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奇率領王師親征,從宗將藩之議,揚棄「左威衛」誘敵深入、守株以待的戰略,而主動出擊。三十萬大軍連同原十數萬的兵馬,共分四路:左翼、右翼,前鋒、後距,四軍各由賀堂、龍太、宗將藩及另一善戰的將領領軍掛帥,嚴奇則自為大軍的最高統帥,深入敵後,撲滅「丹紀」的主力。
這一戰略果然奏效,「上清」大軍士氣如虹,各路戰情頻頻傳回捷報,不出多久,即下「丹紀」。「丹紀」呈表求降,嚴奇率著大軍凱旋回朝。
回朝後,殺豬宰羊,犒賞兵士,並下令流席三日,讓所有的兵士喝得痛快。且論功行賞,有功的將領或兵士,各依功績陞官或是加爵,賞賜田畝銀兩。
一連多日,王宮內外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這時候,內宮若是發生什麼事,也會被那些竟夜歡騰的狂囂所掩沒。
小築忙進忙出,滿臉喜色地告訴我種種歡騰的景象。那一夜我被宗武所傷,她次日發覺,對自己竟死睡竟夜而渾然不覺,惶恐無比的求饒。
我心裡明白,況且事情與她無關,只不許她張揚。
經過多日的休養,我的臂傷已好了大半。心中惦念著宗將藩,煩惱著該如何才能讓老奶奶們平安離開。
我不想有人陪伴,讓宮女自去熱鬧尋興,殿內空蕩無人,只剩殿頂夜明光珠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楊舞姊姊!」龍太出乎意料地出現。
「龍太?」我驚訝不已。
嚴奇在金鑾殿賜宴有功的將領,他是主將之一,怎麼能中途自慶功宴上離開?
「我不善飲酒,幾杯入喉便覺暈沈欲嘔,上王特許我離開。我心裡念著你,不知不
覺就走到這裡來……」他往前靠近幾步。「楊舞姊姊,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
「我很好,謝謝你的掛念。坐吧!」
他坐下來,我自到另一旁坐著,倒了兩杯茶。
「喝杯茶,可以醒酒。」我說,將茶端給他,自己也端茶就口。
他沉默地喝了幾口,突然放下杯子,下定什麼決心似地,不顧一切的神態說:「楊
舞姊姊,你還記得我說過如果能得勝歸來,有話要告訴你?」
「是說過,是什麼事?」我放下茶,等著他開口。
「是——我——」他才開口,殿外傳來小築的驚呼,嫣紅和香兒來了。
「楊舞姊姊,我借內殿一避。」他起身避開,不願與她們碰面。
嫣紅和香兒隨即入殿,臉上都喜氣洋洋。
「什麼事這麼高興?」我問。
嫣紅轉頭看香兒,提起袖子半遮臉,抿嘴一笑。香兒俏臉盡紅,羞低了頭。
「究竟是什麼事?」我不禁感到好奇。
「是喜事!」嫣紅笑答。
「喜事?」
「嗯!」嫣紅說道:「龍太也到該娶親的年紀了,我原打算他這一次北征歸來即為他完成終身大事。香兒與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身份地位又適當,我已稟明太后。擇日請上王賜婚!」
「香兒與龍太?……」我聽得好驚訝。我一直不知香兒喜歡龍太!
「銀舞,你覺得呢?他倆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一雙璧人?」嫣紅吟笑滿面。
「的確很相配!」我點頭說:「香兒,恭喜你了!真是天賜良——」
「我不答應!」我的話尚未說完,龍太由內殿出來,大驚地反對。
「龍太!你怎麼會在這裡?」嫣紅和香兒臉色大變。尤其是香兒,神色一陣青紫,像壞疽的模樣。
我想解釋,龍太即莽撞的衝口而出說道:「我不會娶任何女子為妻——因為我喜歡的是楊舞姊姊!」
「你在胡說什麼?」嫣紅驚訝焦疑地看著我們。
我的驚訝不在她之下,更覺得意外。
「我沒有胡說!我知道楊舞姊姊是上王心愛的人,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但……」龍太偷瞄我一眼,隨即又大聲宣告:「我絕不會娶任何女人為妻!我去稟明太后!」
他莽撞地衝出去。
「龍太!」嫣紅著急不已,怕他真做出什麼傻事。「我得跟去阻止他!銀舞,香兒就交給你了!」
她急忙追出去。香兒臉色死白,俏麗盡失,像殭屍一樣直挺挺地站著不動。一向靈活的大眼睛,失神地睜著,全無生氣。
「香兒……」我過去扶她。
「不要碰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公主,你好——」
她狠狠推開我,眼神充滿惡毒怨恨,隨即掩著面跑出殿。
「公主,發生什麼事了?」小築聞聲跑進來。
「沒事,你下去吧!」我揮揮手,又叫住她:「等等!小築,你到長春宮去等著,見著娘娘後,就說我請她去一趟長樂宮探視銀香公主,有什麼消息的話立刻回來通知我。」
這種麻煩,還是請嫣紅解決好了。
我坐立不安,來回不停地走動,一直等到起更時分,小築才匆匆回殿來。
「見到娘娘了嗎?有沒有請她去一趟長樂宮?」我急忙問。
「嗯!」小築直點頭。「娘娘要我轉告公主,說是沒事了。」
「沒事了!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你也累了吧?麻煩你這麼晚,快去歇息吧!」
我全無睡意,腦中一直反覆香兒那怨毒的眼神表情。
事出意外,煩惱也無濟於事,但這個夜,恐又將難以成眠。
獨自怔忡不知過了多久,正想出去透透氣,方才打開門,老奶奶扶著一人跌跌撞撞地過來。
那人正是宗武。他身上多處刀傷,滿身是血,臉色呈現不正常的青紫,看樣子是中毒後遭人追殺,對方存心致他於死。
「公主,他渾身是血地闖到我房間,以為是你——」老奶奶說:「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想通知你,我就扶他過來了。」
「快扶他進來!」我退開身子,讓老奶奶和宗武進來,關上門說:「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救你?宗武——」
「不必了,我中毒已深,又失血過多……」他搖頭。「我只問你一件事,請你據實回答我……」
他停了片刻,喘氣道:「我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宗奇是因為我而死,為了救我,他才會被賀將藩所殺……的確是我害的!」
我看著和宗奇同般毫無表情,但此時因傷而趨變扭曲的臉,平靜地回答。
他掙扎地靠近我,突然抓住我的手說:「我相——信你——小心——上——長公——麗——」
門突然被大力踹開,兩個黑衣蒙面人持刀闖進來。一進門,一句話也不說,刀鋒直劈我們而來。
「銀——」宗武用力將我拉開,自己卻無力再閃避,兩刀齊砍入他的身體。
「宗武……」我大叫一聲。他回頭看我最後一眼,蒙面人拔出刀子,鮮血從傷口狂噴出來,他像紙紮一般軟倒了下去。
那兩人踢開宗武的屍體,提刀向我逼來。
「你們究竟是誰?」很明顯,他們是衝著我來,殺宗武滅口。
那兩人對望一眼,繼續向我逼來。
這時老奶奶突然抓起椅子丟向他們,將我推向門口說:「快逃!公主,我會擋住他們!快出去!」
「要走一塊走!」我拉了老奶奶盲目地往門外沖。
但那兩人身手飛快,一下子就窩到我們身後,揮刀砍向我——老奶奶驚呼一聲,撲向我,鋒利的刀身斜劃過她後背。
「老奶奶!」我痛徹狂叫,分不清是哭泣是喊叫。
「公主,快逃,別管我——」老奶奶拚命叫我逃命。「更達就拜託您……」
「臭婆子!」那兩人痛憤老奶奶「壞事」,揮刀朝她亂砍發洩一道。
老奶奶頓時斃命。兩眼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渾身被砍得血肉模糊。
「住手!」我抬起宗武的長劍,不顧一切地朝他們亂揮。
啊!死了也罷!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兩人猙獰地等我自投羅網,殿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喚。
「銀舞!」是宗將藩!
那兩人相互又對望一眼,拔身破窗而出。
我丟下劍。跪倒在老奶奶身旁,哀聲痛哭,磕頭拜恩說:「老奶奶,楊舞欠您一命,只能跪拜以謝。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更達,欠您的,我會全數還給他!」
「銀舞!」宗將藩奔進來。看見我平安無事,感謝天地的將我摟入懷裡。
徐少康也趕過來,滿地血漬,叫他看了驚心不已。他還不及追問發生什麼事,箭頭呼喝聲此起彼落,統統往這裡趕過來。剛剛那一場騷動,驚醒了不少人,吆喝著抓「刺客」!
「銀舞,快跟我走!我是來接你的!」宗將藩鎮靜如常,輕輕說著。
「我等你很久了。我去找更達!」我抹掉淚。
我奔出去,更達卻不在房間裡。
「更達!」我著急地喊他。沒有——他不在房裡!
前頭的呼喝聲越來越近,幾十個人持著火炬朝這裡趕來。來不及了——我奔回殿房,狂喊說:「宗將,你快帶著少康先離開!快!遲了就來不及了!殿外都是兵士——快!快走!」
「不!我要帶你一起走——」
「我找不到更達——快!你快帶少康走!記住我們的約定——」我拋下他,往殿內狂奔而去。
「銀舞——」椎心的吶喊,從身後的呼喚燒到我心頭。
命連最初,就注定著我們的邂逅;千年的誓約已定,從最初,到老,到白頭。
我一間間房地尋找更達,到處沒有他的蹤跡。老奶奶慘死的情景在我眼前不斷浮現,揮卻不去。我狂奔到廊上,卻意外發現他蜷曲著睡在角落。
「更達!」我哭笑交織,歡喜出淚。
「姊姊……」他稍稍睜開眼,囈語一聲,又合眼入睡。
廊下有人為圍簇過來。我慢慢抬頭,居中那人……赫然是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