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印殷離開後,秦日臻有段時間很失望,「感情,這東西,有了好麻煩,少了卻又想……」
莫名其妙就分開了,沒有爭吵,沒有齟齬,甚至連一個不快的眼神都沒有。何印殷的理由是需要兩人分開一段時間,大家都想一想。可是有什麼好想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他們的感情最終將會石沉大海永不歸。但秦日臻還是讓自己天真地相信一段或長或短的時間後她會回來,他也想去找她,最後的辦法大概也只能是結婚吧,兩個人最終的結局除了分手和結婚還能怎樣?但是結了婚又能怎樣?況且他的計劃是三十五歲以前不結婚,眼下還有三年時間。每想到這裡他都會一臉迷茫,腦子裡一團糟,開車開到一半又掉頭回去,一個人長吁短歎。
房子的租期到九月中旬,而今天就是教師節,秦日臻不知道是收拾東西回自己家呢,還是繼續交房租。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應該打電話問問何印殷。但是「房租還交不交」這句話給人的感覺等同於「我們分不分手」,他說不出來,所以他始終沒找她。
何印殷是個好女人,就像他是個好男人一樣,他想不出拆散這種組合的理由,他並不想和她分手。他覺得自己的確付出了感情,可怎麼就留不住她呢?
秦日臻坐在沙發裡發呆。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他隨之振奮地一躍而起,整理了一下衣著,拉開門。
他低下頭對上張小弟仰起的臉。她果然是很細緻,秦日臻不得不再次這樣承認。也許這是化妝的效果,眼影有一種絲紡的觸感,讓人覺察出似乎有一薄紗隨光影與色彩舞動,而烈紅的唇色,又突顯誘人的非凡氣質——那麼,她至少是一個細緻的化妝師。
從她睜圓的眼睛裡看出她對於他的出現有些吃驚。她退後兩步,手中的塑料袋子嘩嘩響了兩聲。
秦日臻懶洋洋地說:「這麼晚了……」
「我找何印殷。」她立刻喧賓奪主。
秦日臻說:「她不住這兒。」他驚訝於自己的心平氣和。
「放你的大叉!你少在這裡騙我公報私仇。我找她有事。」
公報私仇?秦日臻認為她是用辭不當,「你找她公幹?」
張小弟皺皺眉頭,就要往屋裡沖。但秦日臻往門框上一靠,抬起一條腿蹬在另一邊,不高不低正好叫她跳不過去。如果她不顧尊嚴從下面鑽,他還有手呢。
看來她還是維護尊嚴的,沒有鑽,反倒把他的腿當成起跳的支撐物。「何印殷何印殷!」她跳起來朝屋裡喊,可沒人答應。
秦日臻說:「我說過她不在這裡。」
張小弟看了他一眼,她懷疑屋裡是不是藏了另一個女人。她回頭望向電梯,笑了起來,「喔,這不是來了嘛。」
秦日臻立刻站直了轉回頭,卻未見何印殷之影,但張小弟已趁機溜進屋裡。她首先衝進臥室,床上凌亂不堪,但並沒有某具她想像中的香艷胴體,然後她衝向浴室,大力踹開門,門扇到牆上光光直響。她看見裡面冷冷清清,沒有一絲熱氣,轉身又跑向陽台。這時秦日臻撲上去要逮住她,但她靈巧地跳來跳去,像松鼠似的,讓他想抓住卻很難。
窗簾後面、衣櫥裡都被翻遍了,張小弟趴在床底下時,秦日臻終於抓住了她。
「請問小姐,你有搜查令嗎?沒有,那麼對於強闖民宅你作何解釋?」說完後他不禁佩服自己的幽默感,忽然之間學會油腔滑調了,以前何印殷常說他古板沒情趣,這不是進步多了嘛。
「收起你那套吧。」張小弟重重地跌坐在沙發裡,一副很失望的樣子,「我可是敲門而入的,不是強闖。」
秦日臻沒見過這麼詭辯的,可是他不以為意,「那請問貴客,要不要來一杯咖啡?」
張小弟搖搖頭,「我正愁晚上睡不著覺。」
秦日臻在她對面坐下,「你到底有什麼事?」
張小弟把塑料口袋扔給他,「喏,你女朋友的衣服。」
秦日臻打開塑料袋,好像遭到煙霧彈襲擊一般,一股濃烈的香水味讓他趕快把臉歪向一邊。
張小弟看得牙癢癢,浪費她半瓶香水換來的是這種嫌惡的表情。全都是李小多幹的好事,居然讓髒衣服堆在那裡發臭了,洗了之後暴曬十幾小時仍然余臭繞樑,只好拿香水當除臭劑。看來打他一頓還虧了,等會兒回去再補一頓。
「你幫忙轉交給她。」張小弟說著站起來。
秦日臻送客到門口,她出門後停留了一會兒,又轉身問:「你真的一個人在家嗎?」
「你都看見了。」
「那出去喝酒吧?」她帶點兒肯求的語氣。
可是此時為自己的事焦頭爛額的秦日臻哪裡注意到這些,禮貌地說:「對不起,現在太晚了,改天吧。」
張小弟點點頭,好像十分理解,但確有失望之色。進電梯前秦日臻叫住她,道:「別又喝醉了。」
張小弟一笑,「我說過現在要一個人去喝酒嗎?」
秦日臻一時語塞,然後回頭看沙發上那袋衣服,半天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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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應燈壞了,黑燈瞎火的。秦日臻有鑰匙,但還是按了門鈴,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聽見門鎖響。推開門,他發現何印殷正將低胸睡袍領子上的裝飾帶繫緊,想說沒那必要,出口卻是——「沒睡啊?」
書房燈亮著,桔黃色的光線穿過何印殷真絲面料睡袍的情景足以色誘任何男人。她側過身子,「進來吧。」他甚至能在燈光背景上看出她身體的曲線。但是他說:「不了,就在這兒。」
何印殷說:「這麼晚了你……」
「這個,」他遞給她那袋衣服,「張小弟還你的衣服。」
「喔。」她接過來。
接著便是寧靜。關係一直不錯的兩人陷入尷尬無語的境地。
送衣服只是借口,秦日臻揣摩了半天,覺得含糊一點兒比較好,「呃……房子就快到期……」
「退租好了。」她回答得很快,顯然考慮過此事,「我們都有房子,還另外花錢,太不划算了是不是?」
秦日臻沒料到會解決得這麼快,他以為她至少要沉吟一會兒,說不定兩人還得商量商量。他臨走時,何印殷手放在門框上,說:「有空來坐坐。」
「我很抱歉。」秦日臻很平靜地說,就好像何印殷正坐在旁邊。然後他一路狂飆。
這家超市喜歡播放已成明日黃花的流行音樂,秦日臻走進去時,正在播放陳百強的《一生何求》。
「一生何求,迷惘裡永遠看不透,沒想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所有。一生何求,曾妥協也試過苦鬥,夢裡每點繽紛,一消散哪可收。一生何求,誰計較讚美與詛咒……」
秦日臻對粵語一竅不通,拿了咖啡就走,途中發現有何印殷喜歡的零食,正伸手去拿,忽然定格在那裡,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愣神間,他發現幾步開外,一個女孩以同樣的姿勢停在那裡,手放在軟曲奇上,頭略微側偏,正出神地傾聽音樂。
秦日臻沒有冒失地突然叫她,而是慢慢過去,幫她抽出那盒軟曲奇。她抬眼時他呆了一下,想好的開場白沒辦法出口。張小弟滿臉驚訝,「我臉上有什麼?」
「你住在這附近?」他問。
張小弟搖搖頭,「我是路過這裡的。」
秦日臻當然不知道她是在撒謊,她常常走一個小時的路來這裡買東西,因為這裡的音樂最唯美,而且免費。
秦日臻要把張小弟的錢一併付了,張小弟喜出望外,對正在掃瞄條形碼的收銀員說:「唉,等一等。」推起一輛購物車歡快地跑進副食區,就神龍見首不見尾了。等她再次出現時,已是滿載而歸,推著車小跑的樣子相似於民工推一車沙漿在工地上狂奔。
「嘿嘿嘿,」張小弟對秦日臻笑得格外歡暢,「既然是請客一場,Case太小豈不浪費。」
秦日臻數錢也數得歡暢,「就是這些了?要不要再加點兒?」
「不了。」張小弟很有計劃地說,「多了存在家裡一時吃不完,過期就太浪費了。」
出來的時候張小弟一掌拍在他肩上,由衷地說:「我回去要多燒香,菩薩保佑下次再遇到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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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疾而終?秦日臻看著電腦桌面上何印殷的照片。第一次拿來做桌面時他稱為美女全接觸,現在突然想起怎麼還沒撤掉,於是點擊鼠標,屏幕恢復成一片純淨的藍色。他呆望了一會兒,手扶上天庭飽滿的額頭。
就是在剛才,秦日臻把車停在一個露天停車場,去給手機續費。回來時竟意外地發現何印殷站在他的車前,呆呆的,好像是一輛急速行駛的車撞向她的瞬間定格畫面。她那樣專注地盯著,好像面前不是他的車而是他的臉。她手裡提著一個超市口袋,裝著那天他差一點兒就錯買的德芙巧克力。
秦日臻走過去把鑰匙在她耳邊晃得叮噹響。她回過神,顯然自感失態,頓時,臉微微有些發紅。
「回去嗎?我送你。」不知為何又加了一句:「反正順路。」
他們在路上到底說了些什麼,秦日臻在電腦前已回想不起來,全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有趣的事情,藉以顯示沒有對方自己過得同樣快樂。秦日臻特別地提到張小弟:「你那個高中同學,她很有意思。」
他們只對屬於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作過短暫討論。在紅燈前停車時,秦日臻有瞬間沉默,然後低聲問:「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嗎?」
「我同樣很抱歉。」何印殷很無奈地道。
「我們好像都變了,變得不像從前那麼……那麼……」他沒想出合適的詞,話卡在這裡說不下去。
對他的詞窮,她不以為意,但沒有幫他填上一個詞,而是說:「我們都沒有變,變的只是那種感覺,那份情懷和默契——這也許在你身上體現得更為強烈。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會有千百種理由,也許是愛她也許是想利用她也許是騙她好玩。而愛過她的男人忽然態度變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經不再愛她。你從來沒有挽留過我,你只知道我走了你不習慣,你只會不容抗拒地把我又抓回你身邊好讓你重歸舊習慣。而我要的不是習慣。」她說得很急迫,生怕他打斷似的梗著脖子說完。
秦日臻轉過頭時怔住了,看見她正在無聲息地哭泣。
7點30分,秦日臻回到家裡,拿掉桌面,問了關於他們這段感情的最後一個問題,然後回答自己:「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