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漾好像專程等她回寢室似,何澄空一推開寢室門就看見她,椅子正對著門口,雙手並放在腿上,端坐著迎面向外。
「怎麼了?」何澄空小嚇一跳。
林漾最近變得有些怪異,老是抱著那件男生外套露出恍惚的神情。她甚至沒有追問她餐廳發生的那件事,只是不知為什麼,這些天她看她的目光變得愈來愈奇怪,也不說話,就瞪著眼睛那樣一直瞧,瞧得教她背脊發冷──偶爾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大家說的是真的嗎?你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林漾沒理她的話,沒頭沒腦地劈頭就問,雙眼瞪著她,瞪得發直。
「他?誰啊?」沒頭沒腦的,她沒會意過來。
「就是他啊!」林漾恍恍站起來,拿起那件男生外套,將臉頰偎在上頭。「我本來以為兄弟會和學生會那些人都很可怕,但原來他們並不是那麼壞,他們之中也有好人。他就是。他幫了我不說,還把他的衣服借給我」臉頰泛了紅。
「林漾,你到底在說誰?」看林漾眼光迷濛,臉頰泛紅,加上那出神的模樣,分明是陷入情網中的模樣。何澄空心裡有底了。林漾想必是喜歡上某個出手替她解圍,又把自己的外衣借她的人。
但不好的是,那個人竟然是兄弟會的人。
那三會的人實在沒一個是好東西──呃,也許宋晴勉強算是例外。林漾喜歡上兄弟會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林漾,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借你衣服的人?」她忍不住追問。
林漾神色一黯,頹然地坐在床上。答非所問,接近於自言自語說:「我只要能遠遠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我就滿足了。像他那種人,是不會喜歡上我的。我知道,他只是同情我,我根本不配──」霍然抬起頭,還湊向移到床位邊的何澄空。「可是他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還對你那樣笑?你跟我一樣,根本就不配,可是──為什麼?!」
不會吧?!她說的是宋晴,林漾喜歡上的是宋晴?!
何澄空總算有些明白。「林漾,你喜歡的是宋晴?」
林漾顫一下,沉默地垂下頭。隨即又抬起來,眼底平時的怯懦自卑消失不見,浮出絲絲嫉妒和不滿。
「我是那麼喜歡他,可是他卻不知道我的心。你最好,可以那樣跟他聊天說笑。為什麼是你?你跟我有什麼不一樣?是不是像大家說的,你不擇手段地纏住他,他因為同情你、可憐你,所以才不得不忍受你?一定是那樣的!何澄空,你好不要臉!你怎麼可以那麼無恥地利用他?!」枯瘦的雙手像雞爪一樣緊攫住她。
「林漾」何澄空神經自主地抽口涼氣。
林漾簡直不正常。她被欺負多了,剛巧遇上一個肯幫她、又對她好的人,就把全部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卻又自慚形穢不敢表明,只敢自己在那裡幻想,曲解事情的真正面貌。
「沒有那回事,林漾。我沒有糾纏宋晴。」用力扳開林漾的手。
「真的?」瘦得剩巴掌大的臉,一雙眼顯得過大,緊張兮兮又可憐兮兮地死命鰍住她。
「真的。」
「你沒利用他?」
「林漾,若是宋晴替我做了什麼,那也是他自願的,我──」
「不可能的!」林漾尖叫起來。
何澄空和她是同一層次的人。她應該和她一樣畏縮怯懦被欺負才對,她沒有資格與宋晴平起平坐!絕對沒有!
「林漾」何澄空有些無奈。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事實上,不管她怎麼說,林漾似乎都不接受。
「我在餐廳發生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最後她說:「多虧宋晴,不然這段期間我一定會很慘。也許你說的對,他只是同情可憐我,但我真的沒想利用他。」
林漾只是木然瞧著她,沒有一絲表情。
怎麼解釋都不對,何澄空也作罷,疲憊爬滿全身,往床鋪一躺,也不再去想那麼多。
雖說桐梧允許學生延後決定主修,但多數的全額生都是進來前就決定攻讀的方向。何澄空算是那少數幾個的例外。
她覺得從商比較容易賺錢,卻不是挺喜歡在數字堆裡打滾;研究人類的心理算有趣,但脫不了與人的接觸;文學藝術又太風花雪月。想想,她還是覺得生物理化天文那種多半時間泡在實驗室裡的研究要吸引人得多。
電腦資訊工程也不錯,只要跟機器打交道。所以除了必要的語言及人文課程,第一年算嘗試吧,她像蒼蠅一樣什麼都沾一點,選了生物、化學及電腦的初級課程。
但「餐廳事件」後,電腦課程就成了她的惡夢。那些有錢自費的白癡,大概以為他們平時閒著玩玩的網路遊戲、網上即時通就是差不多了,幾乎全集中在那裡。上過兩次課,她就自動停課,留在寢室睡覺補點眠也好,也比看見那些人強。
這天下午她照例自動休課,偏偏林漾也留在寢室,她怕和林漾大眼瞪小眼,偌大的校園似乎又沒她可去之處,最後她還是溜到她常去的後山坡。
說是山坡,其實只比校園地勢略高了一點,只是因為離了段距離,顯得偏僻荒涼。加上後面那片陰森的林子,光天化日下看起來都挺陰暗,所以桐梧那些「光明的」少爺小姐極少靠近這裡。
在這裡她覺得很安全,沒有人知道她躲在這裡──喔,不!看到十步外冷冷盯著她的那個人,她下意識打個寒顫,這裡是愈來愈不安全了。
她是半躺在樹蔭下的。乍見那個人,她頭皮一陣發麻,一時竟僵住不能動。
然後她下意識摸摸她的眼鏡,還好,她還是那個土氣書獃的「何澄空」。
那個在眾目睽睽下命令她跪在他腳邊的人,氣息陰戾地往她走近。
他是一個人。跟荊澤元身後老是跟了一大串嘍囉不一樣,他似乎不怎麼喜歡被一大串人跟著。她幾次不幸犯遇到他,除了跟宋晴在一起,他都是這樣一個人。
他一直走到她腳跟前,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目光冰冷,高高在上地俯視睨睥她。
他又想幹什麼了?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何澄空全身的毛孔都顫起來,全神戒備。
「我怎麼看你,都像只蟲子一樣。」江海深傾身威脅向她。「我不懂,宋晴怎麼會看上你這種跟蟲子沒兩樣的人?」大手用力捏住她的臉,毫不憐惜地用力朝上拽起來。「你就是用這張平凡無奇的臉迷惑宋晴的?利用他的同情心,讓他為你出頭,你就躲在他的背後,以為就沒有人動得了你?」
「我沒有。」她幾乎沒辦法說話,臉頰被捏擠得發疼。「宋晴跟我只是朋友──」
「朋友?」江海深瞳孔一縮,釋出冷光及譏嘲。「憑你,根本不配提這兩個字。你知道宋晴是什麼身份?宋晴高興玩玩朋友的遊戲,你就忘了你的身份。」
「好吧,我是不配。」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她到底是犯了「自保守則」哪一條,竟遭到這種下場。
這個像垃圾一樣的女孩,究竟是哪一點出奇引人,令得宋晴鬼迷心竅?
這小段日子,宋晴都不在餐廳吃午餐。他原不以為意,等聽說宋晴和何澄空的謠傳後,他簡直不敢相信,宋晴的每天中午竟然都是跑到這後山坡與這臭蟲般的女孩一起過的。
宋晴甚至為她張羅午餐。他們是怎樣的出身──宋晴何曾為任何人做過這種事?!
他以為宋晴只是覺得好玩,但顯然宋晴是樂此不疲,神采愈來愈飛揚。
「我警告你,別再接近宋晴。」說不清為什麼,他極厭惡看到她和宋晴在一起的樣子。他厭惡看到她對宋晴的笑容、眼神的交融及心領神會,更討厭他們之間那和樂自在的氣氛。
為什麼她在宋晴面前是那種表情,在面對他時卻又這樣陰暗僵硬甚至防備?
「我知道了。」
「也別讓我再看到你。」
「我明白。」她會躲得遠遠的。
他是不屑她的,他不會將這螻蟻般的女孩放在眼裡。但看到她,他卻就心煩意躁──
「哼!」他哼一聲,甩開她。
手掌似乎沾了什麼似。他覺得奇怪,發現手指和掌側都沾黏了淡棕色的粉底油彩。他訝詫抬頭。何澄空臉上剛剛被他使勁捏挾過的地方,和臉上其它部位的膚色微顯得不一樣。白了一些。看起來像是上頭擦抹了什麼,被他剝抹掉似。
見他的臉色有些不對,何澄空不安起來。她拚命往後退縮,偏偏身後就是樹幹,無處可逃可躲。
「你」他威逼下去,壓住她雙腿,一把抓住她衣領,粗魯地用力在她臉上塗搓。
「你幹什麼?!」驚慌加疼痛,何澄空拚命搖頭企圖掙脫。
江海深只是更加用力。但這樣的蠻力很難將何澄空的「掩護」糖卸掉,反而惹得她更加疼痛。
「不要!放開我!」她大聲叫著,痛得流下淚。
淚水沾濕臉龐。江海深下手毫不留情,和著水用力一塗擦,粉底黏在他手上,一條不規則的雪白從何澄空棕暗的臉膚中滲露出來。
「你住手!放開我!」雙腿被壓制,又被他大力抓住,她只剩下雙手能動,反射地想扳開江海深的手。
反抗只是徒勞。江海深索性把她的眼鏡拔開拋到一旁。她來不及閉上眼睛,對上他泛精光的冷眸。再跟著,他將她的制式髮夾拔掉,柔順烏溜的半長髮立刻不羈地散開,垂掩蓋她半邊臉龐;水眸半遮,摻上葉縫間時隱時映的陽光金點,流出一股畫似的風情。
「你──」江海深吸口氣,冷瞳縮了一下。
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原來之前她都是用一副「假面具」在遮掩一切?
「你這麼大費周章掩蓋自己的面貌是為什麼?」手一鬆,放開她。
不難解釋為什麼的。
要想在桐梧這種地方平安無事地棲身,和眾人一樣是最保險不過的方法。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聰明。
「我沒有。」她只能抵賴到底。「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可以明白。」他忽然笑了,瞬時又陰沉下去。「我問你,宋晴知道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要跟我來這套!」他警告地扯住她頭髮,將她臉孔往上一扳。「我說過我的耐性不太好,不要讓我問第二遍。」
「我真的──啊!」他使勁又一扯,她哀叫一聲,牽動疼痛神經,逼出淚水來。「我一直是這樣的。」痛得她表情扭曲,她仍不想承認。
「我只再問你一次,宋晴他知不知道?」他抓住她的頭髮移向樹幹,似乎她再惹他不快,他就打算那麼將她撞向樹幹。
「他什麼都不知道!」她絕望地閉上雙眼。
那神情幾乎不含任何希望了,睫毛輕顫,上頭還沾著濕濕的淚珠;唇瓣緊抿,唇色泛著紅艷;黑髮凌亂絲絲,有幾根嫵媚地橫撩過無瑕的臉容,透出那樣一絲無助,一分款款柔情。
江海深心突地一悸,像被什麼穿透。
就算是宋晴,也不曾看過她這樣的神情,這無助柔美又有種風情隱約的模樣吧?
他忽然平靜許多,覺得滿意。
他沒多想,俯下臉吻住她紅艷的嘴唇。
她驚詫得睜開眼,反射地掙扎想推開他。他鉗制得更緊,吻得更深更進入,不容她有一絲反抗。
涼風徐徐吹來,只敢輕輕拂過,怕打擾。
她愈掙扎,他吻得愈深愈激烈。終於,她絕望地又閉上眼,被他的氣息完全侵略吞沒。
那下午江海深的強吻簡直是惡夢。何澄空有頂感事情要糟了,一連寫了三封信給她母親,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在三個禮拜後,一年一度的新生省親會那天趕來。
怎麼說,電話應該都是最便利的,但學生會居然議決只在每棟宿舍大樓的舍監房裝上電話,理由是怕外務打擾,影響學生讀書學習。
但有智商的稍微一想就明白。
為了怕她母親擔心,她只在信上說有緊要的事,想與她商量。關於桐梧的真相,一個字也沒敢提。
等她母親一來,她打算當天就辦理退學與母親一同離開。先逃了再說,罰款的事,就慢慢再想辦法。
心裡都打算好了,對眼前荒謬透頂、教人無法忍受的生活反感歸反感,卻不再那麼擔心,也不再覺得日子是那麼漫長。抱著那種「反正很快就可以逃出去」的想法,容忍度與抗壓性似乎都增強變大,甚至在宋晴無視她有意無意的迴避仍一逕找她時,她竟有心情對他笑。雖是無心露出,但的確是笑──貨真價實有表情的笑容。
「你在笑?澄空,你在對我笑?!」宋晴抓住她瞬時閃過的笑容,不可置信地脫口叫出來。
「怎麼?這有什麼不對嗎?我會笑很奇怪嗎?」她自己沒發覺,進入桐梧後,她沒一天真正笑過。
但「會笑」,這才是正常的,不是嗎?桐梧的變態生活及環境讓人變得悲哀地不再是個「正常的人」。
「是不奇怪。但我從沒看你這樣笑過,很稀奇,也很──」他頓一下,鄭重地加重語氣。「很珍貴。」
不能說他肉麻。他們那樣的人從心所欲慣了,心裡想什麼說什麼,好的壞的,從來不必刻意隱諱自己的心事想法。但她「偽裝」慣了,連自己的「真面目」都不能示人,自然不會覺得那是一種恭維或讚美。
他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你應該常常這樣笑。你笑起來很好看,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會說話。」她似笑非笑鰍他一眼,假裝撥順頭髮,把手抽開。「你不必持別講些好聽的讓我覺得好過,我有自知之明,反正也習慣了。還是,你對每個女孩都這樣『仁慈』,善心地幫我這種人做『心理建設』?」
「我是說真的。我可不是對每個女孩都這樣。誰有那種閒工夫!」雖然比起江海深,他是隨和親切得多;也不像荊澤元那樣仗勢欺人,但本質上,他其實仍是個金錢與權勢層層包裹下培育出的天之驕子。
何澄空當然瞭解,不想再在這方面多纏繞。想起林漾,便說:「你知道一個叫林漾的女孩嗎?」
「沒聽過。」宋晴想也不想便搖頭。
「林漾」在何澄空意料中,卻也不無洩氣。林漾因他失魂落魄,他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她跟我一樣,是個全額生。你曾經幫過她,還把外套借給她」
宋晴還是搖頭。何澄空也無可奈何。忽然,他叫起來──
「等等!你說那個林什麼的,是不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古板,又有點土土楞楞、畏畏縮縮的女孩?」
「她叫林漾。就是她。」她提了兩次,他卻連林漾的名字也記不起來。
「原來是她。我想起來了。其實我也沒幫她什麼,只是那一回看她好像被欺負得挺慘的,連衣服都破了,渾身又濕灑灑,才把外套借她。你不提,我都忘了。說起來,真正幫她的人,還是你──」
「我?」怎麼會是她?
「就是那次在舊體育館啊。」宋晴抿嘴笑起來。「說起來那次還是我們第一次碰面。你撞到海深──後來在舊體育館,你幫那女孩,我都看到了──不只是我,海深也看到了。因為那樣,我才注意到你──」
何澄空乍然僵住,身體的血液完全凍結。
他看到了!那個江海深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
「你怎麼了?」宋晴察覺她的異樣,伸手扶持住她。
「沒事。」她勉強開口。「林漾是個很好的女孩。她很感激你幫了她,一直惦念著心右你再遇到她,請你對她友善一點。如果你能和她做朋友,那是最好的。」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跟我推銷什麼?」宋晴有點勉強。「不過,你放心,看在你的份上,我若碰到她,盡量對她好一點就是。」
「謝謝。那我走了。」她急著想走。太急了,著急著脫身似。
「等等!」宋晴拉住她手臂,繞個方向走到她面前。「你在急什麼?即使我身上有瘟疫,你這樣匆忙逃命似,也太不給面子了吧?」還無奈地扮個苦瓜臉。
她被他的表情惹出笑,不禁瞅他一眼。似嗔非嗔的,像埋怨又像嬌嗔。
「這樣好多了。」他滿意她的反應。「再笑一個。我喜歡看你笑的模樣。」
她不肯,他便那樣盯著她,深邃迷人的眼睛幾乎要瞪成鬥雞眼。何澄空挨不住,「噗哧」笑出來。
「算了!你贏了。」她掩掩口,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可奈何。「我是說真的,你要是不想害我,就不要再來找我。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你也該聽到別人說的──」
「你管別人說什麼。」他掩住她的口,阻斷她的話。
他可以不管,她卻不能不理啊!
她可沒忘了江海深的警告。
「你不怕,我怕。別忘了,我跟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個嘴巴的!」他明明明白,故意曲解,還湊靠上她臉龐,臉頰貼著她臉頰,要來比一比,看哪裡不一樣。
「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她只手推開他,好氣又好笑地白他一眼,硬是忍住笑。「宋晴,我不是在開玩笑。我不想惹麻煩──」
「我說過了。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那可不一定。她咬住唇,把話咬住。
「如果你是擔心海深,放心,我會跟他說的,他會明白。」
就是因為有江海深,她才更不放心!
「好了,別多想,走吧!」
「你先走。」她不願跟他並肩在一起,又惹人注目。
他看她一會,她堅持著。他沒辦法,搖搖頭,有點親匿地點點她額頭。
「你哦!算了,我先走了。」
又輕輕捏她的鼻子一下,這才轉身走開。
那舉動也許沒什麼意義──他們兩人都沒特別去意識什麼,但看在站在稍遠處的江海深眼裡,那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曖昧!
他心頭火焰凶狠地狂燒,強烈的怒氣在心頭翻攪,冷冽的眼甚至滲出暴戾的狂氣,直恨不得將他看到的都一一撕了,甚至狠狠揉碎掉。
那怒焰戾氣狂亂奔竄。何澄空忽然感到一股惡寒,打個冷顫。
一轉頭,她就看到一身狂焰的江海深。
他離得其實並不遠,但何澄空與宋晴一直沒有發現他。
後山坡林子這裡太偏僻,很少有人會過來,所以他們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吧?!
他說不出心中那種翻攪不熄的火焰是什麼。何澄空與宋晴之間那種和諧交融的氣氛,直讓他心頭那股波浪暴漲起來。
她對宋晴笑;她跟宋晴眉來眼去;她甚至讓宋晴碰她!
最重要的,他們之間那彷似已經熟識很久的,彷彿不需言語的眼神交會的溫恬和煦的氣氛感覺,以及她那平和柔軟無戒備的神色態度,狠狠地撞擊著他、戳刺著他!
為什麼是宋晴?!
為什麼她在宋晴面前可以有那樣柔軟的神態,面對他時卻完全變了樣子,恨不得逃得遠遠似?!
為什麼?!
他有哪一點比不上宋晴?!
他是江海深!每個人想接近他都來不及、處心積慮討好他,為的不過就要他投上一眼。她卻這樣忽略漠視他!她憑什麼?!他盡可以對她不屑一顧,她卻必須匍匐在他面前,求他看她一眼!
宋晴算什麼呢?!多少人爭著得到他的青睞,但她卻偏偏投向宋晴──
他警告過她的!
他一定要她知道,他才是最有價值最高高在上最不可一世的那一個!
他要她知道,宋晴是比不上他的!
他更要她知道,被他看上是一種榮幸,是種恩寵!
他要她求他!
他要她求他去收納她!感激他看上她!
「江──」何澄空一見到他,表情下意識地僵住,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更惹升他的怒氣。他一個箭步上前便鉗住她手腕,將她拖到跟前,惡狠地低吼咆哮。
「我警告過你的!你把我當什麼了?!竟敢將我的話當耳邊風!」一字一字像刀刃那麼冷刺,隨著冰冽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何澄空臉頰肌膚不覺地抽動一下。噴在她臉上的冰冷氣息簡直像利刃割過一樣,臉頰只覺陣陣刺痛。
「我沒有!那只是巧合!」手腕被他緊鉗著,自由的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握捲起來。
「巧合?」他冷哼。「這裡這麼偏僻,根本不會有人會來,你不跟他特地約好了,會碰得上?根本這就是你跟他幽會的地方吧!你們每天午休都在這兒一起幹些什麼醜事,別以為避得了別人的耳目!」
「我跟宋晴只是在這兒一塊吃飯而已。」也不想是誰給她那樣的羞辱,讓她再踏不進餐廳的!
「吃飯?吃到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他的聲音陰沉起來。
「我沒有!」她掙動一下。手腕像要被折斷似,疼得她攏皺起雙眉。
她不知道她究竟惹到江海深什麼,但這問題根本沒意義。他們這些腐敗的公子少爺千金小姐根本不管什麼「為什麼」,做事只憑他們高興,不需要有理由。
看她疼得表情扭曲起來,他沒有心軟,反而更加用力,俯脅向她,近得鼻子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子。
「不要測試我的耐性,何澄空!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跟宋晴卿卿我我的樣子。聽清楚了沒有?」
「我沒有──」
她想否認、澄清,他根本不聽,更加用力一握,吼說:「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疼痛牽動神經上違逆她意志的,身體反射性反應,眼角溢出淚水。
「很好。」他俯下臉,舔掉她眼角的淚。
教她全身泛起寒慄,卻又逃不掉,只能無望地閉上眼睛,消極地逃避。
而後她感到她的眼鏡被拿掉,頭髮被散開,江海深的手停觸在她臉上──
「把眼睛張開。」他命令。
她只得張開眼。他如願地看到掩在那濃密長翹的睫毛下,盈滿水波且黑白分明的風情眼神。
但那雙眼裡沒有他!
她面對著他,卻沒將他看進眼眸裡!
不禁又教他升起火氣。
「我問你,你沒讓宋晴見過你的模樣吧?」這個風情只能是他獨享。
「沒有。」不要抵抗,不要找麻煩,忍耐吧!很快就可以離開了。何澄空在心裡不斷告誡自己。
「很好。他如果再來找你,我要你告訴他,你不想再跟他見面,叫他不要再糾纏你。」
「江會長,你大概忘了我是什麼身份。我對宋晴那樣說,不是很可笑嗎?」
「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
「如果他不聽呢?」
「何澄空──」他瞳孔收縮一下,有凶暴的火簇在跳動,話聲也冷硬起來。「好好睜開你的眼看看我是誰!我是江、海、深!想反抗我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我要毀了一個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你要想平安過你的日子,就乖乖聽我的吩咐!多少女人想巴結我,求我看她們一眼。我看上你,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
他看上她?!
她大驚,倏地抬眼,萬分不相信且惶恐地睜大眼死命地看著他。
他是發現她有什麼覺得好玩了,所以無聊地想玩上一玩了?心裡的緊張擔憂煩惱及嫌惡全湧現在臉上。
江海深可曾受過這樣嫌棄不堪的回應,怒氣一來,原來就不曾體貼過的心腸更加冷硬起來。
「何澄空!能被我看上,你應該覺得受寵若驚才對!我會讓你知道,不管是什麼,沒有我的話,就是宋晴也幫不了你。我會要你趴在我腳下求我,抱著我的腿舔舐我的鞋子求我看你一眼的!」
這個變態的傢伙!何澄空簡直無法相信,神色自然地緊繃起來,心底掠過一絲恐懼。
果然桐梧裡沒有一個精神正常的。她能熬過這三個禮拜嗎?她開始擔心起來。
「江會長。」她強迫自己放下身段,姿態極低說:「我只是一個很普通平凡不起眼的人罷了,走在校園裡,也沒人會多看我一眼。您的身份不凡,那麼高高在上,何必跟我這種人一般見識?觸犯了您,我很抱歉。請您別跟我這種人一般見識,以後我會很安份的。」
江海深冷笑一下,像看什麼滑稽的東西緊盯著她。她嘴巴那麼說,她眼睛卻不是那麼說。
「別跟我來這一套,何澄空。只要你乖乖地聽話,你會有好日子過的。否則得罪我!對你沒有好處的。」他逼向她,她直覺地撇開臉,紅唇緊抿,全身都在拒絕他。
「你──」他硬將她的臉扳過去。
「放開我!」她劇烈掙動,企圖掙開鉗制她的束縛。
江海深狠狠一甩,用力將她摜在地上。她雙手雙腳先撞到地,手肘膝蓋都撞傷,破皮滲出血。
但江海深眼神忿怒冰冷。從來只有他推開別人的份,沒有人可以拒絕他,他也不容得別人反抗。
何澄空卻如此不識抬舉,膽敢拒絕他──等著吧!只要他要的,從來沒有他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