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兆毅提早一個半小時到了和汪勇儀約定的餐廳。
這家餐廳的餐點聞名台北商界,因為餐廳老闆——也就是今天的東道主汪勇儀的父親——酷愛美食,不惜重金自各地挖來名廚坐鎮,如果沒有特殊關係,幾乎不可能進到這間餐廳來。
它的裝潢、擺設、服務,全經過精心考究,比起一些五星飯店,有過之而無任何不及。
汪勇儀早就交代過餐廳的經理要特別招待他,所以陸兆毅才剛到餐廳門口,經理已經站在門口等他,看起來似乎是久候多時。
餐廳經理帶他上了二樓的包廂,這餐廳采樓中樓的形式,位於二樓的包廂,不但可以看見一樓的景觀,也能欣賞餐廳外經過特別設計的庭園造景。
他素聞汪家財力雄厚,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陸兆毅坐定位,侍者慇勤的送上菜單,他隨意點了杯飲料,不想在主人來之前先行點餐,然後囑咐侍者,飲料送來後,他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
侍者領命,完美退場。
陸兆毅打開隨身的筆記型電腦,開始處理公事,這其間他還接了幾通電話,有公司幹部的公事電話,家人打來的問候電話,以及汪勇儀打來道歉的電話,他臨時有事,可能會比預定的時間晚到四十分鐘至一個小時。
他對於這點倒不以為意,畢竟今天他是以很愜意的心情赴約,再說這裡的環境不錯,安靜又不失優雅,讓他異常的放鬆。
公事處理完畢後,他總算有心情四處打量。
一樓的客人都是三三兩兩,年紀都在中年以上,若是男女同行,由外貌上看來,多是富商巨賈帶著新歡出現的場景。
偶有年輕人,也是三兩成群,到這裡來的人,似乎都有特定目的,很少有人是真的單純來吃飯的。
那麼,在這個地方出現個落單的女子,就顯得十分不尋常了。
陸兆毅的好奇心被一名剛剛走進餐廳的女孩挑起了。
她穿著嫩綠色雪紡紗洋裝,手挽著白色花底的皮包,神情自在的走進來,對於旁人好奇打探的眼神視而不見,逕自走到落地窗旁的座位,等著侍者替她拉開椅子後,這才落坐。
由她的打扮、舉止看來,她應該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女兒。
他觀察她好一會兒,發現她應該是這家餐廳的常客,因為她才剛落坐,方才在門口迎接他的經理,便走到她的桌邊寒暄,而後侍者送上菜單,她稍稍瞄了眼,點了些菜後,便自在的東張西望。
由於二樓包廂是采可調節透光率的玻璃製成的,也就是外面的人不能看到包廂裡的人在做些什麼,但裡面的人卻可以放心大膽把外頭的人瞧個夠。
他發現那女孩有張圓圓的蘋果臉,微微往上彎的嘴角,似乎隨時都掛著微笑,髮型看得出來是經過精心設計過的,不過在她幾個左晃右轉的情形下,已經開始有些走樣了。
只見她不時伸手撥開落在額前的髮絲,撥著撥著,她索性從小提包裡拿出一根夾子,將那些不聽話的髮絲夾了起來。
紅撲撲的圓臉,加上夾得中規中矩的頭髮,這會兒,她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
陸兆毅是個有耐心的人,當他發現足以引起他興趣的人事物時,他不只是非常的有耐心,而是專注到可以稱之為入迷的程度了。
他靜靜的觀察這可愛女孩的一舉一動。
然後,他發現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在等人。
因為她那雙圓滾滾、水汪汪的眼睛,幾乎每隔五到十分鐘就會朝餐廳的門口望一望。
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等的人還沒出現。
由她的神情看來,她已經十分不耐煩了,然後她抓起小提包,拿出手機,快速的按了幾個鍵,等待電話接通後,講了一會兒的話,最後她點了點頭,似乎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掛上電話,又繼續她的等待。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原本已經舒緩的眉頭又朝中間靠攏,再度拿起電話,從她強忍的神色看來,她很想罵人,但礙於身處公共場所不便發作。
「可愛。」這個形容詞不經意的自陸兆毅的嘴裡說出來。「真的很可愛。」
他從不曾如此仔細的觀察過一個女孩,她是第一個。
她不僅引起他的興趣,他甚至覺得她的一切作為,在他眼裡都成了可愛的代名詞。
看著她的眼神,帶著淺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笑意。
就在這時,他看到她招來侍者,似乎點了不少東西,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這會兒成了個倒勾,很明顯的昭告世人——我心情不好。
嗯,約的人久候不至,難怪心情不好,他可以體會她的心情。
同樣在等人,他優閒自在,她卻是煩躁之至,兩種強烈的對比。
又過了一會兒,食物一樣樣的送到她面前,她也不辜負廚師的好手藝,把每一樣都吃光光。
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會讓人食慾大開,忍不住也想跟著她一起大快朵頤。
酒飽飯足後,他看到侍者送了杯紅酒到她桌上,她的心情似乎好了點。
又看到她第三度拿起手機,這會兒不像要罵人,反倒是和電話另一端的人開心的聊了起來。
她邊聊邊吃送上來的甜點,心情似乎很不錯。
陸兆毅開始對她等的那個人產生好奇。
他猜想——他的猜測很少失誤——她等的應該是個男人,那麼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讓一個可愛的女孩在餐廳裡,捺著性子等上……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了,接起電話,來電的正是約他在此見面的東道主——汪勇儀。
「汪先生嗎?」
「是,陸先生,真是抱歉,你已經到餐廳了吧?」汪勇儀語氣抱歉的說:「對不起,公司臨時出了點急事,所以我現在還在路上,大概還要半個小時,真是不好意思,還要你等我。」
「沒關係,你別急,慢慢來。」陸兆毅優閒的說著,心裡想著的還是樓下的那個女孩。
以他的經驗來說,若是讓女伴等半個小時以上,脾氣好點的頂多抱怨幾句,要是脾氣不好的,也許就會拿起裝滿水的杯子往他臉上潑了。
那要是等了一個小時以上,簡直沒人會給他好臉色看了。
如果是兩個小時……她們也許早就離開,叫他準備好賠禮再說。
這女孩在他到這家餐廳不久就來了,現在他已經觀察她超過一個半小時,而她等的人到現在還是沒來……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讓她這樣等待呢?
他真的十分好奇。
陸兆毅的好奇心很快的被滿足了,因為那女孩的男伴,在整整兩個小時過後,終於出現了。
「鄭先生嗎?」經過漫長的等待,汪妙妙的情緒已經處於炸彈被引爆前的倒數計時階段。「我是汪妙妙,今天和你相親的人。」
「汪小姐,你好。」鄭先生臉上戴著大大的黑色塑膠框眼鏡,身上穿著套灰色西裝,看起來就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同時他的神情不帶一絲歉意。
「鄭先生,你今天好像很忙?」壓抑下滿心的怒火,汪妙妙逼自己一定要有笑容,畢竟這裡可是她老爸開的餐廳,要是她出現了什麼失控的舉動,被家裡的人知道可就不得了。
「是啊,今天公司出了點狀況,本來我是可以早點走的,不過我不放心。」鄭先生聽到她提及公事,立即興致勃勃的順著話頭說下去。「我手下的那些人沒一個可以放心的,所以我只好留下來解決……」接著他一口氣講了堆汪妙妙聽不懂、也不想聽的話,然後他自以為幽默的說:「經過這麼忙碌的一天,我都快餓死了,聽說這裡的東西不錯,用來慰勞我空虛的胃,剛好。」
聽到這句話,汪妙妙幾乎可以聽到她心裡的火山開始轟隆轟隆的爆發。
這傢伙兩個小時前就應該到了,現在才到居然只顧著自己的肚子,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鄭先生,你說的完全沒錯,這裡的東西的確非常好吃。」這傢伙絕對不曉得開這家餐廳的就是她老爸。「說這裡的食物是全台灣最好吃的也不為過,當然價錢也是我聽說過最貴的呢!
「像一杯紅酒,小小的一杯就很貴耶,因為侍者說這酒多珍貴又多珍貴,所以我就好奇點了杯。」她故作小心的看著他,「鄭先生,這餐你真的要請客嗎?」
一般相親,都是男方付錢的多。
這幾次她透過錢家姊妹的男朋友安排的相親,也都是男方付錢。
「這不算什麼。」鄭先生眉頭皺也不皺,豪爽的說:「你想點什麼儘管點,一頓飯的錢,我還沒放在眼裡。」
「真的嗎?」聽到他這麼說,汪妙妙忍不住綻開笑靨,這個笑是發自真心的,因為等他看到帳單後,相信他絕不會再說那是筆小錢,嘿嘿!「太好了,剛才我肚子好餓哦,所以點了些東西吃,但這裡的菜單都沒有標明價錢,所以我也不曉得我到底吃了多少錢。」
鄭先生似乎想在她面前表現出大方的樣子,不在意的說:「沒問題,這餐由我來買單。」
她要求相親的對象,是要有錢得不知道多有錢,並且年輕又帥的男人,可不曉得她是得罪了錢家兩姊妹的男朋友還是怎麼地,介紹來的男人,離有錢到不曉得多有錢,都有段明顯的差距,就連「年輕」又「帥」這兩個要求,更是差得遠了。
以她二十三歲的年紀來說,年輕男人的定義應該不會超過三十三歲吧?
她第一個相親對象,年紀三十五,有個圓肚子,和個半禿的油頭。
第二個相親對象,年紀三十,勉強算得上年輕,卻一臉的痘子,講話慢吞吞的,沒有一句能一口氣說完,據錢佩妮的男朋友說,這是他實驗室裡的明日之星,假以時日一定能為國內的生技事業做出重大貢獻。
哇咧!他媽媽的靠左邊!
她要找的是男朋友,可不是什麼偉人!
第三個相親對象,也就是此刻坐在她對面的鄭先生,他是她死黨兼麻吉的妹妹的男朋友介紹的。
為了保證品質,她甚至付給錢佩妮的妹妹錢曼妮五千塊的介紹費,還記得錢曼妮說這個鄭先生性格風趣,為人瀟灑,外型俊俏……
天花亂墜的講了一大堆,害得她捺著性子坐在這裡等這個據說是人中之龍的鄭先生。
在看了這男人的廬山真面目後,她現在只想到兩件事——
第一,幸好她在他來之前已經吃飽了。第二,她要叫錢曼妮把錢退還給她,並多加五千塊的精神賠償費。
「鄭先生,你真是個體貼的人啊。」汪妙妙滿臉笑容的說著,「那你一走也不會怪我臨時有急事要離開吧?」
「啊?」鄭先生一聽,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
汪妙妙也不理會他,逕自將帳單遞到他面前,「四萬五千七百八十塊,就麻煩你付囉,我還有事先走啦!」
人家徐志摩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她汪妙妙是拍一拍肚皮,不留一點剩菜,憋了一晚上的烏龜氣,在看到他看清帳單上的金額後,一古腦全吐出來了。
惡整了鄭先生後,汪妙妙當然不會笨到留在原地,好讓對方有逮到她的機會。
她婉拒了餐廳經理要她留在貴賓室,等計程車來送她回家的提議,她打算到路旁攔輛計程車,直接殺到錢家找錢曼妮算帳。
再說,要是留在餐廳裡,雖然鄭先生絕對猜不出她在哪裡,不過她可不想在餐廳遇到熟人。
她這人天生就不會說謊,萬一讓熟人知道她是來相親的,那往後她可就無安寧之日了。
就像她在寫給死對頭林俐琦的信裡寫的:我爸這麼有錢,我就賴在家裡當大小姐,讓我爸養我一輩子就好了。
是啊,反正她老爸也說啦,汪家的女兒不需要別人來養。
就算以後老爸、老媽不在,她哥哥也會照老爸的意思繼續養她。
老爸超有錢,老哥超會賺錢,她這個當女兒、當妹妹的,要會想嫁人不是昏了頭,就是被人下蠱。
想她汪妙妙這輩子除了和林俐琦不對盤外,應該沒做出會讓人想對她下蠱的惡毒事才對。
所以,只要她老爸和老哥挺得住,她打算一輩子死巴著他們不放,往後的日子肯定幸福又快樂。
想著想著,她心情大好,一時興起,便哼起歌來。
心情越好,她唱得越大聲,反正四下無人,大聲唱歌也不犯法。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熟悉的叫喚聲——
「妙妙,我一下車就聽到有人在唱歌,果然是你。」
開口的人,正是汪妙妙常掛在嘴邊,那個有錢到不曉得多有錢的老哥汪勇儀。
「你怎麼會在這裡?是和誰來吃飯?」
汪妙妙被他嚇了一跳,「沒……沒啊。」她吞了口口水,連忙轉開話題,「哥,你別突然在我後面出聲,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耶!」
「一點都不突然,任何耳朵沒聾的人,都能聽到我的腳步聲。只要你唱歌的時候,能把音量降低一半,聽到我的腳步聲絕不是問題。」不讓她轉移話題,他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你今天到爸開的餐廳來,到底有什麼事?」
「沒、沒啊,我沒事不能來吃飯啊?」幸好有夜色做掩護,沒讓汪勇儀看到她心虛的表情。
「吃飯?你不是說你同學的弟弟煮的飯,比我們家大廚煮的還好,所以天天到人家家裡吃免錢飯?」
「那個……我吃膩了,想換換口味嘛。」
「是嗎?」汪勇儀根本不相信她這蹩腳的借口,她一定有事瞞著他。
「當然是啊。」汪妙妙知道要是讓她老哥繼續套她的話,她肯定會破功,連忙轉動腦筋想著脫身的借口,可惜她腦子平時不常用,無論她怎麼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能完美敷衍她老哥的借口。
「我說妙妙……」
就在汪勇儀準備對她來個訓話時,另一個聲音解決了她的困境。
「汪先生。」一名男人邊說邊走向他們。「真巧,我出來透透氣,就看到你了。」
汪妙妙好奇的瞥了眼她的救星,不過在暈黃的燈光下,實在瞧不出他長什麼樣,她只知道這男人聲音很好聽,低沉又帶了點磁性。
她不禁想,這聲音要是唱起歌來,不知道有多好聽呢!
「陸先生,真是抱歉,讓你久等了。」汪勇儀立即換了個表情,嘴角呈十五度上揚,眼角也微往上彎。「我沒想到公司開會,會拖這麼長時間。」
「無妨,為了公事,我可以理解。」陸兆毅不在意的說,「還有,叫我兆毅就可以了。」
原來他叫陸兆億啊……汪妙妙自動將他的名字給改了。
她心理不禁想著,嗯,他這名字取得真好,從商的人,錢當然要兆億的賺,才夠多嘛!
「好,那你也叫我勇儀。」此刻,汪勇儀已經把妹妹還在現場這事給拋到腦後了。
不過他忘了,陸兆毅可沒有。
「對了,這位小姐是?」他客氣的瞥了眼汪妙妙。
汪勇儀循著他的視線瞧過去,連忙說:「她是我妹妹,汪妙妙。」
陸兆毅走近她,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陸兆毅,很高興認識你,妙妙。」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汪妙妙把這個名字取得超好的男人的臉給看一清二楚。
他有個挺直的鼻樑,一雙深邃的眼睛,雖然光線不是很明亮,但是他一定像小說裡寫的,眸光銳利又堅毅。
還有,他的手掌好大,幾乎有她的兩倍大,她的手被他握住後,她都看不到自己的手掌了。
當他用迷人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時,她有幾秒鐘的恍惚。
這時她才想到,這是她老哥的客人,她要是再這樣晃神下去,可丟臉了。
她連忙用力的搖搖頭,不搖還好,一搖頭髮全亂了……本來就已經夠亂了,現在只有金毛獅王謝遜能和她比亂了。
「你好,我是汪妙妙。」亂了、亂了,她不只頭髮亂了,連心情也亂了。「很高興認識你。」
「兆毅,你一定餓了吧?不是我自誇,我們餐廳主廚手藝是一等一的好,只要是吃過的人,沒有不說好的。讓你等了這麼久,請你一定要讓我好好的補償你。」
汪勇儀拉拉雜雜說了一大串,完全沒注意到陸兆毅仍握著他妹妹的手不放,而汪妙妙則是紅著臉,低著頭,任由他握著。
就在汪妙妙以為自己快被羞赧的烈焰給燒成灰燼時,陸兆毅終於放手,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後,才隨著汪勇儀離開。
那一眼,讓汪妙妙徹夜失眠,連帶的讓她忘了要去找錢曼妮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