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太陽跌進黃沙的盡頭去,吹著風沙的市井街巷,竟詭異的有種大湊荒煙的味道,說不出的一股荒涼。
夜才剛落,崔府的深宅大院,即使已經點上了燈,也顯得墮氣陰森,散發出一股霉腐味。
“甚麼?”
從廚房中傳出一陣碗盤跌落摔破的驚愕聲。姬宮艷一臉驚愕不相信的望著廚房管事的婆娘,喃喃搖頭說:“不——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答應——”
“看你做的好事!竟敢把碗盤都摔破!夫人要是怪罪起來,看把你賣了都不值這個錢!”婆娘望著滿地的碗盤碎片,氣急敗壞,嚷嚷地催喚一旁的小丫頭,叫說:“小榴,你死人啊!還愣頭愣腦杵在那裡做甚麼!還不快把地上收拾乾淨!”
婆娘一副盛氣凌人,吊著三角眼,破口大罵後,恨恨地轉向姬宮艷,指著她鼻子,惡毒的說:“你敢說不答應?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過是個奴才。你這個身子,由裡到外,哪一寸不是主子的?由不得你自己做主。這件事,三夫人說了就算,根本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三夫人?姬宮艷眼神陰陰的閃了一下,臉色蒼白起來。
“你是說這件事是三夫人決定的?——不要——我絕不答應——”
“你還嘴硬!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婆娘一肚子氣惱,使勁地擰著姬宮艷的肥龐,啐她一口說:“哼!三夫人都已經說了,這件事你不要也得要。”她斜睨著臉色發白的姬宮艷.帶幾分嫌惡,陰聲說;“我告訴你,三夫人還說了,如果你敢說不答應,就將你賣到窯子裡去,省得留你這騷蹄在府裡風騷勾人。你自己想,看是要乖乖地聽三夫人的話,發配給興旺當婆娘,還是被賣到窯子裡合算。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著,又用力摔了姬宮艷一下,姬宮艷白嫩的臉龐立刻凝出紫瘀。婆娘妒惱又嫌惡,夾雜幾分酸溜溜的口吻,說:“也不知道你究竟使了甚麼狐媚功,竟將興旺那傻子迷得死死的,盡給三夫人送禮又包紅包,千拜托萬拜托,求三夫人將你這騷蹄子發配給他。哼!你倒好,一下子就飛上了天。興旺好說也是賬房的外甥,吃穿不愁。真不知你這狐狸精是怎生對他灌迷湯的!”
姬宮艷咬著唇不說話,翻眼一瞪,使勁將婆娘逼近的惡毒嘴臉推開,掉頭走開,不理婆娘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像婆娘這般鄙俗的人,眼界就是這麼低下短淺。這樣就叫她對她嫉妒得眼紅了!看看婆娘把個賬房的外甥捧上了天!她才不肯嫁給賴輿旺那種猥瑣的奴才呢!
絕不!她絕對不從。她要做她自己的主人!她要逃——
逃?這念頭驀然一閃,她呆了一下。
天涯迢茫,她能跑到哪裡去?但難道真的就要那般乖乖的嫁給賴興旺那種猥瑣俗鄙的男人?
“不行!”她喃喃對自己搖頭,蟄伏在狹窄幽層的房間裡。
她要趕緊去找陀老頭,然後看該怎麼做,再想辦法——啊!她目光一閃,清緒興奮起來。
程七!他答應過要幫她,她怎麼沒想到!
她興奮的走來走去。等夜深入睡後,她就溜出去找陀老頭,再伺機找程七——
她來回不停地走著,思褚千回百折;房中一片漆黑,不知過了多久。她連晚飯都沒吃,卻不覺饑餓,慢慢靠近桌子,摸黑點燃了一燭燈火。火光裊弱;她推開窗,流進了一窗的春寒。
窗外碧天如水,夜雲輕飄。宅牆外,巡更的更夫敲鑼而過;清脆的聲響,驚飛了枝上的禽鳥。
“起更了。”姬宮艷喃喃自語。等夜再更深一些,她就可以行動。
她朝天色裡一眼,正想關上窗,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暗中深處似乎有誰在窺探著。
“誰?”她探頭出去。
黑漆漆的一片,甚麼都沒有。
她寬心笑一下,懷疑自己太多心。
她約略將隨身的衣物收拾好!正想剪暗了燭火,房門這時忽然“喀地”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她反射地盯著房門,張大了眼睛戒備著。
“誰?”她喝問,有點驚煌。
“噓!是我……”房門被推開,賊擠進來一墩肥胖的人影。燭火微弱掩映下,崔大戶涎著滿臉的肥肉,兩頓膩著鄙瑣貪婪的狎笑,老鼠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姬宮艷,在她身子上下溜轉。
“老爺?這麼晚了,你來這裡,有甚麼事?”姬宮艷一顆心繃緊起來,悄悄退了一步,聲音卻漾箸如鉤的笑意。
“噓……”崔大戶連忙伸出手指比住嘴唇,示意她噤聲,朝門外察望,窺聽暗裡的動靜,再小心地掩上門。然後轉過肥胖的身體,搓著手,一步一步貼近姬宮艷,發出淫穢的膩笑聲。
“我來看你啊!我的心肝小寶貝……”細小多肉凸的小眼睛.賊溜溜地瞄著姬宮艷,貪涎地想咬她一口似,邊發出“哦哦”的呻吟似的不堪入耳的喘叫聲。“來!過來我這裡,我的心肝小寶貝……我想死你了!早也想,晚也想……”崔大戶一步步逼近,從浮腫的眼泡裡射出多欲的色光。
“老爺,你——”姬宮艷被逼得一直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屋角,再無退路,心中焦躁著。
怎麼這麼不巧!崔大戶竟在這當口跑來.讓她窮於應付。她心裡急透了,表情卻一派冷靜,不動聲色,使著綏兵之計,嬌聲說;“你好大的膽子哦,老爺。你這時候偷跑來這裡,難道不怕三夫人知道嗎?”
“噓!別提她!”崔大戶停下肥胖的身體,臉上掛奢淫穢的笑容,盯著姬宮艷,像盯著已到嘴的獵物。
“來!我的心肝,過來啊!”崔大戶滿嘴淫穢,猛不防撲向姬宮艷。“讓我親一個吧!心肝,你可真把我給想死了!”
姬宮艷心裡暗暗驚叫一聲,連忙伸手抵住崔大戶傾迫過來的肥胖身體,撇開臉躲避他湊近的肥肉大嘴。卻風情的橫他一眼,佯嗔說:“哎呀,討厭!老爺你別這樣嘛!”
“我不這樣,那你要我怎麼樣?”崔大戶長得似一團肥墩的肉堆,身手卻意外地十分敏捷。他看准標的,又一撲,攫住了姬宮艷。“我想做甚麼,你心裡還會不清楚嗎?嗯?我的親親小姬兒!我對你早也想,晚也想,可偏偏三娘看得緊,教我對你一腔的火熱沒處收拾。現在可好,她居然要我答應將你發配給興旺那廝!”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哦!”姬宮艷略嘟了嘟嘴,撒嬌不依。卻悄悄用手肘頂著,不讓崔大戶再靠近,且暗中使勁擺脫崔大戶那不斷侵略向她的肥厚多肉的嘴瞼。
“我當然不答應!興旺那家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是嗎?這可是你說的。可別到時候讓三夫人把我發配給興旺!”
“不會的!你放心!我的心肝姬兒寶貝——”崔大戶“哦哦”的叫著,發春一般淫浪又下流。“我看你就跟著我,我把你收進房中。你說好不好?”
姬宮艷眨動限,似笑非笑。“你沒騙我吧,老爺?你不怕三夫人吃醋,把這整座宅子拆了。”
“不會!不會!來,我香一個!”崔大戶肥肉般的嘴又要湊向姬宮艷。
姬宮艷臉龐一低,避開這個糾纏!說:“你好討厭哦!老爺,就只想敷衍人家。你真要有心收我進房,就做給我看,光是嘴巴說說有甚麼用呢!”
“我怎麼會敷衍你!我保證,我一定收你進房。來,讓我親一個!我的心肝姬兒寶貝。你不知道,我每夜、每夜都想著你,把我給想死了!”
“討厭啦!老爺。你這樣要是讓三夫人撞見,可就糟——”
“她不會知道的。”崔大戶涎著臉,挾摟住姬宮艷,一直企圖親吻她的嘴。“我的心肝小姬兒,聽我說,我保證我一定收你進房。今晚就讓我們先樂一樂,等生米煮成熟飯,三娘她想反對也太遲了!”
“別這麼急嘛!”姬宮艷百般閃躲,卻又欲拒還迎地,暗中使力將崔大戶往門口推。嬌低著聲說:“我本來就是老爺的人,只要老爺肯將我收進房,一切當然沒問題。嗯……”她低低“嗯”了一聲,給崔大戶一個媚眼。“不過,今晚不是時候,被三夫人撞見了就不好。再等等,找一天你再來……嗯……”又一聲低嗯,低得蕩人心弦。
“我等不及了……”崔大戶猴急地又要撲上去。突然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截針細般大小的枯枝,打在他臉上。
“哎喲,誰打我?”他捂住肥臉,豬嚷般叫起來。怕引來門外的注意,連忙壓住聲音。
姬宮艷覺得奇怪,四下望了一眼。獨煙裊裊,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清清如水的夜空中,星於密殿。斗柄西傾,夜在流逝。時間不多,黎明已不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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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鷹“咕咕”的叫,似乎在奇怪深夜中這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影。人影就站在姬官艷房窗外不遠的陰暗處,一動也不動,英俊的臉孔不知因為何故,痛苦的忸曲著;一雙碧綠的眸子發出幽綠的熒光。
怎麼會這樣?他不相信!但……
聽到的一切,讓他痛心極了。不該是那樣的!有看沙漠熾焰一般炙熱眼神的姬宮艷,不應該如那般,不應該是那種無恥低賤的女人。
“現在,你都親眼看到了吧,流火?這種不惜一切逢迎攀附的女人,值得你為她心軟嗎?這種女人太低賤了,你不要再迷惑了。”他身後更深的黑暗中,傳來冷酷如冰的聲音。那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只有鬼王暗才會有的、不具任何感情刻度的冰冷陰森。
“暗王?”煌流火怔怔看著鬼堂暗走近。
“流火,”鬼堂暗伸手擱在他肩膀,陰邪的眼神竟一反常態地露出一些感情的溫度,想收服甚麼似的帶企圖。“你我就像兄弟一般的長大,你心理在想甚麼,我很清楚。你對姬宮艷放不下,被她所迷惑。不過,現在既然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不過是個低賤無恥的女人,你應該不會再感到迷惑,清醒了吧?”
不!不是這樣的!煌流火絕望無聲的吶喊。
那種痛苦大怪異了。不僅將他的心撕裂,更將他整個人扭曲——他不懂!是因為不知不覺中,對她滋生的情愫嗎?他怎麼會愛上這麼寡廉鮮恥的女人?但為甚麼?他就是愛她——
他對她的不忍、關心,就是因受愛她——
“流火,”鬼堂暗逼近一步,要逼煌流火無退路、“你別忘記了,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一向很理智,懂得進退分寸,別讓我對你失望。”
“我明白,暗王。”煌流火抑住發抖的聲音。他的心就算是被撕成碎碎片片,對他來說,鬼堂暗的命令還是最絕對的。
“很好,我已經派人投帖,邀請信和神巫女到堂院作客,屆時,我相信你應該明白怎麼做。”
鬼堂暗一步一步,無情的將煌流火推入另一重更深的痛苦中。他硬生阻斷煌流火對姬宮艷的情意,無情的將感情視作一種手段與誘餌。
煌流火面無表情,感覺好似僵化了。鬼堂暗靠向他,深深盯著地,低沉而緩慢地說:“我要神巫女,流火。不管用甚麼手段,我一定都要得到神巫女。你不會讓我失望吧!流火?”
煌流火抬起雙眼,如常平板無起伏的語調,看不出內心的表情。“你放心,暗王,我一定會將神巫文弄到手。”
鬼堂暗唇嘴一咧,一霎時整張臉似乎裂成兩半,無聲的笑開。因為無聲,那笑容感覺更加的詭異陰森。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地折斷一截樹枝,捏在掌中搓碎成一絲一絲的細屑。“去吧!流火。別辜負了我對你的寄望。”
煌流火背對著鎖著姬宮艷在內的那扇小軒窗,頭也不回的走了。鬼堂暗卻反而像雕像一般,凝住不動。他慢慢攤開手,跟著又用力握住,看也不看——連頭都沒抬——隨手一揚,將手中被搓成針般細小的枯枝朝窗子射去。
“姬、宮、艷”緩慢而低沉的從心田深處吐出這三個字,再一字一字揪入心口。
然後,他越過一座假山,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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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誰打我?”崔大戶捂著那張肥瞼,嘎嘎的叫痛。半邊臉竟腫得像豬蹄,嘴巴也歪斜。
這個突然幫了姬宮艷的忙,她趁機將崔大戶住外推,壓低聲音,說:“我看你還是趕快走吧,老爺,可別讓三夫人發現才好。”
她急著擺脫崔大戶,這場小混亂,來得正是時候。
“你別急著趕我走,我的心肝小姬兒——”崔大戶剛剛莫名被打了一臉痛,色心還是未改,兩只肥手一攫,又扶擒住姬宮艷,一臉垂涎。張大著嘴,吐署一些喘息,夾雜著不清不楚的淫聲穢語。“嗯……我的心肝小寶貝兒……我想死你了……我只要想到你嫩嫩白白的……嗯……你別害羞……我會對你很溫柔的……唔……聰……”
他一雙手不停在姬宮艷身上游移,硬將她壓在床上,扯開她的衣襟,肥嘴直往她白嫩的頸子侵湊過去。
“你別過來!放開我——”姬宮艷頑強抵抗,百般掙扎。
“你不必害羞!”崔大戶滿臉油光,嘿嘿淫笑著。“你是第一次是不是?別害怕,我會很溫柔的,絕不會弄痛你……別緊張,放輕松!這種事嘗過了一次以後,你就知道它的美好。我保證,一定會讓你覺得很爽、很舒服的,讓你愛死它!等你嘗到了那種舒服的滋味以後.就會反過來求著我要了……”
“不要!放開我!”姬宮艷大叫起來。她拚命掙扎,雙手朝四處胡亂摸索,摸到了一把剪刀,握緊了,毫不猶豫地往崔大戶肩頭刺下去。
“啊——”崔大戶叫痛,放開了她,低頭察看傷勢。跟著抬起頭,猙獰地逼向她,叫說:“你這個賤婢!竟敢傷害你主子,看我怎麼整治你!”
他猛地又撲向姬宮艷,將她撲倒在地,狠狠撕裂她的衣襟,表情淫狎猙獰。
“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你們這些奴才就是賤!看大爺怎麼收拾你!”“啪啪”賞了姬宮艷兩耳光,跟著用力又是一撕,撕掉她大半的外衣,露出裡頭的褻衣。
“住手!”姬宮艷眼光發恨,狠狠盯住崔大戶,眼裡充滿忿憤與說不出的後悔。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開始她就應該伺機逃走.根本不該跟他虛與委蛇。
“挺潑辣的嘛!”崔大戶一雙肥泡眼熱起來,跨騎在她身上,雙手使勁不休地撕碎她的衣衫,嘴裡一邊發出淫邪污穢的笑聲,從喉嚨深處裡呻吟蕩出來。“越辣越好!我就是喜歡潑辣貨,像三娘那樣!你現在拚命反抗,等會嘗了那滋味……嘿嘿,你可就會倒過來求我——”
“呸!”姬宮艷狠狠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崔大戶狠地又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嘴角滲出血,跟著用力又是一撕——
“這是在干甚麼?”赫然一聲憤怒的斥喝爆裂開來。三夫人帶著一千丫環和婆娘,滿臉怒容地出現在門口。
崔大戶驚嚇住,呆了一呆。姬宮艷趁機逃出他的掌握,差憤的抓攏住衣襟。
“夫人!你怎麼還沒安歇?”崔大戶訕訕的,延著笑臉,小心地討好他的三房妾,面色卻不無可惜的偷瞄了姬宮艷一眼,到嘴的肥肉硬生生給飛了。
“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看姬宮艷衣衫不整的模樣,三夫人丹鳳眼幾乎噴出火。
“夫人,你先息怒,聽我解釋。”崔大戶矮低了肥胖的身子,一副無辜的模樣。“這賤人說有事要找我商量,要我到她房裡來,我不疑有詐,就過來了。誰知道這賤人竟然撕裂了自己的衣裳,引誘我,要我將她收進房裡;我不答允,她便——”
“我沒有!”姬宮艷激憤的大叫。
三夫人看那光景,其實心裡早明了大概是怎麼回事。但見崔大戶對姬宮艷那垂涎的模樣,先就滿腔怒氣,而姬宮艷雖衣衫不整,卻更顯出楚楚可憐的風姿,連額上那丑陋的黥印看起來都不那麼礙眼了,心裡不禁湧出一股嫉忿,妒恨填膺。她上前猛刮了姬宮艷兩耳光,抓住她頭發,一陣踢打叫罵說:“你這個賤人、狐狸精!竟敢背著我勾引主子,還妄想爬上高枝——哼!別作夢!奴才就是奴才!”
“夫人,請息怒,不必跟這種下賤的奴才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多劃不來。我看,就將她發配給興旺那廝便罷。”
“哼!,這賤人膽敢誘惑主子,哪能那麼輕易就便宜了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趁機徹底把姬宮艷這雜草拔掉,難保哪天崔大戶不又打她的主意。三夫人向來視姬宮艷如眼中釘!正好籍機拔除。只見她怒氣沖天,大聲喊說:“來人!將這個賤人給我拖下去好好打一頓,吊在柴房。等幾日,叫外頭的人進來,把這賤人領去賣到窯子去!”
“是!”幾名婆娘立刻將姬宮艷拖了出去。將姬宮艷關在柴房裡,吊起來毒打了一頓。
婆娘下手毫不留情,一鞭接一鞭,姬宮艷被打得皮綻肉開,清麗白淨的臉龐全是一條一條的血痕。三夫人且吩咐將她吊上一夜,不准任何人給她束西吃或水喝。
如此騷動了半夜,姬宮艷幾乎被打得奄奄一息。等一干人散去後,柴房的門突然被偷偷掩掩地打開,閃進來一個人影。
“宮艷!”那人輕聲叫喚。
姬宮艷勉強睜開眼,看清楚竟是努安。她咬咬唇沒開口。她被打個半死都沒吭一聲,滿心是仇恨的火。
“宮艷——”努安正想向前,有腳步聲接近。他趕緊找個掩蔽躲藏起來。
一個人影在柴房窗口前探了一采,竟是那賴興旺。隨即有另一個腳步聲接近,廚房管事的婆娘聲音悻悻地響起,說:“都到這地步了,你還不死心嗎?這騷蹄子連老爺都敢勾引,倘若你真娶了她,只怕也只是娶進一攤禍水。這下可好,惹惱三天人,將她賣到窯子裡去,看她再怯勾引誰!”
“可惜哪!”賴興旺貪圖色欲,念念不忘姬宮艷清冷絕人的美。縱然被打得血痕斑斑,他看她還是散發著動人的風韻。
“可惜甚麼!”婆娘壓低了聲音。“你那點心思還不簡單。等她被賣到窯子裡,有錢的就是爺,你大搖大擺的進去,還怕她不溫順的跪在你腳邊,舔你的腳,對你好生伺候,任由你擺怖!”
賴興旺像是突然給點醒,淫邪的笑說:“對!對!我怎麼沒想到!還是你聰明。嘿嘿……不過,現在先讓你好生伺候我吧——”他又淫笑兩聲,然後聲音低了下來。
四下只聽得婆娘吃吃笑著,嗯哼地哼著,然後聲音越遠,終至被寂靜吞噬。
“這兩個家伙!看哪天我好好整整他們!”柴房外突然傳來崔寶釵刻意壓低的啐聲,怕吵人注意。
她推開柴房門,臉上掛著笑容.心情似乎很愉快。看著被打得皮綻肉開的姬宮艷.嘖嘖搖頭,好像很同情,說:“真可憐!被打成這樣,我娘也實在太狠了些。不過,這也要怪你自己不好,誰叫你要引誘我爹呢!你應該知道,我娘最忌諱這個了!”
姬宮艷閉著眼.不理她。崔寶釵撇撇嘴,又笑說:“你假裝沒聽到也沒關系,我是來告訴你,聽說澄堂院要為澄王選妃,殷方邦境裡只要家有未婚的女兒,不管身份高低,婢奴也不忌,都可繳報生辰八字,看誰能和澄王八合婚配。可惜,你是沒機會了,你就要被賣到窯子裡去了!”
崔寶釵越說越得意,掩嘴哈哈大笑,笑聲充滿了幸災樂禍。姬宮艷突然睜開眼,跟著輕笑起來,虛弱的關系,笑聲很無力,但仍聽得出夾在笑裡的嘲弄諷刺。
“你笑甚麼?”崔寶釵沉下臉。
姬宮艷睨睨她,腮旁仍掛著極為諷刺的笑。說:“你以為你就有指望嗎?大小姐?”
“你這話甚麼意思?”
“沒甚麼意思。不過,就算你比起殷方中一些普通平凡人家的女兒條件要好上百倍,但比尊貴、比容貌,你比得上神巫女香郡主嗎?而且……”
“而且甚麼?”崔寶釵俏臉一陣青一陣白。
“而且,我聽程大人說過,澄王其實並不喜歡你這種成天只能待在房裡、見不得一點風霜的大家閨秀。你想澄王是何等人物,見識自然不同於販夫之輩。我看澄王對偶然與他邂逅的女子的印象,恐怕都會深過你這種大家閨秀。我原本是打算——”說到這裡,姬宮艷一副說溜了嘴的猛然打住。
“你原來打算如何?”崔寶釵不滿的追問。“打算偷溜到澄王別院,來一個‘不期而遇’和‘邂逅’是不是?”
姬宮艷沒有直接回答,不知是不是有意地,語藏玄機,說:“我相信以澄王的見識,一定不會嫌棄我的出身,而且,還會對我多一分可憐也說不定。”
躲在暗處的努安,聽得暗暗皺眉,不明白姬宮艷故意挑釁崔寶釵到底有甚麼用意。而且,澄王哪有甚麼“別院”。甚麼“不期而遇”、“邂逅”——他簡直搞不清楚她們在說甚麼。
“你別作夢!”崔寶釵冷笑一聲,狠狠瞪著姬官艷。“你現在被吊在這裡,哪兒也去不成,能做甚麼?而且,我也絕不會讓你的詭訐得逞。你等著吧!”最後一句話,重重地咬出來,似乎含著甚麼決心或意圖。
姬宮艷望著崔寶釵盛氣離開的背影,在暗裡冷笑,笑得很詭異。
“宮艷……”努安走出躲藏的角落。
姬宮艷沒有回答,像是昏死了一般垂著頭。
“宮艷——”努安著急地奔過去。
姬宮艷驀然張開眼!冷冷地看著地。“你也是跟他們一樣,來羞辱我的嗎?”
“不!我是——”努安急著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我只是……你沒事?我只是擔心你,所以——”
擔心?姬宮艷扯扯嘴角,心裡又冷笑。努安對她不錯,她一直是知道的。但“誰為了誰”——她是不相信這種話的。她深信,人都是自私的;口口聲聲說“為了誰如何如何”,說這句話的前提其實都只是為了自己。
“死不了的,多謝你的好意。”她心中快速盤算,收起一點冷漠,留了一些餘地。
努安沉默一會,抬頭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宮艷。老爺一直對你有非分之想,三夫人也不是不明白,卻——”他歎口氣。“我真沒用!眼見你受這種罪,卻沒有力量幫助你——”
姬宮艷眼神亮起來,睜大眼睛俯視著努安,目光緊緊攫住他。“努大哥,如果你真的有心幫我,那就請你幫助我逃開這裡吧!”
“這——”努安退縮起來。
“怎麼?你不敢?你也是跟那些人一樣罷——”
“不——”努安低叫一聲,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好,我幫你——”
他上前解下姬宮艷,費了好一些力氣和工夫,才除開她身上綁著的棍子般粗大的繩索。
“努大哥……”姬宮艷有些不相信,看看自己自由的手腕。
“噓,別出聲,跟我來。”努安帶著她,躡手躡腳的,穿經後院,往後門走去。
“等等!”經過廚房時,她找了一些燈油,引了一把火,延著貯藏庫的方向灑油點火,火舌極快竄燒起來。
“走吧。”她對目瞪口呆的努安一笑,轉身朝後門快步走去。
崔家這般對待她,她只不過還他們小小的一把火,算是很客氣了。
“失火了!”穿過後園時,前頭巡夜的家丁發現火光,大聲嚷嚷起來。
姬宮艷血污斑斑的臉噙著絲絲的笑,顯得既快意又詭異。
“甚麼人!站住!”突然一聲暴喝,他們的形跡被發現了。
“宮艷,你快走!我幫你擋著——”努安慌忙地推著姬宮艷,叫說:“快!再往前朝左轉個彎,就是後門了。快!快走!”
“站住!不許逃!”吆喝聲很快由四下包圍過來。“來人!有個丫鬢放火逃走了!”
頓時,崔府的燈火紛紛燃起。匆匆亂亂的一群人忙著救火,又忙著追趕逃奴。
努安奮身擋住那些家丁,一邊回頭不斷喊說:“快!宮艷!快走!”
家丁亂棍毆打抵擋的努安,狠狠將他打倒在地上。姬宮艷遲疑了一下,只那麼一下,狠狠咬牙,轉身逃了出去。
崔大戶趕來了,氣急敗壞的大聲嘎叫說:“給我打!狠狠的打!這死奴才,竟敢幫那賤婢放火私逃!來人!快給我追!將那賤婢給我追回來!”
沒有時間再猶豫不忍了。姬宮艷狠狠又咬牙,忍住渾身的傷痛,迤邐著腳步在黑夜中拚命奔逃。
她原是滿懷希望的,但現在,她怕她等不到希望了。
她踉蹌地回頭——追趕的家丁,就在她身後不遠,緊追不捨;個個手持棍棒,不斷吆喝,就像在追一只狗。
她沒想到努安那麼好利用。如今,她也顧不了他.彼此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快!就在前面!快追!”
追喝聲近在耳邊了。姬宮艷心慌起來,看不清前頭的方向,盲目碰撞,眼前驀然一黑,跌倒在地上。
“甚麼人?竟敢大膽冒犯——”一個充滿力量、威勢的聲音,沉穩地響起來。
姬宮艷抬起頭,這才看清楚,她慌亂間似是憧犯了一護駕的行列。那轎子紅漆金頂,前後左右各有兩名佩刀的護衛隨行,氣勢極不同於平常。她眨眨眼,看清楚了站在她身前喝問的那武將,赫然竟是程七。
“程大人!”她緊繃的心一寬,如在黑暗中乍見光亮,緊抓住程七的衣擺不放。
“你是?……”程七納悶著。姬宮艷渾身是傷,臉上又血跡斑斑,青一條紫一塊,他竟認不出是她。但看她傷成那個樣子,本能的蹙緊雙眉。
“我是姬宮艷,程大人,你不記得了嗎?”
“姬姑娘?”程七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扶著她。“你怎麼渾身都是傷?是誰將你——”
話沒說完,崔府那些家丁已吆喝著追上來。
“在那裡!別讓她逃了!”一夥人圍簇上來。
“大膽!”程七大喝一聲。“你們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
那些家丁被他大聲一喝,又看他的儀態非凡,全都嚇得退開,不敢去碰姬宮艷。
“發生了甚麼事?”轎中傳出一聲溫和有力的詢問。
“信王,這一群不知打何處冒出的奴才,惡形惡狀、仗勢追趕著一名弱女子——”
轎廉被掀開,澄堂信從轎中走下來。頭戴著澄金冠,身穿一襲白蟒袍,系著碧玉紅鞋帶。他淡淡掃了眾人一眼,溫和中帶著魄力,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崔府眾塚丁的領頭,壯起膽子.回答說:“澄王,小的們是崔大富崔老爺府中的家丁,奉主人的命令,追拿放火私逃的婢女回府。”他指著姬宮艷。“就是她。她放火燒了貯藏庫,趁機脫逃了出來。”
澄堂信隨著將目光掉向姬宮艷,見她衣衫破爛、渾身是傷,一張臉滿是血污,眉頭不禁就皺起來。
“你叫甚麼名字?”他走近她,態度溫和。
“姬宮艷……”姬官艷怯怯地抬頭,聲音很柔弱無力。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遇見澄王,崔大戶還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但不巧,卻偏偏在這種時候遇見;她黥形未除,且又滿瞼血污和瘀腫扭曲,內心不禁覺得有些懊惱。
“姬姑娘,你不必害怕,澄王會秉公處理。”程七扶起姬宮艷,不敢放開手,怕一放開她,她就栽倒下去。
“程七,你認識這位姑娘?”看著姬宮艷那受傷動物般驚恐慌亂害怕的眼神,澄堂信不禁又蹙起眉,目光銳利地掃向那群家丁。
那群家丁懾嚇住,不敢出聲。程七扶著姬宮艷上前,說:“我和姬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這些人說得沒錯,姬姑娘的確是崔府中的婢女!不過……”他蹙蹙眉,倏然轉向那群家丁,語氣嚴厲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姬姑娘怎麼會全身都是傷?”
家丁領頭壯膽回說:“這不關我們的事。她身上的傷,是因為她勾引老爺被三夫人發現,又用利剪刺傷了老爺.才受的懲罰。她不但不服主人的懲罰,反而慫恿一名家僕努安一起放火私逃。小的句句實言,請澄王和大人明察。”
“姬姑娘?”程七冷靜明理.並不急著袒護娘宮艷或下斷論。轉向姬宮艷,似乎在詢問她的辯解。
“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從崔府中逃出來.也的確用剪刀傷了崔大戶。但是我沒有——”沒有甚麼?沒有放火?沒有引誘崔大戶?她咬咬唇,聰明的留一截玄虛。
她不喊冤,也不叫屈,可憐中透著無奈,反而教人動容。澄堂信默默凝視她片刻,看清看仔細了,辨視出她前額被血污污蓋住的黥痕,劍眉不禁又是一蹙。看樣子,這個姬宮艷吃了很多苦。這黥痕,默默說明了女主人對她的妒恨,甚麼勾引之說,許只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脫下蟒袍,親自為姬宮艷披上,引起了眾人的意外。姬宮艷一臉受寵若驚,似乎很不安,他對她微微一笑,回身說:“回去告訴你們老爺,”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聽得很清楚。“就說姬姑娘澄堂院要了,不能隨你們回府。有甚麼不滿的話,到澄堂院來說吧!”
崔府那些家丁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開口阻攔。
“程七。”澄堂信將姬宮艷交由程七照料.不再理會那群家丁,矮身坐回轎中。
姬宮艷微低下頭,藏在血污的表情背後,突地詭異地那麼一笑。暗夜的氣息溫熱,她胸口忽然一緊,有股溫暖、潮濕的味道,猛襲向她,逼得她幾乎不能喘息。
她心中一驚,看看四周,甚麼都沒有,只有那無盡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