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內,耿毅桓和另一位結拜兄弟展昊相偕喝著悶酒,各懷心事的兩人出奇地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耿毅桓才意興闌珊地開口,「今天怎麼沒陪你娘子,突然拖我陪你喝酒?」展昊才和舞兒成親沒多久,應該還處在新婚期的甜蜜恩愛中,不該有這種鬱悶的表情才對。
展昊不答話,只猛喝著酒,彷彿想衝散心中的鬱結。
「喂,講點話好不好?」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沒閒情逸致安慰他。
「女人……在哪種情況之下……會疏離丈夫?」
「你們吵架了?怎麼搞成這樣?」
「我要是知道原因就好了。」又一杯酒下肚,他歎了口氣。「你瞭解女人的心到底在想什麼嗎?」
耿毅桓搖搖手。「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瞭解!」否則他就不會對那女刺客的不告而別那麼鬱鬱寡歡了。
想了許久,他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離開,而且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不讓他知道她是誰。第一次,他對女人產生了無法形容的情愫和好奇心。
他忘不了她啊!
「懂女人的小子還在荊州風流快活呢!」該死的辜仲衡!需要他時,連個影兒也不見,不需要他時,又偏偏愛纏著人。
「女人心更是難懂。」展昊做出結論。
「沒錯。」耿毅桓心有慼慼焉。
「對了,聽仲衡提起,那夜有兩名女刺客夜襲中尉府,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耿毅桓喃喃地重複他的話。
事情發生了那麼久,他從沒仔細去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顆心完全懸在那個女刺客的安危上,她無聲的離去後,他更是失魂落魄,幾乎忘了那晚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戰書是出自男子之筆,並非女子,這點他十分肯定;但夜闖中尉府的卻是兩名女刺客,顯然她們對戰書一事並不知情,否則那夜她們就不該有措手不及的反應。
再者,她們若是要來刺殺他,為何反被暗器所傷?這也是矛盾之點。想必此事幕後主使者另有其人,並不是那名女刺客。
「聽說你生擒了其中一名女刺客,還耗損內力為她驅毒?」
「看來仲衡跟你說了很多。」
「他只是擔心你會被美色所惑,要我多盯著你一些。」
「你們都想太多了。」
「那名女刺客現在……」
「走了。」他輕描淡寫的說。
「走了?」展昊一頭霧水,「還沒調查清楚她夜闖中尉府有何企圖,你就放她走?」
「她自己走的。」
「逃跑了嗎?那需不需要發出通緝令緝捕她?」
「通緝令」這三個字令耿毅桓不舒服地攢起眉,立即否決,「不需要!」雖然發出通緝令也許可以讓他們再相見,但他不希望用這種方式尋人,即使他多麼渴望再見她一面。
「你就這樣放過她?」太奇怪了,不太符合老大追根究柢的個性。展昊嗅出事有蹊蹺。
「別淨談我的事,你呢?」他顧左右而言他。
兄弟的默契讓展昊明白他不想再多談刺客的事情。老大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而他自己也需要時間好好釐清和舞兒之間的一切,在還未想清楚之前,家還是得回。
「我回去了。」展昊站起身。
「要回去了?」耿毅桓聳聳肩,「好吧,我就放你一馬。回去好好跟她談談,把你們之間的心結講開,什麼天大的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
「但願如此。」展昊咕噥一聲,走出小酒館,留下耿毅桓獨自坐在那裡。
耿毅桓看了一眼窗外,狂風大起,想必又將有一場大雷雨。
唉,他不想回去那個全都是男人的中尉府。
首次,他深刻地感受到那股強烈的陽剛氣息是多麼的壓迫人。
以往他是不可能有這種排斥感,他一向認為女人是麻煩,所以中尉府內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清一色都是男人,已有妻小者,則另置別院讓他們居住,連奴僕也全是男人。
原本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自從救了那個女刺客後,他突然渴望府內能夠加入一絲絲女子的柔和,平衡一下過分沉重的陽剛味。
天天望著她,就莫名的感到心安;見到那蒼白的臉上仍舊帶著冷漠和倔強,他就會無法壓抑地憐惜,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該不會真的被老二說中,他愛上了那個女刺客?
搜尋了一天又無所獲,莫愁垂頭喪氣地回到夢境。
真他媽的,怎麼會這樣呢?莫愁邊走邊咒罵。
她偷偷潛入中尉府,花了一天的時間在那如迷宮般的府邸中穿梭,一下子閃躲著巡邏的衛兵,一下子要避開打掃的奴僕,又險些在各式別院中迷路,天啊!她簡直快被逼瘋了。
這些當官的真是無聊,沒事將府邸建那麼大幹麼,九彎十八拐的像個大迷宮,簡直是有錢沒地方花嘛!最氣人的是,這麼大的中尉府居然沒有牢房,她真的被打敗了。
耿中尉的職責不就是維持京城治安嗎?抓到了犯人理應將他們關人大牢等候治罪才是,怎會找了半天,連個囚禁人的地方都沒有,那耿中尉把雪妍姐姐藏到哪裡去呢?該不會是安置在某間廂房吧?嗯,是有這種可能,雪妍姐姐受了傷,她姑且相信耿中尉是個君子,會給雪妍姐姐妥善的照顧,應該不會乘人之危才對。
莫愁決定傚法愚公移山,明天再去中尉府一趟,一間間慢慢地搜,應該可以找到雪妍姐姐,但一想起中尉府內上百間的廂房,她又忍不住哀號起來,再次肯定這個耿中尉的奢侈和惡劣,他一定是故意蓋這間大迷宮來整人的!
一連串的抱怨後,她踩著如烏龜般的步伐朝大廳前進。踏入大廳,她的眼睛突然瞪得如銅鈴一般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雪妍姐姐?」
一個修長的身影立於窗前,夕陽餘暉灑在她身上,構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畫。
齊雪妍聞聲望向來人,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泛開了淺笑。
「雪妍姐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莫愁奔過去一把抱住她,眼眶中的淚水不停地打轉,終於放下這些天來的擔心和憂慮,此時,她的心裡滿是重逢的喜悅。
齊雪妍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別哭了。」
「人家好擔心你哦!」
「傻瓜,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你中的毒……」想起當時的情況,莫愁自她懷裡抬起頭。
非常清楚莫愁追根究柢的個性,她輕描淡寫地解釋,「耿中尉救了我。」
「耿中尉?他沒有對你怎樣吧?」
齊雪妍搖頭,「他是個好人。」
除了爹以外,她首次這麼肯定一個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還盤踞了她心底的一角,牽動一股達她都無法解釋的情緒。
「雪妍姐姐,」莫愁研究著她的表情,「我覺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樣耶。」她雖然粗枝大葉,仍嗅到一絲異狀。
「哪裡不一樣!」她聞言失笑。這小妮子又在想些什麼了!
「說不上來,好像……」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她為難地蹙著秀眉。
好像……是雪妍姐姐身上出現了一點「人性」吧!
若說她們姐妹三人誰最適合當殺手,第一個閃過莫愁腦子的身影就是齊雪妍。
因為她冷酷、少言、無情,除了在她們面前之外,她鮮少有情緒表現,連話都懶得多說,十分符合當殺手的條件。這和她從小的生長背景有關,爹娘的惡意遺棄,以及她所背負的不祥之說,令她不再對人表露出七情六慾,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與人維持適當距離。
但這次大難不死,真的讓她有所改變,多了那麼一點點人人都該具備的情緒。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她改變,但莫愁很為她高興,雪妍姐姐應該活得更快樂些。
「傻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了。」
「我才沒呢!」
「不談這些了,還是商量正事要緊。」齊雪妍目光一冷。
「什麼正事?」
「你忘了嗎?我一向有仇必報。」
「你是說……」莫愁欣喜地摩拳擦掌。
「對付童佬才是首要。」
她們聯絡上楊舞柔,才得知她遇襲後被大將軍展昊所救,兩顆心也相互吸引,訂了終生。巧的是,婚後他們才得知原來展昊是楊舞柔父親生前的得意門生,也是他為女兒所訂下的夫婿,陰錯陽差之下,兩個有情人經過許多磨難終能相守一生,令人欣喜。
另外,展昊和另外兩位兄弟已查出當年楊府滅門血案的元兇就是童佬,因此這一日眾人齊聚將軍府,共商剿賊大計。
「耿大哥,辜大哥,舞兒來為你們介紹,她就是我她曾經跟你們說過的好妹妹
莫愁。」楊舞柔喜孜孜地把莫愁拉到兩人面前。
「等等!她是那個名震武林的殺手『鬼見愁』?」辜仲衡一臉驚訝。這小鬼是殺手?年紀這麼小!
「沒錯。」
「鬼見愁是女的?」
「喂,你懷疑啊!」莫愁出聲抗議。
「不敢、不敢,只是久仰大名。」
「舞兒,你不是有兩個結拜的妹妹,另一個呢?」展昊問。
聞言,楊舞柔才注意到少了一人,「對了,莫愁,雪妍呢?」她轉身詢問。
「雪妍姐姐說她有事情要辦,一會兒就到。」
「舞兒,你另外一個妹妹該不會就是大名鼎鼎的冷面殺手『閻王』吧?」辜仲衡推測。
「孺子可教也。」莫愁搶著回答。
辜仲衡目瞪口呆,聞名武林的三大殺手舞姬、閻王、鬼見愁居然都是女子,而且年紀輕輕,真是令人震驚。
相對於辜仲衡的詫異,耿毅桓不發一言,默默地盯著莫愁,把莫愁看得心發毛。
「你……我們可曾見過?」耿毅桓覺得這聲音他很熟悉,似乎在哪聽過,但不知該如何問起。
「有嗎?我沒印象。」莫愁心虛地應答。
憑著她的輕功,她是偷偷潛入中尉府幾次沒錯,雖然常常在中尉府繞得暈頭轉向,理應沒有引起什麼騷動才是,而且除了同雪妍姐姐去偷拳譜那次與他打過照面外,並沒有再見過他,為什麼他會這麼問?難道那夜的交手,他對她留下印象了?不可能吧,她可是蒙著面。
「老大,搭訕還用這種方法,太老套了啦!」辜仲衡戲謔道。
不理會辜仲衡的玩笑話,耿毅桓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的閃爍其辭勾起了他心中的疑雲。
他仍不放棄的繼續追問,「我們真的沒有見過?」對了!這聲音像極了那晚夜闖中尉府的另外一名女刺客。如果莫愁真的是另一名女刺客,那一定認得「她」!他的心因此而狂跳起來。
「當然……」有,而且就在他的府邸,可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
是他推測錯誤嗎?早知道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真抱歉,大概是我認錯人了。」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失望和落寞,在場的人只有辜仲衡看出他的落寞所為何來。
此時,一位女子緩步進入大廳,杏黃色的裙擺隨著步伐輕飄,冷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仔細看,辜仲衡倒抽一口氣,「你是……」
「雪妍姐姐!」莫愁對著來人喚了一聲,也鬆了口氣。耿中尉咄咄逼人,一副想把她生吞活剝似的,好可怕。
「你……」呆愣半晌,辜仲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分明是那個女刺客!
齊雪妍循聲望去,對上一張陌生的臉孔,她面無表情地將視線調開,但不經意地定在不遠處另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上,那雙眼……是他!那個鷹眼男子,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是你。」耿毅桓緩緩吐出一句。
他的視線一直定在她身上,及時捕捉到她眸中一閃而逝的驚訝。
這樣的相遇,他們兩個均始料未及。
坐在花園內,小手輕撫著肚子,楊舞柔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殷公公等逆賊已繩之以法,一干人犯今日押往刑場斬首示眾,今天一大早,展昊便與辜仲衡和耿毅桓前往刑場,監督整個行刑的過程。
數日前,靠著莫愁和雪妍的指引,官兵大破羅剎盟總部,生擒了童佬,也將全數的殺手殲滅,了年楊家被滅門的血案。
本來她也想跟去刑場,但展昊怕那種血腥的場面會嚇到懷著身孕的她,堅持不准。陷入思緒中的她無奈地搖頭,看來他真的已經把她當成陶磁娃娃般保護。
剛才聽小蝶說,犯人已經行刑。看來,展昊也快回來了。
「舞兒姐姐。」一陣女音打斷了她的冥想。
「莫愁,你來了。怎麼不走大門?」
莫愁輕盈地從屋簷躍下,身後跟著齊雪妍。
「才不呢!走大門還得繞好久,太累人了,還是翻牆比較快。」莫愁不以為然地道。
「懶鬼!」楊舞柔愛憐地撫著莫愁的小臉。
「小娃娃,你在你娘的肚子裡要乖乖的哦,等你出來之後,阿姨一定帶你去闖江湖。」莫愁的小手覆在楊舞柔的肚子上,喃喃自語。
「莫愁,你打算帶壞他啊?」
「才不會呢!有我這個小阿姨做榜樣,他以後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孩子。」
「以你為榜樣就糟了。」楊舞柔寵溺地笑斥,隨即眼光轉移到齊雪妍身上,看到她的包袱,她怔愣的問:「雪妍,你……」
「我是來辭行的,我想回老家看看。」齊雪妍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怎麼突然想回去?」
「有些事情需要理出頭緒。」
「你不是在躲耿大哥吧?」
齊雪妍一呆,在別人的眼中,她像是在躲避嗎?
自和耿毅桓相遇開始,他帶來的壓迫感總是迫得她喘不過氣,即使週遭有許多人,他仍絲毫不避諱地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露骨且赤裸裸的眼神令她害怕。她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只知道她現在惟一能做的事是逃開!她曉得這是一種懦弱的舉動,但也只能任由自己懦弱下去。
齊雪妍原本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迷惘,楊舞柔知道她猜對了。
「那日雪妍姐姐和耿中尉帶兵去圍剿總部後,就一直魂不守舍。與童佬交手時,好幾次都差點被童佬所傷,所幸耿中尉出手相救。」莫愁在楊舞柔耳邊密告。
雪妍和耿大哥的事,她有聽展昊提起。雪妍這個老愛把心事封閉的小妮子看來很不好搞定,耿大哥恐怕得辛苦了。
「你要回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她抬頭朝楊舞柔苦澀地一笑,「放心,我會趕在娃娃出生之前回來的。」
「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楊舞柔滿心不捨。
「我會的。」齊雪妍走近楊舞柔的身側,執起她的手,柔柔地望著她,「舞兒姐姐,你也要好好照顧身體,我答應你一定盡快回來。」
「我等你。」楊舞柔的手覆上了她。
「雪妍姐姐,你要快點回來哦!」莫愁也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