當前政局、時事的一些評論為主,取名為「時新社」。
大老遠的,就聽到他們社員的林鵑,站在由兩張桌子並成的臨時訪台上,對圍觀的大一新生們演講。
「……身為現代中國新主人的我們應該要做什麼、要懂什麼,你們知道嗎?我們絕對堅決要求,現在是停止內戰,共同抵禦外侮的時候!日本都已經堂皇入門,佔我東三省,難道我們還要任憑其宰割?」
書堯聽了一會兒,便和羅平走開,走近正熱心散發社內刊物的社員們。大夥一見書堯,全熱情的擁上來。
「書堯,你可回來,大家都想死你了。」
「這次回家探親如何?」
「有沒有帶土產給我們?」
聽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發問,書堯開心的笑了。對了!就是這種感覺,充滿活力和朝氣,在家這兩個月,他一直覺得若有所失,原來是想念這些老同學,他笑著向大家說道:「有帶一些土產給你們打牙祭,今晚就到我那好好吃一頓,慶祝開學,好不好?」
「當然好呀!」立刻響起熱烈的歡呼。
書堯不是社長,但深受社員們愛戴,他人看起來柔弱斯文,但他有雙充滿睿智的眼睛,使他整個人散發沉著穩重的氣質,令人信賴,更別說他的文筆極佳,為社上之冠。
「書堯哥,你回來了?」一個柔美的聲音從一群人後面傳過來,眾人立刻讓出一條路,出聲的是他們社上另一名女社自朱敏琦。
朱敏琦是北大校園公認的十大美女之一,人長得美不說,文采佳,氣質雍容,家世良好,聽說她爺爺是前清官員,打從她一進校園,便吸引了無數男性的愛慕,由於在眾社團中,她獨加入時新社,所以也為時新社招募了一大群社員。因此,今天時新社小有局面,她功不可沒,所以很自然的,大家就推她當社長。
書堯看到她,心跳有一會兒不規則,她的美,總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但他隨即將這份感覺壓下去,露出溫和的笑容。「嗨!」
「剛剛我好像聽到有人說要請客,不曉得可不可以加我一份?」話雖是對大家說的,但她那雙晶亮的眼睛卻直盯著他瞧。
「當然可以,只要你不嫌那是山村野味,比不得北京城中的精緻。」他微笑道。
「瞧瞧你說這什什麼話,難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只吃好的,穿好的大小姐?」她故作氣憤地睨著他。
有不少人被她那含嗔帶怒的俏模樣給迷得目不轉睛,直盯著她瞧。
書堯也有那麼一剎那閃神,因為她那微怒的聲調令他想起某個人。
「你不是嗎?」羅平問道。
「是!我是!」她毫不忸怩,大方的承認道,但是她隨即又搖頭,「不過吃太多好料好菜,偶爾也想換換清淡口味,所以,書堯哥,可別介意我去嘗嘗你的家鄉味。」
聽到她用那種撒嬌語氣說話,用那雙盈著動人水光的眼睛看著你,任憑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都難以拒絕,何況他本來就沒打算拒絕,「真是的,我又沒說不讓你參加,被你這麼一說,我反而像是壞人。」他搖搖頭,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朱敏琦只是露出一朵動人的微笑,「誰叫大哥你呢,一回家就忘了我們這些老同學,連個消息都不給,害我們有事也不知該怎麼找你,本來說好回家一個月後就回來幫忙迎新的事,誰知您老兄硬是拖到開學前才回來,各位!你們說該不該罰?」
「該!」
「今晚得好好罰他。」眾人立刻起哄鬧道。
書堯搖頭苦笑,「這兩個月回家,頭一個月我幾乎都在鬼門關前打轉。」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書堯簡單描述生病的事,除了略過成親沖喜治病的事。
一聽到他生病,敏琦臉上立刻露出關切的神情。
「那……現在呢?好轉了沒?」她急急的問道。
「好了,要不怎麼能來學校呢?」
「胡說八道,你的臉色看起來就是不大對動。」朱敏琦一反剛剛的俏皮,萬分認真的拉住書堯,推開眾人,往社團辦公室走去,「大病初癒,應該好好休息,今天別請什麼客了。」
「敏琦,沒關係的。」他很驚訝她竟會這樣關心他。
「誰說的,一定要好好休息……」她不由分說,硬是將他拉進社團辦公室去。
☆ ☆ ☆
君蓮抬起頭來,望向遠方的天空。
今天天氣很好,晴朗的天空只有幾朵白雲慢慢飄過。
呼!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好快,來到都兒嶺也快半年了,從陌生到熟悉又……她完全已經把這當做家了。
她和王家的爺爺、公公婆婆都處得很好,婆婆鄭氏對她雖然嚴厲,在家事訓練方面相當嚴格,但大體說來,對她還算不錯。
平時整理完家裡,她便將家中的牛羊帶到村外草盛的地方放牧。
想到那個遠在北京唸書的未婚夫,她的臉不禁紅起來,分別這些時日以來,她經常想起他,尤其是那段他們短暫相處的歲月。
為了不讓自己差夫婿太多,她改變以前的想法,不再認為女子不應多讀書,所以,她央求他教她識字,而他也很樂意擔任這項工作,在他耐心教導下,原本對她而言象圖畫般的字,漸漸有了意義,雖然寫字對她來說,還是相當吃力,但她只要一偷空,就會勤練,找了個大平盤盛滿沙子,用筷子一筆一畫慢慢學著寫。
想起學寫字的過程,她的臉更加配紅,因為是書堯握著她的手,慢慢寫出她的名字,那時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記得手是怎麼動的,記憶中全是他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感覺,以及他的臂膀碰觸她時的觸感……在那一刻她相信他有一點喜歡她了。
她猛地伸手蒙住臉,哎呀!真是愈想愈羞,連忙停止胡思亂想下去,再想,啥正事都幹不了。
書堯離開後,負責教導她的工作便落在爺爺王光祖的身上,老爺爺很高興收了君蓮這個學生,因為她領悟力強,聰明又好問,這幾個月教下來,使他相當有成就感,如今她已可背得三字經,及說得百家姓上所有的字,現正學習四書五經。
平常她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外面放牧牛羊,除了花時間在練字上,她也跟家中長工榮伯學騎馬,甚至拿起獵槍學習射擊,日子過得既充實又偷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想見的那個人,卻在山的另一邊,在一個對她而言有如天邊遠的城市。
「孫少奶奶!」有人喚她,一看原來是王家長工榮伯。
「榮伯,怎麼啦?是不是家裡有事?」她連忙問道。
「有點事,孫少爺來信了。」榮怕很開心的宣佈道。
果不其然,那張嬌美的臉龐立刻亮了起來。
「真的?」君蓮差點拔腿往家裡奔去,不過看到那些牛、羊,想起她的工作……
「這兒有我幫你看著,你儘管回去吧!」他豈不明白小女孩的心理。
「榮伯,謝了!」
看著她矯捷窈窕的背影,榮伯老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不禁感歎,年輕真好呀!
一回到家,便看見爺爺、公婆全都聚在堂上,怛是氣氛卻不若往常接到書堯家書時的歡欣,反而有股沉重的氣氛。
她瞼上的笑容頓時不見,猜想著出了什麼事?莫非書堯……莫名的恐慌立刻攫住她整個人。
「出了什麼事?」各種可能性在她心中閃過,是不是他的病又發了?
鄭氏訝異地抬起頭,「你怎麼跑回來,牛羊呢?」
「榮怕正幫我看著,我聽說書堯有捎信回來……」她訥訥的低下頭。
鄭氏明白了,沒再說什麼。
王耀邦看著媳婦,眉頭深鎖,「沒事,只是書堯信上說,過年不回家,說什麼寒假有活動要忙。真是不像話,學校難道還比家裡重要嗎?過年是多大的事情,他居然敢不回家?」他重重的拍下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來。
原來他沒事……但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她整個心又立刻沉了下來,他……不回家過年?她咬白了唇,看著地面。
鄭氏搖搖頭,「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不過寒假也只有短短一個月,若是讓他來回奔波,舟車勞頓的,怕他那身子會受不了……」做母親的最關心的永遠是孩子的身體。
王光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學校功課緊的話,也不勉強,可是……」他看向低頭不語的君蓮,「蓮丫頭,你不打緊吧?」
看到這位所敬愛的長者以瞭解的目光望著她,她差點哭出來,但仍強忍著失望,「沒事的。」她輕輕說道。
其實她覺得徬徨無依,因為他是她和這個家唯一的連繫,沒有他,她根本無法在這個家立足……
稍晚,眾人用過晚餐,君蓮照往例,到書房接受王光祖的指導。
不過,今晚她整個人恍恍惚惚,全無平常那股熱切,王光祖馬上就察覺不對勁。
「丫頭,還在為書堯的事煩心?」他放下書本,一針見血地問道。
「爺爺……」
「不用煩,雖然那孩子沒回來,但他應該會照顧自己。」他安慰的說道。
她咬咬唇,然後鼓起勇氣,將一直繞在她心中的心事問出來。「爺爺,今天書堯的信上……說什麼?您可以念給我聽聽嗎?」
他拿出信交給她。「與其我念,還不如你自已看,順便也考一下自己,識得多少字?」
她像捧珍寶似的拿著那幾張紙,吞口口水後,才仔細看著。書堯的字端正雄厚,使她閱讀起來毫不費力,但因她所識的字有限,只能從一些字中推敲出整句話的意思。不過,大致明瞭他說自己很好,要家人不用掛念,並吩咐家人要多保重身體。
她看完之後,有些失望的還給爺爺,因為在這幾張紙中──她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想來……他不像她一樣掛念著自己。
「他有叫全家人都保重身體,那也包括了你。」老人年長,馬上猜出小媳婦失望的原因為何。
她溫馴地點點頭,但臉上表情仍是失望的。
「你別多心,這是給全家人的書信!信上總不能特別指出你吧!若老是這樣,反而不妥喔!」老人家溫言地開導她,「不過,若是他專門寫一封給你那意義又不同羅!」
「是嗎?那他為什麼不寫給我……」她急切的問道。
「那得要你先會寫給他呀!」老人笑著說道。
這話立刻提醒了她,對呀!她怎麼那樣笨,都忘了。書堯還以為她只會認幾個字難怪他不會寫給她,反正她也看不懂。一想到這,她立刻豁然開朗,覺得心中好像射進一道光芒,讓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對!她要寫封信給他,告訴他,和她通信沒關係,她已經會寫……不!現在當然還不是很會,但她會努力,將所有的字、詞學會,然後寫封信告訴他,她會讀也會寫了。
她微笑地望著爺爺,「我懂了,謝謝爺爺,我會盡快的學會讀書寫字,然後寫信告訴他。」
王光祖讚許的點點頭,果然孺子可救,一點就通。「很好,那我們現在可以繼續下去了嗎?」
「可以!」君蓮精神勃勃的答道。
☆ ☆ ☆
自此君蓮比往常更加用功學習除了努力背書識字,對於書中內容也開始會提出自己的見解和想法,和王光祖討論、交換心得,對於這麼聰明好學的小孫媳婦,王光祖是愈教愈得意。
這天鄭氏像發現什麼大事,突然慌了起來。「糟了!差點忘了,書堯冬衣帶不夠呀!北平的冬天那樣啥他那薄弱的身子,怎麼撐得住?」
王耀邦瞪著妻子,「他去年不是有帶些冬天衣物過去?」
「他這次回來不是曾說去年帶去的衣服,有不少被弄壞。」
「怎麼弄壞的?」
「這我怎麼知道?」鄭氏白了丈夫一眼,橫豎兒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哪知道其實書堯是將衣服都捐給了那些流亡學生。
「那這下該怎麼辦?」一想到兒子有可能挨寒受凍,王耀邦也不禁慌了起來。
王光祖沉吟了一下,「那就叫榮伯送些冬衣到北平給那孩子,順便給他帶些進補的東西,以補償他無法回家過年的遺憾。」
「對!就這麼著。」王耀邦向來對他爹的話言聽計從,立刻連聲答應。
鄭氏想了一下,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事不宜遲,她立刻到書堯的房間,準備收拾幾套衣物—好叫榮伯帶去。
「也讓君蓮一塊跟去吧!」王光祖突然說道。
所有人全吃驚地望向他,正掃著地的君蓮差點將掃帚鬆了手。
「爹!為什麼也要讓蓮兒跟去?」王耀邦困惑地問道。
「一方面掛書堯在那一個人過年,冷清清的,所以才要蓮兒過去陪他,另一方面,她的手藝好,懂得照顧那孩子,剛好可以將我們帶去的東西煮給那孩子吃。」
原來如此,要不帶些好東西去沒人煮給他吃,豈不白搭?
「蓮丫頭,覺得如何?可不可以跑這一趟?北平離這挺遠的,讓你走這一趟,怕會苦了你……」王光祖慈祥的望著君蓮。
「可以,可以,沒有關係,我不怕苦的。」在回過神後,她立刻迭聲說道。這是真的嗎?她可以到北平去看他?若真行的話,再怎麼苦,她都不怕。
「可她一個女孩子去,妥當嗎?」鄭氏擔心的問道。
「有阿榮陪著她,不礙事的。」王光祖悠哉的說道。
在旁的榮伯點著頭,「不打緊的,若誰想欺負少奶奶,還得問我拳頭同不同意。」榮伯身高力壯的,雖然年約五十,但是力量可不輸給年輕人。
「既然如此的話,就麻煩你跟君蓮跑這一趟羅!」
「沒問題!」
君蓮眼睛一閃一閃,露出興奮的光芒。
☆ ☆ ☆
「我的天!怎麼有人把情書夾在這些稿件中?真是有夠沒水準的。」時新社的社長朱敏琦哇哇大叫道。
其他人聞言都笑了,對此事大家都已司空見慣,放到時新社投稿箱中的文稿,起碼有三分之二是寫給朱敏琦的情書。
「又是那些可憐蟲寫來給你消遣的?」羅平調侃道。
她不客氣的瞪他一眼,然後視線轉向坐在他旁邊的書堯,眼神不禁放柔了。不過書堯卻正埋頭看書,一點都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的,難道對她收到情書這件事,他完全無動於衷?
她撇撇嘴,抽出其中一封,打開念道:「親愛的敏琦,從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你……真是老套,難道沒有比較創新的嗎?我看看這封……也是,這封……唔!好像比較像話一點。」
「念來聽聽。」羅平笑道。
這時,其他社員也停下手上的工作,將注意力轉向她,連書堯也不例外,雖然情書是很私人的信函,不過既然當事者不介意公開,他們也不避諱聆聽,何況社中有不少愛慕敏琦的人,他們都很想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文詞才能攻陷美人的芳心?畢竟曾有學長以情書奪得北大校花芳心的例子,所以知道對方喜好這點是很重要的。
「唔!他信上說……」她重重咳了幾聲後,才開口朗誦,「喔!敏琦!敏琦!為什麼你是敏琦……」
她還沒念完,所有人已經爆笑出聲。
「老天,我敢拿今晚的晚餐打賭,這個寫信的人一定是英文系的。」社員之一的劉忠全抱著肚子說道。
「你這個推論也未免太大膽,總不能因為對方抄了莎士比亞幾句台詞,你就說人家是英文系的。」同是英文系的王文平笑著推他一把。
書堯笑著望向敏琦,「其實這人倒也挺用心思,不像前幾封,十封中就有九封提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幾個字,難得他引用西方的東西。」
聽他這樣贊,讓她心頭好樂,畢竟他還是有注意到她,她抿嘴輕輕笑,問道:「若是你寫情書給女孩子的話,你會怎麼寫?」
「我沒寫過,怎麼知道?」書堯搖搖頭,他才不作興這個。
「你的文筆那麼好,寫封情書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羅平也開始慫恿他。
「告訴我們吧!」眾人開始七嘴八舌。
有些無奈地,書堯開始構思,「不過對像要給誰?」他有些為難地說道。
「就我如何?」朱敏琦微笑的睨著他。
「給你?好吧!讓我想想。」他低下頭沉思一下,方抬起頭輕聲低吟道「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但願與君共此時。」
雖然短短數句,已讓在場的人動容,朱敏琦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更是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羅平突大笑出聲,打破此刻的氣氛,他笑得有些僵,而且拍向書堯肩膀的手勁也稍大些。「好首蝶戀花,真有你的,不愧是才子,馬上就可以吟起詞來。」
書堯皺著眉頭,揉著被打得發疼的地方,真是大老粗一個,他暗自呻吟。
「怎樣,敏琦小姐若是你接到這樣的情書,你會接受嗎?」王文平問道。
她故作沉思狀,然後搖搖頭。「不行!不行!太短了,我需要長一點的。」
書堯聳聳肩。「再長我就想不出來,現在講的是言簡意賅,點到即可,講太白沒意思。」
「你真是不懂女人心。」她用手輕彈他一下腦袋。
社內另一名女同學林鵑打斷他們的談話,「喂!你們看看,有人來信罵我們。」她揚起一份手稿嚷道。
「罵就罵呀,現在是言論自由的時代,大家都有權發表意見,這有什麼稀奇?」劉忠全意興闌珊地說道。
「罵我們什麼?」朱敏琦問道。
「來稿者是一名男性,他說從小家中就為他娶了媳婦,那媳婦大他十歲,是個老實的鄉下姑娘,從小就帶他、養他,而他也把她當成姊姊一樣,現在他進了北大,愛上班上一個女同學,想要向她求親,偏偏她是個女權擁戴者,不肯做二房。所以,他怪我們不該在刊物上生那些關於婦女運動的消息,蠱惑人心。」
「這人有病呀?」羅平率先罵出來,「是哪個傢伙寫的,看我去把他『通』一頓,讓他明事理,真是的,現在是什麼年代,還時興娶二房?」
林鵑橫他一眼,「你們男人什麼時候會嫌妻妾多?即使只有妻一房,還不是會到外面捻花惹草的。」
「喂!喂!別一竿子打翻全船的人,我們可都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王文平速忙澄清道,他可不希望朱敏琦也這樣想。
「得了吧!受過教育又怎樣?你信不信,在咱們北大校園中!有半數男生家中都已經給他們訂過親,甚至都已成婚生子,可是卻什麼都不說,故意去追求一些單純的女學生,之後被女方發覺真相,卻又說是受父母之命所壓迫,不得不成婚,其實他心中最愛的人是她……哼!用這些甜言蜜語,不知騙了多少純潔女性的心,更是差勁透頂。」林鵑的觀察向來敏銳,言詞也相當犀利,但是她個性除了較激進一點外,倒也不難相處。
所有男生皆面面相覦,除了書堯以外。他的臉色有些白,眼睛也直盯著地上,不敢看其他人。
對這種情形,他們都有耳聞,尤其聽說有些很差勁的男生會以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向小女生哭訴,說他們有多可憐,深受舊傳統的束縛,背負不敢違命的親恩包袱,藉此贏得她們的同情,讓她們為了安慰那些男性,可以不顧外界眼光、世俗的道德,毫無所怨的愛上他們,有些女孩子甚至為了這樣的愛和家裡反目……
「我們不是那種人啦!」劉忠全脹紅臉大聲說道。
「就是呀,我們『時新社』的男生可沒有這種情況,對吧?」王文平忙不迭的說道,並認真環視每一個在場的男生。
「不!不盡然。」
所有人驚愕的望向聲音來源。
書堯緩緩站起來,他臉色雖難看,但表情卻是無畏的。「我家裡已經幫我訂了親。」
羅平乾笑道「你在開玩笑嗎」看到書堯的表情,他臉上笑容不見了。「你真他媽的已經訂親?」他不信的提高音量質問道。
書堯苦笑的點點頭。「嗯!是家裡從小就訂的親。」
頓時,眾人的表情全變了,其中最難看的莫過於林鵑和朱敏琦。
「為什麼從沒聽你提過?」林鵑尖銳的問道。
「因為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他簡單的說道。
「你可以先跟大家說清楚才不會讓我……」林鵑陡地停住嘴,沒再說下去,一雙眼睛燃著怒火瞪著他。
不過她沒接下去說的話,大家也可以情得出來,因為每個人都很清楚,她喜歡書堯。
書堯搖搖頭,「我從沒預期這件婚事會成真,何況這是我私人的事,也沒必要大肆宣傳。」
在大家眼中的書堯,是個穩重的人,進學校一年半以來,從沒見他和哪位女同學走得特別近,或傳出戀情,所以這件事……若不是今天這個機會,由他親口說出來,大家恐怕還會繼續被蒙在鼓裡。
羅平重重打他一下,「你真太不夠意思,居然沒跟我說這件事!算什麼朋友?」
書堯只有歉然以對。
朱敏琦站了起來不發一語地走出去,頓時整個房間裡的氣氛變得極為怪異。書堯默默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時之間,一股莫名的情緒襲上了心頭。
☆ ☆ ☆
稍晚,書堯回到住宿的地方。
因為學校學生宿舍不足,所以他和多數同學一樣,都住在北大外面胡同中的房子。
他靜靜坐在書桌前沉思,劉於今天這番坦白,他並不後悔,不過,最讓他在意的卻是朱敏琦的反應,她離去前的表情充滿哀怨,似乎在責怪他怎麼可以這樣。
朱敏琦她是個好女孩,容貌美,氣質好,又有才華,當然,也有富貴家庭出身的傲氣,及大小姐般的驕縱個性,但這些都還能令人忍受、畢竟她甚少欺負人,偶爾言語上稍微犀利刺人,除此之外,她相當討人喜歡。
和她談天講話,是件愉快的事,他可以和她大談對國家、時局的看法,他可以和她分享他所學到的一切,他欣賞她!但是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他無法確定,因為他從沒對她產生任阿非分之想。
輕微的敲門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這麼晚了,誰會來拜訪?
打開門,見到來人時他整個人不禁愣住。
「敏琦……」
朱敏琦身上穿著厚厚的外套,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前。
「這麼晚,這麼冷……你怎麼還沒回家,跑到這?」他連忙讓她進來。
她進門後,毫無預警地,突然飛身撲進他的懷中,「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她痛哭出聲。
他有些驚慌失措、「別別哭呀!」他笨拙的將手放到她的肩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沒吭聲,一直哭,眼淚不停流下來,他只有直挺挺的站著,任憑她發洩。
漸漸地,她平靜了下來,整個人依舊偎在他懷中,然後她仰起頭,「你為什麼不早些說出來?若是我早知道的話,我就……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說到這,她又泣不成聲。
她喜歡他!這項驚人的告白,讓他整個人都呆了,久久不能自己。
「這……怎麼可能?」他輕輕推開她,「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他直覺認為這種事不太可能,她向來對男孩子眼高於頂,他完全不曉得她對他有意思。
「開玩笑?」她淚眼婆娑地瞪著他,然後掄起拳頭槌他,「我是鼓起多大勇氣說出這些話,你竟敢說我是開玩笑。」她站起來,一臉憤恨,「你實在太可惡,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你是有婦之夫?」
他低頭不語。
「雖然沒人問你這種問題,可是我們也相處這麼一段時間,你居然什麼都沒說!」
「我不是故意的。」書堯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其實……我也忘了這門親事……直到……」
她望著他,「直到什麼?」
「直到這次暑假回去……」
「怎樣?」
「我家裡正式把她迎進門」
「你不是說你大病一場……」她眼睛驀地瞠大,「莫非你騙人……」一想起自己在聽到他說大病一場,害她整個心都揪起來,擔心東、擔心西。在開學後那一個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吩咐家中下人做他愛吃的,帶來學校給他吃、就是怕他舊疾復發,誰知她又驚又怒地揚起手,想要給他一巴掌時,他的話又讓她停住動作。
「我沒有騙人,事實上也就是因為那場病,才讓她提前進門,而我根本無力阻止。」他轉過身回對她,表情是歉疚也是嚴肅的,「我因為病太重醫生束手無策,我娘為了我,便提前為我完婚,希望藉著新人喜氣治好我的病……」
「沖喜?」她搖搖頭,「這是什麼年代,現在講的是科學,怎麼會迷信這種事?」她忍不住大叫出來,「你竟然會為了這個理由成親,天呀!」
「不過,我的病因此而好轉,卻是事實。」他苦笑道。
她用一種好像他瘋了的神情看著他。「你別胡說了……若是你想找理由來騙取我的認同,告訴你,我沒那樣傻……」
「我並不是說『沖喜』這件事救了我,但是我的未婚妻的確救了我。」他很嚴肅的望著她,「在她細心照料下,我的病情因此好轉,若不是她,今天我不會站在這裡。」
朱敏琦身體晃了一下,臉色變得更難看,「那麼你是說,你……接受了這婚事?」其實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晚來到這質問他?或許下意識希望能從他口中得知,他也是逼不得已同意這門親事,其實他根本不願意,然後她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並告訴他,她還是願意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也喜歡她……可是如今……
「我不否認,在我知道家人趁我昏睡不醒之際替我成親時,我很震驚,也想拒絕,但是見到我父母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何況……」
「何況你的未婚妻又救了你一命。」她突然冷靜下來,似乎可以瞭解書堯的意思,其實她很清楚,書堯不是那種天花亂墜、花言巧語的人,他踏實穩重,做事光明磊落,這也是她心儀他的原因。不!不行!她沒辦法放棄他,即使他已訂親也無所謂,她是新時代女性,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
她抓住他的臂膀,「你告訴我,你……喜歡你那個媳婦嗎?」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對君蓮……「她才十五歲。」
「什麼?」竟那麼年輕?!一陣在驚愣過後,隨即湧上她心頭的,卻是鬆一口氣後的狂喜,「那……她還很年輕嘛!」
「嗯!對我而言,她的確就像是個妹妹。」目前是。
原來如此,原本她還充滿哀傷和氣憤,突然之間,她變得生氣勃勃,咬咬下唇,臉微紅的抬起頭問道「你……喜歡我嗎?」
書堯楞愣地看著她的臉,不一會兒,他慌亂起來,整張臉通紅。「我……」
「你討厭我嗎?覺得我不好?不值得你喜歡?」她不放鬆地追問道。
「不!不是!我……」他該如何啟齒?就某方面而言,她的確是他心目中理想妻子的模樣。人美、懂得又多,和她永遠可以暢所欲言……但……他深吸一口氣後才開口,「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答應你任河事。」他一瞼嚴肅地看著她,「你是個好女孩,我不否認我欣賞你,但……在未取得我父母諒解。將這個婚約取消之前,我不能追求你,甚至和你交往……因為這對你並不公平。」他不願和其他男人一樣,隨便做出不負責任的承諾!在他非自由身的情況下,他不想傷害任河人,尤其是朱敏琦,她是好朋友。
她呆了好一會,才理解他所說的話,「你……是在拒絕我嗎?」她顫著聲音問道。老天!他只是欣賞她?有多少男人乞求她垂憐,而她卻獨鍾意他。
他向她靠近一步。「請不要這麼想,我只是不願意,在我非自由身的情況下追求你……或其他女孩,這是不負責任的。」
「那你什麼時候會解除婚約?」
他猶豫一下,然後亳不遲疑的回答。「等我畢業時。」
「兩年?」她不可置信的叫道:「為什麼要那樣久?」她狂亂地搖著頭,「不!我不以為我能等那麼久。」
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會今所有男人在轉眼間化為繞指柔,會不惜任何代價為她摘下天上星辰,他雖不忍,卻也不願輕易開口答應她。
她猛地抬起頭,狠狠看著他,「若你想和我在一起,就該立刻將此事解決。」丟完這些話後,她轉過身子,迅速的跑離房間。
在書堯溫文儒雅的面容上,出現難解的神情,不曉得事情為什麼在一瞬間變得如此複雜,他突然恨起自己,為什麼他會如此優柔寡斷?他不想傷害父母、不想傷害朱敏琦還有君蓮,可是到頭來,會不會因為他的不忍,而全部傷害到呢?
他閉上眼睛,兀自沉思。
☆ ☆ ☆
那晚之後,朱敏琦和書堯的關係變得極為奇特。
書堯很明顯在躲著朱敏琦,而她也總是以哀傷迫人的眼光緊緊跟著他,若不是剛好最近政局混亂,學潮、工潮到處盛行,北大更是這些學運的龍頭老大,他們竭力要求國民政府停止內戰,全力對外抗日,因為日本侵華事實愈來愈明顯,所有人都將焦點放在上面,沒幾個察覺到這兩人的異狀。
一天,有人匆匆從外頭跑進來,「書堯,有你家裡來的信。送信的人送錯地方,一直到我今天回去才發現這件事,好多天了,我怕是急件,所以趕緊送來給你。」原來是住在他隔壁的同學張浩義。
家書?正埋頭寫評論的書堯,立刻停下筆接過來看,當看完內容之後,他整個臉都變了,「今天幾號?」最近這些天都在忙期末考,考完後,又立刻沒日沒夜的寫稿,所以,他都忙得分不清日子是幾號了。
「二十二。」羅平說道。
「糟了,那不就今天嗎?」書堯霍地站起身,臉色焦急地立刻跑了出去,留下一臉錯愕的眾人。
「是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事?」王文平問出大家心裡的疑問。
羅平也起身,「我跟去看看。」說完,他也跑出去。
「我也去。」朱敏琦也跟了出去。
留在室內的其他人,互換一眼後,也立刻站起來跑出去。同學家中有難,豈有不幫之理,頓時整個時新社只留下張浩義,「這……是怎麼一回事呀?」他呆呆的問道。
書堯攔住一輛人力車後立刻跳上去,「火車站。」他吩咐完拉車伕再次展讀那封家書。
怎麼可能,榮伯和君蓮居然要來陪他一起過年?他看著爺爺熟悉的字跡,整個人方寸部亂了。
這一切都太教人搶手不及,連向來脾氣好、不輕易罵人的書堯也不自覺地罵出來,「該死!該死!我現在哪有辦法招待他們?」尤其是君蓮,爺爺幹嘛讓她來,這不是存心要他難看嗎?一想到那些同學都會看到君蓮,他就……
他連忙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信上說他們今天會到,只要火車不誤時,他們應該再過不久就會到達,若是順利的話,他拿一些必要東西後,就立刻把他們送上下一班火車離開,若不行的話……
他伸手抹抹瞼,不行的話……他也沒轍了。
到達火車站時,他將錢丟給車伕後,就跳了下去,匆匆跑進站中。他拉住車站執勤人員,「從平鎮來的火車已經進站了嗎?有沒有誤點?」
「十分鐘前就到了。」
什麼?「喔!謝謝!」他吞口口水,會嗎?他們會搭這一班火車嗎?還是會搭下一班?他開始在擁擠的人潮中引頸找尋,希望能找到榮伯的身影──
突然在月台左側發生小騷動,「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撞我們家的孫少奶奶,看我修理你。」一聽到這聲音,書堯整個心都揪起來。
是榮伯!
他連忙跑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向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當看到那個熟悉身影時,他差點沒嚇壞,因為榮怕正拉著一個男人的領子,拳頭已經高高舉起,只差沒有打下去。
「榮伯!不要!」一個清脆的女聲從旁響起。
他看過去,再一次呆住……君蓮?天!才幾個月不見,她似乎又長大不少,變得更美了。
君蓮一身青布裙,簡單樸素,背上背著大包包,兩手各提著兩隻雞和兩隻鴨。
他重重才上眼睛,天呀!他們就這樣提著從都兒嶺到北平?
君蓮急急攔住榮伯,「榮伯!我不打緊,只是跌了一下不礙事的,而且這兒人多,難免會撞到人……」剛剛下火車,正站在月台尋找書堯時,這個人突然撞了她一下,讓她跌倒,手中的雞鴨差點就脫手跑開,幸虧她有先見之明,事先用繩子綁住它們的腳,才沒鬧得雞飛鴨跳。
「誰說的,你看這小子賊頭賊腦!分明是故意來撞你,吃你的豆腐。」榮怕狠狠瞪著這個看起來像癟三的傢伙。
「不!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被抓的人不停掙扎地說道。
不過,怎麼動都沒用,因為榮伯可是山上的獵戶,體格、力量都是一等一的棒。
「少唬我,不給你這小子一點教訓,怎麼會懂得走路要長眼睛?」榮伯那一拳正要往下揮的時候,另外一個聲音也響起來阻止他。
「榮伯!別衝動。」
「孫少爺!」
「書堯哥!」一見著他,君蓮差點撲過去抱住他,歡欣得叫出來!但不知為何,腳像生了根般,只能定在那癡傻的望著他。
他比前幾個月壯碩多了精神充沛,神采奕奕的樣子,看起來玉樹臨風,更加俊美。
「榮伯,放開人家。」書堯走到榮伯的身旁,他望向那個人,「你應該不是故意撞到人的吧?」
「當然不是!」那人連聲否認。
「既然這樣,就放了他。」書堯勸道。
「知道了。」榮怕將那人拉近,「下次再不長眼睛,胡亂撞人一通,被我抓到,看我饒你不?」說完之後,才鬆開手。那人拿起自己的柬西,拔腿便跑。
「孫少爺,你可來了,我們還正愁找不到你。」榮伯笑道,拿起剛剛擱在地上的包包。
「抱歉,我剛剛才拿到信知道你們要來,所以才會遲了……」書堯轉向君蓮,「蓮妹,你好。」
君蓮不敢看他的眼,低下頭,「你好,書堯哥。」
「你們怎麼會來呢?」書堯到現在還是轉不過來,因為這一切都太突然。「這一路來,還習慣嗎?又是換船、火車的?」很奇怪地,看到君蓮,他心中竟湧起一股莫名的欣喜,才一段日子不見,她整個人長大不少,瞼上稚氣雖然猶未脫,但已散發出少女特有的清麗。
一說到這,便讓君蓮忘卻初見他時的羞澀,「我這一輩子從沒見過那樣多人、車,還有那麼多大房子,沒想到現在居然還有可以不讓牛拉就會動的車子……」她忍不住興奮形容起路上的所見所聞。對從未離開山上的君蓮來說,進了大城市的她,就像劉佬佬進了大觀園般,處處覺得新奇、驚人。
原本還對他們乍然到來而驚愕不已的書堯,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充滿興致的聽著
君蓮極生動的描述,全然忘了身處何方,倒是榮伯提醒了他們。
「少爺,現在能不能先到你住的地方,我好把東西擱著。」
直到此時,書堯才發現情況有多可笑,他居然和手提著雞、鴨的君蓮講得忘我,他忍不住失笑,「說的也是,我這就帶你們去。」他對著君蓮說道:「來,我幫你拿行李和這些……雞鴨。」
她搖搖頭,「不用了,這些雞鴨都已昏了,我這樣提著不礙事。」
「昏了?」
「坐著這個鐵皮車,一路上上下下動著,還沒到北平,就全暈了過去,這樣也好,省得我待會兒宰給你吃時,要和它們奮戰。」她皺皺鼻頭,樣子可愛俏皮極了。
聽她這麼一說,他又忍不住笑出來。當他轉過身時,卻意外發現羅平、朱敏琦、林鵑、王光平等人就站在他身後,每個人臉上表情不一。
「你們怎麼……」書堯瞪著他們!不知他們是何時跟來的。
羅平先看了他一眼,隨即將視線落在君蓮身上,「誰叫你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出來,嚇了我們一大跳,還以為你發生什麼大事……對了,他們是誰?你的家人嗎?」
他突然看見一位長得好俊俏的小姑娘,「她……是你的妹妹嗎?」
王光平走近他們,也是一臉驚艷的神情,「你有妹妹?怎麼從來都沒聽你提過?我還以為你是獨子。」
君蓮面對這些穿著北大制服,舉手投足都流露出屬於二十幾歲年輕人的自信風采的學子們,她不自覺躲到書堯背後,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來回打量著他們。
「我是獨生子。」他沒有逃避,直直看向在場的每個同學。
「那她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
一句簡單陳述,就足以讓所有人呆若木雞,朱敏琦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慘白。
週遭頓時只有人來人往鬧烘烘的人車聲。
君蓮又喜又羞的看向書堯,她怎麼也沒想到,書堯竟會這麼直接的介紹她,一顆心立刻放了下來,看來,在他心中,她還是他所認定的人吧!但是為什麼其他人的表情都怪怪的?
羅平首先打破沉默,他乾笑幾聲,「喔!原來你就是他的『未婚妻』,歡迎!歡迎!初次來北平嗎?」他露出歡迎的笑容。
君蓮怯怯地點著頭。
「那你來這,一定要好好請你一頓北平烤鴨,哇!你還自己帶鴨子來呀!太好了」羅乾熱情的將她手中那些雞鴨接過來,「來!我幫你拿,怎麼可以讓一個小姑娘拿這些,現代話叫紳士服務。」他轉頭瞪向書堯,「還愣在這邊幹嘛?還不趕快帶你的未婚妻回你那,人家大老遠從都兒嶺來看你,走這麼長一段路,早累癱了,還不讓人家休息?」
在這番嚷嚷之下,書堯已經恢復鎮靜。他點點頭,對著榮伯和君蓮說道:「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坐在人力車上,君蓮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城市,書堯一一為她解釋這邊的建築,當她看到紫禁城時,整個人差點喘不過氣來,「那那個是?」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富麗堂皇的建築物,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那是紫禁城,也就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書堯為她介紹道。好奇怪,來北平快兩年,這些建築物都已司空兒慣,已經沒有初見時的那份震撼,如今看到君蓮吃驚訝異的表情,也不由得讓他記起當時的那份感動。
「現在皇帝還住在那嗎?」她輕撫著胸口驚羨地問道。老天!她這輩子從沒想過會這麼靠近皇帝老子住的地方,雖然此時已是民國,在他們那邊偏遠的山村,可絲毫感覺不出民國和帝制之間有何不同。
「沒了,他攜家帶眷,傻傻的跑到東北去做皇帝。」書堯輕描淡寫地說道。
「東北?」她皺皺眉頭,「東北有此這兒好嗎?」在她眼中,北平已經是一等一的,她不憧,為什麼會有人肯放棄這裡?
他聞言忍不往哈哈笑出來。
「我說錯了嗎?有什麼好笑的?」她抬起頭來困惑地望著他。
「沒有,你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個笨皇帝。」他止住笑,「你和榮怕打算待在這多久?」
「唔──爺爺意思是要我們和你一起過完年……這樣,會耽誤你的事情嗎?」
爺爺的心意令他感動,知道是不要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他搖搖頭說:「不會的。」雖然嘴巴上這樣說其實他心裡也很明白,得趕緊想法子加快進度才是,難得君蓮來這一趟,他當然得要好好帶她到處玩。
「等你休息過後,我帶你在北京城中好好看看,你說好不?」他溫柔的說道。
這簡直如獲至寶,君蓮開心的點頭,「當然好,當然好,巴不得現在就去。」
「不行!你得先好好休息。」
「是!」
朱敏琦兩眼發直的看著前面有說有笑的那一對。什麼恩人?什麼不敢違背父母之命?看到那個女孩,她就明白了,雖然那個女孩還未發育成熟,名為十五歲,看起來卻只有十三歲的模樣,但任誰都看得出,那個女孩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大美人,難怪他要等兩年,分明是想要等她長大,看情況再說嘛!
她用嫉恨的目光盯著他們。
坐在一旁的林鵑忍不住的評論,「他的未婚妻簡直就是個小孩子!兩人看起來一點都不搭。」
「可不是嗎?」朱敏琦大有同感。
「不過那個女孩長得還不錯,但可惜了一點。」
這話引起朱敏琦的注意,「此話怎講?」
「有沒有聽過草包美人?」林鵑壓低聲音問道。
「沒有。」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聽過沒有?」
「有,不過這跟他『未婚妻』有何關係?」說到這三個字朱敏琦的嘴巴就湧起一股酸味。
「她雖然人長得漂亮,但她骨子裡終究只是一個山村姑娘,沒受過什麼教育,夫妻是一輩子的事,美貌會隨時光老夫,若是沒內涵的話,終究會生厭,何況是書堯這種人。」林鵑自信的分析道。
這話倒提醒了朱敏琦。的確書堯骨子裡很傲,以他向來講究高節操、高道德的標準,若是要他和個腦袋空空的女人生活一輩子,他受得了嗎?他不是曾說過他把他的未婚妻當妹妹一般……突然有個想法在她腦中形成,她露出了微笑──王書堯,我不會輕易地放棄你。
她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攬往坐在身邊的林鵑,「沒想到你對他還挺瞭解。」
「知己知彼,攻無不克。」林鵑笑著說全然不覺身旁正坐著她最大的對手。
此時朱敏琦的笑容可比天上的太陽,「說的極是,有同感。」她笑容可掬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