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這座陰暗沉窒的古堡已經不是第一回,但此刻他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忐忑,然而該面對的終究得面對。段千城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決定不讓心頭的不安動搖他堅強的意志。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不過真正的英雄是不害怕去面對任何事物,這是長久以來他對自己的期許,如今,他就是要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即將加諸於他身上的嚴刑峻法。
看見這樣的他,黑奴不由自主打從心裡對他產生崇敬。他見過的人不少,但像段千城這樣年紀卻有過人膽識的,可是從沒見過。
黑奴不由自主替他捏了把冷汗,希望首領別太為難他才好。
走過彎曲多折的甬道,他們終於來到懲處犯錯成員的審判堂,這個地方是段千城第一次來,也許是他心頭早有了不安的感覺,以致於這個地方看起來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處更陰森可怖。
他才剛到沒多久,湯羨雲就一道密門中現身,當她瑞坐在首座上時,臉上的表情絕對可以稱之為幸災樂禍。她一直等待的這一刻終於到了,這是她報復這陣子以來,段千城讓她所受的氣的最佳時機。
「你有什麼話要說?」湯羨雲扯高一邊的嘴角,以公式化的語氣質問他。總要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嘛,然而天知道,她會聽進他的辯解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沒話好說。」這一回,她斷然不會輕易饒過他,即使他有再多的理由、再充分的藉口依然無用。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自討沒趣?徒留笑柄讓她有機會奚落他罷了!
「沒話好說?那麼你承認因為自己的疏忽造成組織的損失嗎?」這小子倒梃識相的,這麼乾脆就認錯。
「你要怎麼辦我就直說,不必來這套繁文褥節。」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他難道會不明白?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多此一舉地加以掩怖?
「好,銀使者,把這名辦事不力的傢伙帶到『罪惡淵藪』,我要親自執行這項違紀的處分。」隨著她的命令,兩名身穿銀色斗篷的使者立刻架住段千城左右兩側。
「不用麻煩,我自己會走!」段千城毫不客氣地甩脫兩隻鋼鐵般的手臂,被人這樣押下去實在太丟臉了。
湯羨雲冷笑地穿越他們走在最前方,她就不信段千城還能再像以往一樣端著囂張的架子,忘了「謙虛」這兩個字怎麼寫。
「罪惡淵藪」是罪惡之城的刑罰地點,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想到這個地方走一遭。傳說中,這個地方就和人間煉獄沒有兩樣,就算可以活著走出去,也會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老實說,他的心中著實恐慌得緊,但是他絕對絕對不會讓她看笑話,所以當他走入這個看起來骯髒污濁,同時含著死亡氣息與令人不寒而慄氛圍的地方時,臉上的神情就像慷慨就義的勇士,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而將榮辱擺在第一位。
「既然你已經有受罰的決心,我相信你必定不會做無謂的掙孔。自個兒在鐵架上站好吧。」湯羨雲指著一副專門用來銬住犯人手腳的鐵架,眼裡閃著快意的光彩。
「銀使者,把他的手腳固定好,當我執行懲罰的時候,可不希望他隨便亂動影響到懲罰的效果。」
「是的,首領。」銀使者沒有異議,一左一右上前將段千城牢牢固定在鐵架上。
湯羨雲一邊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另外半邊黑色面具上醜惡的臉似乎也跟著動了起來。儘管他極想不顧一切嘲她破口大罵,但他不至於傻到同自己的皮肉過不去,讓她藉此對他大加鞭撻,唉,人在鐵煉下,不得不低頭呀!
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是那麼平靜,這讓湯羨雲心頭一把無名火燒了起來,其實她很少親自執行懲罰,但是他擺明了不向她低頭的倔強模樣,教她的權威蒙受前所未有的考驗,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讓他那堅強的表相崩潰在她嚴酷殘忍的刑罰之下。
湯羨雲首先找來一個類似球棒造型的通電器,讓他嘗嘗被「電到」的滋味。按下開關之後,她的笑臉更形擴大,然後毫無預警地往他頭頂上觸了下去。
當電流由頭頂貫穿至腳底,一種極度接近死亡的感覺佔領了他所有的意識,那種酸麻的感覺說不上疼痛,但卻比任何實質上的體罰更教人打心裡感到畏懼。
其實,當電流在他體內肆虐的時候,他所有的意識可說暫時停擺,恐懼、心慌及膽怯等諸多情緒是在電擊棒離開的時候,才紛紛湧上心頭。
段千城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睛,望著眼前面不改色的湯羨雲,她一定沒嘗過這種被電流襲擊的滋味,否則她該知道那是多麼不人道的行為!
「過癮吧?要不要再試一次呀?」說著說著,電擊棒又往他身上招呼,這一次停留的時間比上一次更長,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所有的細胞會因為她毫不容情的對待而死光。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不再像一開始的時候那麼漠然、那麼不在乎,湯羨雲得意地笑了笑,接著又將電擊棒往他身上不斷地碰觸,似乎玩這個遊戲玩上癮。只是,他的臉色雖然難看,卻一點都沒有妥協的意思,他的眼神中滿含著的不屈,教她更興起征服他的慾望。
「這對你來說好像還不夠瞧,我看換點新鮮的比較好。」湯羨雲自顧自說著,將電擊棒丟在一旁,拿起長鞭對著空氣狠狠揮了一下,那種破空而過的響聲在密閉空間中回漾著,讓人不由自主頭皮發-,光是想像它揮在身體上的光景,就禁不住直冒冷汗。
「咻」的一聲,長鞭劃過空氣落在段千城身上,那種火辣辣的疼痛燒在皮膚上,就如同被滾湯的油兜頭淋下。段千城咬緊牙關承受這一切,哎得太緊以致於牙齦滲出鮮血染紅了他的唇角。他還是沒有出聲喊痛或是求鐃,但他比死人還難看的臉色、嚴重扭曲變形的五官、緊握的拳頭,在在顯示出這一鞭對他造成多麼重大的疼痛。
「知道厲害了吧?你別以為做出點成績就能爬到我頭頂上來,只要你還是罪惡之城的一分子,就得絕對服從我的命令,並且時時刻刻保持謙虛的心。」鞭子劃破他的衣服,段千城皮膚上出現一條帶著血色的長痕,她得意洋洋睥睨他有如喪家之犬的神情,並宣示自己無庸置疑的權力。
聽見她那示威的語氣,段千城騫地抬起頭注視她。還沒加入罪惡之城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人可以狠到不顧他人的感受恣意施加嚴刑,臉上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羞愧或過意不去的神色,反倒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這讓他的憤怒燃到最高點,打從心底認定她是個沒血沒淚的惡毒女人。
「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服氣嗎?」看見他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湯羨雲除了覺得不可思議之外,更堅定了要使他屈服的意念。
「你這沒心沒肝沒肺的臭女人,我會服你除非是天和地整個調轉過來,否則你別想!」段千城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明知道和她起衝突是非常不智的舉動,但他無論如何也嚥不下這口氣。
「你這傢伙死到臨頭還嘴硬,看我怎麼整你!」湯羨雲被他反駁得怒火攻心,更加用力朝他揮了一鞭,這一鞭下去,他的衣服殘破地往旁邊裂開,平滑強健的胸膛上出現交叉的鞭痕。
段千城狠狠地咬住下唇,差點咬下一塊肉來,他幾乎要忍耐不住仰天長嘯,但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如此,即使這將要了他的命。
「要選擇求饒還是繼續接受處罰全都看你自己,如果你肯低頭求饒,鞭子就不會再往你身上招呼。」湯羨雲以鞭子的長柄抬高他佈滿痛楚的臉,右半邊覆著面具的臉看起來異常邪惡,像是要將他吞噬殆盡似的。
「休想,你這沒人要的醜女!」段千城燃燒著狂烈怒火的雙眼,有如兩團火球似的在她眼前放大,湯羨雲被他的氣勢干擾,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敢這樣對我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原本對他存有的一點點憐憫在轉瞬間消失殆盡,她變得既殘酷又危險。
他的話正好刺入她尚未癒合的心口,難忍的疼痛又爆發開來了,並且不斷地襲向四肢百骸。傷痛的過往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她只想捍衛自己的心,不讓任人有機會傷她一分一毫。
鞭子提起又揮下,不斷地反覆再反覆,她看不見眼前的人影也看不見他掙孔的痛楚,只是想揮去眼前一幕一幕不斷湧現的夢魘,讓那不堪的回憶永遠離開,永遠不要再來侵擾她無比脆弱的心靈。
天啊!地啊!為什麼她活該得承擔別人無法忍受的傷害?為什麼這樣的傷害就像是無法遺忘的夢魘不斷地攻擊她羸弱且不堪一擊的身心?對她施加傷害的人,又為什麼是與自己最親近的家人?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終其一生她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承載著那麼樣深重的疼痛、悲哀的心酸、憂愁的苦澀。
她的神情無比狂亂,與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截然不同,不再是一副高不可欺、凜然若神人的表態,此刻的湯羨雲更像是個迷失方向的孩子。
段千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從沒想過湯羨雲會有如此失控的反應,她看起來是那麼樣的迷惘、那麼樣的傷痛他遺忘了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鞭子,只是注視著她的雙眼滿含疑問與探索。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之間湯羨雲會變成這個樣子?好似她才是那個承受嚴刑拷打的人犯,只能不斷地以肢體語言表達抗議。
「不要這個樣子,羨雲,冷靜下來,沒事的!」黑奴看見她失控的模樣立刻衝上前安撫她的情綺。但這時候的她根本聽不進半句話,執意揮動手中的長鞭,像是要除去一層一層讓她窒息的枷鎖。
「羨雲,你冷靜點聽我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再也沒有任何人會傷害你,所以乖乖聽黑叔的話,把鞭子放下來。」生怕她一不小心傷害了自己,黑奴不敢強搶她手中的長鞭,只在一旁好言相勸。
「黑叔黑叔你說,我是不是是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是不是天生下來就是個掃把星?我是不是應該在生下來的那時候就被掐死?黑叔黑叔你告訴我,如果我真是個不祥的人,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在還沒有認知能力的時候就把我殺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湯羨雲突然伏在地上痛哭失聲,無數個「為什麼」在密閉的空間裡不斷回漾著。那如泣如訴的嗓音讓她的悲哀更加深刻到令人動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為什麼卻比歷盡人間滄桑的老婦更加對人生感到絕望?
「胡說!誰說你是沒人要的孩子,黑叔最疼愛的小寶貝就是你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兒,這幾年來黑叔跟在你身邊照顧你、支持你、保護你,全都是為了什麼?你怎麼會是沒人要的孩子?」黑奴乘機搶過她手中的長鞭,遠遠地扔到另一頭。
「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還有黑叔是不是?」一雙浸在淚光中楚楚可憐的黑眸顯露出來的無助與彷徨正急於尋求保證,完全不像是個堅強自若、統領眾多下屬的首領。
「是啊!你永遠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過去的事我們不要再去想它,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只要你別想太多,就會發現其實你心底的恐懼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影子,隨時隨地都可以被遺忘。」他就像個慈藹的長者,張開堅實牢固又安全溫暖的臂膀,提供他所要守護的人一個最值得依靠的堡壘。
湯羨雲哭著投入黑奴懷中,盡情傾洩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憂傷與絕墾,她一點都不堅強,外人眼中的她或許冷酷、或許比撒旦更令人畏懼,但她其實只不過是個膽小鬼,害怕別人瞧見她傷痕纍纍的心,所以打造一個個有形、無形的面具來偽裝真實的自己,這樣過生活,她覺得好累,真的好累!
黑奴斂著沉痛的眼注視她瘦弱無依的身形。雖然事隔多年,但很顯然地,在湯羨雲心中深植的恐懼就如同血與肉般緊緊相帖密不可分,如果想硬生生扯開這兩者之間的關聯,只會這成更大的傷痛與更多的折磨。
他一直避免重提往事,讓時間淡去她心頭的陰影,然而這樣做真的有效嗎?該如何幫助這個他立誓保護的小女孩?該如何撤去她所有的不安與煩惱?倘若她一直不肯嘗試著釋放自己,還沒等到足夠的時間讓她遺忘,恐怕她早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再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崩潰。
一定要想辦法幫她,雖然他到現在還沒想出個十全十美的好法子,甚至可說毫無頭緒,但為了這個他疼入骨子裡的女孩兒,他一定會想到,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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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首領,關於段千城,您打算如何處置?」段千城待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已經三天了。黑奴看不過去,特地到湯羨雲跟前為他請命。
「他?他怎麼了?」那天的事她刻意不去想起,難得一次失控,卻是在她最想馴服的人面前,將來她該以何種面目對待他?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卻下意識地想逃避。
「再關下去他大概連命都會送掉,他身上的傷簡直慘不忍睹,沒有您的命令根本沒人敢幫他處理傷口,現在他正發著高燒,神智已經陷入昏迷,『罪惡淵藪』又是在接近地底冷泉的地方,整個空間又濕又冷,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捱不住啊!」黑奴緊張地說明段千城正遭遇的苦難,他實在不忍心看一個前途大有可為的孩子就此喪命。
「那那是刑罰的一部分。」從若干年前開始,她就是個無血無淚的冷感生物,處罰一個違規的手下,根本無法教她皺一下眉頭。
「這幾個月以來他為組織做的還不夠多嗎?這一次暗殺的確沒有成功,但那也是因為時間太緊迫,根本沒有從長計議的餘地,也不能全怪他的!再者他要是因此喪命,對組織來說是莫大的損失,雖然他只是個新手,無可否認他的潛力不容小覷,組織裡能勝過他的人非常有限,再假以時日訓練,他會為組織賺進更大的利益,也許我們要擴充勢力範圍也得靠他才成。」黑奴見動之以情無效,換成說之以理。沒有人會傻到同自己的利益過不去。
「這樣的懲罰的確夠了。」其實一開始她只打算給他點顏色瞧瞧,教教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根本不想把他傷成那個樣子。當黑奴說明他的傷勢時,她心裡其實就有點過意不去。
「是啊!他立的功勞那麼多,隨便幾項就足以抵銷他犯的錯,像段千城這樣的人才是不多見的,我們應該設法加強他對組織的向心力,而不是加深他對罪惡之城的厭惡,我現在就去放了他,您覺得怎麼樣?」見她似乎有妥協的意願,黑奴趕緊接著遊說。
「你為什麼對他這麼特別?」黑奴是她的左右手,在罪惡之城中扮演的角色類似於宰相,位高權重的他極少關心其他不相干的人、事、物,性格更是冷漠無情,但對於段千城,他似乎顯得熱心過度。
「他值得。」簡簡單單的回答,卻是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好吧!吩咐白奴為他治傷,務必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讓他恢復原來的身體狀況。」
湯羨雲終於首肯,讓段千城擁有一線生機。
「是!屬下立刻去辦!」黑奴抱拳為禮,接著轉身快步離開,趕著救人去。
看著黑奴急切的背影,湯羨雲心頭的隱憂泛了開來,他的傷勢真有那麼嚴重嗎?嚴重到黑奴急得喪失原本從容的氣度?還記得她不顱一切揮舞長鞭朝他身上招呼,他那副血肉之軀受得住這樣的懲罰嗎?況且還待在那陰暗潮濕的地底,那是非人的折磨啊!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甚至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
他應該會沒事吧?白奴高明的醫術向來是有目共睹,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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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待在地牢內的確不是人過的,因此他會顯得虛弱不堪也是理之必然。白奴領命為他治療,他的傷經過三天三夜早就已經不再流血,然而待在陰濕的地底傷口開始化膿,加上高燒不退、整個人陷入昏迷,他的處境委實教人為他捏了把冷汗。
幸好罪惡之城內部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借、最優秀的醫護人員,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妥善處理傷口,而不至於耽誤病情。即使如此,當他被送出診療室的時候,整個人被包得像具木乃伊,看起來挺嚇人的。
左右手各插著兩管點滴,這時候的段千城看起來脆弱且不堪一擊,一點都不像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崛起、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影殺手」。黑奴守在一旁無奈地歎氣,這張臉俊俏依舊,卻多添了幾許嚴刑之後留下的痕跡。
一直等到隔日黃昏,段千城才清醒過來,而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詛咒那名害他如此之慘的該死女人,只可惜他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腦袋活像在敲蟬打鼓疼得他直皺眉頭。
「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黑奴一進門就看見他掙扎的表情,立刻上前詢間他的情況。
「死不了。」段千城故作瀟灑地試圖對他笑一笑,結果牽動傷口,立時惹得他齜牙咧嘴。
「你還是安分點吧。」黑奴不客氣地賞他一個白眼。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逞英雄!
段千城沒有回話,臉色卻比鐵鍋還黑,剛醒的時候還不覺得身上有多痛,這時候才感到自己身上似乎同時有千萬條蛇在啃咬、千萬柄刀在戳刺、千萬把火在焚燒!
天啊!這種痛簡宜教人生不如死!
「別擔心,這是白奴研發的治療方法,使用那種藥的傷者在清醒後一定會覺得疼痛,但是保證絕對有效。」會痛是好現象,這表示他一時之間還死不了。
對於他的風涼話,段千城根本聽不進去,光是應付難忍的痛楚就夠他受的,哪還有多餘精力聆聽他的「安慰」?
這時候主治醫師白奴也來了,為他打上一劑止痛針才讓他糾結的五官歸位。
「該死的!你是哪門子蒙古大夫,存心痛死我是不是!」他總算有辦法咆哮,白奴自然首當其衝成了他炮轟的對象。
白奴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收拾診療器材後一聲不吭地走出病房。類似這種「忘恩負義」的情形他已經遇上太多遍,早就習以為常了。
黑奴含笑坐在他床邊一張椅子上,他大概還沒發現自己的精神已經好多了吧?罵人罵得那麼有精神,至此他終於可以相信段千城巳經沒有大礙了。
「你不要怪首領,她不是有意的。」黑奴突然毫無預警說出這句話,原本帶笑的臉變得好嚴肅。
「不怪她要怪誰?」段千城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飽受折磨的肉體讓他無法輕易諒解她的所作所為。
「她不是有意的,你不知道當時她的心中承受著什麼樣的煎熬,對於自己做了什麼,她完全沒概念啊。」看著她成長的黑奴,自然知道湯羨雲心裡的苦,那是遠比段千城身上的傷要重得多,且難以癒合的陳年舊創。
「她到底怎麼了?」這時候才驀然想起夫去意識前一刻,他在湯羨雲臉上讀到的慌亂、無助與痛苦。不自覺的,他對她的敵意在霎時間消失大半,反而有種類似於憐憫的情緒在心中開始發酵。
「我不能告訴你太多,只要你明白她不是有意的就好。千萬記住,下次無論如何絕對不要在她面前說出『你是沒人要的女孩』之類的話,她會崩潰的。別看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其實她的內心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脆弱,她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女孩呀!
我希望這次的事你能原諒她,不要再同她計較。」黑奴語重心長地說著,眼睛裡不自覺蒙上一層水霧。
「她還沒滿二十歲?比我還小?」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是啊!她所承受過的傷害,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被逼成為罪惡之城的領袖,她不得不偽裝、不得不殘酷、不得不拋去曾經有過的夢想,她是個既堅強又脆弱的孩子,讓人心憐也讓人心痛。」黑奴狼狽地扶去眼角的淚水。在組織裡,他從來沒向人提起過湯羨雲真實的一面,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信任段千城,也許是因為在湯羨雲喪失理智的那時候,他的眼神中曾經流露出關心的緣故。
「她」段千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中受到莫名的震漾。湯羨雲脆弱、狂亂且無助的身形在他的腦海中上演,讓他的胸口為之一窒。
「我說太多了,你好好休息吧。」點到為止就可以了,看見他那張不再滿含怨恨反倒有點失神的臉,黑奴十分滿意自己在他心中投下的炸彈已經收到不小的成果。
走出病房,輕輕地帶上房門,黑奴黝黑且佈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一抹神秘的微笑。到底他心中打著什麼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