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嚴府待了三天,也等了三天。這三天我一步也未踏出嚴奇的書房。嚴奇每天都會來看我幾回,告訴我嫣紅姊弟的消息。到目前為止,連他都還未能見到他們。
宗將藩對嚴奇顯然不信任。嚴奇是嫣紅的未婚夫,又是他忠心的將領,他卻不讓嚴奇見她,在這件事上又把嚴奇調派至閒差,是否表示他內心深深的懷疑?然而,對嚴奇而言,宗將藩是他心目中最偉大的存在,最英勇威凜的完人,其神聖性遠超過上王的地位。他對他誓死效忠,竭力擁戴──這一切,卻因為我的出現而發生質變。宗將藩是否自作聰明,以嫣紅和嚴奇的關系推測到嚴奇可能對他有所隱瞞,所以扣押住嫣紅龍太,逼迫嚴奇證明對他的忠貞?
沒想到平凡而甚無是處的我,轉換個空間時代,竟成了這些人心中荒謬無聊至極的傳奇,所有一切奔波勞走陰謀陷構,都只是為了那個假象的銀舞公主!無聊而瘋狂的世界!我這樣想。可是,我不能無視嫣紅因我所受的牽連。
每天,我都耐心地等著嚴奇前來。第三天,我決定有所行動。
「嚴奇,我需要梳洗一番。」我將頭發扎成馬尾,按捺住一身躁熱的騷動。
嚴奇帶我出了書房,來到一處隱密的廂房,正在灑掃的僕役、婢女,看見我,無不驚訝萬分。
「嚴奇少爺!」他們這樣稱呼他,偷偷地瞄我幾眼。
「小心侍侯楊舞姑娘入浴。」他吩咐她們。
「啊!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我連忙出聲阻止。想想看,一堆人在一旁盯著你瞧,怎麼洗澡嘛!
我是真心拒絕,一位婢女還當我位卑沒見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也難怪!這些王公貴族,吃飯、睡覺、更衣,乃至於洗澡,都有人在一旁侍候得好好的。那是一種身份、地位、尊貴的象征,貧窮子弟幾曾見過這種排場?當然覺得困窘不自在。
「放肆!還不快去准備!」嚴奇怒斥一聲。
那婢女變得失了血色,趕緊走到我身前,曲膝福身行禮,說:「楊舞姑娘,請跟我來,我侍候您入浴。」
我搖頭,回頭對嚴奇說:「我真的不要人侍候。」
他注視我半晌,然後手一揮,眾婢女全福了安退下去。
「都依你的意了!你還需要些什麼?」
我苦笑一下,我還能要求什麼?難不成跟他要一瓶沐浴乳和洗發精?我搖頭,自顧走進廂房,輕輕掩上門。
出乎我意料的,澡池旁有一種我說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皂沫,發出淡淡的清香,約是用來清潔用的。我用它抹遍了全身,又洗了頭發,覺得無比的輕松和適意。
我不知道我在浴池待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覺那般倦怠慵懶,混身懶徉洋的,不停地打著哈欠。我慢慢穿好衣服,打開門走出去。
「好了?」嚴奇迎上來。
「嗯!謝謝你,我覺得舒服多了。」我微微一笑。那種懶洋洋的感覺從肢體各個末端回溯到體內,我又頻頻打著哈欠。「請你帶我回書房吧!我好困!」
他轉身在前領路,我跟著,踩著細花碎步,他替我打開房門,扶持我入寢。我頭一著了枕,衣服也沒脫,就閉上眼睛,倦乏得不想再動,慵懶地沉入軟甸旬的羽被裡。
這一覺睡得很甜、很安穩。我夢見自己起舞「邀月曲」,爹爹和娘娘在一旁撫琴操弦,但澄四處漫散著香瓣,一片花海籠罩人間。
「楊舞姑娘!您醒醒!楊舞姑娘!」
我睜開眼,先前那個被嚴奇斥喝的婢女立在床沿一直叫喚我。
她見我睜開眼,立刻回身恭敬說:「老夫人,楊舞姑娘醒了!」
我坐起來,循著她的話聲,才發現滿書房全是人。一個神態華貴,略帶幾分威嚴的貴夫人坐在房中南窗的首位,一旁侍立著一個婢女;在她下首則坐了兩個裝扮一樣高雅典秀的女子,其中一個年輕而有姿容,氣質溫婉雅麗,很醉人。在她們身後,也各站了一個婢女侍候著。意外的,那兩個我在嫣紅家門口看見過,叫媚薔和春香的,也坐在另一邊角落中。門口另外站了兩個丫環垂侯著,那個叫醒我的丫環,則垂手站在貴夫人的侍女身邊。
好大的陣仗!我起身下床,閒閒地站著。
「翠花,你說的就是這位姑娘沒錯?」發話的是那個神色威嚴的貴夫人。
那個叫翠花的,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話說:「是的,老夫人。嚴奇少爺就是帶著這位楊舞姑娘,吩咐奴婢們侍候入浴的!」
「嗯!」貴夫人──我想,大概是嚴奇的母親──點頭說:「沒事了,你退下。」她把眼光射向我。「你叫楊舞?」
我點頭。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她又問。
我再點頭。
「我想你不明白。」她肅顏道:「這裡是嚴忠靖伯將軍府。當年先夫隨老宗將王爺出生入死,建立不少汗馬功勞,宗將王爺特賜先夫這個尊號,並論令嚴氏子孫,世代得以承繼這個爵號。這裡雖比不上王宮大內,可是一般百姓倒也不得等閒進入。你說,你和奇兒是什麼關系?待在這裡多久了?」
我想了想,真實身份當然不能說。
「我是嫣紅小姐的遠房親戚,來此投靠表姊不遇,承蒙嚴奇公子幫助,讓我暫時有個落腳之處,我是昨兒個才到的。」
學古代人講話真麻煩,用字不能太現代,虛字一大堆,累死了!
「嫣紅!又是嫣紅!」坐在嚴太夫人下首那個較為年長的千金小姐氣急敗壞地說:「奇哥兒太不像話了!早告誡他不可以再和嫣紅那禍水有任何瓜葛,他還是不聽。現在,還弄個野女人回府,要是讓旁人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玉堂!」嚴太夫人神色嚴厲地掃她一眼。
「姑媽!」春香開口:「玉堂姊說的沒錯!再不管管奇表哥,只怕他會惹出更多事來。這幾天,媚薔姊常在嫣紅家附近,看見奇表哥在那兒出現。您不知道,這些天來外頭亂得不得了!稍一不小心就有麻煩上身。嫣紅不曉得為什麼叫宗將王爺派人給抓了去,至今生死未卜。大家都知道咱們嚴府過去和李家的關系,奇表哥再不和嫣紅疏遠距離,倘若惹惱了宗將王爺,那可不是好玩的。」
春香口齒伶俐,講得頭頭是道,嚴太夫人沉吟不語。春香瞟了嚴玉堂身旁年輕少女一眼,又繼續說:「再說奇表哥已和蘭姐訂了親,發生這種事,人家蘭姊嘴裡雖然不說什麼,我們難道就任由她這樣受著悶氣!」
「春香姊──」那個質若幽蘭的女子張聲輕喊,聲如黃鶯出谷,態如牡丹傲群香,果然一身大家閨秀氣度。
「我說蘭姊,」春香諂媚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不說。你放心!我姑媽會為你主持公道,不會任你受著氣不管。」說罷,瞄了我一眼。
「楊舞姑娘,」嚴太夫人下定了決心。「我不管你和奇兒是什麼關系,也不想追究太多,請你收拾收拾,我馬上吩咐人送你出府。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她轉頭朝向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要帳房送五十兩紋銀過來。」
紋銀?我睜大了眼睛。我忘了這時代也有交易這回事,他們的貨幣單位竟然真的是銀子這東西!不知道還有沒有銀票或者銅吊錢這類的。
我的驚愕在她們看來竟是可鄙可譏的窮酸相。也難怪!在那種既無人權、又無天理,貧富差距懸殊的社會,五十兩,搞不好可以買下一個丫環。
「不用了!」我揮手拒絕;我的道德觀念和別人不太一樣。我可以偷、可以搶但絕對拒絕嗟來食。但澄收留我是例外,她從沒讓我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事實上,我更像是那幢華麗洋房的主人。
「不用?」嚴太夫人眉毛一動,像是有點意外。
「是的,不用。不過,我想請太夫人幫個忙,派頂轎子送我到東城,我想回鄉下。」
宗將府遠在東城,而嚴府卻在西城口,倘若我拋頭露面,這一路上,一定會有許多麻煩。
「轎子?你想坐轎子?憑你也配?」春香說道,口氣充滿鄙夷。
「那不關你的事!」我不理她,朝嚴太夫人又說道:「可以嗎?太夫人?」
這是我早打定主意要做的。想要救嫣紅,自然得先從宗將府下手。到東城後,想辦法混進宗將府,行事就方便了。嚴奇遲遲沒有進展,我已等了二天;不能再等下去。現在她們這麼一攪和,倒省了我不少事。
我幾近倨傲的態度,引起嚴太夫人的警戒,她盯著我,想探究出一些端倪。
「你真的要回鄉下?你到底是誰?真的是嫣紅的遠親嗎?」
「那不重要了,太夫人,」我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您到底能不能幫我這個忙──還是,您要我等嚴奇回來?」
最後,我用了激將法,卻因疏忽犯了一個大錯。
我看見媚薔眼珠子一轉,向春香咕噥了幾句;春香遂起身在嚴太夫人耳畔低語了數聲。嚴太夫人先是懷疑地看著我,然後回復原先冷峻威嚴的神色,她朝我點頭。
「好的,楊舞姑娘,我就幫你這個忙──來人啊!備轎!」
「非常感謝您,嚴太夫人,」我點頭向她示意。「也請您代我向嚴奇表達我的感激之意。」
說這話時,我看見媚薔又在向春香使眼色;那朵幽靜清雅,一直不說話的蘭花,臉色也微微蒼白幾分。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麼,她們的反應甚是奇怪。
沒時間想那麼多了,轎子已經備妥。在我坐進轎子瞬間,我聽到身後兩個婢女在竊竊私語。
「她居然直呼少爺的名字!」
我回頭朝她們看一眼,兩人立刻住聲,假裝在忙別的事。真是的!這有什麼大不了?我不叫他嚴奇,不然要叫什麼?這些人真囉嗦,規矩一大堆。想來剛剛在裡頭,媚薔和春香向嚴太夫人嚼舌根的,就是這回事,真是無聊透了!
這是我第一次乘轎,感覺和搭火車差不多。不過沒那麼平穩,一起一伏的,應該更象是坐船。那種律動,真是舒服極了!我閉上眼,盤算著到了東城以後該怎麼行動。
一路上我都把轎簾垂低,原先我是想掀開一條小縫好認清這些街巷,後來想想算了,還是先把事情盤算好,以免臨時慌了手腳。
轎子停了下來,轎夫吆喝著:「到了!姑娘!」
我打簾望出去,不像是街頭的景象,轎夫也不見蹤影──他們怎麼會丟下轎子走了?!我起身離轎,才抬頭,一襲閃閃發亮的銀袍,耀暈了我的眼眸。銀袍後,角落處,各散著黑衣裝束的衛士。怎麼會?該死!她們竟出賣了我!
我回頭一看,大門敞開著,一列衛士捍守在兩旁;一豎抖擻飄揚的旗幟,銀亮的布片上兩個大大耀亮的黑字:宗將。
可惡!她們竟吩咐轎夫將我送進了宗將府!可是她們怎麼敢隨便就這樣將人送進宗將府!不怕激怒宗將嗎?──是了!只要聲稱我和嫣紅有關,不就領了大功一件?!我真該死!
我相信嚴太夫人最先是願意幫助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從春香對她耳語以後,她的態度變得有點奇怪;還有那朵蘭花蒼白的臉,婢女的那席話──啊!莫非是我那兩聲「嚴奇」叫壞了事情?!我直呼嚴奇的名諱,又自稱是嫣紅的遠房表親,她們懷疑我和嚴奇有什麼曖昧的關系,為防不測,正好落井下石,將我送到宗將府解決麻煩!
可惡!都怪我太疏忽了!
我緩緩回過身,和他面對面相對峙,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他冷漠的神情一如那日清晨。
他身形微微一動,兩名衛士持著長槍,走到我身後,逼迫我前行,我被迫跟著他的身影,走進內院,步入一處寬敞的殿房。
王府的氣派果然莊嚴壯麗,嚴府是無法和其相提並論的;我原以為嚴府已經夠富麗堂皇了,沒想到宗將府更誇奢、更矜飾。
他摒退左右,寒星一般的眼光掃射逼來。
「你叫楊舞?」冷!那聲音。
這個人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壓迫感。劍眉裡怒含一種肅殺的英氣,星眸中泛閃著股股逼人的寒意,混身一股凌人的威勢。若說嚴奇具有著將相的氣質,那這個人無疑充滿了王者的風范。他輕輕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散發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讓人不禁俯首、不禁叩服。
我還是一身阿拉伯女人般的裝束,站立在這寬闊的殿宇裡,覺得一種孤立,無所遁形。
「你抓了嫣紅和龍太?」我沒有回他的話。
他走近我,揭掉我的面紗和頭巾。
「沒錯!」他說:「你總算是出現了!」
我沒動。我不會被他的氣勢嚇倒的。
「現在他們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你可以放了他們了吧?」
他負手臨窗,答非所問:「你想見他們?」
他雖然背著我,我竟然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凌厲的目光,穿透窗欞,反射到我顏龐。
他輕輕拍手,立刻有人應聲進來。
「帶楊舞姑娘去見他們。」
那人穿著和嚴奇一樣的裝束,不停有人對他恭身行禮,看來地位很高。他比嚴奇更像機器人,肌肉甚少牽動的臉上,單調得沒有一絲人氣。
他領我通過層層的關卡,來到一處氣氛凝重的殿院。王府裡處處戒備森嚴,這地方更形陰森。
我隨著他走進殿內,迎面撲來一股寒氣。然後彎過幾個回廊,進入地底。古裝劇裡描寫的陰森霉寒的牢獄,大概就是這樣的景象。諾大的地殿,用鐵杵隔成幾處牢房,嫣紅擁著龍太,瑟縮地躲在牢房的邊角。
「嫣紅小姐!」我奔過去,抓住欄柵。
她看見我,也立刻飛奔過來。
「楊舞姑娘!你……你……」她驚喜過度,說不出話來。
「別管這些。你還好吧?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龍太呢?他還好吧?」
「好!很好!」她拚命點頭。「他們沒對我們怎樣。龍太,過來!」
龍太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哭了起來:「楊舞姊姊,他們怎麼把我們抓起來了?你快叫嚴奇哥來救我們!」
「別哭!龍太,」我蹲下身子。「再忍耐一下,你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
「嗯,真的。」
嫣紅也蹲下來說:「聽話,龍太,別再哭了!男孩子不可以隨便掉眼淚!」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們。」我低聲說。
「別這麼說,楊舞姑娘!」嫣紅微笑著。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嚴奇他……還好吧!他有沒有因為我的關系受到牽連?」
「沒有。他很好,你盡管放心!」我連聲安慰。
她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
看來她很喜歡嚴奇,自己身陷牢獄,還只是掛念著他。
我又回到剛剛那處殿房,這次看清楚了,上頭雕鏤著「雲舞殿」。
我走到宗將面前,大聲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連指頭都沒動一下,冷冷地掠下一句:「我想先確定一件事。」
我向後退了幾步,雙手交纏著身子。
「不!」我一邊後退,一邊說:「你弄錯了!我不是什麼銀──」
我猛然住了口。老天!真是呆啊!我這樣豈不是自承「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抬頭向我,跨下龍墊,一步一步逼靠近來。
「你說,你不是,不是什麼?」
我被他逼的無路可退,壓迫感自四面圍罩而來。
「說啊!你說你不是什麼?怎麼住了口?」
「我知道貴國有個傳說,」明知道是困獸之斗,我仍艱難地說著:「什麼銀龍和銀舞公主的!我是嫣紅的遠房表親,前來投靠的,剛好不巧在那晚來到。四處議論紛紛,嫣紅為了避免麻煩,才囑咐我暫時不要露面,以免別人誤會。沒想到還是被誤會了!今天一早;我才知道嫣紅被抓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來投靠嫣紅的表親,你們一定誤會了,請您放了他們吧!」
「哦!是這樣嗎?」那冰冷的語調,聽來不舒服極了。
「是……是的。」
「那你是那裡人?住在什麼地方?」
「我……我……」我一時張口結舌。還好,我總算沒忘記從前生吞活剝過的五代十國。「我本是上清人氏,先祖在祖父那一代移居到了北漢國。我隨著經商的父親四處奔波,沒有一定的住所。」
「北漢人氏?」他劍眉一挑,濃濃疑實在形色之間。
糟了!
「王爺恐怕誤會了,我說的是『上漢』。」我緊張得汗濕一身。
「哦……是上漢人氏……」他靠近我,用力撕開我的外袍。「那這身穿著怎麼解釋?」
他這突然的舉動讓我慌了手腳,我一時詞窮,想不出應對的詞匯。
「我真的不是──」我只是這樣否認著。
「是不是,我確認了就知道。」他一步步冷酷地逼近。
「站住!」我大叫,扯掉身上礙手礙腳的破布。
什麼銀舞公主!這個人頭腦有問題,行徑跟瘋子一樣,任我說破嘴也不相信。思想觀念的不同,即使他再怎麼具有王者的風范,再怎麼豐采迷人、英氣逼人,我仍然為他覺得惋惜!這樣難得人品的人,竟然相信什麼天仙公主無聊的傳說。
「你把他們放了,並且保證不會再傷害他們。」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來這氣概,反正是豁出去了。
他露出一貫的冷漠,冷聲說:「你以為你命令得了我?」
我愣住了。他說的沒錯!他根本不用聽我的!
我甩甩頭說:「我是命令不了你。不過,你再關著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他淡淡掃我一眼,雙手一拍,原先那人應聲進來。
「衛士將,帶他們上來。」
原來他就是衛士將!主子和奴才一個模子刻出來──我不該這麼刻薄!
衛士將帶嫣紅進來。嫣紅一進來,看見宗將藩,就拉著龍太曲膝跪了下去。難怪宗將藩不相信我的說詞,就憑我的態度,鬼才相信我是平凡的隨青源人民。
「你們現在可以走了!」宗將藩用比冰還冷的聲音說:「不過聽好,倘若你敢洩露一字一句出去,我就殺了你們,讓嚴奇給你們陪葬。」他轉向衛士將:「警告忠靖伯王府:不准他們洩露一點風聲,違者殺無赦!」
「聽令!」衛士將大聲答應,刀子一樣鋒冷的聲音。
「下去吧!」宗將藩擺手說道。
嫣紅回頭看我一眼,眼神在說抱歉。現在我是孤立無援了,嚴奇即使在,也莫可奈何。
剩下我跟他在這「雲舞殿」,他朝我逼視過來。
「我已經放了他們。」他說。
「好!你說,你想證明什麼?」我咬著牙說。
「證明你是不是銀舞公主。」他毫不放松。
我身子猛然顫動搖晃一下,明知是意料中的答案,親耳聽見了,那種顫栗,仍是蝕人心的驚慌。
我望著他,真想猛打自己一下,就此從惡夢中驚醒。
「怎麼證明我是不是銀──你有什麼依恃憑籍?人人都可以冒充銀舞公主,我說過,我不是──」
「銀舞公主身上有星形的印記!」他打斷我,向我走近一步。「五顆星,排列成夜光之鑽的形狀──」他從懷裡拿出一顆光芒耀人的飾鑽。「這就是夜光之鑽。」
我低頭一看,差點呻吟出聲。那枚飾鑽由五顆等樣大小的鑽石鑲制而成,周旁由細碎的藍寶銀石烘托成形,和我左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我──我──」我囁嚅著。「那──那只是巧合!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是不是要我確認了才知道!」
他根本不等我把話說完,又是用力一撕,將我的襯衫自前胸撕裂出一道縫隙,我還不及反應,另一次粗魯,將我整件衣衫撕毀落地。
我本能的用雙手環住胸口,後退開去,驚叫了起來!
「你不要過來!」
他神色冷漠,也許知道我跑不掉,站住了腳。
我覺得無比的羞辱,緩緩背轉了身體。
空氣凝結了大概十秒鍾,然後一股冰冷自左後背傳入體內。宗將藩的手像冰柱一樣,摸觸著我左背上的刺青,連聲驚呼:「我果然沒料錯!真的是你!真的就是你!」
「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拚命否認。
「太好了!果然是你!我等了你好久,你終於出現了,銀舞公主!」他由後攔腰將我抱入懷裡,熱情澎湃的聲音令人難以和他冰山一樣的冷漠連想在一起。這個雙面人!情緒變化這麼大!
「我不是什麼銀舞公主,我不是,」我試著掙扎,但他習武的雙臂,孔武有力,我只是枉費力氣。
「不!你就是,你身上的印記說得清清楚楚。」他恢復一點冷靜。
我突然害怕起來。他認定我就是鬼他媽的銀舞公主,我再怎麼否認,他都不相信。那,那傳說──上王一族,如果有誰能和銀舞公主結合為一體,他就是真正的……
開什麼玩笑,我害怕的尖叫起來。
「放開我!我不是什麼銀舞公主!我是二十世紀的人,因為時光錯置才會來到這裡!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我不屬於這裡的,放開我!」
「不!我怎麼能讓你走!」宗將藩糖一樣地黏膩起來。「千年才下凡一次的銀舞公主;我好不容易盼到你的出現,怎麼能放你回去?你必須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成為我的王妃……」
他不再是那個沉靜冷漠的宗將藩了,那個冰一樣,神勇威嚴的宗將藩。這時的他,放任壓抑已久的繳情,宣洩奔流而出,幾幾乎將我俺沒。那種狂熱,完全是失控的瘋狂與激動。
我說狂熱,因為我知道,那根本只是一種情緒的激動,而不是真正愛戀的纏綿。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認定我是什麼銀舞公主,一個傳說中可助他稱霸永久帝業的天人。所以說,他狂熱的只是一個象征,而不是因為愛戀一個實體。
「你──住手──」我必須拚命抵抗,才能稍微阻擋他那失控的激動。
「我等了好久,我要你,我要你成為我的妃子,留在我身邊……」他完全失控了。
「啟稟王爺!」衛士將的聲音,降低了宗將藩體內燃燒的熱度。他脫下銀袍,圍罩住我。
「進來吧!」
衛士將看到殿內的情形,微微一愣,接著就說:「王爺,上王和定威將軍已來到此地,現御駕在北郊行宮,派人來請王爺前往會晤。」
「他也來了?」宗將藩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王者之風,威凜不可輕犯。「衛士將呢?」
「在前殿待命。」
「好,傳令下去,左右兩軍在府中待命,衛士將領守;上軍按兵不動;中軍散處戒備,後翼軍隨我前往北郊,衛士將護駕同往。派人看好銀舞公主,不准任何人接近『雲舞殿』。」
「是。」
衛士將退至殿外等候,宗將藩走到我身邊,一反先前的激動熱情,冷冷掃我一眼說:「我馬上回來。」
這個雙重性格的家伙!不過這樣最好,冷漠是最好的距離,距離越遠,我覺得越安全。
我起身四處巡游探看,好幾次險些被銀袍絆倒。宗將藩身形高大,這銀袍穿在我身上,松垮垮的,一點威風都顯現不出來。
「雲舞殿」的裝飾不僅瑰麗燦耀,更有種出塵的味道。沒什麼多余的雕花奇寶,也迥異於一般宮殿的金碧輝煌,全由布幔和天青雲白揉色而成,殿頂鑲嵌無數的夜明光珠,像煞了滿天繁點星辰,瑰麗無比。置身其中,如入雲府仙鄉。
我覺得又饑又渴,走到殿門口,兩只長槍「碰」一聲,交疊成叉,擋在我的而前。
「蕭淑妃駕到……」
那聲音拖得好長,好像有什麼貴夫人駕臨了!我忘了自己是被監禁的囚犯,倚在殿門邊,好奇的東瞧西望。
遠遠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艷光照人的美人徐徐而來。那人真是美極了,雲鬢花顏金步搖。膚如凝脂,纖纖細腰。眼波稍一流轉,便媚態橫生,卻又質清色純,一旁粉黛全失了顏色。
她來到「雲舞殿」前,一旁衛士見著了她,全都跪下請安。
「起來吧!」美人微一頷首,艷容生姿,不可仰視。
「娘娘萬安!」衛士將不知打那兒冒出來,他並不像其它衛士一樣跪拜請安,他只是略彎了身子,揖拜行禮。
「宗奇!王爺呢?是不是在『雲舞殿』裡?」蕭淑妃對衛士將完全沒什麼好臉色,美麗的臉龐上透露著一份冷淡。
我覺得很奇怪,一頭霧水。是不是歷史課本上那些王朝典章制度我全給背錯了?我實在不知道有那個朝代,藩王可以僭越帝權,立後封妃。那不是皇帝才有的尊榮嗎?這個什麼蕭淑妃的,看她那架勢氣焰,分明是一派帝皇後宮官妃嬪凌人的傲慢。真不知這宗將府裡,這樣的「妃嬪」還有多少!還有,貴妃以外那些個什麼嬪寵、昭儀、捷妤、美人、才人的,也不知臥龍藏虎了多少!看來這個時代很混亂,不是我聯考歷史三十八分的人可以厘清的,當然也完全不同於史書上寫的那等禮法體制嚴定分明的朝季!王爺之寵便可封妃封後,真不知那帝王之愛該賜封些什麼?難不成是「後尊」、「妃魁」之般──荒唐!越想越離譜了!我甩甩頭,輕聲笑自己蠢,蕭淑妃眼皮略抬掃見我,立刻問道:「就是她嗎?王爺連日來在搜捕的人,就──她到底是誰?身上怎麼穿著王爺的銀袍?」
蕭淑妃起先輕蔑不屑的語氣,在看清我身上穿的是宗將藩的銀袍後,轉為驚訝憤怒而氣急敗壞起來。
「啟稟娘娘,」衛士將依然用他那毫無高低起伏的聲音回說:「屬下只是奉命看管銀舞公主,王爺並沒有進一步的令諭指示。」
「哦!你不知道?很好──」蕭淑妃冷笑幾聲。「叫她過來,我有話問她。」
「娘娘明鑒,王爺有令,不准任何人接近『雲舞殿』。」
「放肆!」蕭淑妃大怒。「你的意思是連我也不能到這裡?你要趕我走?」
「屬下不敢。」衛士將嘴裡說不敢,可還是那副冷漠透的態度。
「不敢!哼!」蕭淑妃冷哼了一聲。「如果我偏要叫她過來呢?你想拿我怎麼樣?」
「娘娘還是請回吧!否則王爺怪罪下來,非但宗奇擔待不起,對娘娘也沒有好處!」
「你──哼!」
蕭淑妃花容變色,怒顏形於眉目,狠狠再掃我一眼,拂袖而去。
「送娘娘!」
衛士將以不變應萬變,氣走了蕭淑妃,我在一旁覺得像是看電視劇一般,那麼刺激,臨場感十足。剛剛那種劍弩拔張的情形,簡直緊張,令人興奮到了極點!這樣劇情張力,這麼強的節奏起伏,放到八點檔,收視率准傲睨群雄, 「銀舞公主!」
衛士將喚聲,冰醒我的幻想,我一呆,煩躁了起來。老天爺!我到底在想什麼!竟忘了自己也陷身在這出荒謬的劇集中。
呆醒了,饑渴的感覺全都回兜回來,我離開門柱,坐在門檻上。
這個舉動讓眾衛士傻了眼。我不理他們的大驚小怪,抬頭對衛士將說:「宗奇大人?」
「是的。公主有什麼吩咐?」衛士將恭敬的回答,不過那語氣,跟他的主子一樣,生冷得像從冰縫裡硬擠出來。
「我不是什麼見鬼的銀……算了!」我搖搖頭,懶得再多費唇舌。「宗奇大人,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些水和食物,還有,請幫我帶些針線。」
老是穿著這銀袍也不是辦法,屢屢害我差點跌倒!把襯衫縫湊起來,我想還是可以穿的。
「公主請稱呼我宗奇即可,請公主稍待,我馬上命人端上膳食。」
衛士將大聲吩咐備膳,招來一名宮女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又對我說了一次:「請公主稍待。」
我笑笑的,說:「謝謝。」
他似乎受了震動,身形微微一晃。
我左顧右盼,百無聊賴。這宗將藩府,名稱上雖只是個藩王府,事實上看來,和王官內院差不多。五代十國大都只是各小國彼此牽制消長的存在,各自擁兵自重,劃地為王。甭說什麼天高皇帝遠,趙匡胤也不曉得還躲在誰的肚胎中,就連春秋戰國時代的尊周天子為諸王之類那等形式上的共主也不見一個。大家各自為政,井水不犯河水,關起門來,每個人都是皇帝,反正有百姓可以管就好了,至於正名不正名的,就不太緊要了。
大概是這樣,要不然上清國皇帝既為上王尊將藩,宗將藩身為他的臣弟,封爵藩王,衛士將在告訴他上王駕臨時,他的反應不該那麼平淡,無動於衷。那是一種極其疏冷,不以為然的冷淡。就連嚴奇、宗奇一輩子竭誠效忠的,也是宗將藩。至於府中嬪妃這些僭越帝權的封號,奢華的排場,森嚴的兵力,都只說明了一件事:隨青源名義上雖是上清一處封邑,實際上根本是擁兵自重的強國!那有封邑比王畿還大的!?而且,上王一族無不想獲得銀舞公主,照理來講,宗將藩既有所獲,自當呈獻上王,可是宗將藩根本不把上王的令諭當一回事,無視上王威權的存在。我想我的猜測大概准確,上王只是名義上的共主,或者比共主還不如──也或許是上清境內三王各自擁有相當的國力,各自擁兵自重,自成一王,誰也管不著誰。
這樣的話,倒真像是戰國諸雄爭霸的情景。表面上客客氣氣的,總是血統之觀、四海一家嘛!暗底裡卻砍得你死我活。反正古來權勢之爭就是這麼丑惡,英明如秦王李世民,終也逃不過「奪門之變」的污點留染史冊。
「公主請用膳。」宗奇從宮女手中接過膳食,端到我面前。我伸手接過,笑笑的,說:「謝謝!」
不曉得是不是我太自我陶醉,雖然衛士將和我說話的口氣也是冷冰冰,可是感覺上,他對我的態度比剛剛對蕭淑妃那種冷漠的恭敬,多了一種親切。
餐盤器皿都是純銀打造的,盤中那些精致美食全是我叫不出名堂的東西,看起來美味又可口。可是我才嘗了幾口,就覺得厭厭的,沒有一點食欲,大概是連日來緊張、疲憊、驚惶、奔波的緣故,雖然腹中又饑又渴,真正美食在前,偏偏又提不起食欲。
厭食症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又胡思亂想了!真想不透,人都陷在古代洪荒裡,為什麼腦袋瓜老是會想起這些二十世紀的名詞垃圾!算了!想想也無妨,免得心態被同化,就回不去了──這倒提醒了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是這時代的人,沉潛意識知覺,也許精神念波變強了,就可以突破光牆的結界,回到那可愛的未來也說不定!
天曉得!
我歎了口氣,把膳食放在一旁,拿起針線走進內殿。我把地上的襯衫破布,拼湊起縫好,再換掉身上的銀袍。白襯衫上東橫西豎,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線的痕跡,像塊破抹布。沒辦法!我一向不擅於女紅家事,別說我從沒作過這些,針線我還是第一次碰呢!高中時候的家事課,我總是混水摸魚,臨了再到手工書店買些成品交差。現在為了縫這件襯衫,被針扎了好幾下,錐心般地痛。也才知道,為什麼一些文詞詩章形容悲傷,都愛用些什麼「針刺般地疼痛」之類的形容詞,那感覺的確錐心!
我重新又蕩落在殿門檻上,倚著門柱,閒閒地坐著。夕陽在前廊柱下不斷變換顏色,暮光中,每幢人影都染滿了一身的金粉。最後,一抹余暉吻過我的臉龐以後,濃濃的咖啡泥就刷滿殿堂各個角落。衛士將吩咐官女掌燈,王府各院也亮起盞盞燈火,萬戶輝映,真不像是在人間。
「雲舞殿」內並沒有燈火燃亮,我覺得奇怪,回頭一看,殿頂處,夜明光珠發出了晶瑩的光采,盈亮了整個殿院。
太亮了!那光線使我微微抬手擋住眼,衛士將在殿門旁不知觸動什麼裝置,一網網青紗柔柔的覆掩住夜明光珠,整個「雲舞殿」感覺清美極了。
我又向宗奇要了一些水,坐在門檻上一動也不動,只是不停地喝著水。我一手提著壺,一手拿著杯,像水鄉著陸的青蓮,貪婪饑渴地擁抱本命的水漣。我覺得我真像是那快要渴死的蓮花,體內的水份一滴一滴慢慢在涸干。我仰著臉,把腿伸得長長的,體內有股赤焰在燃燒。
虛火上身吧?我想。這名詞我從報紙上成藥廣告上看來的。二十世紀,西方的成藥攻掠下傳統中藥的市場,偏偏那些西藥商,頂愛在那些苦得要命的膠囊包裝上賣弄些古中藥的名詞身段,不三不四的,害得我每次惹了什麼傷風感冒,不拖至最後關頭,絕不輕易踏進醫院或西藥房。我比較喜歡中藥那種陰涼的味道,可是煎熬的功夫很麻煩,我每每買了一包包的中藥材回去,每每被爹爹催促著上醫院。他們那三人老做些不切實際的貴族夢,性格上卻端的是西式貴族的進化。
「王爺駕到。」
遠處傳來衛士嘹亮的呼報聲,宗將藩回來了。我沒動,繼續喝著水。以前搭公車上學時,常常會有一種恍恍惚惚的事發生。明知道下一站是目的地,也知道自己要下車了,意識非常清楚,可是不知為什麼,大腦指令並沒有將這兩種訊息合而為一。我常常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想,啊!目的地到了,卻恍惚的不知下車,等車行過站,突然猛一恍悟,啊!我是要下車的啊!現在我就是處在這種恍惚中,我知道宗將藩回來了,卻仍恍惚的,大腦並沒有告訴我「知道」了又該如何。那感覺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卻遲遲不頓悟原來是和自己有關。
有腳步聲靠近,我抬頭,宗將藩停在殿門前,嚴奇跟在他身後。
「宗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宗將藩冷冷的,手一揮,摒退了左右,剩下宗奇和嚴奇。
嚴奇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種驚訝黯然的神色,直直地望著我,眼神默默在訴說著我不懂的語言。我盯著他,也用眼眸告訴他一些他大概也不懂的話。我說嫣紅平安了,我好想回去。
我沒聽清楚宗奇回答宗將藩些什麼,我只是看著嚴奇,心裡一直對他說:我好想回去。
「嚴奇!」宗將藩的聲音切斷我和嚴奇交流的電波。「你過來見過銀舞公主。」
嚴奇上前一步,對我彎膝行禮。
「上王對銀舞公主的去處已經起疑,」宗將藩說:「過不了多久就會得到消息。我要你們兩個從現在起好好保護公主的安全,絕不許讓上王和賀將有任何可趁之機!明白嗎?」
「屬下明白!」兩人異口同聲說。
「明白就好,退下吧──宗奇你留下。」
我目送嚴奇的背影離去,宗將藩身形微移,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擋去了我的視線。他問宗奇說:「宗奇,可有什麼事嗎?」
「啟稟王爺,淑妃娘娘來了『雲舞殿』,見著了公主。」
「蕭淑妃?她來干什麼?」
「屬下不知。」
「嗯……」宗將藩略作沉吟說:「下次多留意一點,別讓銀舞公主再這樣!」
「是!」宗奇答聲退下。
宗將藩走近我,把手上提的茶壺、杯子拿走放在一旁,雙手橫過我的背脊和膝間,將我抱起,往內殿走去。
他將我輕放在散發出幽香的柔鋪上,床欞以碎鑽為飾,以藍寶為襯,染成天青色的銀繡絲被,鋪造出一派仙堂的綺麗。
他輕輕脫下我的繡鞋,攏齊我的發絲,後順在被褥上;再一粒粒把我的襯衫衣扣解開。
其實這時候,看在我眼裡的宗將藩,早模糊成一團朦朧的人影。我是一朵渴死的蓮花,炙熱的火焰,正一瓣一瓣無息地將我舔落。
我閉上眼,感覺那舌焰不斷地舔吻著我。好倦!好累!說不出的疲憊!想這樣睡去!沉沉的睡去!醒來又是一千年後!
「銀舞!銀舞!」
誰在叫我?但澄嗎?我張開眼,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好累!但澄你不要再喊我了!
「銀舞──來人啊!」
「王爺!」
「快去請御醫來!快!」
我好像聽見「醫生」這字眼了。爹爹又要逼我去醫院了!啊!好難過!怎麼身體又冷又熱!
「啟稟王爺!娘娘這病是疲勞奔波,加上憂慮,身子虛弱所引起。煎服藥吃了,再好好滋補調養身體,就沒什麼大礙了。」
「知道了,你去吧!吩咐下去,快將藥煎好端上來。」
我覺得火舌仍不斷地舔吻著我,從額海到足際,全身仿佛溶化在火焰的熱度裡,不時卻又有些冰塊拋擲進來,從髒腑裡冷透出去。然後,我感覺到有種軟軟柔柔的東西貼觸在我的辱上,一股清涼苦澀的汁液沿著口腔內璧緩緩流入咽喉中。我想睜開眼,力不從心,苦汁一股一股繼續淹入我的咽喉中。
沉潛,沉潛,再沉潛……我沉沉、沉沉地緲入無意識的迷離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