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煙火、激昂的音樂、數萬人的歡呼尖叫聲……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是特別的節日慶典,萬不會想到這只是一場美式足球賽事的序幕。
不若其它職業運動,美式足球一年僅十六場比賽,因此每一場賽事都十分的重要,而十六場比賽裡只有八場是在自己代表的城市中舉行,因此球迷想要支持自己城市的隊伍,就只能抓緊日子了。
而新英格蘭的美式足球賽事,更是場場爆滿,數萬名球迷都想一睹城中英雄的風采。
「表姊,你確定這是場美式足球比賽?」望著玻璃窗外容納了數萬人的球場,連參加過許多國際賽事的張海弦也不禁感到訝異。
只不過是場球賽,場面居然如此盛大?
「很誇張吧?」三葉風南見怪不怪。「這就是美式足球比賽!」
能夠成為全球經營得最成功的職業運動,美式足球的魅力絕不能小看。
在美國,美式足球的意義已不是球賽這麼簡單,它代表著國家榮譽,是一種傳統,是一種將人民團結起來的熱情。
「我們為什麼要來?」她到現在還不懂,為什麼要一大早將她從被窩裡挖出來?「我又不看美式足球。」
「難得你來,就來看看你表哥的英姿嘛!你不是沒看過他打球?」三葉風南走到吧檯後,拿起酒瓶在手上晃晃,「要下要來一杯?」
她們所坐的特等席位於球場上方的房間之內,兩人從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去,便能將整個球場一覽無遺。
房間裡應有盡有,吧檯外還有一台五十-屏幕的電漿電視,做著實況轉播。
「現在才十二點,你喝伏特加?」張海弦不認同地皺起眉。
「反正弦太郎付錢,不喝白不喝。」她早已做好狠狠地吃喝玩樂的打算了。
「那給我一杯,但我不要酒。」咬著抹茶Pocky,張海弦拿起擱在茶几上的球隊簡介書隨手翻看著,在看到球員簡介那一頁時,秀眉訝異地輕揚,「那傢伙居然也是正選?」
「哪個傢伙?你說韓嗎?他當然是正選!」三葉風南替兩人各調了一杯粉紅色的飲料,躺在皮製休閒椅上舒服地歎了口氣。「別看他那個樣子,他可是很不得了的球員呢。」
「哈!」張海弦像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毫不留情地笑了出來。
不得了?那個只會傻笑的瘋男人?
「他可說是城裡最有名的運動員。」
在這座熱愛美式足球的城市裡,率領球隊連續三年拿下冠軍頭銜的韓浩翔被視為大英雄。
這一次張海弦笑得更大聲了。
「不信你自己看嘛!」戴著水晶戒指的玉指向電視機一指,三葉風南懶洋洋地道。
電視屏幕上,戴著耳機的球評正詳細地做著賽前的最後分析。「說到韓浩翔啊,我認為他擁有絕佳的第六感。」
「說得沒錯!一般的四分衛會在交鋒前進行聚商,告訴隊友教練所交代的策略,很少會改變進攻方式。但是韓浩翔卻憑著過人的第六感,能夠在發球前看出對方的防守戰略,然後利用『喊暗號』方式,在最後關頭改變隊上的戰術,做出最有效的進攻。」
「喊暗號」是指在交鋒前,由四分衛直接喊暗號改變教練所給的進攻指示,這樣防守的敵方教練就沒有時間來提示任何對方可能採取的策略,必須完全靠防守球員的臨場反應。
這種進攻方式十分講求四分衛的直覺與判斷力,而其它球員亦必須對四分衛十分信賴。
也因此大家都說,韓浩翔是個天才般的美式足球員!
「我就跟你說吧!」雖然三葉風南也非常受不了那跟自家弟弟一樣吵的男人,但實在不得不承認他的實力。
張海弦也不否認,瞪著屏幕的黑瞳裡有著讚賞,嘴角微揚。
沒想到那傢伙還滿有一手的。
「怎麼樣?現在對比賽有一點期待了吧?」
「有什麼好期待的,我又看不懂。」張海弦不在乎地聳肩,只希望比賽快快結束,讓她可以回家睡覺。
三葉風南揮揮手,「其實也沒什麼好懂的啦,達陣的時候歡呼一下,意思意思就好。」只懂皮毛的她向來都嘛這樣。
「什麼達陣?」
「『達陣』就是球員將球帶入得分區裡,只要球尖通過達陣線向上延伸的假想面,即算達陣成功。」
「喔。」
「弦太郎是線衛,韓浩翔是四分衛。」三葉風南攤開球隊簡介書,逐一講解,「線衛是負責攬截帶球進攻隊員和盯防接球員成功接球,即是阻止對方衝刺進攻:四分衛則是負責發動攻勢。」
「喔。」
「美式足球是一種一隊十一個球手,攻守分明的運動,一開始是以擲錢幣的方式來決定攻方,接下來就看攻方能不能在四次進攻的機會內推進十碼,接近得分區。懂嗎?」
「喔。」
接連三聲「喔」,望著表妹那一臉興致索然的樣子,三葉風南實在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在聽自己說,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沒有。」張海弦老實得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你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算了,反正看一看也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知道她對網球以外的東西都興趣缺缺,三葉風南也不想再浪費口水。眼見雙方排出陣形,她興奮地道:「喔喔!要開始了!」
「知道啦,你拿著飲料,小心點好不好?」張海弦沒好氣地抽走表姊手中的杯子。
三葉風南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手指在玻璃上指指點點,「站在這邊的67號是弦太郎,韓浩翔是12號。」
「你整個人擋在那我看什麼?」張海弦無力地翻翻白眼,懶得再去理會她,隨意瞄了眼比賽。
比賽才開始不到數分鐘,雙方就開始了激戰,凌厲的攻擊對上銅牆鐵壁般的防守,交織出讓人血脈奔騰的賽事,激起全場觀眾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
在草地上極速奔跑著、與對手碰撞著,在吶喊中揮灑汗水,球場上的韓浩翔完全沒有平常輕鬆慵懶的模樣,冷靜地分析著對手的一舉一動、精確地傳球佈局,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
包括張海弦的。
他一舉手一投足均落在她的眼內,張海弦撐著下顎,不知不覺就專注起來,欣賞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漂亮攻擊,同時亦為他充滿男子氣概的一面感到意外。
這傢伙,不賴嘛!
「韓,要走啦?」眼見韓浩翔梳洗整理好,一身乾爽的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身上僅圍著一條大毛巾的隊友伸臂攬著他的肩,「我們要去喝一杯慶祝,你要不要來?」
「不了,你們慢慢玩吧。」韓浩翔笑著拒絕,拍拍隊友的肩,「我得回去破關。」
「那好吧,我們找三葉。」見他趕著回家打他心愛的電動,隊友也不勉強。「說起來那傢伙去哪了?怎麼比賽一結束人就不見了。」
「他姊跟表妹來看比賽,應該是去跟她們會合吧。」記得三葉提過今天會帶他表妹來讓球醫檢查她的腳傷。
「你說早上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小個子美女是他表妹?」
「小個子?」韓浩翔失笑,沒想到她會被這樣形容。
說起來,張海弦的個子確實不高,甚至不到他的肩膀。
要是她聽見有人稱她為小個子,不知道會不會揍人?
「她的確很矮啊!」目測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出頭吧。「不過長得真的很美!」
「美女?」更衣室裡另外三名大男人在聽見那敏感的字語時,不約而同向兩人湊過來,「哪裡?在哪裡?」
「就是不曉得啊!」他惋惜地攤攤手,「三葉帶來的,可是不知道到哪去了。」
「喔,三葉嗎?他剛剛帶著風南還有一個拄著枴杖的女孩到醫療室去。」其中一人開口道。
「走啦,隊長,一起去,晚點回去電動不會跑掉的。」他不由分說的拉住韓浩翔的手臂,幾名隊員便往頂樓的醫療室出發。
運動傷害能終止一個球員的運動生涯,為了保護球員,球隊有著最完善的醫療設備,並將位於天台的樓層改建成一間寬敞的醫療室。
才來到醫療室門口,他們就遇上正欲離開的白袍女醫生與及三葉風南。
「風南姊,博克倫醫生。」
「是你們啊,怎麼了?有誰受傷了嗎?」博克倫意外地看著幾名大男人,難得醫療室有這麼多人。「是不是又是你?」
「才沒有呢!」被指名的隊員做了個鬼臉,然後對著三葉風南賊賊一笑,「怎麼只有你一個?你表妹呢?在裡面啊?」
「關你什麼事?」白了他一眼,三葉風南口氣不好地道。
「跟她打個招呼啊!」他說得理所當然。
三葉風南聽了毫不客氣地送他一掌,「你省省吧!」
「你怎麼還是一樣粗暴?」按著發痛的後腦勺,他大聲嚷道:「我來找三葉的啦!」
「那傢伙今天沒空跟你們玩了,走吧。」
「可是……」
「走啦!」三葉風南伸手扭著他的耳朵,將他拖進電梯。
「痛痛痛!」
就這樣,一群人被三葉風南半推半趕的離開醫療室。
留意到沒有離開打算的韓浩翔,另一名隊友開口輕喚:「韓,你不走啊?」
「我……」他甫開口,卻在聽見左側沒掩好的門後傳來的聲音時猛然一怔,琥珀色的眼眸因不敢置信而睜得好大。
眼見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隊友擔心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韓浩翔搖搖頭,對他露出笑容,「你們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有些事要做。」
「那好吧,後天見了。」隊友也不再說些什麼,先行離去。
站在門外,韓浩翔的目光穿過門縫,落在醫療室內,那坐在病床上的嬌小人兒身上。
「小弦,對不起。」三葉弦太郎嗓音微啞,緊握的拳頭幾乎要刺出血來。
「又不關你的事,幹嘛道歉?」張海弦將右腳拆下來的繃帶重新纏好,垂著頭的她讓人難以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她的語調像平常一樣,冷冷的,不帶情感的聲調起伏,彷彿沒有聽見醫生所給的壞消息。
「可是……」
綁好繃帶又繫上固定架,張海弦將鴨舌帽壓低,看向一直坐著不動的表哥問:「要走了嗎?」
「小弦……」沒想到她會這樣平靜,三葉弦太郎開口想說些什麼,卻又怕鄉說多錯,他搔搔頭,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我……我換套衣服就可以走了。」
「快去吧,我想回家睡覺了。」張海弦拄著枴杖朝門口走去,手才觸上門把,黑瞳就自半掩的門縫撞上一個高大的男人,讓她陡然一怔,錯愕又詫異。
是他!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韓浩翔很快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朝她微微一笑,「嗨!」
「嗯。」掩飾好自己的錯愕,張海弦冷冷淡淡地點頭,算是打招呼。
該死的,怎麼總會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過上他?
「韓?!你怎麼會在這裡?」三葉弦太郎同樣的意外,
「那些傢伙本來想找你去喝酒,不過被風南趕走了。」韓浩翔回答他的疑問,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的鎖在張海弦身上。
空氣裡的凝重氣氛讓他能輕易猜出得到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但為什麼她會這麼的冷靜?反而三葉看起來比她還要沮喪。
「是喔,我可能沒辦法去了。」三葉弦太郎搔搔頭,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表妹,心裡實在不放心。「韓,你陪小弦一下,我先去洗澡、換套衣服馬上過來。」
「好。」
在越過韓浩翔身邊時,三葉弦太郎以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不是好消息……」
目送好友的背影,韓浩翔目光一沉。
就連博克倫也沒有辦法嗎?
「你先走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他就好。」張海弦冷然開口,神情仍舊是那樣的倨傲。
身材嬌小的她儘管臉蛋粉嫩稚氣,卻帶著一股逼人的傲氣,墨色的眼眸裡通常不是有著興致缺缺的慵懶,就是閃爍著固執與倔強,非常極端的兩種神情。
頭一次,他在她的身邊感受到這麼濃重的……失落。
雖然她並沒有表露出來,但他卻敏感的發現那雙澄澈的眼眸裡所蒙上的黯淡。
沒來由的沉重,像塊大石頭壓著他的胸口。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事做。」韓浩翔替她拿起背包,「走,我請你喝咖啡。」
「我不喝咖啡。」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想做。
「你想要繼續待在這個充滿藥水味的地方?」
是不想,但是她更加不想在自己精神最脆弱的時候有他作伴,就怕她會做出什麼丟臉的事。
「走啦,我的鼻子要受不了了。」他誇張地皺起俊臉。
看他那樣子,似乎真的很受不了刺鼻的藥水味,她也知道不讓他跟著,弦太郎肯定會對她嘮叨個沒完沒了……
也罷,反正她現在其實也不太想一個人。
越過他高大的身子步出醫療室,張海弦淡然地丟下一句話:「我要喝可樂。」
「沒問題。」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到醫療室露台的自動販賣機,投入銅板後,韓浩翔將一罐冰涼的飲料拋向她,「給你。」
「謝謝。」張海弦接過可樂,撐著枴杖來到圍-前,眺望遠方。
傍晚起霧,身處在二十樓,映入她眼簾的,是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的城市。
真諷刺,就跟她的心情一樣。
韓浩翔靜靜的跟在她身邊,知道她不想說話也不勉強,只是小心留意著她的舉動。
「你為什麼會開始打球?」她突然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儘管她說得很輕很小聲,韓浩翔仍清楚聽到了。
「因為我母親的關係。」背靠著圍欄,他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不然小時候最討厭體育的我絕對不可能會想要當球員。」
張海弦靜靜地聽著,風吹起了她的髮絲,遮掩著她臉上的表情。
「生了我四弟後,我媽媽得了很重的病,每天都要打針接受治療,經常處於昏睡的狀態,臉上也不再有笑容。」他說著,眼裡有著淡淡的黯然。「我希望再讓她露出笑容,所以才開始玩美式足球。」
其實他並不愛運動,但他知道曾是美式足球隊隊員的母親十分懷念過往的日子,因此參加了校隊,只為博取她的歡心。
每當見到母親聽聞自己學到新技巧和打贏比賽時所展現的笑容,他就覺得一切努力都沒有白費。
然而還來不及讓她看到自己踏上職業球壇,摘下勝利的獎盃,她就離開他了。
「不過,後來我已深深的喜歡上美式足球。」韓浩翔的口氣儘是滿足,「沒有什麼能比跟自己的隊友並肩作戰感覺更好了。」
「是嗎?」他所說的感覺她無法理解,不同於團體運動,打網球只有一個人孤軍奮戰。
將空罐子精準地投進回收桶裡,韓浩翔靠到她的身邊,雙手放在圍欄上,與她一同往下看。「你呢?為什麼會開始打網球?」
屬於他暖暖的氣息因為他的靠近而傳至,心裡漾起微微的異樣,但很快就被張海弦忽略了。「沒什麼原因。」
「做什麼事都會有個原因吧?」他不放棄的追間。
她偏頭想了一下,「小時候要參加課外活動,我不喜歡眼別人一起,所以決定要參加網球或圍棋,最後選擇了網球。」
那個時候父親還大力反對,說女孩子就該選擇文靜一點的活動,她卻因為這樣而更加堅持。
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麼原因,大概是她個性中的叛逆因子作祟吧,越被反對她就越固執。
想起塵封的往事,張海弦的眼神變得黯淡。
因為這個堅持,她愛上了網球,因此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她還能夠再次執起球拍,在球場上奔跑流汗嗎?
已經忘了博克倫是她看過的第幾個醫生了,但每一次所得到的,都是讓她失望的答案。
她從來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還記得初出道時,大家都說她個子小不適合當運動員,她就證明給全世界看,就算自己不高不壯,也一樣可以拿下世界第一的頭銜。
從來,她就是個不服輸的人,這一次,她連努力的機會也沒有就要被逼著棄權了嗎?
真的是時候該學會放棄了嗎?
「從小就這麼不合群?小孩子不都應該喜歡熱熱鬧鬧,與同學一起對抗敵人嗎?」
偏頭瞥他一眼,張海弦揚起唇角,「比起連手合作,我更想看到同學被我痛宰的樣子。」
「真像你會做的事。」韓浩翔忍不住笑了,幾乎能夠想像其它小朋友輸得不甘心的模樣。
又是那溫暖的。仿若陽光般燦-的笑臉,
聽著他那溫和的笑聲,堆積在胸口的鬱悶竟奇異的稍稍散去,心情亦柔軟得複雜了起來,讓張海弦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可樂。」以枴杖撐起身子,她頭也不回,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進電梯內。
「海弦……」
腳步因為他對自己的稱呼而停下,張海弦疑惑地轉頭,望向那站在電梯外,斂起笑顏定定看著她的韓浩翔。
琥珀色的眸子望進那雙幽黑的眼瞳裡,深深地、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韓浩翔的目光深邃且複雜。
沉默半晌,他沉緩地開口,「你一定會再次站在球場上的。」
「當然。」意外他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張海弦有些錯愕,清了一下喉嚨,藉著拉帽子的動作垂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她一向是驕傲的,儘管心中洩氣,也從不表現出需要安慰的模樣,但這男人總像能透視她的心情,給予她最溫暖的鼓勵。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她以日文低聲說了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