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的壽筵設在程家大宅,來自各地的商業鉅子乃至政界重量級人士,全都聚集在裝飾得極為華麗的廳堂之中。
大廳四周擺滿長桌,並裝飾著許多與落地窗布幔同色的鮮麗花朵,中央則是鋪著雪白桌巾的圓桌,上頭堆滿了廚師巧手准備的佳餚,從每一道菜到每份小點心,都有著無比的巧思與細致的裝飾。
隨著音樂的播送,打扮入時的年輕小姐紛紛在男伴的牽引之下開始跳舞。
而圍觀在旁的記者們也不停地舉起手中的相機,拼命為雜志攝取好到畫面,甚至是希望能拍到些獨家的名人八卦消息。
在一群又一群衣著華麗的賓客之間,項冬葵的存在算是很顯眼,不過他的顯眼與打扮完全沾不上關系;為他招來目光的原因之一,是出在他的長相。
項冬葵有張略像西方人的臉孔,不僅輪廓深邃、眸子幽黑,還有著細薄的唇瓣和低沉極富磁性的嗓音;而且他的頭發永遠梳理得服貼,與他身上無一處不平整的西裝同樣地整齊。
就是因為這些外在優勢,使得他極受女性歡迎。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他聞名業界,也令不少女性即使對他芳心大動,卻又不敢上前示愛的原因,便是他的鐵公雞作風。
項冬葵並不吝嗇。
在公事上,他對於投資與建設公司可是花錢花得很大方,但一涉及私人享受的事物時,他便會板起臉孔,開始細數這些物質享受所帶來的金錢損失,並告訴對方這有多麼地不實際。
於是在私底下,項冬葵幾乎是不與人來往。
舉凡各公司所舉行的派對、宴會,只要與奢侈扯上關系,絕對見不到項冬葵的身影。
所以今天他出現在程老的壽筵上後,總不免引來記者的爭相追拍,以及眾多女性的目光追尋。
“我說冬葵,你啊……就不能偶爾笑一笑嗎?難得生了張討女人歡心的臉孔,你只要笑一笑,保證會有一大堆女人立刻圍上來找你講話。”何慎東知道勸不動朋友打消離去的念頭,索性也放棄掙扎了,直接把話題引開,試著讓項冬葵不再將怒氣集中在賀秋萱身上,說不定反而會讓項冬葵早點氣消也說不定。
“我又不是男公關,也沒打算當個小白臉或牛郎,所以討女人歡心這種事就免了。”他依然冷著臉,顯示出極度不悅的心情。
“冬葵,我沒有那個意思,只不過……好歹今天是程老的大壽,你就別板著臉嘛,拜托你好不好?”何慎東用手肘頂了頂項冬葵,示意要他放輕松點。
“哼,我只要一想到等會兒會見到賀家千金,我就笑不出來。”項冬葵冷聲應道。
“可是她又還沒出現,你何必繃著個臉。”何慎東低聲勸道。
“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他將眉一挑,隨即轉身往二樓走去。
“啊,什麼?我提醒你什麼?”何慎東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後,“怎麼,你決定稍微放松點,不去想賀秋萱的事了?”還真難得,項冬葵今天這麼快就開竅啦。
“你在胡說什麼。”他停下腳步,回頭瞪何慎東一眼駁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提醒了我,最好在賀秋萱來之前就先跟程老祝壽,然後溜之大吉。”
何慎東在瞬間瞪大雙眼,“啊……什麼!喂,冬葵,你這麼做太不夠意思吧,難得我想替你介紹幾個客戶,而且已經向對方拍胸脯保證過你會到場……冬葵!”
“不必了,有誰想跟我合作的就請他們到公司來找我吧;再說,你以為在大伙兒喝得醉醺醺的酒宴上,能談出什麼了不得的企劃案嗎?這裡人多嘴雜,就算有好點子也會被旁人盜用去,我不做這種利人損己的事。”
項冬葵輕哼一聲,隨即快步往二樓程老的私人書房走去。
哼,好友的心思他項冬葵還不明白嗎?
何慎東之所以想留他下來,無非是想找個機會讓他與賀秋萱互相認識,進而化解他心裡的怨氣罷了;畢竟在商場上,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而且賀家又是來頭不小的老企業,所以何慎東應該是不希望他與賀家日後為敵才出此下策。
可是──
他做不到。
當初他白手起家建立項氏企業,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花費不少時間與努力,才終於有了今日的成就與規模──分公司遍布海內外,員工總數超過上萬名。
所以他對於一切都嚴格要求,尤其是關乎企業生存的資金來源更是格外重視。
也因此──
要他這個鐵公雞與那個花心女人打交道,他是怎麼也不肯。
*** *** ***
程老算來是商界與政界的名人,家中三個兒子一個是駐外外交官,一個是議員,另一位則接手程家的事業;至於唯一的寶貝孫女兒日前自日本留學歸國,目前在家陪伴他享清福,所以現在他可說是無事一身輕,呈現半退休狀態。
只不過大伙兒敬重他過去的風光歲月,所以在他辦壽筵時仍是前往參加,一來藉以拉攏有利人士、二來擴展人脈,三來嘛──自然是與程家攀關系了。
至於項冬葵,他對這些私底下有所目的的官場文化沒什麼興趣,會來參加壽筵一方面是給好友何慎東一個面子,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一個外人所不知道的小秘密。
年輕時,他為了自創企業而吃過不少苦頭,當時拉拔他、暗地裡扶他一把的便是頗有識人之明的程老。
程老看得出他具備成為成功企業家的潛力,所以暗中給他不少幫助,也因此他仍然偶爾與程家有所聯系。
但這些往來都只是私底下的通信與電話聯絡,八卦媒體當然也就不知道這些過去。
項冬葵向來不愛靠關系往上爬,與程家的聯系寧願保密而不加以張揚,因此在他舉手敲門准備進程老的書房前,仍舊習慣性地往左右張望了一下。
縱使他明白守衛森嚴的程家,不會放任記者或與程家無特別關系的賓客在宴客大廳與花園以外的地方遛達。
“進來吧!”
洪亮的聲音在項冬葵敲門之後響起。
“打擾了,程爺。”
他開門進入書房,映入眼簾的卻是道與程老極不相搭的女郎背影。
她正站在書桌旁整理著一疊疊的照片。
那女性獨有的曼妙曲線,在酒紅色紗裙的包裹之下顯得格外誘人,甚至透露出一股華麗的奢靡感,只是披落於紗裙之上的如瀑黑發,卻將那異樣的感覺給掩蓋了幾分;但那長度過腰、光滑柔順的美麗黑發,相對地也為她增添不少誘人遐思的氣息。
“啊,冬葵,你來得正好。”程老自書櫃旁露出臉來,笑呵呵地瞧著甫進門的項冬葵。
“程爺今天生日,怎麼沒下樓去接受大家的道賀?”他一邊盯著眼前那副曼妙軀體,一邊移動腳步,試圖看清女子的面容。
“待會兒再下去,我的寶貝孫女兒剛剛回家來,我要同她好好聊聊。”程老步近他與女子,臉上盡是和善的笑容。
停下腳步,他沒想到原來這女子是程老的孫女兒程姍姍。
他與她只有過幾面之緣,印象始終停留在她少女時代的清秀模樣,沒想到才幾年不見而已,她居然變得如此之多,光是背影便如此惑人。
“好久不見了,姍姍。”他出聲招呼道。
“啊,誰在叫我?”
另一道清脆如鈴、又帶有幾分男子氣的爽朗聲音突地迸出,但卻是來自於連接書房的洗手間門口。
頂著濕答答削薄短發走出洗手間的少女,擁有一雙明亮有神的黑色瞳眸,目光之中還含帶幾分頑皮意味;而她身上那套剪裁俐落的絲質褲裝雖為她增添秀氣與中性氣息,但卻少了些女性獨有的魅力與柔嫩感覺。
“你……”項冬葵微愣,眼前這張清麗的面孔看來是如此熟悉,就好像他印象中的程姍姍一般。
“啊!冬葵大哥,好久不見。”程姍姍一見到項冬葵立刻往他靠近,漾著燦如陽光的笑臉喊道:“我是姍姍啦,才幾年沒見就忘啦?”
“你是姍姍,那她──”
項冬葵的視線依然是不由自主地飄回那道吸引他注目的身影上。
只是,那個立於桌旁的女子為什麼對身後的嘈雜聲聽而不聞呢?
“她呀,她是我朋友小萱啦,我們前幾天去南部玩,昨夜才回家,她正在替我整理照片。”
程姍姍走近令他心醉的背影美人小萱身旁,緊跟著伸出手臂穿透她的如瀑黑發,然後拉出一條黑線。
“小萱,你還在聽隨身聽啊,回魂了。”她無奈地搖晃著手中的耳機線,在小萱身邊嚷道。
“啊!姍姍,你不是去洗臉嗎,怎麼弄得滿頭是水?”小萱拿下另一邊的耳機,側過臉瞧向好友。“我把大部分的照片都分類好了,等會兒來歸位吧。”
項冬葵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萱美麗的側臉,那白裡透紅的肌膚看來吹彈可破,而且還粉嫩滑溜,晶瑩的眼眸更是透著纖弱的美感,讓她看起來仿佛是一尊易碎的水晶娃娃,亟欲受人保護。
“啊,已經分好啦?太感謝了,我最討厭整理東西。”她一把抱起相片,回頭對程老與項冬葵說:“爺爺、冬葵大哥,我和小萱先回房去換件衣服,等等再過來。”
“好、好,去吧,換件漂亮點的衣服再出來,順道把你那頭濕答答的頭發吹干點。”程老笑呵呵地應允。
“知道了啦!有小萱在,我保證等會兒她會把我變成個大美人,不會丟爺爺的面子。”程姍姍邊笑邊拉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小萱出了書房。
項冬葵看著那令人傾心的絕美身影離去,心裡竟感到一絲失落,但現下的情況又容不得他上前去追問小萱的來歷,所以他只能將疑問吞回肚裡去。
“冬葵,你怎麼在發呆啊?”程老拍拍他的背笑道:“不會是被我們家那寶貝孫女兒給勾了魂吧?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當我的孫女婿啊?”
“程爺真愛說笑,姍姍出落得如此漂亮大方,一定有不少追求者,哪輪得到我。”項冬葵客氣地婉拒。
他不是嫌棄程姍姍,而是對太有男子氣的女孩沒興趣;真正勾引他的是小萱那楚楚可憐的纖弱身影,那樣的她著實激起他的保護欲。
“不是對姍姍有意,就是魂被小萱給勾走嘍?”
程老看人看得多了,也明白年輕人大概在想些什麼,於是項冬葵的不對勁之處,他只消一眼便可知曉原因所在。
“程爺真是好眼力。”他也沒打算隱瞞,反正程老不是個會拿恩情來逼婚的明理人。
更何況,若是他有意追求小萱,那瞞了也沒意義。
“唉,冬葵,不是我要批評些什麼,但是……”程老搖了搖頭,歎道:“我得警告你,千萬別打小萱的主意。”
“這話怎麼說?”他納悶道:“有什麼特殊理由嗎?”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程老一臉狐疑,“小萱她的花心又不是什麼秘密了,認識她的人都明白,跟她交往簡直像在拆一枚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把自個兒給炸得體無完膚。”
“花心?”他挑高眉,“不是秘密?”
會被人如此形容的社交名媛,項冬葵至今只聽過一個。
“怎麼,原來你真不認識小萱啊?”程老失笑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對八卦向來是敬而遠之。”
“程爺的言下之意,莫非是說小萱就是賀家的……”項冬葵覺得自己的腦袋裡正在響著警鍾,而且聲音大到令他頭疼。
“怎麼,原來你還是知道一點啊,小萱也真是厲害。”程老點點頭,“沒錯,小萱就是賀家的千金小姐──賀秋萱。”
碩大巨炮突地炸裂開來,把項冬葵的神智給轟得迷糊不清。
不會吧?
他最討厭的女人賀秋萱──
竟然就是那個讓他一見鍾情的背影美人?
*** *** ***
“說不定,她並不像傳聞中那麼花心,只是因為長得太漂亮,所以……”
項冬葵坐在大廳一隅,手裡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雜志。
那上頭是他從來不看的八卦新聞,但卻幾乎每一頁都有令他心醉神迷的美麗倩影。
他試著替賀秋萱找理由,希望能打消自己之前對她的嫌惡感,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神早已懸在賀秋萱身上,就連雜志的報導中,那些與賀秋萱傳出緋聞的男主角們都讓他嫉妒不已。
在這種情況下,若他還恨著賀秋萱的話,那只會使自己更痛苦罷了。
所以項冬葵一頁又一頁地翻著雜志,試圖找出賀秋萱之所以被謠傳成花心又敗金的理由。
“冬葵,你怎麼一個人窩在這裡?我還當你真的那麼不講義氣,自己跑了。”
何慎東眼尖地瞧見好友還逗留在會場,連忙跟上來。
“我不是還在這裡嗎?”項冬葵沒好氣地應道。
“所以我才感到意外。”
他低頭一瞧項冬葵手裡的書,心裡頓時涼掉半截。
“呃,不會吧,我說冬葵,你還在記恨賀家那個花心小姐的事啊?”
甚至連八卦雜志都翻出來看?看來項冬葵對她可是怨恨頗深。
“她有名有姓,姓賀名叫秋萱,別拿些亂七八糟的綽號叫她。”他抬起頭,反射性地白了友人一眼。
何慎東被他這麼一瞪,忍不住微愕,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是怎麼回事啊?
前一刻還死命地怒罵賀秋萱,說她多麼討人厭,怎麼才過沒多久,就開始護起她來?
“張著嘴作啥,不怕蒼蠅飛進去?”項冬葵拿起雜志敲了何慎東一下。
“沒……只是,你不是很討厭那個花心的賀家千金嗎,怎麼剛才……”
何慎東小心翼翼地探問著,就怕又被他多賞一記爆粟。
“不是說過別用亂七八糟的綽號喊她嗎?”項冬葵蹙起眉頭,“叫她賀小姐,或是賀秋萱。”
“你怎麼突然間變這麼多?”
何慎東低頭瞧了瞧雜志,心想到底上頭寫些什麼,竟能讓項冬葵對賀秋萱的印象立刻改觀。
“變什麼?”
項冬葵心虛地將雜志合上。
其實就算要向何慎東解釋,他也不懂自己的心情為何在一瞬間轉變得如此大。
所以,他索性閉嘴不提。
“你剛才不是還挺討厭賀秋萱的嗎,為什麼一下子就改變態度,還要我叫她賀小姐;喂,你該不是迷上她了吧?”
何慎東知道,賀秋萱確實長得挺漂亮,甚至可說是社交圈少見的美人,但是……
她有誘人到可以令向來古板的項冬葵也為她沉迷嗎?
“我……”
項冬葵輕輕地皺一下眉頭,因為何慎東的話讓他想起方才在程老書房裡見到的美麗身影。
那影像一直停留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你不是沒見過她嗎?”
何慎東最懷疑的就是這點。
就算她是個美女,項冬葵連一面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會對其……呃,說難聽點吧,男人不可能對個沒看過的女人發情吧?
“我在程老的書房裡見到她了。”項冬葵知道好友向來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索性直接回答。
“什麼?”何慎東訝道:“賀秋萱已經到了?什麼時候的事?一大群記者還在門口列隊等著搶拍她哪!”
“她不是跟著賀秋人來的,她前幾日和程老的孫女兒姍姍出門旅行,昨天才回來;我猜她昨夜八成就住在程家,所以……”項冬葵往門口瞧一眼,語氣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我想,那些家伙可要失望了。”
“原來如此。”何慎東雙手一攤,聳聳肩應道:“那麼,你話中之意是……你已看上她?”
想來想去,何慎東只能得到這個可能性。
除去愛情,還有什麼力量可以讓項冬葵在瞬間對討厭至極的女人改觀呢?
“也許。”項冬葵輕歎,沒料到自己會對那個被傳為敗金又花心的女人動情。
“嘖,可惜我不是記者,不然這篇報導肯定可以賣上不少錢。”他打趣道。
“你給我閉嘴。”項冬葵瞪了他一眼,“說不定關於她的謠言全都是假的,是記者編派出來的,她只是被記者給抹黑了。”
“嘖嘖嘖,愛情的力量真不是蓋的,竟然可以讓你反過來為她辯護。”何慎東搖搖頭,“算了,反正是真是假都無所謂,重點是你愛上了賀秋萱,對吧?”
“我是說“也許”,不代表一定。”項冬葵用著不甚肯定的心虛語氣再次強調。
“得了、得了,我知道,我不會對旁人說些什麼的,只不過呢,要追賀秋萱你可要有相當大的覺悟。”
何慎東低聲勸道:“聽說賀秋萱最喜愛名牌服飾與高價珠寶,許多人不惜傾家蕩產,為的就是買來數不清的禮物送她,好博得美人一笑;而你……”
“你是想說,我這只鐵公雞追不到賀秋萱是吧?”項冬葵豈會不懂友人在暗示什麼,只是不想講出口罷了。
“不,我是怕你一旦掉入她編造出來的仙境裡,會脫不了身而傾家蕩產。”
頓了下,何慎東有絲憂心地看著他,歎道:“冬葵,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