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在那裡等了好久。
對她來說,一樣是熟悉甜美的黑暗,卻因為他的離去而漸漸令人無法忍受。
她相信他。因為他說他會來接她,所以她要等,耐心地等。
但是,實在是太久了。一個人在無邊黑暗中的日子變得難熬。
她的心開始麻痺,所以,她決定去找他。
她知道他是誰,知道他在哪裡。因為,她是女巫。
她並不是生下來就是女巫的,她也曾經是個和大家一樣的普通孩子,不一樣的是,她沒有疼愛她的父母。
她是個棄嬰。一個被巫婆撿走並養大成人的棄嬰。
因此,毫無選擇的,她成為了女巫。沒有人敢接近她,沒有人喜歡她。她以為,她會就這麼孤獨一生,像養育她的人一樣發瘋死去。
但是,他出現了。像曙光一樣照亮她的洞穴,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在他告訴她,他會回來接她的時候,她的眼淚和洞穴裡的水滴一樣一滴滴落下,落在她荒蕪的心中。
「這個戒指送給你。無論如何,它不會毀壞。」他從手上拿下誓約的信物,慎重地交到她手上。「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嗯。」她回答,聲音有點哽咽。
她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會有人愛她、在乎她、關心她。所以即使他離去了,她仍舊懷抱著那份剛萌芽的美好愛情,等待。
可是,心中一旦住了另一個人,就再也無法回到最初的孤獨。她開始懂得寂寞。
她動身前往他所在的城堡,從遠處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他,華青俊挺。他身旁是一個雍容嬌美的女子,看起來是多麼登對,兩人濃情蜜意的笑容在朝陽下燦爛得刺傷她的心。城堡中的公主與王子。
不可能。他忘了她?他騙她?他不愛她?那為什麼要作承諾?她不曾要過他的回報,他大可道個謝就走,為什麼要留下甜蜜的謊言日夜啃噬她脆弱的心?
然後,她所有的憤恨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找到了出口。
是她,是他身旁的那個女人,她在破壞他們兩個。她不讓他回去找她,一定是這樣。只要那個女人消失就好了……只要她消失。
她用盡一切辦法。詛咒、毒藥、蠱毒、人偶,一切她想得到的,像喪失了心魂似的,只求能贏回他的心。
她像老鼠一樣藏匿、流竄在他們四周,伺機行動的同時又害怕被他發現她是如此醜陋。矛盾。惡意。但她卻無法阻止自己。
她的痛苦,找不到人可以訴說,也說不出口。
「蛇!是蛇!」公主花容失色地指著那條猙獰的毒蛇呼救。
她見計畫失敗,連忙逃走,卻因為看見那個人而愣住。侍衛們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包圍,她這才慌張地發現自己已逃不了。
王子走近她身邊,她綻出一朵微笑,深情地望向他,卻換來他冷酷的目光,及——
「把這個刺客關入地牢,傷害公主的代價,是處決。」
披風揚起,他消失在她的視線外。
他沒有認出她。他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她被判了死刑。
這就是她,將所有愛與希望灌注在他身上,最後悲慘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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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嗎?」
巫樓滌看著眼前這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揚曙董事長宮傳海,揣測著他召見她的用意。她記得她上一次看到宮傳海是一年前,那次是因為她要升任總經理,因此才「有幸」見到他。睽違一年後再見,不會是她又要陞官了吧?
「不知道。」她不願多作猜測。
宮傳海雖已上了年紀,但長期在商場打滾所累積出來的氣勢依舊驚人,即使在後生小輩面前也不見絲毫放鬆。
他以如鷹般銳利的眼光審視她。「你知道日英吧?」
董事長找她來問廢話的嗎?「知道。」
「那你應該也知道,日英和我們揚曙雖是競爭對手,但關係向來不錯吧?」宮傳海刻意頓了頓。「你之前在知情的狀況下對『王塑』動手,因為王老爺子和他孫子都不在意,所以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巫樓滌暗暗冷笑幾聲。當初「王塑」的併購案並不是她提出來的,現在彭老頭和公司倒是輕鬆,全推給她就沒事了。
「如果董事長是為了這件事,那樓滌謝謝董事長,以後我會多注意點。董事長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宮傳海暗中點了點頭。謙恭中帶點倨傲,的確是個人才,比那些應退休卻還在混吃等死的人有用多了。邑曦好眼光。
「當然還有別的事。我先前看中一塊相當不錯的地,最近和日英的王膺秋商量了很久,決定提出合作案。雖然你的專長是併購而非土地開發,但經過審慎評估後,我們決定將此大任交付給你。你接受嗎?」
土地開發?她是挺驚訝的。雖然很少接這種案子,但當作挑戰也不錯。只是,她想知道……「我會努力的。但我想問一個問題,是誰……指定要我接這件案子?」
「是……」突來的電話聲打斷宮傳海的回答,他接起電話,態度變得熱情。
宮傳海見她還在,一手搞著話筒,快速地作下最後交代:「詳細情形等一下會送到你辦公室。隨時給我作簡報,我要知道你們的進度。」
「是。」
巫樓滌走到電梯前,按下十一樓的按鍵,完全忽視電梯裡還有別的人存在。
很詭異。雖然日英和揚曙兩家的感情好,但像這麼大的合作案卻從未有過,因而勢必會引起各界的關注。而且,這麼重要的案子,公司理應找較有經驗的個中老手來處理才對,怎會找上她這個資歷淺、專長又不在此的人來擔任呢?
如果是宮傳海指定由她來接也就認了,畢竟是自家上司的賞識,但若是日英,那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吞掉他家的「王塑」還找她合作?王膺狄的腦袋可能異於常人。
她邊想邊踏出電梯,仍沒看到跟隨在身邊的身影。
經過小蔡桌旁、在進辦公室前順便交代一聲:「小蔡,幫我泡杯咖啡進來。」
小蔡連忙起身,以打量的眼光看著眼前這一對。「那,這位客人也要嗎?」
客人?哪來的客人?她轉頭張望,正想回答小蔡時,一張俊臉近距離地出現在她眼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以為自己見到幻影,一個叫王邑曦的奇怪幻影。
「宮董事長沒告訴你嗎?」他高舉手中的資料袋,說明來意。「有關合作案的詳細情形,我是來作說明的。」
聰明的她馬上就聯想到。「你是日英的負責人?」她有點頭痛,卻也有股淡淡的喜悅飄散出來。
「是的。」他淺笑,優雅又紳士地對看到傻眼的小蔡說:「麻煩你幫我泡杯咖啡,謝謝。」
「不、不客氣……」小蔡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走進辦公室。
她沒想到……她家總經理除了紀經理外,還有別的男性朋友。她這輩子真的沒看過這麼……有氣質的男人。雖然他長得不差——正確來說應該是很英俊挺拔,身材比例完美,但重點在那份優雅……天啊,這有形容詞的!她突然想起這種感覺有一個專有名詞,用在這個男人身上超級貼切,那名詞就叫做——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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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邑曦打量著巫樓滌的辦公室。相當寬敞,沒有什麼多餘的沙發或櫃子,還有一扇落地窗,讓整個辦公室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之中,卻也顯得過於空曠。
「很有你的風格。」他下結論。
「這算褒還是貶?」她整理著桌面,分心回答他。
「褒。」整體來說,他還滿喜歡這種感覺的。至於那些不滿意的地方,他可以慢慢改變。
不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的巫樓滌繼續說著:「我的辦公室裡沒有沙發,你要站著還是坐我的椅子?還是我們乾脆去會議廳?」
「不用麻煩了,我站著就好。話說回來,連一張椅子都沒有,這還挺少見的。你喜歡空間大一點的感覺嗎?」
「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若放了椅子,那些來我辦公室吵架的人可能會意猶未盡地永無止境下去。就算他們的嘴不渴不累,但我相信腳還是會酸的。」她倒是很直接地將自己的居心公諸於世。
「好辦法。」大概也只有她才想得到。
「謝謝。對了,是你向王董推薦我的?」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這個可能。
他微微一笑。「是的。」
「為什麼?」即使是他,她還是不懂。
「因為我知道你很有能力,因為自從你從我手中奪走『王塑』後,我就很想與你競爭或合作,因為大家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因為……」細數了一堆無聊的理由後,他將最主要的理由說出:「因為我想再見你一面。」
一朵緋紅悄悄飛上她白皙的臉頰,讓他不禁有些動情。「怎麼不說話?你不相信?」
她努力克制自己別讓臉紅再漫燒下去,欺騙自己他絕對沒看出她臉紅了。「不相信。見面的方式很多,用得著以合作案當名目嗎?」
「一起合作,見面的機會不就多了嗎?這比約出來見面喝咖啡要方便多了,不是嗎?」他很想多認識她一點的。
「你……」她頓覺挫敗,「你真是個怪人……」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窮追猛打型的人啊。
「彼此彼此。你也是個表裡不一的怪人。」他笑看她寫滿挫折的臉,回敬一 句。
「說話要有根據的。」瞧他講得她像是偽君子或小人一樣。
「一個平常很冰冷、外表很冷艷的人,袋子裡卻裝著許多可愛漂亮的小洋娃娃。這,難道不叫表裡不一嗎?」打從上次碰到她後,這個疑問放在他心裡很久了。是他看錯了她?還是她有雙重人格?
「洋娃娃?」她不解,隨即想起那件蠢事。「你上次幫我撿東西時偷看的?」
「它從袋子裡掉出來,我想不看都不行。」怎麼他老是被她當成登徒子或小偷之類的人?他自認完全沒那方面的才能和天分啊。
她好後悔,這年頭果然不能做好人,早知道就不幫娜娜帶東西了。「那些洋娃娃不是我的,是我室友的。我那天是要到醫院去看她,順便把她未完成的工作一併帶去而已,請你不要誤會。」
……工作是做娃娃?她室友果然也不是普通人。「你室友……是叫娜娜吧?她出院了嗎?」
「她沒事了,謝謝關心。」他連娜娜的名字都記住了?她只提過一次耶。
「你們的感情很好。」他注意到了,只要一提到她室友,她的表情就會透著溫柔,看起來有點……刺眼。
「因為娜娜……是讓我重新學會如何去愛的人,而且……我們有過約定。」她低喃著,眼中有著複雜難解的情緒。
「因為什麼?」她的語聲隨著話語漸漸消失在唇邊,他完全聽不到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因為我們同居很久了。」她換了個說法,轉移話題。「這樣問好像很奇怪,但是我想再問你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他微笑,明白她的疑問。「王邑曦。」
果然是這樣。所以,另外那個到底是誰?
他替她作了解答。「我知道,你在宴會上碰到過『我』了。那是我堂哥,他叫王邑朝。」
「為什麼他要代你出席?」她比較在意的是這個。
他聳聳肩。「因為我受傷了,不克出席。」
「你受傷了?在哪裡?嚴重嗎?好了嗎?」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見她慌張失措的模樣,他心中泛起暖意。「胸口。不是很嚴重,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因為……宴會那天我碰到精靈替我療傷。」
「精靈?」她挑著居,十足懷疑。
「我是說真的。我在花園散步的時候,碰到一個黑色的夜之精靈,她用月光替我治療傷口,最後拿走我的大衣作為酬勞……」說到最後,連自己都忍俊不住輕笑起來。
她臉又微紅,嗔怒著反擊。「你的大衣被我拿走了真是對不起,但是誰多管閒事把它披到我身上的?」
「我怕我的精靈因寒冷而消失。」
她看著他足以迷倒一票女人的優雅笑容,愈來愈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麼。他說的話,聽起來句句都像是玩笑,卻又讓她覺得處處隱藏著真心。
不確定,讓她很不安。
「除了精靈,你沒有其它的渴望嗎?例如……一條被雪覆蓋的美麗江流?」她的心漸冷,無法言喻的情感流竄在胸坎中,像是一股氣流,割裂其所到之處。
他原本飛揚的情緒也低落下來,面容憂傷地看著她。
「不好意思,」小蔡在這時候開門進來。「久等了,咖啡好了。」
小蔡看著沉默的兩人,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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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邑曦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細細品嚐卡布其諾。濃郁的咖啡香,融著肉桂獨特的香味,綿密細緻的泡沫,帶著點牛奶的香醇。
苦,卻又有濃郁到化不開的香甜。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在心頭縈繞的那抹黑色身影像蝴蝶一般翩然飛舞著,讓他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目眩神馳,美麗斑斕的翅膀灑下鱗粉,讓他像吸食大麻般的不能自已。從他第一次見到她開始,他就像中了魔咒,再也無法回頭,甘心沉溺於她像深沉黑潭的眼眸中。
這種感覺,和對雪江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曾經他以為他愛雪江,總是捨不得她受一點點傷害。只要雪江寂寞,他絕不會離開她身邊。如果樓滌沒有出現,他一定會娶雪江,一如所有人所願。但樓滌出現了,翩然棲息在他心中,原本只在心中佔有一角,卻隨著每一次的見面迅速擴大,幾乎佔滿了所有的空間,他這才發現——不同,原來真的不同。
可是,他還是無法拋下雪江。說來也奇怪,他和樓滌不過才見過幾次面,彼此都還不瞭解,卻深受對方吸引,好像他們在一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好像他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只是直到現在,記憶才慢慢地從深處被挖掘出來,感情也如泉湧般,有時候更強烈地令他幾欲窒息。
雪江不曾給過他這種感覺,他只是一心想呵護她而已。自小他就被寄養在雪江家。因為父親死去,母親發瘋,爺爺不願意讓他再待在那個家,也不願意再讓他受到更多的傷害,所以拜託好朋友宮傳海收留他。他們的婚約,是自那時定下的。他和雪江一直到十八歲才知道雙方家長早就有這種打算,兩人也認為沒什麼不好的,也就默許了下來。
雪江像是他的青梅竹馬,也像是個妹妹般。隨著年紀增長,出雙入對的兩人在大家眼裡也成為一對極登對的情侶,雪江美麗大方,而他溫柔體貼,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們以後會結婚,雪江也是。她愛他,認定他是她一輩子的伴侶,不離不棄,這是約定。
所以他無法拋下她。所以當樓滌問起雪江時,他無話可答。
他,進退兩難。
「邑曦,你在嗎?」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王邑曦立刻放下手中的咖啡,開門扶著爺爺進來。
「爺爺,您找我有事?」
王膺狄坐定後,對孫子展露出難得的笑容。「你去見過巫樓滌了嗎?談得怎麼樣了?」
「您不用擔心,和她合作很愉快,我相信我們可以處理得很好的。」
「你自己應付得來就好。如果太累的話,我叫邑朝來幫你,你可千萬不要把自己累壞了。」老人家憐愛地撫著孫子俊逸的臉龐。這張臉,和他早逝的兒子一模一樣,令他有回到從前時光的錯覺。
「不用麻煩堂哥了,邑朝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
王膺狄蒼老的眼眸突然轉為凌厲。「那是他欠你的,現在只是在慢慢還清而已。你最近沒再發現什麼奇怪的人吧?還有人在跟蹤、襲擊你嗎?」
「沒有。」王邑曦下意識地撫上傷未痊癒的胸口,苦勸老人家:「邑朝最近一直都有派人保番,您其實不用對邑朝敵意這麼深的,他和叔叔不一樣……」
「不准你叫他叔叔!」王膺狄暴怒,「他根本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他害死我兒子、逼瘋我兒媳,我之所以還留著他,只是留在身邊好監視而已。邑朝也是,他不過是個人質,讓他不敢再輕舉妄動的人質而已!」
「爺爺……」
「你不用再說了!」王膺狄揮了揮手,表示他不想聽。
他歎氣。一直都是這樣。爺爺始終不肯原諒叔叔,但他原諒了,母親也原諒了,為什麼爺爺總是無法釋懷呢?他不希望再這樣下去,他不希望邑朝再承受這樣的痛苦,也不希望他只是個替身或人質而已。
王膺狄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他聽著爺爺隱藏著深沉情感的話,二十幾年前那份已經淡去的痛,彷彿又回到他心裡。「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在意了。」
「邑曦……你是我最疼愛的孫子,我絕不允許再有人傷害你……」老人家緊緊抱住他。「只要你和雪江結婚後,一切都會圓滿落幕的,就等那件案子完成……」
他抱著爺爺蒼老疲憊的身軀,感覺他不是一個叱吒商場的鐵面將軍,而是一個身心都疲累不堪的老人;這個老人畢生的願望,就是希望他和雪江結婚,得到幸福。
是的,在等那件案子完成之後,他便會在那裡和雪江完婚。
但是在那之前,他還是想作夢,一個美麗卻無法實現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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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星期天有客人要來。」樓滌將公文包扔在床上,對身後的娜娜說。
「誰?」娜娜不甚在意地問,腦中浮現的是宏曄。
「王邑曦。」
一個從沒聽過的名字差點把娜娜嚇死。「誰?」
巫樓滌小心地把掛在櫃子上的大衣收好。「這件大衣的主人。」
娜娜的心震顫了下,語氣有些不穩。「他來做什麼?」
「我要把大衣還他啊。」覺得理所當然的樓滌並沒有發現娜娜的異狀,臉上甚至還帶著點欣喜。
「還他?」娜娜勉強擠出笑容,「還他就帶到公司再約時間見面就好了,為什麼要邀請他到家裡來?」
「我拿著這麼大一件衣服不方便,總不能穿去還給人家吧?」其實是王邑曦這幾天用盡方法對她疲勞轟炸,最後終於說服她「邀請」他到她家作客。
「說的也是。」她乾笑。「小樓,忘了問你,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的?」
「我忘了跟你說嗎?」巫樓滌歉然地握著娜娜的手。「我最近在忙一個和日英集團的合作案,對方的負責人就是他。很巧吧?在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的時候,他卻突然像影子一樣,隨時隨地圍繞在身邊。」
小樓忘了跟她說這件事。
一向什麼都會跟她說的小樓竟然忘了跟她說這件事!
娜娜燦笑著。「小樓,你很喜歡他吧?宏曄會傷心喔。」
「宏曄?他幹嘛傷心?」她奇怪地看著她。
好……遲鈍。「除了宏曄外,沒有其它閒雜人等進過我們家啊,所以你一定很喜歡他,至少和喜歡宏曄一樣喜歡。」
喜歡?樓滌愣了下。
應該吧。她其實深受他吸引,打從第一次見面,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就一直揮之不去,和他在一起的那種舒服契合的感覺,是對和人相處有障礙的她從不曾有過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潛意識告訴她,不要再接近他,不要輕易把心交給他;內心深處,她好像在害怕著什麼。
害怕什麼呢?
「小樓,這個問題需要想這麼久嗎?」喜不喜歡應該是很直接反應的,除非她已經不只喜歡,而是某種更複雜難解的感情……
「娜娜,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不安或害怕?」
怎麼不會呢?小樓察覺不出來嗎?她和宏曄……都是這樣的。「當然會。小樓,你想問什麼?」
「害怕什麼?」
「……害怕受傷害,害怕不被喜歡,害怕自己付出一切卻得不到回報。談戀愛很麻煩的,小樓你太單純,不適合談戀愛。」
原來,是害怕受傷。「我單純?你大概是全天下唯一會這麼說的人。」認識她的人,哪一個不把她視為心腸狠毒的蛇蠍女巫?除了某幾個怪人外。
「那是他們不懂。」娜娜溫柔地捧著樓滌美麗的臉龐。「小樓看起來很堅強,很懂人清世故,好像任何人都無法傷害她。怛其實不是的,只要是人,就很脆弱的。外表愈堅強,內心就愈是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傷痛。小樓只是用強硬的作法偽裝自己,那個單純又純潔的小樓,只有我看得見。」
「小樓,」她緊緊抱住她,「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山疋嗎?沒有愛,我活不下去的。不要離開我。」
「娜娜?」樓滌輕拍著她的背,不明白她反常的舉動和她的害怕。
「你怎麼了?我不會忘記十年前的約定。我不會離開你的。相信我,嗯?」
「嗯,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她絕望地欺騙小樓。
不可能的。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人們總是相遇,然後分離。她以為小樓會是她終生的棲身處,她所失去的一切,小樓全給了她,並治癒了她,讓她將心中最深的痛處深埋起來。但是,還是會結束的……
不管是美夢還是惡夢,夢,總是要醒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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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很快就到來了。晴朗的冬日早晨,儘管屋裡瀰漫著冷颼颼的空氣,但巫樓滌還是心情愉快地早早起床,感受陽光在她白皙皮膚上跳躍的溫暖。
「小樓……」娜娜睡眼惺忪地趿著拖鞋問疑似在客廳做早操的巫樓滌。「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不知道。自然醒。」巫樓滌停下伸展操的動作,「娜娜,既然你也醒了,那我們就順便去買東西兼散步吧。」
「散步?」娜娜眼睛一亮。「要要!我要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
巫樓滌啼笑皆非地看著雀躍的娜娜,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久沒帶娜娜小狗出去散步了。
「我好了!」娜娜以和平常無法相比的速度換好裝,笑容滿面地挽著樓滌出門。
「人家已經好久沒跟你一起散步了耶。」娜娜很滿足地汲取樓滌身上的溫暖。
好奇怪喔,小樓真是她看過最不怕冷的人了,甚至連冬天都很溫暖,不像她是個變溫動物,冬冷夏熱。小樓就完全相反,冬暖夏涼,冬天可以拿來當暖爐,夏天又冰冰涼涼地好舒服,方便得讓她捨不得放開她。
「對不起,因為最近很忙。等到這件大案子告一段落,我帶你去玩好不好?!」樓滌察覺到娜娜冰冷的手指,貼心地用自己的手掌替她回暖。
「太好了!要找宏曄喔,不然他會哭。」開心之餘還不忘為好朋友爭取一下權利。
「宏曄是個大男人,哪會一天到晚在哭?」從娜娜嘴裡說出來的宏曄活像是個愛哭鬼似的,他聽到不氣死才怪。
「我可以聽得到啊,他的心在哭呢。」娜娜蹲在馬路旁開始模仿。
「他會哭著說『小樓都不理我,娜娜不是朋友,她們居然拋棄我自己跑去玩,真是太過分了,嗚嗚嗚……』呵呵……」最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樓滌也跟著開心地笑了。
笑得能夠仰首望晴空,看到雲層中射出的曙光渲染著一切,金黃色的光輝閃耀,在不同的角度下幻化出不同的光彩,在她深黑的瞳中跳躍著。
她很久沒這麼笑過了,尤其是出了社會以後,她做的又都是併購案,每天都勾心鬥角的。但是今天,她的心情卻格外輕鬆。
是因為天氣很好呢?還是因為……
「小樓,你要買什麼?」娜娜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決定以防萬一地問一下。
「不知道。」
「不知道?」娜娜有些無力,「你不會真的只是要散步吧?」
「你不喜歡啊?」樓滌狀似可惜地說:「那我下次還是不要帶你出來好了。」
「小樓,你知道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嘛!」討厭!小樓每次都用這招威脅她!「我是說,今天不是那個人要來嗎?你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準備?」需要特別準備什麼嗎?在她看來,王邑曦不過是想假借吃飯來參觀她的住處而已。「你是說要準備飯菜嗎?」
娜娜歎氣。「你果然還是不打算下廚。」她以為如果是那個叫王邑曦的傢伙,就可以幫小樓克服這個心理障礙的。
「所以我才帶你出來啊。」樓滌很理所當然地說:「我當初連點煙都掙扎了那麼久,何況是作菜。你看你想作什麼菜,就買什麼材料回去吧。」
「我是很想啊。」娜娜不知道第幾次懷疑樓滌的思維易於常人。「但是巫小姐,麻煩您四處看看,七早八早的,除了便利商店,哪裡有地方可以買東西?」天才剛亮沒多久,她們住的公寓又在很偏僻的地方,別說店家有沒有開了,連店面都難得見到幾間。
「那你平常都去哪裡買?」她從來不插手家事,當然也就不知道要去哪裡買菜了。
「坐公車去。」想來她就覺得好命苦。在公車上提著大包小包,活像是只有中年婦女才會做出來的事,她卻三不五時就得做一次。
「那是說……」樓滌很不給面子地流露出厭惡的神情。「我們現在也得坐公車去買菜?」
娜娜很認命地點頭。「應該是。」雖然她壓根兒不想理那個對她來說是不速之客的傢伙,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直接丟碗泡麵叫他自己去燒開水。但,無奈的是,「有客人」這個魔咒還是會讓她很手癢地想作滿漢全席。
「等一下。」樓滌的眼神突然定在某一處,無法離開。「娜娜……你有看過那家店嗎?」
「店?」娜娜循著樓滌的視線看過去。
一家小小的、咖啡色的店,沐浴在晨光中,帶著一點神秘的氣息。
「我從來沒看它營業過,原來它是一家店啊。」話說回來,這種時間開店還更是稀奇。
「我們過去看看。」樓滌著迷似地拉著娜娜到店門口。
沒有招牌,木製的擺設,透著點陰涼及木頭特有的香味。櫥窗中擺著一些奇奇怪怪、或古色古香的東西,一枚很不起眼的戒指黯淡地躺在這些東西中間。
「這裡是古董店吧?」娜娜打量著,瞇著眼想看清楚漆黑的店裡還有什麼東西。
那戒指真的很不起眼。近似暗銅,即使在陽光下也閃耀不出任何光輝,但是,她的視線卻無法離開它。「娜娜,我們進去看看好不好?」
「進去?」娜娜有些害怕。「可是裡面很黑,而且好像沒有人在——」
娜娜話還沒說完,一個男子的聲音就從門後清晰地傳了來,門也隨之打開。「兩位小姐,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
「喔,這……這是你的店嗎?」樓滌打量了下對方,是個穿著白衣,看起來十分俊朗的年輕男人。
「是的。」二十來歲的店主人笑得很陽光,和這家帶著點陰森的店感覺很不搭調。「不過我們的營業時間是從深夜到清晨,所以現在要關門了。有興趣的話,請你們今天晚上或明晨再過來好嗎?」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為什麼這家店的營業時間這麼奇怪,裡面又是在賣些什麼?」還是覺得有點恐怖的娜娜鼓起勇氣問。
「其實這也不算是店,算是我的個人興趣吧。裡面大部分是古董,不過更多的是中世紀或更早以前遺留下來的各種巫術用具,就算在白天開也不見得會有人來的。」店主人很親切地講解。
「巫術用具?」娜娜張大了嘴,瞪著眼前擁有陽光笑容的店主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搭。「可以請問一下,你怎麼會對這種東西有興趣?」
店主人聳聳肩,很無所謂地承認:「因為我是巫婆的後代,這算是祖先留給我的東西吧。」
巫婆的後代……聽起來和她還挺相配的。
樓滌難得地露出盈盈笑意。「謝謝你。我們有空一定會再過來的。不好意思,打擾您關店了,再見。」
「我會期待兩位的大駕光臨。」店主人淺笑,隱沒在黑暗的店裡。
「真是詭異……」娜娜吐了吐舌,連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嗯,一大早出來也算是有收穫了,發現了很有趣的東西。」樓滌很留戀地看著那個已經掛上CLOSE牌子的小小店面。
「小樓,你到底是看上什麼東西?」她不覺得小樓會很的喜歡那裡面奇奇怪怪的東西。
「戒指。」
「戒指?」一向不喜歡戴飾物的小樓,看上了個戒指。
「我不知道你喜歡這種小東西。」
是啊是啊,她也是這麼覺得。小樓耶,那個連耳環指甲油都不願意沾染上半分的小樓耶。她很瞭解小樓絕對不會……
等一下!是誰搶了她的話說?
娜娜懷疑地看向巫樓滌,驚訝的發現她從沒看過的氣惱出現在樓滌臉上。
「你來這裡做什麼?」巫樓滌質問著不應該在這裡出現,一身黑的他。
她實在沒想到,她才剛在想那枚戒指為什麼會和他帶來同樣的熟悉感時,他就這麼出現,帶著他的優雅嗓音,讓她的心又不禁浮動起來,然後再一次氣惱著自己的輕浮。
「我來散步。」王邑曦很無辜地說,「沒想到這麼巧,散個步也會碰到你。」
她不相信的眼神立即把他的謊言打回原形。「大老遠從台北市的另一頭散步過來這裡?」
他淺笑,斂下眼底的溫柔。「我們的緣分……比一般人來得深些。」
這話是半真半假。依她看,他們的緣分大概有一半都是對面這個男人製造出來的。「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娜娜,這位是今天原本應該要在中午才來的客人王邑曦;這位是我室友娜娜。」
「你好,常常聽樓滌提起你。」王邑曦有禮地伸出手。
娜娜盯著他瞧了很久,正當王邑曦以為那種銳利的冷意是敵意時,娜娜卻綻出了燦爛的微笑,開心地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小樓的室友娜娜。我從好幾天前就在期待你來了呢。」
看著娜娜美麗的笑容,他猜想剛剛那是他的錯覺。「期待我?為什麼?」
「因為啊,」娜娜撲到樓滌身上,在她頰上印上一吻,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們家小樓太孤僻,從以前到現在,除了宏曄外,都沒有人來過我們家,所以我當然期待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月,就可以讓小樓把他帶回家玩的人啦!」
「娜娜!」樓滌把她輕輕推開。「別開這種玩笑。」
「好啦,對不起,」娜娜將圍在樓滌脖上的手放開。「為了賠罪,我去買飲料給你們喝,在這裡等我一下喔。」
看著娜娜活潑遠去的身影,王邑曦若有所思地開口:「娜娜很喜歡你。」
樓滌不自覺地釋出淺淺笑意。「我和她住在一起十年了,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樣,分也分不開。」
只是家人嗎?剛開始,他以為是錯覺。那種眼神,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年輕的女孩身上,那和樓滌的冷淡有所不同。娜娜的冷,更冰,還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但最令他在意的是,儘管她臉上帶著笑意,她的眼神卻好像在告訴他:不要接近她,不要接近樓滌。像是在……宣告所有權似。
「娜娜姓什麼?這不是她的真名吧?」
樓滌驚詫的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龐。「你對娜娜有興趣?沒想到你還挺花心的。」娜娜很可愛,是男人都會對她動心,她能瞭解。只是,如果是他……
心中有股酸意緩緩散開,她強迫自己去面對一張令她傾心的面容,不料看到的卻是他的淡然。
「我的心,沒有那麼大的空間。我也不是個博愛的人,更不是為了娜娜而讓我失眠整夜,頂著一雙熊貓眼散步到離我家十萬八千里的地方。」他很認真地看著她,像被蠱惑似地無法離開她困惑的眼。
他的話語像牢籠般困住了她;而她的迷惑也如濃霧般迷濛了他的眼,教他再也看不清除了她之外的事物。
他喜歡看到一向篤定的她露出不安困惑的表情,那沉在黑色眼瞳裡的驚徨,讓他動心,也讓他心疼,更讓他知道,他已經擁有了她的一部分。
她的心起了陣陣漣漪,思考著他的話語潛藏些什麼意涵。
他在說咒語。
咒語之令人害怕,在於無法明瞭其中的意思,也無法阻止它所帶來的效果,就像現在的她一樣,被禁錮,也慢慢地被催眠。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有可能你以為你喜歡的是這個人,但卻在看到另一個陌生人時,才發現自己愛錯了?」她帶著期望,小心地問他的心情。
「我不信。」他撥了撥垂落在她額前的秀髮,看到她眼底的失望。「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相信。」
她顫抖了下,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他的話而高興,但卻想擺脫心中出現的近似痛苦或恐懼的感情。「娜娜……還沒有回來……好慢啊……」
「冷嗎?」感覺到她的退縮,他突然產生一股想追逐的衝動。
「不……不是冷……」是甜……是痛。
「你該穿著大衣的。」她總是不怕冷地獨自矗山止著,也不怕孤獨地向前走著,但是……
他將還染著他氣味的黑色大衣脫下,將瘦弱的她包裹住,低喃:「不要退……也不要進,就這樣停著……」
她微微蠕動了下,之後再沒反抗。
遠方的娜娜看到了已融為一體的黑色身影,淚如冰晶般,落在已涼的咖啡罐上,然後消失在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