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好,等會進去以後,不許你再胡說八道,也不許胡鬧。懂不懂?"推開門進院子時,高陽湖轉頭又交代一聲。
朱鎖鎖甩甩頭,不置可否。
"你怎麼一直像個老頭似,好口囉嗦。
高陽湖搖頭苦笑,正要開口,被朱鎖鎖搶接了說道:
"我本來就不年輕了——對吧?你是不是又要這麼說?"
"知道就好。"高陽湖自找麻煩又無可奈何地看她一眼,嘀咕了一聲。
他不得不怎麼小心謹慎、大費周章地提醒她。大半夜帶一個年輕女孩回家,解釋起來已經夠麻煩,他可不想再惹什麼風波,徒生糟糕。而且,有些人沒事就愛大驚小怪。
"這裡好安靜哦!"朱鎖鎖左顧右盼,似乎對這種安靜感到稀奇。
"這麼晚了,當然安靜。"
時間其實不算太晚,剛過十點而已;不過,對高陽湖這種生活規律的性格來說,這個時間已經夠晚了,算得上是"大半夜"了。
"原來你住在這樣一個地方,難怪會那麼——"朱鎖鎖打量地張望四的夜暗,咬咬唇,思量什麼地,沒再說下去。
房子位在住商混合的高級區,傍偎在大街深處的巷內,鬧中取靜。兩層樓的透天建築,有個不算小的院子;院內,疏落地種了棵長青樹和一些花草。巷子兩旁,多是一些四、五層樓高的現代式公寓,偶爾夾處一間像這樣的透天厝,參差對照下,更顯得整個環境的幽靜。
出了巷子左轉過兩個街口,即是大街道,商店林立,銀行、服飾店、餐館等,熱鬧非常;更顯得這邊巷內的幽靜,脫離人間似的天堂。
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可以使人變得沉潛。但這樣的環境在朱鎖鎖經驗之外;這樣的"靜",一時更讓人窒息。
高陽湖回頭瞅她一眼,知道她沒說出來的是什麼,不外是彆扭、無趣、呆板什麼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朱鎖鎖會意,對他那個眼神微微笑說:"不過,習慣了這樣的安靜,窒息慣了,難怪不大能接受生活裡額外的刺激。"
"你指什麼?"
"沒有啊。其實我挺喜歡這裡的。"她張嘴含了一口靜涼的空氣。
"你這算是稱讚嗎?"高陽湖輕哼了一聲。
"沒錯。"她又輕笑一聲,顯得很愉快,挽住他的手臂。
他說不過她,轉身去開門,藉著轉身的動作擺脫她的牽挽,處處流露固執的痕跡。
屋內燈火大亮,特地盛展著迎接他們般。廳裡有個像管家又像警衛似的老頭等著,看見他們,立刻迎站起來,狐疑地看著朱鎖鎖。
朱鎖鎖衝他一笑,逕自走進客廳,像回到自個兒家裡一樣自在。
"少爺?!"老頭轉向高陽湖,拖得老長的疑惑的語氣在問到底怎麼回事。
朱鎖鎖瞇了瞇眼,衝他又是一笑。管家五十多歲了,樸拙的臉有著堅定的固執;長的就是那種照顧他一頓飯,就感激得涕零淚下、捨身以報的舊時代和舊小說裡的古董忠僕典型。這種過時的稱呼,從他口中吐出,反倒一點也不顯得奇怪或唐突。
"忠叔,"果然,高陽湖這麼叫喊。"時間不早了,我想先休息。明天我再跟你解釋。"
朱鎖鎖抿嘴悄聲再一笑,跟著喊說:"忠叔,您好。"
如果她猜的沒錯,這忠叔八成在高陽湖父親或祖父的時代就在高家,在他們家的時間與資格恐怕比高陽湖還老,搞不好高陽湖還是他拉拔看著長大的。名義上雖是管家僕人,但實際上可能高陽湖對他都得禮讓三分。就像種先代君主托孤、輔佐幼主的大臣,雖然最終都干涉不了什麼大局或決定,但什麼事都要管一管、攪一攪。
忠叔對她稍嫌熟絡的笑容與叫喊瞪瞪眼,拉長一張古板的臉,上下打量她,詰問道:
"你到底是誰?跟我家少爺有什麼關係?"
"我?"朱鎖鎖飛快地掃了高陽湖一眼,狡黠地勾勾嘴角,挽住他,要笑不笑地說:"我是他的愛人。"
高陽湖沒料到她會這麼胡鬧,但有預料她一定會惹麻煩地蹙蹙眉,瞪她一眼,脫下外套丟在椅子上,往廚房走去,邊走邊說:
"有什麼吃的嗎?忠叔?今天在實驗室耽擱了一晚,連晚飯都沒吃——"他倒了一杯水,喝了兩口。
朱鎖鎖跟著進廚房,盯著他手上那杯水瞧。他不及細想,下意識地順手將那杯開水遞給她。她接過去,自然地沒有一絲猶豫,把剩下的開水喝完。
她把杯子還給他。嘴唇被水濕潤,呈現新鮮的誘惑。她伸出食指按住自己唇上沾了那濕潤,移觸到他唇上。
"咳咳!"忠叔進來,咳了兩聲。氣氛太異常,他竟覺得有不該闖入的莽撞。
高陽湖回過神,暗自心驚。有些恍惚他怎麼會做出那種下意識的舉動。
"少爺到廳裡等會,我馬上做,很快就好。"忠叔說。
"不必太麻煩,隨便炒個飯就好——"朱鎖鎖在一旁扯扯高陽湖的衣袖,他轉頭看她一眼。只那麼一眼,沒有多餘的言詞與動作,就心有靈犀。"麻煩你準備兩個人的份量,忠叔。"他吩咐道。
忠叔嘀咕一聲,算回答又算牢騷,揮揮手趕他們出廚房。
"你好像我肚子裡的蛔蟲,我想什麼你都知道?quot;出了廚房,朱鎖鎖撇撇嘴角,作弄地瞅著高陽湖。
他又瞪她一眼,將她拉遠一些,板著臉說:
"我說過,不許你胡說八道的。你最好別再胡鬧,少惹麻煩!"
"我哪有胡鬧?!又惹了什麼麻煩?"她臉上一抹故意尋鬧的笑紋勾得好狡獪。
高陽湖閉著氣,再瞪她一眼,咕噥說:"我看你本人就是個大麻煩。"
聽起來倒像是後悔。朱鎖鎖眼尾一瞥,睨他一眼,一副"聽到了偏要裝作沒聽到"的狡黠神氣。
"你別那麼彆扭。有我這麼年輕的愛人,有什麼不好的?"他愈是嚴肅正經,她愈是要撩弄他。
"你以為你年輕,就沾沾自喜?"高陽湖雙手交叉在胸前,板著臉反擊說:"光靠青春吸引人的女人是無法長久的。美麗源自於魅力。"
"誰說的?"她"哦"了聲,又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可可'香奈兒。你沒聽說過嗎?"
"那不過是要安慰那些不年輕、長得引不起別人興趣的女人罷了。不然,你以為香奈兒那些香水、化妝品和貴得坑死人的衣服是怎麼賣出去的?"
這嘲諷、這語氣、這撇嘴要笑不笑的神情,突讓高陽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剎那湧出股熟悉感,距離很近,卻捕捉不起來。
"你不是很推崇香奈兒說的話嗎?言行舉止不是以她的話為標準?"他軟軟刺了她一記,走近幾步,企圖捕捉那感覺。
"她又不是神,說的話也不是聖旨,我幹嘛做什麼都要照她說的?"她不輕不重地擋回去。
她就是她,朱鎖鎖;她是不會讓任何人成為她的主宰的。她不會照著別人以為是的軌跡去繞行,只管放任自己願意的感情燃燒。
高陽湖又往前走近一步,那種感覺更強、距離更近了,再靠近一點就可以捕捉得起來。朱鎖鎖不像他熟悉的那些依照社會規範行事的一般女孩;也不純然是那種強調自我、裁炊家標榜自己的格調色彩,到頭來放眼過去卻全部一個樣的新類異種。她自我又媚俗,自成一格卻又趨附流行;沒有絕對的立場,也沒有一定的風格型態。但她就是她,那麼理所當然的?br 他微鎖著眉,朝她又走近一些。再差點——那感覺更近了……
"少爺。"忠叔端了兩盤炒飯出來。
這攪動,使得高陽湖心中感覺的線斷縮掉,斷縮成一團疙瘩,徒成多心。
"這麼快就好了?!"炒飯的香氣引得朱鎖鎖更加覺得飢餓。"謝謝,忠叔。"
高陽湖跟著過去,才坐定,就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掉了一大半,簡直用吞的。
"慢點吃!小姐。你這樣會噎著的!"忠叔看不過去,咕噥著。
他從來沒有看過女孩家吃東西像她這麼不秀氣的,一點都不懂得矜持,既粗魯又沒氣質,而且沒有教養。
"我叫朱鎖鎖,你叫我鎖鎖就可以。以後還要麻煩你了?quot;朱鎖鎖搖搖湯匙說道。
忠叔搖頭歎氣。這叫什麼"鎖鎖"的,教養實在太差了。"少爺?!"他實在不明白,沉穩不苟的高陽湖怎麼會帶這樣的一個女孩回來。
他打小看他長大,明白他的個性,知道他一向不大和女人應對,不會主動與女人搭訕,也絕不會和女人牽扯不清。自動找上門的不算,他從來沒見他帶女人回來過,態度一直很慎重。他會主動帶女孩回來就表示他對她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因為某種原因,所以我暫時先帶她回來。"高陽湖簡扼的解釋,無意多說。
他本來就寡言沉默,不愛多說話,三言兩話能解釋清楚的事,絕不多廢話;而像這種複雜不清的事,話太多徒增麻煩,他也乾脆不多說。
忠叔知道再追問也沒用。高陽湖悶葫蘆式的個性他非常清楚,他認為該說的簡單兩句說明白後,就絕不會再多說一句,再怎麼追問,他還是不會說。
"你跟這位朱小姐認識很久了嗎?少爺?"雖然明白只是多此一舉,他還是忍不住又問道。
"那要看你是怎麼算的嘍!"朱鎖鎖嘴裡塞滿炒飯,草草嚼兩下,和著口開水吞嚥下去,還誇張地拍拍胸口。
忠叔忍不住又搖頭。他不是不懂得率性自然的好,但到他這年紀,他喜歡一切按規矩來;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談吐要文雅、舉止要優雅,態度要大方得宜。可這叫什麼鎖的女孩,沒有一樣符合這規矩。
"你說你叫'朱鎖鎖'?"他著心打量她。因為有了年紀,口音有點濁,咬字也不是很清晰,朱鎖鎖名字那兩個疊字叫起來又拗口,他吐出口中不是"餿了"就了"瘦了"。
"嗯。你叫我鎖鎖就可以。"朱鎖鎖點頭,想想又若無其事地加了一句說:"不過,你還是叫我'朱兒'好了,叫起來比較順口,也比較親切,對吧?"
朱兒?!
高陽湖猛地怔了一下,愕然抬頭,發愣地看著她。
他對這個名字很敏感,下意識地受牽引;心裡那團疙瘩,隨著這名字的烙印,愈擴愈大。他就那樣愣望著她,若有所思地,眼光因思索而感癡凝,出神地凝視住她。
那種叫他似曾相識的感覺回來了。
朱鎖鎖臉上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態,那種似笑非笑、撇撇嘴角的模樣,如此讓他想起一個人。雖然用"玩世不恭"來形容女孩子,不是很貼切,但在,她那表情神態,就讓他想起那種水手性格的標誌,想起那個水手性格的男人——朱奇磊。
朱鎖鎖和忠叔拉雜地閒扯一會,回過頭,見高陽湖楞楞地瞧著她,神氣古怪又若有所思。她看看自己吃去一口尚剩下半匙的炒飯,又看看他,順手將那半匙炒飯餵到他嘴巴。他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張口將炒飯吞下。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她。
看他的表情,還像在出神狀態,但那眼神卻很清醒。忠叔覺得詫異又迷糊又不解,這一切實在不太對勁。
"少爺?"他試著探詢怎麼回事。
高陽湖移開視線望向忠叔。
"怎麼了?"冷靜沉穩的眼神倒使忠叔懷疑自己的多心。
"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忠叔臨時改口,決定不多管閒事。男女的事本來就很平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再說,他相信高陽湖做什麼事都自有他的道理。而且,即使他想管也管不了;反正高陽湖也不是小孩了,他決定不再多口囉嗦,落得清閒。
從高陽湖父親那代起,他就在高家幫忙了。雖然和高家沒有親緣關係,但三十幾年的情誼比什麼都強。他沒有親人,一直住在高家,久了倒也成了高家的一份子。高陽湖對他一向尊重,從來沒當他是僕人;他也把他當小輩,不管他聽不聽,關於他的事,他也都要管上一管。
不過,一切還是都按照規矩來。就像他稱呼高陽湖"少爺"。他其實並不真正插手管他的事,頂多倚老賣老,說上兩句而已;至於高陽湖聽不聽,那是另外一回事,他也實在管不著。
"什麼事?"高陽湖問道。
忠叔拿眼角偷偷瞄狼吞虎嚥的朱鎖鎖,若無其事說:"魏小姐一晚上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我跟她說你還沒回來,她不死心,說是要親自過——"
話沒說完,門鈴趕急地鬼叫起來。
三人自然反應地對望一眼。忠叔咕噥著,不高興地去開門。
"忠叔,你怎麼每次開個門都這麼慢吞吞的,讓我等好久!"門口傳進來嗲細不滿的嗓音,先人而到。"陽湖呢?回來了吧?"
隨著一陣高跟鞋尖細的達達聲,出現一個時髦明艷的女人。長得多汁多肉;五官被覆蓋在紅藍黃綠的調色盤裡;一頭長長烏黑油亮的頭髮,如蛇般的卷在腰後,襯著碎花的緊身洋裝,一身熱帶叢林女郎的打扮。距離五十公尺外,就聞得到她那濃得嗆人的鴉片似香水味道,要誘惑人上癮似的,像熱帶爬蟲帶毒的唾液般麻痺獵物的神經。"陽湖!"她第一眼就抓住高陽湖。"你總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晚,也不打個電話給我——"抹得青紫的眼角掃到朱鎖鎖,腮旁變了顏色,不懷好意地瞪瞪她,拉高了嗲尖的嗓音,不依地黏向高陽湖說:"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管!你怎麼可以帶別的女人回家!"
高陽湖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朱鎖鎖。朱鎖鎖嘴角勾得很嘲弄,眼神布了嘲謔,尚且惡作劇地對他眨眨眼。
這些小動作都沒逃過那女人虎視眈眈的監視,維護獵物般惡狠地對朱鎖鎖警告地瞪視一眼。
朱鎖鎖好整以暇地自顧吃她的炒飯,偶爾要笑不笑地對高陽湖和那女人投上一瞥。忠叔在一旁,一句話也不吭,顯然的,他對這個女人看來並沒什麼好感。
"今天在實驗室裡耽擱了久一點,所以回來晚些。"高陽湖從頭解釋,對那女人的嬌嗔反而不答。"你找我有什麼事,丹華?這麼晚了還特地過來?"
"人家想念你啊!這你還不懂!我說的對不對?這位大姐——"朱鎖鎖真真假假的搶白高陽湖一頓,笑吟吟地轉向那女人,笑得有點捉弄,卻又那麼無辜真誠。
如果她猜的沒錯,這女人大概就是忠叔剛才說的什麼"魏小姐";再打量她那一身叫人眼花的熱帶叢林女郎似的打扮,八成和送高陽湖那條"糞蟲領帶"的是同一個人。
這女人遠看和近看簡直兩個樣。遠遠瞧,那像是蛇一樣蠕動的腰身款擺,襯上嗲細黏人的嗓音,還顯得風情撩人,有那麼幾分媚人的韻味;看仔細了,但見她眼角爬滿魚紋,塗了一團厚厚的白粉企圖抓住青春的尾巴,徐娘半老倒妖嬈蝕骨,偏偏卻不知趣地故弄少女似嗲嗔,肉麻透頂。
然而,這大概算是她另外一款的風情嫵媚。反正女人是沒有年齡的,能將男人牢牢抓住,那就是本事。
對朱鎖鎖的"好言相幫",她一點也不領情,又警告地瞪她一眼。轉向高陽湖,換上一個表情,少女一樣地不依撒嬌說:
"我們兩、三天沒見面了,打電話又找不到你,人家擔心嘛,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口吻和神態都裝小了十歲的嬌俏,雖然顯得肉麻,但卻有股說不出的媚態。
這女人!朱鎖鎖撇撇嘴角,支著下巴看著那女人。那一撇,像是略略的不屑,又像是不得不承認的讚美。魏丹華渾身裹滿了她沒有的嫵媚,而且妖嬈性感;更重要的,她有她缺乏的一種成熟風韻。那是嘗過男人味道的才滋出的蝕骨氣味,大半男人嗅了那氣味,都會有種動物性衝動,很容易受勾引。
"我很好,謝謝。"高陽湖說:"其實你不必特地過來,都這麼晚了。你等等,我再送你——"
他放下炒飯,想護送她回去;魏丹華先皺眉叫了一聲,打斷他的話,拿開炒飯,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態說:
"忠叔真是的,怎麼淨讓你吃這種東西!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油炒,那些油盡跑到飯裡,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而且也沒多大營養,快別吃了——"她從袋子裡取出一盒蛋糕,切了一塊。"哪,這是我親手做的。我想你忙了一天,肚子一定餓壞,忠叔做的飯菜都太油膩,不好消化,所以特地為你準備這些點心。我特別選低脂的奶粉;低糖、低卡路里,各種營養都兼顧,你放心吃吧!"
一塊蛋糕,她說的像仙丹一樣。就算真的像她說得那麼神奇,可上頭那一層奶油,光是看了就叫人消化不良。
"你啊,沒有我在身邊就是不行!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一股腦將忠叔的存在全盤否定。
忠叔氣鼓鼓的,臉色漲得紅紫。
"有忠叔照顧我,你不必替我擔心。"高陽湖說道,對那塊蛋糕動也不動。
"就是有忠叔在,我才擔心呢!"魏丹華一副女主人的身段口吻。"忠叔年紀大了,腦筋死,很多觀念改不過來。我不是說忠叔不好。你這樣不會照顧自己,我不親自在你身旁照顧你,實在不放心。"說著妖媚地瞇眼露個笑,有意無意地黏向高陽湖。見他瞪著蛋糕不動,在他懷裡蠕動說:"怎麼不吃?這是我特地為你親手做的!來,我餵你吃!"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黏黏膩膩地將蛋糕喂到他口中。
"我自己來就好了。"高陽湖擺個手執意不讓她喂,倒是沒有拒絕她的勾搭和黏膩。
忠叔臉色變得更難看,滿肚子氣,整個嘴巴往下垮成一道拋物線。這女人,沒事就愛大驚小怪。
朱鎖鎖吃一口停一口地吃著她的炒飯;時而興味盎然又那麼一點若有所思地看看高陽湖。
高陽湖不是小孩,也不是完人,以他這年紀,跟女人有什麼是很正常的事。她好奇的倒是他的態度。"眾目睽睽"之下,對魏丹華的勾搭黏膩,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困窘和不好意思,反倒自如得很。這哪點像是內向自閉、女人沒有經驗、不擅和女人應對的"蒼白貧瘠"的男人?
如果"眼見為憑",那麼,她"聽到的"跟她"看到的"高陽湖,大概發生了"突變"。
"好吃嗎?要不要再吃一塊?"魏丹華滿意地看著高陽湖把蛋糕吃完,嗲嗲地親熱追問,黏瘩瘩的。
她故意貼近了,大腿貼住他的大腿,多汁的胸部有意無意地牴觸到他的胸臂,隨著話聲身體微微地傾仰而生出種靜電的摩擦。而這些摩擦,極易撩起那個肉體內部某處靜止的騷動。
"這樣就夠了。我——"
"好嘛!再吃一塊!"
高陽湖堅持不住,只好又吃了一塊,吃得很快,像急於結束什麼似的,嘴巴四周沾滿乳汁凝固一般的奶油。
"看看你!吃得滿嘴都是,像個小孩一樣!"魏丹華一邊嗲聲嬌笑,一邊為他擦淨嘴角。回頭以女主人的姿態,吩咐說:"忠叔,麻煩你把蛋糕放到冰箱裡,明天早上再端出來給少爺吃。那盤炒飯,就倒掉吧!油膩膩的,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以後別再弄這種東西給陽湖吃了,明白嗎?"
光是那吩咐交代的姿態口吻就讓忠叔聽了眉頭直打結,更別提那一大團叫人火冒三丈的事情。
他板著臉不說話,嚥了一大口悶氣。
"倒掉了太可惜,不如給我吃吧!"朱鎖鎖露出可惜的神色,一臉嘴饞,把那盤炒飯移到自己面前。
"這陽湖吃過的,你也要?"魏丹華連正眼都不想看她。
"沒關係,我無所謂的。"回答地嘻嘻哈哈。
這女人實在真不聰明,竟然把忠叔當僕人看待;而且擺出一副資產階級雅痞的假高貴,又副女主人的姿態身段,對這個屋子的事越權干預,更是犯了忠叔的大忌。她如果聰明,就應該什麼都別管,也不要干預,只要牢牢黏住高陽湖就好;偏偏她實在夠愚蠢,頤指氣使地討人嫌。
"朱兒小姐,我看還是——"忠叔也沒了主意,看了看高陽湖。對朱鎖鎖,倒親近了幾分。
高陽湖沒料到朱鎖鎖會這麼做,意外之餘顯得有幾絲難以察覺的狼狽。
"你不要胡鬧!"對魏丹華的黏膩,他自有種成熟的處之泰然的心態;好歹長到三十多歲了,對女人,他沒有理由慌張失措。偏偏,對朱鎖鎖不按牌理出牌的近似惡作劇的捉弄,每叫他皺起眉來。男人的口水不能亂吃的,這道理她難道不懂?!他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在捉弄,就是有那種狼狽的感覺。對魏丹華的誘惑,他可以以成熟的方式回應,無關太多的臆想;而對朱鎖鎖的不按牌理出牌,時讓他覺得傷神。他不喜歡和女人有太多的牽扯,那太麻煩了。本來,如果他願意,閉著眼什麼都不管,他應該可以擺脫朱鎖鎖的,偏偏為什麼他會覺得放不下,而拿她沒辦法?
"忠叔,"他轉向忠叔。"麻煩你把飯收進冰箱,明天把它熱熱我再吃。"
"陽湖!"魏丹華嘟起嘴,不滿地抗議,負氣起來背著身走到一旁。肥鴨似的屁臀,多肉富彈性,隨手捏一把,都可以擰出汁水與脂肪來。
忠叔扳回一城,眉色飛揚,勤快地將炒飯和蛋糕收進廚房冰箱。
桌旁剩下朱鎖鎖和高陽湖。她支著下巴看著他,對他招招手;他慣性地又皺眉,不知她想做什麼,猶豫一會,還是移坐到她身旁。
"看看你!吃得滿嘴都是——"她學魏丹華嗲嬌的口吻,伸手指指他的嘴邊。"這裡,還沾著奶油呢!"
說著傾身靠向他,探出舌頭舔著他的嘴巴,又像小狗一樣去舔他的臉頰。
那種舌頭溫潤沙癢的觸感,挑動高陽湖的敏感。他本能反射地摸摸嘴角和臉龐,幾乎撞震到桌角,耳根都漲紅了。他幾近驚駭地望著她,幾乎語無倫次。
"你做什麼?!"
他以為他已經夠老得不知什麼叫"靦?quot;。再說,跟女人的經驗,該有的,他也差不多都有了;甚至連魏丹華的黏膩挑逗他都不會臊亂了方寸。但朱鎖鎖這一舔,卻莫名其妙地讓他差點失去控制;在他心裡嵌射進一個鉤,勾動他的心,甜蜜又疼痛。
太意外了,也許;讓他沒有防備。
"怎麼了?"魏丹華轉身回來,狐疑地看著他們。
她負氣地背著身子走開,原也是作作姿態,要高陽湖好言相求,一種手段而已,等了一會,卻等到一聲接近驚慌失措的狼狽。
"沒什麼。"高陽湖一語帶過,警告地瞪朱鎖鎖一眼,有些懊惱自己的反應過度。
朱鎖鎖一派若無其事,露個心照不宣的笑容,製造暖昧地對他眨了眨眼。
魏丹華對朱鎖鎖的"半路出現",始終不懷好意,帶著排拒,一副"誓不相讓"的捍衛姿態。
"我不管!"她追著高陽湖把事情交代清楚。"我要你說,到底怎麼回事?還有,這個女孩是誰?你不是有了我嗎?怎麼還帶別的女人回家!?"
"什麼叫'有了你'?!那可是你自己說的!"忠叔由廚房出來,在一旁風言涼語,帶點幸災樂禍的表情。"少爺還沒結婚,多交幾個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他要帶誰回來,也是他高興就可以,輪不到外人來說嘴。"
先前他還驚詫高陽湖怎麼突然帶個陌生女孩回來,這時卻完全改口,存心氣魏丹華。朱鎖鎖心裡偷笑,有趣地看著忠叔;果然,魏丹華犯了忠叔的大忌,的確是大大的失策。
"我不是問你,你少多嘴!"
魏丹華氣得瞪眼,口氣仍維持一貫的嗲軟優雅。
"陽湖,"她緊扣住高陽湖。"你看嘛!忠叔這不是存心氣我!?我不管,我要你說,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帶別的女孩回家?"一副情人的姿態。表情、口吻、態度,都顯示了她與高陽湖之間不是普通的親密關係。
朱鎖鎖寬薄合宜的嘴唇,往天空微翹,笑得很無所謂。她知道,那是做給她看的。
"我叫朱鎖鎖,也是陽湖的情人。反正他已經有了你,也不多我一個嘛!你說對不對?這位大姐——"說得漫不在乎,不當一回事。
那魏丹華還當她是那種純純少女又在談戀愛,故意在她面前擺出一副高陽湖情人的姿態。炫示她和他的親密。真好笑!她又不是像那些愚蠢的女孩,奉著清純的名義,捧著一顆易碎的玻璃心,芳心暗戀,看著他們關係親密、相互調情或親吻什麼,一顆心就要破碎,感到酸澀黯然絞痛!
這女人,手段實在真不高明!
魏丹華甩頭不理她。
她不過是藉著嬌嗔,鞏固她和高陽湖的關係,進一步確立這關係的性質。作態是必要的;一則提防,一則予以警告,叫其他女人早早打消對高陽湖的非分之想。
"你別又胡說八道了!"高陽湖反應很直接,認定了朱鎖鎖存心在搗蛋。
朱鎖鎖裝模作樣地嘟起嘴,橫他一眼,很無可奈何似的歎口氣,惹得高陽湖又拿眼去瞪她,比她還無可奈何似。
"好嘛!"她忍不住笑起來,對著大家說:"我老實說就是。我沒地方可去,不小心遇到了陽湖;陽湖他看我可憐,就帶我回來了。就是這樣。他捨不得我嘛,是不是這樣,陽湖?"
她不叫他"大叔"了,卻"陽湖"、"陽湖"的,叫得自然又順口,人一聽,理所當然地認定他們之間的關係。
高陽湖想反駁,卻否認不了她技巧的加油添醋,只得皺皺眉,無可奈何地認了。
"因為某種緣故,時間也很晚了,所以我暫時先帶她回來,明天我就會聯絡她的家人——呃,我是說,等明天,我就送她回去。"他解釋道。
"才一天你就要趕我走?"朱鎖鎖斜了斜臉龐,抿了抿嘴,額眉微蹙,露出一種少女的嗔、女人的怨,混現出一種勾心的楚楚可憐。"我們不是談好了?我以後就跟著你,由你來照顧我的?"
"哪有這回……"高陽湖矢口欲否認,面對那楚楚可憐的神態,雖然明知道一定又是她耍的某種伎倆,但怎麼就是說不下去,拒絕不了。
他心裡清楚,跟什麼惻隱之心無關,也不幹什麼憐香惜玉的事;他琶荒敲次按蟆F又說不出所以然,他就是拿這個小魔女沒辦法?br 大概,會是他哪輩子欠了她。
"陽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魏丹華心浮氣躁。一方面要維持身段,一方面又必須緊咬著不放。她主動追求高陽湖,緊黏著他不放,可不是為了看到這種結果,不弄清楚怎麼行!
"少爺……"忠叔也被搞迷糊了。
他是不相信有這回事,但高陽湖竟然沒否認——在他觀念裡,既然沒否認,就表示承認;表示承認,就代表有那麼回事。
"少爺?!"這個推想,叫忠叔不禁有點心急慌亂,催促、探詢地又叫了一聲。
如果真有那麼回事,那麼……他轉頭望向朱鎖鎖。
這可不是小事!
他太清楚了,以高陽湖古板的個性,如果真的說出那些話,要某個女?quot;跟著他",無疑表示他對她的認真。他知道,高陽湖絕不會輕易說出那種話的——他的個性踏實負責,說那種話,對他來說,不啻是求婚;沒有下定決心之前,他是絕不會信口亂說的。
但他沒否認,又一反個性常態地帶朱鎖鎖回家——那麼,她真的是他的"女人"了?他對她作承諾了?……
"陽湖!"魏丹華又進一步,更加咄咄逼人。
忠叔和魏丹華兩人一左一右,逼得高陽湖進退不是。只要否認就沒事了,偏生他怎麼就是開不了口,一句話卡在喉嚨中,怎麼吐也吐不出來。
真是的!他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簡直自找麻煩!
他環顧左右一眼,眼光逗留在朱鎖鎖身上。見她要笑不笑,要嗔不嗔又怨不怨的;那種楚楚可憐不見了,取而代之一種邪佞的惡與美,美得妖氣,竟教他怔住。
"我——"電話聲大響,囂張刺耳,截斷他的怔忡。
忠叔過去接起電話。
"少爺,你研究所一位同事袁先生找你,說是有關實驗的事要跟你討論。"
"我到書房去接。"高陽湖比個手勢。
從朱鎖鎖妖美的氣宇中,從那滿身火紅的衣裙,他彷彿看見一團燃燒。感到浪一樣的火焰,一簇簇的,一陣一陣朝他覆滅而來。
她站在那裡,像若一團火,燃燒著蕩心的騷動,每一個觸探,都是一縷迷魂,一股甜蜜的腐蝕。
那是紅色的勾引,引帶著他踏動拜火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