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逃了!
逃到這裡應該是「安全」了。沒有人會想到她會逃到這裡來;其實她自己也沒想到,發覺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鎮上省立醫院的大門外。
她並沒有打算離家出走,只想先逃過這一晚,所以甚麼都沒帶,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就逃了出來。
初秋的日夜溫差大,夜風迎面吹來,陣陣入骨冰寒。她站在沒甚麼遮攔的曠地裡,凍得直打哆嗦。
這時候,不曉得段平還在不在醫院裡?她在醫院門口不斷徘徊,幾度猶豫,一直遲疑著不敢進去。
也許他也收到了麻麻的邀請,現在正在她的家中。
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發現她不在房裡了吧?她實在不敢想像,當麻麻發現她不在的當時,那震驚憤怒的樣子。
爺爺呢?他會有甚麼反應?她覺得很難過,她竟傷害了她最喜歡的爺爺。
而她父親、母親,狄伯伯和狄媽媽,又有甚麼感受?她不告而逃,讓他們在眾人面前-盡了臉面,一定也不會原諒她吧?
至於狄明威呢?
他一定感到如釋重負吧?
風似乎越來越強,而且有飄雨的-勢,她覺得身體更加冷,彷-覆了一層霜,就要結成冰塊一般。
天氣會轉壞嗎?
她不安地抬頭看天,天色已經黑得看不出是雲層還是天空。
早先氣象報導,說有颱風要登-,可是天氣仍然那麼晴朗,怎麼看都不像有變天的跡象,因此,她也沒有特別注意。
但現在,她有些擔心了,希望不會那麼倒楣。
她不安地走來走去。再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總不能在醫院門口徘徊一夜吧?
「意中?」
當她打算離開時,背後傳來段平疑惑的叫聲。
她很快地轉身,段平已朝她這方走來。
「真的是你!」他又驚又喜。「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很抱歉,我應該過去跟你道喜,但臨時接了個急診,所以無法過去……」
趙意中沒甚麼反應。他頓了頓又說:「對了!這時候你怎麼還會往這裡?我應該沒記錯啊!今晚是你的訂……」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心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情急地抓住她說:「喂!難道你--」
「沒錯!你不必這樣抓著我。」趙意中坦承不諱,輕輕掙脫著。
「天啊!你真的--真的逃婚了?」段平不禁鬆開手,喃喃自語,無法置信地望著她。
實在太令人驚訝了!他真不敢相信,她會不顧一切做出這種事。
「為甚麼?」他不禁脫口而出。
趙意中抿著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讓他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很蠢。
風更強了,黑雲出釉,反噬著地層的光。
趙意中薄衣不耐風寒,冷得直發抖,段平將外套脫下給她,站到她身前為她擋去寒風。
「你既然不想說,那就算了,沒關係。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和那個男孩訂婚,你麻麻邀請我出席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心裡挺不是滋味。但找更沒想到你會逃婚出走,-下一切不管。」
「我並沒有打算離家出走,我只是,只是想先逃過今天晚上再說。」
「有甚麼差別嗎?最重要的時刻你逃走了!」他搖搖頭,不知是愛憐還是歎她傻。「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你的下場會很慘?」
「我知道。」趙意中-喪地點頭。
「既然知道,那你還……」他不禁又搖頭。
沉默了一會兒,趙意中覺得身體更冰冷了,蒼白著臉,突然脫口說:「醫生,你帶我走好嗎?」她不叫他名字,卻顯得格外的親切。
「帶你走?」他並沒有被嚇到,但是心臟還是微妙地一跳。「意中,你知道你在說甚麼嗎?你都要跟人訂婚了,卻要我帶你私奔,別人會怎麼想,你想過沒有?」
「你怕別人說閒話?」
「如果只是閒話,那還算客氣,說說就算了。我只怕你家裡的人不會饒過我。」
「說的也是!逃婚已經夠慘了,若再跟你私奔,麻麻一定會氣得發抖。這種不名譽的事,對她來說,就像毒瘤一樣,聽了都覺得-耳;如果我真的那樣做,光罵也會被她罵死!」趙意中心有慼慼地。「不過,罵就罵吧!勝過一輩子後悔!」
「為甚麼?」段平不解地問。
「你明知道的。」趙意中瞅他一眼。「狄明威喜歡的人根本不是我,若我們勉強在一起,只會帶給彼此不快樂。我不要可憐兮兮地被人比較和取笑,還是趁早逃了好。我再也不要聽奶奶的安排,不管甚麼趙家的面子和名譽了。」
「你說狄明威喜歡的人並不是你,所以你才逃婚?那麼,你喜歡他吧?」段平像是洞悉甚麼似地問道。
趙意中再瞅他一眼,沒有正面回答。
「解開了束縛,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好。他終於可以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了,而我也不必再撿拾愛情的殘渣。一切都解放了!我要好好地談一場戀愛,不再為了麻麻,或為了趙家而過日子。『自由戀愛』是我最後的堅持。」
「是嗎?」
「是啊!如果不能成為他心中的主角,我寧可不要!」
「所以你就逃婚了!但你還是喜歡他吧?」段平頑固地又問。
「這並不重要,」趙意中仍不肯回答真心話。頓了頓說:「醫生,你願意帶我走嗎?」
「這樣做,我會很慘。」段平也學她不肯確切地回答。
「我知道,」趙意中被拒絕了,但並不失望,苦笑一下,兀自解嘲說:「我想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你不可能會為了像我這樣的女孩,而賠上你寶貴的聲譽。再說,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大麻煩。」
她又頓了頓--怎麼老覺得喉-越來越干,想吞個口水都很困難?而且不斷地想喘氣,整個胸腔幾乎呼吸不過來?
「你別說得這麼悲觀。私奔太過浪漫,我只怕,你會後悔。」段平帶著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口氣說:「我問你,你知道『私奔』代表甚麼意思嗎?」
「我……」趙意中面露遲疑,低頭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甚麼會對你提出這種要求。其實,我只是想先逃開今晚的一切,其他的,並沒有想太多。」
「別這麼說,你來找我,我很高興。雖然我不怎麼樂意看到你跟那個男孩子訂婚,但是,我還是要勸你回去,你父親一定很擔心你!」
「我不能現在就回去,回去了,麻麻一定會硬逼著我和明威訂婚。」趙意中緩緩搖頭,臉色泛白,顯得雙唇異常的紫紅。
因為夜色太暗,段平並沒有注意到她這等不平常的冷白,只溫言地勸她說:「不會的!好好跟你麻麻和父親說清楚就沒事了;我相信他們不會強迫你才對。」
「不!你不懂!」趙意中頻頻搖頭。「麻麻最看重的就是趙家的名聲和面子,事情都到這種地步了,她絕不會因為我的話而把婚事取消。如果我現在回去了,她會強迫我和明威訂婚,掩-住我逃婚的奇恥大辱,麻麻根本不會瞭解!比起我一輩子的快樂幸福,趙家的面子算甚麼!哎!在麻麻的心目中,趙家的榮辱才是一切!」
「可是,你不能一整夜都待在外頭啊!如段平急說:「稍早,我聽說颱風已經增強,並且直撲台灣。午夜過後,台灣各地區就會完全在暴風圈的籠罩下,風雨一定會很強。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還是快回去吧!」
「不行!我不能現在回去!」趙意中叫了一聲,轉身跑開。
「意中!」段平不假思索追上去。
「醫生!段醫生!」醫院門口有一位護士大聲地叫著段平,跑步追了出來,不停喘著氣急說:「太好了,你還沒走!剛剛送來一位車禍傷者,需要馬上開刀;醫院人手不夠,請你,請你……」
說到最後,護士的一口氣幾乎已經提不上來。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段平只好匆匆地望趙意中的背影一眼,隨即轉身回醫院去。
風-得更急更強,而雨,就在一瞬間落了下來;彷-蓄勢已久,如傾盆大雨般狂瀉,狂風夾帶著勁雨,打在身上不只冰冷,還會發痛。
不到一會兒的工夫,趙意中全身就濕透。她停下狂奔的腳步,茫然站在路旁。在強風豪雨的環伺下,她該何去何從?
這風雨實在太大了,幾次她都被強勁的風雨逼迫得倒退數步,前進不得。現在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冰塊一樣僵硬,呼出的氣息也彷-都在鼻頭就結成冰柱。
風雨這麼大,而且這只是開端,再晚一些,不知會變成怎樣;也許她該聽段平的話,早點回家。但回去了,麻麻一定會逼著她和狄明威訂婚。
既然已經闖下滔天大禍,那就躲到底吧!只要逃得過今晚,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現在的她該往何處去?
本來她打算在樹上過一夜,現在看這情形是絕對不可能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真的沒辦法時再想辦法吧!
當然,家是一定要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起碼要捱過上半夜。到那時,她再回去,早已過了時效,意義全非,婚事也走樣,麻麻再要逼她也沒用了。
她勉強頂著風雨往前繼繽走著,一心只想找個地方躲避風雨。沿路幾乎沒甚麼人家,也無人出沒;好不容易才看見一戶人家,卻不見燈火,門窗也全鎖得緊緊的。這帶的地勢較低,約莫是提防海水倒灌,先行-避到安全的地方。
也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趙意中的全身上下,由裡到外,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全身由冷生寒,因寒成-,幾乎都-掉了所有的神經感覺。
段平果然沒騙她。風狂雨暴,而且越來越強烈放肆,再這樣下去,她也許會被吞噬。
如果她就這麼完蛋了,那真是天大的笑話,其實也不見得好笑,天災人禍,她也無能為力。
這一刻,天地一片晦暗,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的無助。又不是甚麼深山野林,想找個遮風蔽雨的地方竟然是那麼困難。
風雨——,她困難而勉強地頂著風雨小心翼翼地走著,頭壓得低低的,令她無法睜開眼。
「意中!」雨幕裡突然冒出一條人影。
「明威--」聽到狄明威的叫聲,趙意中一陣恍惚,以為是凍久了,神經也發生錯覺了。
「還好找到你了!」狄明威飛快上前,迅速脫掉外衣覆-住她,邊擁著她,邊說:「前面不遠處有一間廢棄的屋子,看起來還很堅固,我們就到那裡躲避風雨吧!」
「明威,你怎麼……」趙意中喃喃開口,話卻含在嘴裡。
狄明威穿了一套淺灰色的西-,還打了領帶,但也像浸在水裡一樣,早已濕透。看樣子,他在雨中找尋她很久了。
廢棄的屋子是-造的,一些地方已經-圯,但看起來還很堅固。但裡頭四處是灰塵,還結了一屋子的蜘蛛網,除了一條又髒又舊的破毛毯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遮寒的東西。
趙意中瑟縮地坐在角落裡。地很髒,但她又冷、又累、又餓,根本顧不了這麼多了。
狄明威默默地將毛毯拍乾淨,遞給趙意中說:「你衣服都濕了,把外衣脫掉,裹上這條毛毯,會覺得暖和些。」
「那你呢?」趙意中雖然覺得全身冰冷,但狄明威的情形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我沒關係!」狄明威的溫和依舊,只是隱起了笑容。
趙意中脫下狄明威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再脫下早先段平借她的外衣,接過毛毯裹住身體,感覺是舒服了一點,但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灑灑的,依然凍得直發抖。
狄明威接過她脫下的外衣,晾在-棄的桌椅上;但,當他看見是段平的衣服後,先怔了一下,隨即黯淡下來,沉默地坐在一旁。
「明威,對不起,我--」趙意中先開口,卻囁嚅地不知該說甚麼,該如何說出口。
「你沒事就好了!爺爺他們都很擔心,怕你會出甚麼意外。」狄明威溫和地一笑,一臉都是包容的表情。
這個表情卻讓趙意中將歉意縮回喉-裡,歎了一口氣說:「麻麻一定很生氣吧?爸媽是不是也很氣惱?爺爺呢?我知道我太不應該了,他們生氣是理所當然的!」
狄明威沒有回答,半低著頭,沉默地看著地上。
當意中的母親慌張地告訴他們意中逃家時,他就像被人狠狠痛擊一拳,痛-心肺。受人奚落還在其次,他並不在乎;他心痛的是,趙意中心裡還是沒有他,不但不肯接受他,而還不惜逃婚拒絕。
他心神全亂,沒多加思考就跑出來找她,盲目地找到半夜才總算找到。他很想問她為甚麼,卻猶豫著不敢開口,怕的是,聽到令他更痛的回答。
風雨呼-,這間廢屋無法為他們遮去全數的風寒;趙意中手腳冰冷,嘴唇凍得發白,她最渴望的是一點點的溫暖。
她呵口氣,不斷搓著雙手。狄明威看在眼裡,也伸出手將她的雙手包在掌裡,輕輕摩搓著。
他的手很溫暖,才一會兒的工夫,趙意中就慚慚感到暖和。
「這樣就可以了,謝謝。」她不想太麻煩他,垂著眼說。
狄明威收回手,又陷入沉默。
趙意中也難於開口,心思起伏不定。
其實他沒有必要冒著風雨出來找她,他根本不必對他不喜歡的人那麼溫柔!他這麼做,只是更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期待!
「其實,你沒有必要勉強你自己,盡可以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她鼓起勇氣,卻喃喃成口中的-語。
她對項平的承諾,沒有道理成為他的束縛!
拜託,項平--讓她說出口吧!讓狄明威從他們的婚約中解脫吧!
「明威,解除吧!我們解除婚約!」她大聲脫口而出。
空氣驀然凝結,久久才傳出狄明威略顯低調的回音。
「為甚麼?」他平視著她,浮現微微情傷的眼眸。
「為……為了我們兩個好--」趙意中低下頭,錯過他眼中的真情。
「是嗎?」他又沉默了一會,望著晾掛在歪斜的桌椅上的那件深色外套。「是為了那件外套的主人吧?」
甚麼?趙意中猛然抬頭,慌忙地解釋說:「不!你誤會了,我跟段平沒甚麼!」
狄明威先是垂下頭,然後轉頭看她,深深地看著她,臉上浮現憂傷的寂寞寫滿失落的黯然。
趙意中不懂他無言的注視,心中狂亂不已。
為甚麼?他為甚麼會有這種落寞的表情?他應該覺得自由了才是啊!
「那麼,是因為項平?你還是忘不項平!」狄明威還是黯淡的眼神,晦暗的表情,沙啞消沉的聲音。
趙意中一陣錯愕,一時尚未完全會意,狄明威按著又說:「是因為項平,你才不肯和我正式訂婚,在你心裡,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是吧?」
「我……」不是這樣的!但她無法出聲,項平在天上看著。
「我已經快讀完魏祖孟德了,本來我想,讀完了魏祖,就能讀你,但,算了!你既然想解除婚約,那就解除吧!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
狄明成的聲音在眼前炸開,趙意中手腳又不斷冰冷起來,彷-墜入寒冷的冰窖中。屋外風雨不斷,她-心的狂吼也不停。
她根本不要他代替項平!他是他,她喜歡的是他--但一切都太遲了!誰叫她讓項平傷心,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她沉默不語,狄明威以為那是她無言的回答,絕望地側頭去看她,才發現她正不停地-抖,因過度寒冷而凍得臉色發白。
「意中,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差……」他伸手過去,發現她的身體冷若寒冰。
「我沒事,你不必管我。」趙意中撥開他的手,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其實你沒必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雨出來找我,也不必對你不喜歡的人那麼溫柔!」
她喘口氣,感到呼吸有些紊亂。狄明威擔心她身體的情-,移了座位靠近她的身旁。
他讓她靠著他坐著,雙手輕輕抱住她。
「我真的沒事。」她掙脫他,執意靠著牆,不願接受他的溫柔。「你不必對我這麼好,更不必對你不喜歡的人這麼溫柔。你就是因為這樣溫順,麻麻才會強迫你跟我訂婚--」
「意中,你怎麼會突然……」
「你不必勉強,你喜歡的人是鄧冰婷吧?」趙意中微微扯動嘴角,瞭解似地無聲一笑。「我看得出來,她對你的意義是特殊的。你很在乎她,完全不管別人怎麼非議她,盡心盡力地為她辯護。明威,你喜歡她吧?」
他和她之間怎麼會生出這樣的誤會?狄明威驚訝萬分,略為心急地解釋說:「你誤會了,意中,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不必解釋了,明威。」趙意中搖頭,不想聽狄明成為了安慰她而解釋。「你應該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才對。我和項平的婚約,沒有道理成為你的束縛。你不必在意我,我沒有關係的;真的!不必勉強自己讓自己不快樂。」
「意中,你真的誤會了,我,我喜歡的並不是冰婷!」狄明成急急解釋。「我並沒有勉強自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而不是束縛……」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這麼安慰她!趙意中不禁暗覺心酸。他這麼對她溫柔,只是讓她更覺得自己的可憐。
「明威,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因為身體冰冷而不禁發抖。「我說過我真的沒關係,你不必在意我的!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鄧冰婷,所以,我們若解除了婚約,你就自由了!」
「意中,你聽我說……」狄明威提高聲調。「我承認,我無法-下冰婷不管,至於為她辯護,不希望她受到誤解,這全是基於朋友的立場,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自暴自棄,我跟她之間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
趙意中仍然不相信。她親眼目睹他和鄧冰停在一起的情景;以及當他提起鄧冰婷時令她陌生的表情,她相信,那感情不會騙人,他真正喜歡的是鄧冰婷。
但他卻這樣費力掩飾、費力解釋,費力地為了代替「完成項平」而犧牲他自己的意願--她閉上眼,心裡吶喊著--
夠了!夠了!項平,已經夠了!拜託!讓他從所有的束縛中解放吧!
外頭的風雨還是不斷,而且似乎更強烈的樣子。她覺得又冷又累,冷到頭皮都在發痛,手腳也更加冰冷,甚至手指已經-得沒有知覺。
「你為甚麼不說話?」狄明威見趙意中閉著眼不說話,沮喪地垂著頭。「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
趙意中勉強睜開眼;她-抖得更厲害了,顯然那條破毛毯完全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算了吧!明威,你不要再解釋了。」她低聲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鄧冰婷,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必再受婚約的束縛而在右你的人生。」
分開了也好,狄明威本來就不屬於她的,她跟他一點也不適合,這樣的結局反而令她如釋重負。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為甚麼?」狄明威無助地靠向牆角,-喪地垂著頭--他還是代替不了項平。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趙意中不禁失聲出口。「你看鄧冰婷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我所不熟悉的,那是沒有距離和隔-的交流,你懂嗎?明威,你可以說謊騙人,但你的感情卻騙不了!至少你從來沒有對我流露過那種表情,你對我的笑總是隔著一層距離。你這樣不喜歡我,何必勉強跟我在一起!」
「我沒有勉強!」狄明威重複著他真心的意願。
但他無法回答趙意中最在意的問題。他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其實對他隔著距離的是她自己,她和他之間始終隔著狄項平,隔著她一顆不肯開放的心。
「到現在你還--」趙意中不禁有一絲動搖,卻沒有半絲力量支持她去相信他。她告訴自己不該存著那種不實際的夢想,於是她提出大膽的要求說:「如果你真的沒有勉強,那就吻我吧!給我一個吻,表示你在意我!」
狄明威猛然一震,緩緩轉身;當四目相視,卻雙雙僵住。
「你是認真的?」他懷疑自己親耳所聽到的。未干的雨珠在他發間凝結成如冰的寒珠,他靜默不動,只剩眼波如癡。
「你聽到我說了!」趙意中沒有勇氣再重複。
「如果是真的……」
他慢慢接近她,更靠近她冰冷的身體。她的臉很冰,手更冰……他將她拉進懷裡,感覺到她不住的-抖,然後緩緩俯下臉,帖近她在蒼白的臉頰上浮泛出的一抹紅暈……
「對不起!」他突然別開臉,將手落在她肩上,隔出距離說:「今晚我們都有點不太對勁,請你別介意。」說完,他硬生生地起身,拿起外衣說:「這裡越來越冷了,而且再晚些氣溫恐怕會更低,再繼絞待下去,也許會凍僵。你在這裡等我,我出去找人過來--」
「不必了,我沒事,我還可以忍耐。外面風雨那麼大,出去了很危險……」說完,趙意中又無力地縮回牆角。
「總比待在這裡-死的好。你的身體很冰,再-下去會更糟。別擔心我了,我不會有事的。」他沒看她,堅持冒險出去找人。
他如此堅持,除了擔心趙意中的身體外,其實是因為他無法再待在這裡面對她。剛剛他意亂情迷的那-那,從她泛著紅暈的眸光裡,他茫然感到一陣心悸。她的眼眸深邃有情,但她看的卻不是他,而是項平。
她還是忘不了項平;他和她之間,始終隔著狄項平。在這種情景下,他如何能親吻她?
「你不必為了我冒險!」趙意中又無力地重複一次。
她全身因寒冷而覺得非常不舒服;身上濕衣服的寒意浸透入她的肌膚裡,更像針刺一樣,每一絲寒意都入骨刺痛著她的神經。她渴望一點溫暖,一點火光,但她不要狄明威為她冒險;他既然不喜歡她,就沒必要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
她早知道他不喜歡她的!她會提出那種要求,也只是想斷絕她對他的希望。而他連敷衍也不肯吻她,這一刻,她寧願就這樣凍死算了!
「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人回來。」狄明威背對著她,穿好外套往門口走去。
門一開,強勁的風雨像千軍萬馬般殺氣騰騰地灌進來,來勢兇猛得連站穩都很困難。
他咬咬牙,拉高衣領,頂著風雨困難地往外一步一步地走去。但他幾乎無法前行,拚命壓低身體才能勉強穩住腳步;風雨不斷打在他身上,威脅著要將他吞沒。
「明威,你回來--」趙意中追出來,一下子就被瘋狂的風雨震退好幾步。
她不要狄明威為她冒險,其實她更擔心他的安危。別說此刻的風雨中潛藏著多少危險,光是風雨的本身,就足以將他們淹沒。
「意中!」狄明威掙扎地跑回來,扶著趙意中回廢屋裡。
他緊緊將門關上,再搬了張-壞的桌椅堵住門口,企圖抵擋風雨的侵襲。
「意中,你還好吧?」屋裡很暗,但他已習慣了黑暗。趙意中瑟縮在原先的角落,極力強忍著-抖。
「我很好。」她勉強開口。
狄明威脫下外衣,急步到她身旁,探手觸摸她的額頭。她的身體已不只是冰冷,幾乎與冰塊同體。
「你最好把濕衣服脫掉,將身體擦乾。」他說:「別擔心,這麼暗,我甚麼都看不到。」
他解開領帶,脫下襯衫,將襯衫當作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趙意中也照他的話擦乾身體,緊緊裹住破毛毯。
他將趙意中脫下的衣服擰乾晾著,自己穿上未干的襯衫。其實不穿還好,一穿,濕冷的衣服帖在身上,寒意浸骨,又冷又糟糕。
他們兩人靜靜地坐著,聽著屋外放肆怒吼的風聲雨聲。
「如果我們就這樣凍死在這裡,那將是天大的笑話。」趙意中突然出聲笑了出來,懶懶地說笑著。「既不是甚麼深山野林,又是處在亞熱帶的氣候,竟然有人會凍死,不是很好笑嗎?」
「你別胡思亂想,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們了。」狄明威試著穩定她的情緒,心裡卻憂心不已。
他擔心她無法熬太久。她全身冰冷,-得宛如冰塊,再如此下去,他怕會一語成緘。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趙意中低下頭,身體有點歪斜。
「別說這種傻話,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對我誤會那麼深,以為我對冰婷有意。其實,我在意的是你!但你始終忘不了項平,在你心裡,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可是,我喜歡你!意中,我喜歡的人是你--」
終於說出來了!他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表白了!但他卻聽不到任何迴響,空氣中除了風聲、雨聲,就是窒人的沉默氣息。他黯然地轉頭,發現意中裹著毛毯斜趴在地上。
「意中!你怎麼了?」他著急地推推她,心中一直祈禱著。
趙意中動也不動,他慌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覺到她還在呼吸,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意中!你快起來!你不能就這樣睡著!意中!」
「讓我睡一會兒。我覺得好累、又好冷--我恨不舒服……」趙意中喃喃說著歎語,全身已被寒冷和疲憊侵襲得睜不開眼,意識似乎模糊了。
「快起來!意中!」狄明威拍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你不能就這樣睡著!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快起來!」
趙意中一度睜開眼睛,但她已無法再支撐下去,更加-曲著身體,側-在地上。
「你忍耐一下,我馬上出去找人來!」
狄明威霍然起身,衝到門口,急亂地搬開桌椅,風雨頓時又灌了進來,他突然地停下來,立刻又衝回趙意中的身旁。
他不能-下她就這樣走開!如果在他走開的這段時間-,萬一她有甚麼不測--不!他不能冒險!
她現在只是需要一點溫暖--一點溫暖就可以暖和她冰冷的身軀,復甦她逐漸凍結的意識。
只要一點溫暖……
他抿抿嘴,不再多加考慮。他脫掉衣服,除掉她身上的毛毯,張開雙臂抱住她,讓她冰冷的身體帖著地溫暖的胸膛,再用毛毯一起裹住他們兩人。
「你一定要撐下去。意中!」他緊緊貼著她的臉龐,溫暖她冰冷的體溫。
「明威……」
恍惚中,他聽見她叫喚他的名字,然後又聽見她叫著項平的名字,甚至還叫喚了段平,她似乎溺亂在紛擾迷離的-幻中。
他更加擁緊她,不斷搓揉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給她更多的溫暖。
午夜漫漫,風雨狂烈的咆哮著高潮,不停不休,似乎永無止境。
他輕輕低喚她一聲,俯身親吻她冰冷的朱唇。這又長卻又短的夜,帶給了他片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