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無多時的上清,因北方「丹紀」的來犯,又陷入騷動之中。北疆邊境亂事頻生,騷擾不斷,百姓飽受戰亂之苦,戍守邊城的將領連番急書求援,要求朝廷派兵驅敵。
嚴奇派賀堂出兵,先領雄軍五萬。原以為就此可退「丹紀」,不料「丹紀」聯合散居在北方大草原的一些遊牧部落,奇襲暗擊,賀堂的五萬大軍並未奏捷,反而連連敗退。
賀堂征討失利,消息傳回隨青源,舉國皆驚。賀堂是「不敗將軍」,隨嚴奇多年,沙場征戰,從未失敗過;此番征討「丹紀」失利,無怪乎群情嘩然。
消息傳來,嚴奇表現得冷靜沉著,當下決定再集十萬大軍由龍太和宗武分別掛帥出征。兵分二路,分別由東西兩方夾進,再結賀堂兵馬,成叉字包抄。
不料,原定二路元帥宗武,卻於此時暴病倒在床上。
朝中無大將,事態又緊急,「左威衛」將軍自動請纓領兵出征,嚴奇只得從他之請。
出發前夕,龍太突然來到「雲舞殿」。
「龍太!」我驚訝不已。這時候了,他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你明天不就將領兵出征嗎?這麼晚了,你應該早些歇息的,怎麼會來這裡?」
「楊舞姊姊,我——」他還是改不了口。不知有什麼事,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
「楊舞姊姊,我……」他吞吞吐吐的說:「沒什麼,我只是來看看你。」
「沒事就快回去吧!你的責任重大,非同小可。」
我送他到殿門口,臨出殿時,他突然回過頭來說:「楊舞姊姊,我此番出征,不知是否能得勝歸來,如果能凱旋榮歸,有件事我想對你說!」
我覺得奇怪,有什麼事現在不好說,而得等勝利回來才能說?但我沒多問,笑說:「你一定能得勝歸來的!你年紀輕輕就能官拜大將軍,足見你有過人的才幹。別想太多,要有信心!」
「嗯!你要等我得勝歸來,楊舞姊姊。」他語帶期待,再回望我一眼,昂首離開。
我沒有細想那句話的含意,轉身回殿,正想掩上殿門,驚見香兒的身影隱在黑暗中。
「香兒!」我叫了一聲。
她走過來,臉色很壞。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我問。
「公主,」她開口,死氣沉沉,仍然沒有對我稱呼改口。「方纔衛士將大人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事,他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真的?他不是特地來看你的?沒對你說什麼嗎?」
「香兒,你在說什麼?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問題?」香兒那些話搞得我一頭霧水。
她話中帶有不滿,口氣也充滿妒意,實在讓人不懂。
「你真的不——」她脫口說到一半,看我一臉迷惑的樣子,突然煞住,改口說:「沒什麼!這麼晚了,我要回宮了,公主,你也早點休息。」
「香——」我開口想追問,她已轉身走開。
留下我滿腹疑惑,對夜難捱。
隔日一早,嚴奇在宮前檢閱過兵衛,大軍隨即出發。
連日來他為「丹紀」南犯,賀堂征討失利一事困擾憂煩於胸,雖仍忙於朝政,但心繫北疆戰況,每夜獨居上書房,對窗憂歎,已有多日不曾好好合過眼。
這夜夜深人靜時,他突來雲舞殿,發現我也對窗難眠,怔了一怔,默默在我身旁坐下,靠著我,無話到天明。
未幾,邊境傳回消息,「左威衛」求功心切,竟未照原先計畫好的包抄策略行動,而從部將之計,埋伏五萬大軍於邊境西近山谷,遣人詐降以誘敵深入,再予以聚殲。
但「左威衛」此一行動未及知會賀堂與龍太,且為「丹紀」識破,敵軍將計就計,假裝中伏,反殲「上清」五萬大軍。
東、南兩路得到消息,已不及救接,西路兵馬死傷慘重。「丹紀」乘勝追擊,勉強為賀童與龍太的聯軍所阻,但「上清」亦已失有利之勢,戰事陷入膠著的狀態。
「怎麼可能!怎麼會……」嚴奇展開傳回的軍情,簡直無法置信,從王位上驚站起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可惡!」
他狠狠將軍情表甩在地下,怒髮衝冠;殿下文武百官皆低頭默然,無敢出聲,唯恐觸犯正在怒頭上的嚴奇,招來殺身之禍。
在春香和長公主嚴玉堂鼓噪下,太后把一切怪罪在我頭上,春香與玉堂更直指是我帶來這一切的災厄,我伴妖星出現,帶來了所有的禍災。
不巧的是,於此之際,天官觀得,於太歲星附近出現了火流星。
「太歲」自古即被視為凶星,代表災厄禍害。「彗出於太歲」,更是大大的不祥,國必有災難。
一時之間,京城四處議論紛紛,人心惶惶。就在這時,有方士上言,「銀舞公主」是妖星變化而成的妖女,一切的禍變都是隨其而來,因「銀舞公主」的出現,導致天怒,以致災厄頻頻。只要「銀舞公主」被除,便可平息天怒,弭除所有的災厄。
朝官紛紛附和,請除「銀舞公主」,否則唯恐天將要亡「上清」,「彗出於太歲」即是最好的證明。
嚴奇勃然大怒,欲殺方士,罪責附言的朝官,為太后所阻;他憤而罷朝,將方士驅逐出宮。
這一切都經由小築傳到我耳裡。她邊述邊憤忿不平,激動不已。見我無動於衷的樣子,頻頻搖頭不解我的冷靜。
我微微一笑,要她離開。
是夜,嚴奇獨上「雲舞殿」。所有的人都已沉睡一夜,靜悄悄。
他絕口不提會讓我擔憂的事,所有的煩惱全由自己承擔,所有的沉重全都糾結在眉心。
我看著不忍,打破沉默說道:「嚴奇,若有什麼心事,可以對我說無妨。雖然我幫不上什麼忙,但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
其實他愁的只有一樁,還是北疆的邊事。
他看我一眼,神情疲憊,眉宇佈滿重愁。
「銀舞,」他說:「我想,你應該都已聽說了吧?北征將領大意輕敵,北境戰事現陷入膠著狀態。」
我點頭。他繼續說道:「『丹紀』原為世居北方草原的遊牧部族,與我『上清』維持著關市的交易,一直相安無事。歲初,我從賀堂之請,與民休養生息,停止對四方的征討以免勞民傷財,不料它卻趁此坐大,竟至南犯!」
「既然如此,不能言和嗎?」因為夜太靜,我將聲音放得很輕。
「並非不能——」嚴奇說道:「然而『丹紀』覬覦『上清』連綿的良田沃土,此番南犯,若無所得必不肯罷休。倘若言和,我恐它食髓知味,從此糾纏不休。為今之計,除了將其徹底擊垮外,並無其它辦法可防其不再南犯;且若非如此,對方必時時入寇,邊境百姓將永無寧日,不堪其擾。爾今,十數萬大軍困陷此境……唉!」
他長歎一聲,黑夜傳來回音。
「你打算怎麼辦?可有良策?」
「我準備親自領兵出征。」
「親征?」我略為沉吟,贊成說:「很好!你非但驍勇善戰,而且智勇雙全,膽識過人。若是你御駕親征,兵士因此將士氣大振,鬥志高昂,加之你的英勇,必定很快就能弭平戰爭!」
「只是……」嚴奇突然顯出猶豫。
「只是什麼?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擔心……」他看著我,眼光溫柔,所有未名的關愛,全表露在不言中。
一下子我全明白了!
他擔心在他領兵出征這段期間,太后會對我有不利的舉動。
太后對我深感不滿,成見頗深,加之春香與嚴玉堂時常於她面前搬弄我的不是,國境又發生戰事,太后認定我是不祥的妖女,是帶來所有災厄的禍害。雖未明言,但已有除我之心。
他深怕他這一去,我恐有不測。
「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擔心我?」明白他的深情,我不禁動容,但無法贊同。
「我當然擔心你,銀舞,你才是最重要的,我——」
「嚴奇,」我打斷他,搖頭說:「你身為一國之君,必先為黎民百姓著想!別再猶豫了!不必擔心我,我不會有事!」
「銀舞!」他執起我的雙手,緊緊握住。「我一定盡快回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即將遠征的是他,他卻擔心我的安危。在他一片深情的凝視中,我默然無語,想起了宗將藩。
次日早朝,嚴奇當殿宣佈他欲親征的消息。群官嘩然,爭相勸諫他保重萬金之體,萬萬不可領兵出征。
太后更是極力反對。沙場征戰,危險至極,萬一有任何閃失,該如何是好!但嚴奇心意已決,下令全國,徵召三十萬大軍,擇日出征。
對此,春香稟陳太后,說道嚴奇必是受了我的蠱惑,才會不顧危險御駕親征。
我的罪狀又多了一條。
未隔幾日,突有朝官向嚴奇推薦一名武將隨其領軍出征,極力稱讚此人驍勇矯健,用兵如神。
嚴奇傳此人上殿,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朝中所有的人見到此人,也都大為驚異,睜大眼睛,頻頻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人生得劍眉星目,神-不凡;神態冷峻,英氣逼人,渾身一股凌人的氣勢,眉宇
間且凝著一股比諸天地的氣魄,赫然是宗將藩再世!
朝官大驚,卻無人敢言。倘若他真是宗將藩,未免太傳奇——宗將藩即便未死,但七年的時間,他如何能無絲毫的改變,沒有任何的風霜,而青春如昔年?
嚴奇也是如此相同的疑惑,雖然有所懷疑,還是接受應允他隨駕領兵出征。
但我知道那必是宗將藩無疑!他為何要冒那麼大的危險?為什麼?
他這樣做,隨時會有殺身的危險——一山不容二虎,倘若引起太后的猜忌,那——實在太冒險了!
我為此竟夜難安,輾轉難眠。
我悄悄起身至殿外,對空噓歎。
陷入這遙遠的古代,我已不知獨嘗過多少回如此對月難眠的夜。心事雖自不同,愁情卻一樣濃。
「銀舞……」突然,有極低極沈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
「是誰?」我猛回頭,一團黑影攔在我身前。
宗將藩!
「宗將!」我奔向他,掩不住欣喜道:「你怎麼來了?太好了!我以為我沒有機會再見到你!我知道我不該失約,但……」
「期月之約」,我困苦無機會送老奶奶和更達平安出宮,無法丟了他們自己一走了之,而對宗將藩失諾。
「我明白,你無需自責。」宗將藩柔聲說:「銀舞,我不放心你孤身在宮中,你的處境實在太危險了!」
「你才是!為何要冒那麼大的危險?你何苦如此?」我急急說道,稍有埋怨。
「為了見你。」他說:「銀舞,我一定要帶你離開宮中!等我北征回來,我一定要帶你離開!」
「那也不必冒如此大的危險!我不是說過,等我把該做的事完成,就會隨你而去。你卻冒險露面,如此一來,不但陷自己於危險的處境,於我們之事,也恐怕多生波折。」
「我瞭解,但我必須見你平安無事,我才能放心!」
「宗將,」我歎口氣。「我明白你愛我之心,但京城四處,有關你未死的傳言甚囂塵上,你如此貿然出現,我只怕引起別人的懷疑!」
「別擔心,不會有事。忠靖伯太夫人受嚴玉堂與包春香的挑撥,對你多有不滿,我擔心她會對你不利——」宗將藩雖棄天下,言行間仍溢滿君王的氣魄,理所當然地直呼當今王貴的名諱。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沒有我不知道的事。」他輕笑道:「朝廷內外,包括宮中,都有為我效死之士。不過,真正知道我並未死的,只有救我的那名部將,以及少數的將領罷了,我並無意引起騷動。」
我沉默不語。以此情況看來,宗將藩若欲復辟,推下嚴奇,實是輕而易舉之事。
「怎麼了?」他見我突然沉默,不解問道。
我看著他,靜靜看了很久,才輕輕問道:「宗將,你不後悔嗎?為了我放棄這一片大好江山……」
「當然不後悔!」他直視我雙眼,字字堅定不疑。
「那麼,私闖宮禁,罪當萬死,就算被人發現,你也不怕?」我輕輕說,望著他的眼裡淡淡孕出笑意。
「不怕。」他含笑回道。
這已不是他的王宮,倘若被人發現,後果難料。
然而,這並不重要。我更擔心的是,他冒險露面,此後會否發生什麼爭擾波折,恐將難料。
宗將藩蓋世的氣魄,凌人的氣勢,不是常人所能有,長此以往,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到那時,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實在無法去揣測!
「別想太多了,銀舞。」他看出我的憂慮,安慰我說:「等我北征回來,我即刻帶你離開王宮,遠離這一切,過屬於我們的日子!」
但願如此,我不希望有任何事發生。
「我等你,宗將。」我想起我對他的承諾,情深悠悠。「如果我能再回來,我就願成為你的王妃——這是我當時對你的承諾。酒已過了三巡,我早已是你的人了!」
「銀舞!」他浮現出和當時一樣幸-滿足的笑容,滿心歡喜地將我擁入懷中。
突然一聲極細微的聲響由背後傳來,我們同時回頭,只見香兒呆呆站在矮叢旁望著我們,一臉震驚的表情,又訝異又不相信。
「香兒?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連連發問。
「我掌燈時分就來了,在殿房等著公主,不知不覺卻給睡著,一覺醒來才發現都這個時候了……」她呆呆地回答,目不轉睛地盯著宗將藩。「方纔……我沒聽錯吧?王爺,真的是您!您果真還活著?」
「沒錯,是我。」宗將藩直認不諱。「你就是香兒?你要好好侍候公主,照顧她飲食起居。」
「宗將!」我輕喝一聲。他竟還對香兒如此說道,難道他不明白他如此承認不諱的嚴重性?
「銀舞,我走了。等我!」宗將藩不將我的輕喝放在心上,深深一笑,轉身沒入儂褐的夜色,一眨眼就辨不出身影。
香兒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我輕輕喚她,她才如夢初醒,不敢置信地頻頻說道:「公主,香兒真的沒有聽錯?那是王爺,真的是宗將王爺!我聽說有一個長得和宗將王爺很像的人將隨上王出征,沒想到真的會是王爺!公主,我不是在作夢吧?那個人真的是宗將王爺!」
香兒欣喜若狂,語無倫次地嚷叫不停。
「小聲點,香兒,別吵醒旁人!」
我十分明白她那種狂喜。宗將藩一直是「上清國」最偉大的存在,如神般地不敢輕觸。當時他「駕崩」的消息傳出,很多百姓都不肯相信,堅信他還活著。而今成為事實,怎叫香兒不欣喜若狂?
「真的是王爺!我不是在作夢!」香兒還說邊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
「聽我說。香兒,」我表情凝重。「你千萬不可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千萬不能!」
「為什麼?」她笑容凝住了。
「就是不能說,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答應我,絕不能將這件事說出去!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她看著我,先是迷惑不已,隨即恍然大悟,猛點頭說:「我懂了,公主。我絕對會保密,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你放心好了!」
我安心點頭,相信了她的諾言。
當空不知打那吹來團團的烏雲,綿延如山,遮去了銀亮的月光。大地陷入全然的黑暗,風蕭滿樓,隱然即將有一場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