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所有顧忌之後,相處起來確實容易多了。
於是,郎霈度過有生以來最優閒的一段歲月,沒有公文、沒有會議、沒有電話、沒有人事糾紛和派系鬥爭。
只有她。
每天早上醒來,他先到園子裡翻土拔草,代嫂嫂將她掛心已久的花苗落種,再替角落的爬籐植物搭好竹架,接著就是鈴當出現的時間。
他們優閒地吃一頓早午餐,然後她便領著他上山下河,四處去探險。
到了晚上,清泉村每一家都是他們的現成餐廳,肚子餓了隨時敲敲其中一家的門,主人都會給與最熱誠的款待。
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不設防了呢?郎霈幾乎想不起來。平時看慣了官樣文章,他已經遺忘了以人為本的生活是何種滋味。
「這一支是你的。」凌-把一支藍色棉花糖遞給他,她自己的則是粉紅色的。
他不好甜食,但是逛夜市好像就是得吃這些東西。
「今天晚上是什麼日子?」郎霈打量著整條喧鬧的夜街。
「不知道,好像是幾個村莊聯合起來辦廟會。」凌-咬一口虛虛實實的糖絲。「山上沒有太多娛樂,所以大家三不五時就會找個理由辦個大活動,熱鬧一下。待會兒隔壁街那個大空地會播放電影哦!」
「你是說那種架兩根桿子、拉一塊布幕,在廣場中央就開始演起來的克難電影?」郎霈笑道。離開童年之後他便再也沒看過這種野台電影了。
「答對了。」凌-瞄一眼手錶。「電影八點半才開始,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逛一逛。」
今年的廟會在橘莊舉辦,距離清泉村只有十分鐘的腳程。主辦單位在街上拉起了大柵子,兩旁都是臨時出租的攤位。
山上能賣的東西不多,除了山產小吃之外,大部分都是原住民的木雕、皮雕,以及一些手工小飾品,附近的居民極為捧場,太陽一落山便擠得水洩不通了。
他們來到廟會街的起點,慢慢地一個一個攤子晃過去。
「對了,梁姊在街尾的地方免費幫人義診,我們去跟她打個招呼。」凌-熱切地挽住他的手臂。
「梁小姐應該很忙吧!」郎霈想到和她一起去見安可仰的未婚妻就尷尬。
「打個招呼而已,又不花多少時間。」凌-硬拉著他往義診區殺過去。
街尾橘莊村長的家今天晚上借出來當作臨時診所,他們抵達的時候,門外已經排了一長條人龍,每個人手上領著一個號碼牌候診。
「你進去就好,我在外面等你。」郎霈鬆開她的手。
凌-也不勉強他。「好,我馬上出來。」
靈活的身影一下子鑽入人龍裡。
屋子旁邊有一小塊草坪,他走過去,找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夜的清涼取代了主街的熱鬧氣氛,他深呼吸一下,才剛把腿伸長,一個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女孩撲通絆倒在他身上。
「小心!」郎霈連忙將女孩扶起來。
女孩揉揉膝蓋,要哭不哭的。郎霈這才發現她年紀不算太小,約莫十三、四歲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不至於為了摔疼而哭才是,但他太久沒有跟孩子相處過,不怎麼確定。
「手帕拿去擦一擦。」他從口袋裡掏出方巾。
「謝謝。」女孩困窘地偏過臉去。
「啊。」郎霈頓時瞧見她臉頰上的一大片胎記。那片黑印子範圍很廣,從她的右眼角蔓延到下巴附近,醒目得讓人不想看見也難。
女孩感覺到他的眼光,又羞又氣地站起來。
「我沒事了,謝謝你!」
「等一下,你的膝蓋在流血。」他立刻把眼光從她臉上移開。
「沒關係,我正要去掛號,梁醫生會順便幫我塗藥。」女孩倔強地咬著下唇。
「你生病了?」他柔聲問。
「……你是誰?」女孩看他的眼光轉為戒備。
「我是梁醫生的朋友,不是壞人。」他溫和保證。
女孩好一會兒才回答:「我想……我想請醫生幫我看看,看看……我的臉。」
郎霈明白了。
然而,胎記不是病,除非到整形外科動手術,否則梁千絮應該也是無能為力的。
「臉上有那塊黑黑的印子,你一定覺得醜死了吧?」
女孩用力瞪他一眼。明知故問!
「郎霈。」凌-從診所裡走出來,好奇地接近他們。
他一回眸就迎上凌-熠熠的眼。
「我剛認識一位非常幸運的女孩!」他嘴角的淺笑有如傍晚的清風。
「才怪,我一出生臉上就長了這塊醜醜的胎記,怎麼會叫幸運?同學都說,我是被鬼附身才會變成這樣。」年輕女孩握緊了雙拳。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胎記的由來,才會這麼說。」郎霈的手肘輕鬆地擱在膝上。
「胎記是怎麼來的?」凌-在他身邊坐下,極有默契地陪他一搭一唱。
「相傳胎記是上一世臨終前,親人滴落在我們身上的淚痕。」郎霈溫柔望著那女孩。「所以那是親人留給你的,充滿愛意的印記,你應該感到驕傲才對。」
女孩一呆。
燈光照出他線條方正的下巴,也照亮那抹溫存的笑意。女孩看著看著,驀然捂著臉,發一聲喊羞澀地跑開。
「看樣子我還是嚇跑了她。」郎霈微感懊惱。
呵。不是的,郎霈,不是的。凌-完全明白那女孩的心情。
這樣一個溫柔藏在心間、不經意便觸動到人心的男子,她該如何讓他駐足凝盼呢?
凌-深深歎了口氣。
「我們去看電影吧!」
她多期盼他能真真正正的看她一眼。
廣場上的布幕已經架好了,附近的住戶從家裡拿出矮凳子,先搶佔前方的好位子,一群小孩跑到放映機旁邊,圍著師傅好奇地問東問西。
「喂,鈴當,郎小子,你們也到了?來來來,去找張椅過來坐,我這裡的位子好。」坐在前排的大漢先發現了他們。
他身邊坐著幾個橘莊的老朋友,一群人聊得正開心。
「謝謝,我們坐在後面就好了。」郎霈有自知之明,他高頭大馬的,往前方一擋,後面的小鬼頭非放聲大哭不可。
一名熱心的住戶借了兩張凳子給他們,郎霈拉她走到人群最後方坐下。
「這個角度你看得見嗎?」他細心問。
「『殭屍道長』我起碼看過兩百遍了。」凌-暫時排遺掉心事,露出一絲笑意。一這種露天電影播的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電影,除了小孩子,成人很少認真在看,大家來聊天的居多。」
的確,各家大人拿著扇子搗涼,與旁邊的人閒聊八卦,沒有多少人將注意力放在螢幕上。
夏風、童年、人情味,山城裡最美的景致正在這方小小天地間上演。
一束光打向布幕,電影開始了。小鬼頭尖叫一聲,紛紛跑回父母身旁,聚精會神地觀賞。
雖然她說這是一部八百年前的老電影,郎霈還真沒看過。
片子裡的妖怪妝化得很假,一張大白臉外加嘴角的幾滴血,幾個主角全在寶裡寶氣地搞笑,劇情貧乏得不得了,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郎霈才發現自己竟然看得非常入神。
一回眸,凌-正怔怔盯著他瞧。
「螢幕在那一邊。」他指著前方的布幕微笑。
凌-沉默了片刻,突然說:「大家都很奇怪我為什麼愛上你。」
「鈴當……」他一怔。
「我以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我剛剛終於明白了。」凌-低喃。
「為什麼?」他無法不問,因為,他也想知道。
「因為我們是相同的人。」
「我想不出我們有任何相同之處。」郎霈搖頭而哂。
「郎霈,」她的眼底輝映著滿天星光。「因為我們都是『胎記』。」
他的心狠狠一揪,好一會兒,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個『胎記』?」當他終於能發話時,聲音遙遠而縹緲。
「因為胎記是愛的印記,卻不是愉快的印記,所以大多數有著胎記的人總想將它隱藏起來——這是我之於我父母的意義。」凌-的蠔首輕輕靠在他肩上。「而你,你也是被愛的,你卻是自己甘願把自己隱藏起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說?」黑夜將他的表情隱藏住。
「因為你把自己藏得太好了——郎億的第二把交椅、哥哥背後的月亮、天生的追隨者——其實你並沒有不如郎雲的地方,所有的第二位,都是你自願屈讓的。」凌-抓起他的手,交疊在自己的掌間。「我不懂為什麼,你真的愛你大哥,愛到願意一輩子屈居在他之下?」
「我所得到的,已經超乎我該得的了,我並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他低沉的嗓音幾乎與電影音效融化為一體。
「郎霈,要懂你真難。」她輕聲歎息。
他偏眸凝望她,凌-的嬌顏在清夜中泛出瑩潤光澤,像一顆剛出水的珍珠。
想碰觸她的感覺突然強到讓他無法克制,於是他舉手,沿著她粉嫩的下顎,順滑而去。凌-的水眸朦朧。
他們的唇只有寸許之隔,其中一方輕輕往前傾,便能讓這個隔閡消失於無形。
血液疾速沖刷過他的全身,耳中彷彿可以聽見澎湃的浪濤,一陣一陣地催促著、催促著,只要再往前一些些,再往前一些些……
「九點多了,如果你不想看電影,我們回去吧!」他驀然抽回手。
神奇的時刻消失。
凌-重重、重重歎了一長聲。「你這個人真是個悶葫蘆,你知道嗎?」
「一下子胎記,一下子葫蘆,我離人越來越遠了。」他微微一笑。
「我還沒說得更難聽呢!我本來想講,你這個人十巴掌都打不出個屁來!」
郎霈忍不住大笑,所有神奇的氛圍全一掃而空。
「好端端的一個美少女,偏要說這些奇怪的話破壞氣質!」
「好啦好啦,我以後見到你一定彬彬有禮,學那些『成熟世故』的女人講場面話,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成熟世故,你?這我可真的想像不出來。」郎霈說著都覺得好笑。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凌-查看一下來電顯示。
「是碧雅,我接一下。」
郎霈努力在心裡模擬一個成熟世故、會講場面話的鈴當,結果失敗了。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會是這種我行我素、直來直往的俏模樣。
「哈羅?」手機傳來一堆憲憲牽串的雜訊,凌-只好不斷移動方位,找個訊號好一點的角度。
一轉頭,幾乎撞上他。
她揚起眉毛詢問,郎霈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然後她看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黑暗無人的角落了。
他在守護她。
她的鼻頭又湧起發酸的感受。
「喂?」那方終於傳來較清晰可辨的聲音。
「碧雅嗎?我是鈴當。」她捺下萬般複雜的情緒,裝出開朗的回應。
結果,濃厚的鼻音卻是從彼端響起。
「鈴當,我是碧雅的姊姊青雅,碧雅剛剛走了……」
醫院。太平間。安息室。一張鐵床。一襲白布。一具僵冷的軀殼。
凌-怔立著,體內與體外的世界俱為死寂。
我死了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毋需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生命竟是一件如此輕易的事,隨手一拋,便消失了。
凌-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她機械式的左移一步,右移一步,整個人和台上的人一樣僵冷。
童年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流轉。綁辮子的碧雅,和她一起惡作劇的碧雅,每次都跑太慢被大人抓到的碧雅……那個生氣十足的女孩呢?怎麼會變成鐵台上一具冷硬的肉體?
「我們出去吧!葬儀社的人要來人殮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迴盪。
她腿一軟,兩隻鐵臂立刻環上來。
郎霈先扶她出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再回安息室裡和喪葬業的人接洽後續事宜。
失去他的扶持,她突然覺得天寒地凍的冷。
她們七歲就認識了,小學一起對討厭的同學惡作劇,國中一起發覺生心理變化,高中一起對臭男生感興趣。碧雅幾乎等於她的親姊妹,縱然中間也有過爭執,最後總是和好如初……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啞,然後才發現,郎霈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身旁。而她一直在講話,一直在告訴他每一絲碧雅與她共同成長的記憶。
「有一陣子我們變得沒那麼親近,因為碧雅選擇念一般高中,而我不聽大人的話,故意要去念高職。後來我們各自交了其他朋友……」
郎霈只是靜靜地聽著。
「碧雅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那個爛人。」她扯了下嘴角。「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看起來一臉心術不正的樣子!可是碧雅對他簡直走火入魔,我們兩個人吵過好幾架,最後我氣到乾脆對碧雅嚷嚷,我以後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她把淚顏埋進掌中。「如果我堅持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你不能幫她過她的人生。」郎霈吻了吻她的發心。
「碧雅跟我一樣,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她從小到大沒有自己打理過生活!可是她為了那個男的犧牲好多,還為他離開台南,上台北念大學。可是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用心!」她伏進他的懷中痛哭失聲。「上次碧雅鬧過一次自殺,我和她好好聊過,本來以為沒事了……誰知道她一直想不開……那個該死的傢伙!結婚就結婚!為什麼要讓碧雅聽到消息?……她瞞得我們好苦……」
「別再想了,我們先上樓去。」郎霈輕撫她的髮絲。太平間裡死氣沉沉的,他不想讓她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一樓的氣氛比地下室好多了,郎霈安排她坐等候區的椅子上,掏出自己的手機。
「我叫曼宇來陪你。」電話簿的第一順位就是凌曼宇,他按下撥號鍵。
「我爸媽都不在台北。」凌-仍然呆呆怔怔的。
「曼曼無論在哪裡都會趕回來的。」這種時候,她會需要母親的撫慰。
「不要,我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凌-的淚又滴下來。
「喂?」那一端,凌曼宇的聲音已然響起。
郎霈望著精神委靡的她,一時無法決定。
「郎霈,是你嗎?」
「你不要叫她回來。」凌-把臉埋進手間,疲倦地說。
「郎霈?喂?」
「是我。」他的眼仍然盯著她。「曼曼,對不起,我改天再解釋。」
「郎霈……」
他收了線,坐回凌-身旁。
「碧雅的姊姊呢?」她深呼吸一下。
「她正在聯絡家人北上處理後事。」郎霈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她傾靠在他肩上,忍不住又斷斷續續地啜泣。
「郎霈,為什麼碧雅要愛得這麼痛苦?」
郎霈吻了吻她的頭頂心,無言以對。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之苦,莫過如是,素來敬情愛而遠之的他又怎麼會有答案?
凌-,所以我才不想愛人,你明白嗎?明白嗎?
終於安頓她睡了。
郎霈疲憊地揉揉後頸。開了一夜的車,又耗在醫院裡一整天,方才碧雅的父母從台南趕上來,他們才偷空回到他的住處。
凌-一生平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遭逢與親愛之人的死別。
如果可能的話,他但願她不必體驗這些苦,但人情冷暖,生死禍福都難測,起碼這一回,有他在她身旁陪伴。
床上的人兒不安地翻了個身,郎霈突然記起她在陌生環境睡不好。
「郎霈!」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眸,靈動的雙眼已然紅腫。
「我在這裡。」他在床畔坐下,撫著她的髮絲低語:「好好睡,我不會走開。」
她吁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應該堅持叫曼曼來的……」受傷的小貓需要的是母親的溫柔舔舐與陪伴。
但是她說,她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下子越扯越深了。」他在暗夜裡歎息。
明知凌-對自己有不尋常的愛戀,他既已無法回應,這些牽扯都只是讓情況更複雜而已。然而,當她如此嬌弱地倚著他時,教他如何狠絕地鬆開手?
「郎霈……」她在寤寐中抽泣一聲,濕溽了長睫,微顫著唇。
「我在這裡。」他低聲應著。
她的手往另一側的空床摸索,因為找不到他的人而輾轉難安。
郎霈投降了,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圈在懷裡。
「睡吧,我沒有走遠。」他輕吻她的耳鬢。
手中環抱到他堅實的軀幹,她似乎較為安心一些,氣息逐漸恢復勻淨。
「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幾乎歎完前半生的氣。
凌-在昏夢中轉向他,眼角仍掛著淚珠。他一時意動,不禁替她輕輕吻去。
她在睡夢裡輕歎一聲,鼻端努著他的臉頰,於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唇往下移動,淺淺印上那抹紅櫻。
她嘗起來鹹鹹的,如夏天的海,卻又蘊著清甜,似初春的泉。
唇上感受到來自他的探索,她輕歎一聲,啟開了城池。他的舌順勢鑽入,更深更切地探索。
迷濛中,她彷彿感覺自己浮蕩在一池溫泉裡,鼻中嗅的,嘴中嘗的,儘是溫潤池水的氣息,而那溫泉的滋味,像煞了……
「郎霈?」她喃喃輕呢。
郎霈陡然彈坐而起,驚出一身冷汗。
天,他在做什麼?
平時口口聲聲掛著不應該和她太靠近的人,不正是自己嗎?凌-正是最脆弱時候,他卻乘虛而入!郎霈,你這個偽君子!
他挫敗地想立刻奪門而出。
「郎霈……」她嗚嗯一聲,感覺手中失了依靠。
郎霈苦笑一下。這下子困住了!一早叫曼曼回來不就好了?真是自找麻煩!
他不敢再躺下來,只好靠坐在她的旁邊,讓她抱住自己的腰睡著。
意識不知朦朧了多久,隱約間有一雙手正平穩地搖晃自己。
「郎霈?」
他瞠開沉重的眼皮,室內依舊半蒙暗著,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天亮了。
「郎霈?」
他揉了一把臉,低望懷中的人。凌-仍然沉沉睡去。
那麼,是誰在喚他?
頸後的汗毛突然豎直,他緩緩回頭——
凌曼宇輕郁的臉龐,是他今晨看見的第一幕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