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心事?」
楚殷離端來一壺香茶,在孫子發呆的窗邊坐下。
自從在別墅的事情發生過後,曾吉祥就沒有再到楚家來,不過她偶爾會打電話過來,跟他這個老人家問個平安,讓他感到很是窩心。
倒是楚江離,他被曾吉祥曉以大義似地數落一頓之後,連日來都悶在楚家大宅裡,雖然楚殷離很高興孫子願意待在家裡而不是待在外頭,但是一看見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實在是狠不下心來不理他。
這些日子,公司的事情幾乎全交給了康於真去打理,而楚江離則是處於半隱居的狀態。
大略的事情經過,楚殷離都聽康於真提過了,他真沒想到吉祥竟可以對江離說出這麼長串的大道理來。
若是江離能夠因此而想通,他一定要好好感謝吉祥。
畢竟有些話,反而是家人比較說不出口。
這種時候,有個像吉祥一樣的外人來刺激一下江離也好。
因為江離實在是太冥頑不靈了。
楚江離對楚殷離的靠近沒有排拒,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僅是瞥了楚殷離一眼。
「有什麼事?」
「於真說你錯怪了吉祥。」楚殷離倒了兩杯香茶,一杯放到楚江離面前,一杯則送人自己口中。
「我知道,於真都說了。」
那天曾吉祥氣走後,康於真總算找到機會向他說明曾家的情況,他才明白曾吉祥之所以拚命賺錢,全是為了弟弟的龐大醫療費用。
而她……
因為誤會他所問的問題,所以才會那麼生氣。
「你不去向吉祥道個歉嗎?」楚殷離看著孫子若有所思的臉龐,心裡有了個譜。
江離八成是不知道該怎麼上門道歉吧!
畢竟在過去,他總是站在老闆和少爺的位置,從沒人敢如此對他破口大罵。
吉祥算是個待例。
一個從不如江離之意的女人。
就不知道孫子是怎麼想、怎麼看待吉祥的了。
不過在他這個老人家的眼裡看來,這兩個人倒還挺相配的。
雖然兩個人的性子都激烈了點,但是江離太孩子脾性,而吉祥長年在外跑業務,所以比江離成熟,兩個人剛好可以互補不足之處。
「是她自己先誤會了我的意思。」這點楚江離可沒說錯。
「可是你那種問法,任誰都會弄錯的。」當夜他們的吵架內容,還是他千辛萬苦從吉祥那兒套出來的。
「就算我去道歉……」楚江離依舊望著窗外。「她也不會接受的。」
而且曾吉祥看起來一副很恨他的樣子。
「吉祥是個乖孩子,她不會記恨的。」
楚殷離對於孫子願意與他商量心事這一點感到欣慰極了,畢竟這是他長年以來的夢想。
所以,如果吉祥能夠人楚家門,他會非常高興的。
「而且,吉祥她是因為誤會你說的話才那麼生氣,所以你只要向她解釋一下就沒事了。」楚殷離忍不住又推了孫子一把,巴不得他早點去跟曾吉祥合好。
「反正她不在,耳根子得以清靜,有什麼不好?」楚江離仍是不為所動。
「江離,別騙自己了,你其實也覺得過意不去吧?」這種關乎感情的事,楚殷離看得多了,也習慣如何應對。
他知道,孫子是多少有那麼點在意吉祥的,只是還摸不清自己的感覺。
「讓我靜一靜。」楚江離悶聲應道。
「好吧,我把住址留在這裡,你想去找吉祥的話,記得幫我跟她問聲好。」』楚殷離留下寫著住址的紙條,將它壓在茶杯下面。
楚江離沒有應聲,卻低頭看了紙條一眼。
楚殷離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麼便走開了。
喃喃念著紙上的住址,楚江離的腦海裡再度浮現曾吉祥所說的話。
就如同曾吉祥所說,他已經死在過去了嗎?
可事實上,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活得有點沒目標、沒志氣,甚至沒生氣。
靜下心來,他發現自己與楚殷離一樣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話。
仔細想想,當時楚殷離不也與自己一般地難過嗎?那麼,拒絕再度接近楚殷離的他,是否再度重重地傷了楚殷離?
曾吉祥說得沒錯。
他,是該改變了。
拿起香茶一飲而盡,楚江離抄起紙條,拿出外套,在臨出門前對著二樓放聲大喊——
「爺爺,我有事要出門一趟。」
「你要出門?」
當楚江離到達曾吉祥所住的公寓時,時間正逢黃昏,楚江離剛要對著地址上樓找人,一抬頭便瞧見曾吉祥背著一個大旅行袋從電梯裡走出來。
「你來這裡幹什麼?」曾吉祥納悶地道:「爺爺明明就是叫於真來接我……」
楚江離一聽,就知道曾吉祥和他都被楚殷離算計了。
楚殷離大概是在他出門後就立刻打電話給曾吉祥,騙她說要叫康於真來這兒。
「於真沒空。」楚江離很快地應道。
「是嗎?」曾吉祥越過楚江離逕自步出大門。
「喂,你要去哪兒?」而且還帶著幾乎能裝下五天份衣物糧食的大旅行袋,一副要離家出走的模樣。
「和你無關。」曾吉祥是下定決心,絕對不再和楚江離打交道了。
「我是代替於真來載你的。」楚江離指了指停在門外的跑車,「上車吧。」
「不必了。」雖然背包很重,但曾吉祥仍是獨自背著它往人行道走去。
「喂,你到底要去哪裡?搬家嗎?」楚江離一把拉住曾吉祥,硬是搶過她手裡的背袋。
沉甸甸的感覺,說明那袋裡裝著不少東西。
「我說了跟你無關吧?」曾吉祥冷漠地應道:「把東西還給我。」
「想要的話就跟我上車。」楚江離走回車旁,打開後車座的車門,將曾吉祥的背袋給塞進去。
「楚江離!」曾吉祥追了上去,「把東西還來,不然我告你搶劫!」
「你現在叫的話,我就把車開走。」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楚江離已經很懂得治她的方法。他逕自上了車,指指後座的行李袋反問:「我想裡頭的東西要花掉你不少錢吧?你得我拿走嗎?」
「你!」一旦被捉住了把柄,曾吉祥也拿楚江離沒轍。
「上車。」楚江離打開了車門。
雖然不甘心,但曾吉祥還是上了車。
「現在可以還給我了?」曾吉祥說著便要轉身去拿旅行袋。
「繫好你的安全帶。」楚江離話還沒說完便發動引擎。
「你幹什麼?放我下車!」曾吉祥驚叫。
「這可不像你。」楚江離看著曾吉祥慌張失措的反應,有點意外,「你不是應該拿出保險單開始為我解釋嗎?」
「反正你又不投保,我講了也是白講。」為了生命安全,曾吉祥仍是乖乖地轉過身,「你到底想幹什麼?」
「載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楚江離將車子駛上大路,「爺爺告訴你,說於真要過來接你是吧?」
「沒錯。」曾吉祥瞥了他一眼,「怎麼?不高興你的屬下被爺爺使喚?」
「沒那回事,於真本來就是拿爺爺薪水的。」楚江離認清了,他該學著回報別人的好意。
他已經糟踏了太多人的善心,如果再不反省,就和楚殷離從前涉足黑道時的所作所為一樣了。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點醒自己的人竟會是曾吉祥,一個他原本非常看不順眼,甚至是討厭到極點的女人。
「你今天真是奇怪。」曾吉祥斜瞄了楚江離一眼,雖然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但是總覺得今天的楚江離與過去稍微有點不同。
而最奇怪的,就是……
「我哪裡奇怪?」楚江離趁著紅燈的空檔轉頭問道。
「你不叫爺爺為『老頭子』或『老傢伙』了?」這是曾吉祥感到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你覺得我那樣叫比較好嗎?」
楚江離沒有曾吉祥料想中的大發雷霆,倒是意外地投給她若有似無的笑容,看得曾吉祥傻了眼。
她從來沒見過楚江離露出這種表情。
靜下心來看,原來楚江離也長得挺人模人樣的嘛!
哦,不,其實憑良心講,他還挺帥的。
過去因為吵架吵到互相敵視,所以對於楚江離,她只能將他與討厭鬼聯想在一起,但是……
旁分的黑髮雖然略帶散亂,缺了中規中矩的感覺,卻多了份自然的味道。有形的輪廓鑲著深邃黑瞳,銳利的眸光下沒有商人的市儈,卻有著同等的精明。
嚴格來說,楚江離的五官其實十分令人賞心悅目。
「你在看什麼?」薄紅的唇微,喚回了曾吉祥的心神。
「呃,沒……沒什麼。」曾吉祥連忙調轉視線。
她沒想到自己竟會看楚江離看到呆掉。
「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裡了嗎?」楚江離指指前方,「紅燈要轉綠燈了。」
「呃,我要去和平醫院。」曾吉祥沒有多加抗拒地吐出回答。
事實上,在這樣帶點詭異的氣氛下,她也不好再大發脾氣。
「去看你弟弟?」這麼說來,後座的東西大概是替換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吧!
曾吉祥訝道:「你怎麼知道?」
「於真說的。」楚江離一樣言簡言賅。「他說你為了弟弟才拚命賺錢。」
「你相信了?」曾吉祥瞥了楚江離一眼,「我以為你會嘲笑於真,說這絕不可能。」
楚江離挑高眉,「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我看起來不夠可憐。」曾吉祥咧開自嘲的笑容,「而且還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任誰都不會相信我有著沉重的負擔。」
「我很信任於真的。」楚江離一轉方向盤,將車子駛進距離醫院不遠處的停車場內。
停下車、熄了火,楚江離拿掉安全帶,轉頭看向曾吉祥。「而且,我想外表並不是決定一個人的唯一指標。」
曾吉祥意外地眨-了眨眼,「你轉性啦?」
「不,只是托你的福,想通了一些事。」楚江離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也許,我們還有很多事可以慢慢聊。」
和曾吉祥在一起,總讓他時時刻刻產生新想法。
或許是因為曾吉祥是唯一不對他唯唯諾諾,而且敢大聲指責他不是之處的人吧!
一踏入病房,迎面而來的是撲鼻藥味。
「姊姊!」
少年的聲音與氣氛沉悶的病房顯得不甚搭調,也引起了楚江離的注意力。
「定安,你的身體好一點沒有?」曾吉祥迎上前去,關心地問。
楚扛離停駐在房門口,仔細地打量著少年。
蒼白的面容與失去生氣的笑意,加上一見即知瘦削過度的身軀,以及牽連在手臂上的點滴管……看來曾定安真的病得挺嚴重的。
「姊姊,那位先生是誰?」曾定安望向門口,楚江離明顯的身影讓他想不注意都很難。
「只是個朋友。」曾吉祥連頭也沒抬,逕自收拾著弟弟週遭的垃圾。
楚江離挑了下眉。
曾吉祥會這麼回答,是想讓弟弟安心,還是代表她已經不,再對他生氣了?
「朋友?」曾定安的目光仍然膠著在楚江離身上,「請問先生貴姓大名?」
「我姓楚,名叫江離。」楚江離的腳步仍是未曾移動半步。
「請問……」曾定安把視線轉向姊姊,再看向楚江離,末了,突然進出一句驚人的質問:「楚先生和姊姊在交往嗎?」
「定安!」曾吉祥收拾到一半的雙手停了下來,她抬起頭望向弟弟,不懂他怎麼聯想的,她和楚江離為什麼看起來會像對情人啊?
「不是嗎?」曾定安回頭看著曾吉祥,「姊姊,你從來沒帶男性朋友來過這兒,而你又已經到適婚年紀了,所以我才這麼猜的。」
楚江離看著曾吉祥在瞬間露出的困窘表情,有點想發笑。
看來曾吉祥的交友圈並不廣,只限於公司與醫院的往來而已。如果依她那種拚命賺錢的性子來判定,說不定她連男朋友都沒交過。
「你要怎麼想都可以。」楚江離好心地進出一句半帶惡作劇的回答。
「楚江離!」曾吉祥覺得自己真會被楚江離給氣死。
要開玩笑也得看時間、看場合啊!
他故意回答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等會兒她不被弟弟逼問才怪!
「我有說錯嗎?」楚江離聳聳肩,很滿意地看著曾吉祥朝自己所停駐的病房門口衝過來。
「你給我閉嘴別亂話。」曾吉祥低聲警告。
「可是你弟弟一副很期待答案的樣子,不告訴他不好吧?」楚江離成功地奪回發言的主導權,他低頭瞧著曾吉祥,嘴裡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而且病人最需要的是好心情來幫助恢復健康,如果你弟弟的期盼落空了,他一定會因為很失望而便心情變差,這對他的身體不好吧?」
囉囉嗦嗦地扯了一大堆,其實說穿了只有一句話,就是楚江離想整人罷了。
「只要你不說那種答案,定安就不會有莫名其妙的期待了。」曾吉祥皺眉。
「姊姊,你和楚先生在吵架嗎?」曾定安緊張地張望著。
「沒事,我們沒有吵架。」楚江離很快地出聲代答。
「楚江離,你別得了便宜又賣乖。」曾吉祥怒道。
「在你弟弟面前吵架,他會無法安心病的。」楚江離瞄了曾定安一眼,又將視線調回曾吉祥身上,「所以我勸你還是別跟我吵比較好。」
「那你就別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曾吉祥用眼神警告著楚江離。
「姊姊,你不請楚先生進來坐坐嗎?一直站在門口講話不方便吧?」曾定安出聲招呼。
「你進來吧。」
無奈之下,曾吉祥依舊是順了弟弟的意,因為楚江離說的也沒錯,可以讓弟弟保持高興的心情,對他的病情是大有幫助。
不過如果這個男人敢再亂說話,她發誓,不管現在他們是不是在十二樓,她都會把楚江離給丟出窗外。
「你好像很不情願的樣子。露出這種表情,你弟弟看了會難過的。」楚江離悄聲附耳說道。
「如果你肯現在就滾回去,我一定會立刻笑給定安看。」曾吉祥白了楚江離一眼。
「那可不行,爺爺差我來接送你的,沒好好送你回到家,爺爺怪罪下來我擔當不起。」楚江離笑著搖了搖頭。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像個大人了?耍小孩子脾氣不是你的專長和使命嗎?」曾吉祥瞄了楚江離一眼,不懂他今天怎麼老是在笑?而且還笑得很欠揍,讓她直想一腳把他給踹出病房。
如果是在過去,楚江離大概會大發雷霆,然後和曾吉祥大吵一頓,但如今……
「這都要多謝你的提醒,讓我來得及在對人生後悔之前早日改過。」楚江離說著不知是感謝還是嘲諷的應答。
當然,他不是真的沒了脾氣,而是比起無謂的發火,他對於和曾吉祥談話的興致更加濃厚。
自然,楚殷離那邊也是。
曾吉祥說的沒錯,他缺乏站在旁人立場看待事物的體貼。
不過,現在改正習慣,應該還不遲吧!
曾吉祥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楚江離,「你說真的還假的?」
楚江離那副牛脾氣會在短短的時間內改變?
不過他今天真的和平常不太一樣,除了那張討人厭的利嘴外,態度比起從前和善許多。
「你可以自己慢慢觀察。」楚江離挑了挑眉,一副很有自信的模樣。
「我已經脫離要在暑假過後交出『植物觀察日記』的學生時代了。」曾吉祥聳聳肩,應道:「不過就今天到目前為止的表現而言,你確實改變了很多。」
「謝了。」楚江離對於曾吉祥總是別出心裁的回答感到有趣,只差沒當場笑出聲來、毀了他看似可怕的外在形象。
「姊姊,你和楚先生的感情真好。」曾定安露出安心的笑容。
剛才他還以為兩個人就要吵起來了,沒想到一轉眼之間,楚江離已經安撫了姊姊。
看來他們兩個會是很相配的一對。
「普通而已。」
曾吉祥原本反射性地想要反駁這個說法,但是卻接收到楚江離傳來的暗號,要她記著別讓弟弟多作無謂的操心,於是她只能簡單地應對,免得又給弟弟太多聯想的空間,到時候可難解釋了。
不過曾吉祥的冷淡反應看在曾定安的眼裡,倒像是不好意思承認她與楚江離的關係般。
既然身為弟弟,他當然希望姊姊幸福,所以曾定安決定推兩人一把,看能不能早點讓姊姊有個美滿的歸宿。
「楚先生,我能問你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嗎?」曾定安開口詢問。
「當然可以。」楚江離點點頭,「你想問什麼?」
曾吉祥來不及阻止楚江離發言,只能暗地裡踢他一腳,警告他別亂發言。
不過楚江離仍然是文風不動地保持著笑臉。
曾定安得到允許,輕咳了一聲,以認真的語氣問道:「請問,楚先生打算什麼時候跟姊姊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