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盧卡斯留給你的印象如何?」幾分鐘後,凱倫問黛茜。
「他的名字不是盧卡斯而是盧卡……我對他的印象?」黛茜警惕地審視著她的朋友, 「真奇怪。對他我沒有一個固定的印象——至少沒有一個印象能夠持續五秒鐘。」她發現自己在坦白一個遲到的認識。
「一分鐘前我還認為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可一分鐘後我又發現他還是蠻機警的。他最後留給我的印象就像是一堵磚牆似的沉默寡言。」
「他沒有指責你用假信息騙他到這兒來?他沒有像個傻子似的笑個不停?或者問你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這下輪到凱倫迷惑不解了。
黛茜條件反射般地搖搖頭說: 「他總是克制著自己的反應。雖然穿成那樣子,他還是很精明。不過,這對我而言就輕鬆多了。事情遠沒有我原先想像的那樣尷尬。」
「只有你才會把和一個英俊男子進行面談的機會搞得這樣怪異沉重,要是其他的女人,早就會有別的想法了。」
「那種男人我不感興趣。」但是當黛茜回想起見到盧卡那極富男性魅力的相貌時,自己身體裡湧動的不可抑制的生理反應,她的雙頰就像著了火一樣。
凱倫一直熱切地注視著黛茜。此時她眼睛一亮,「他不是讓你完全不感興趣吧?對嗎?」
黛茜一邊詛咒著那出賣了自己的白皙的皮膚,一邊努力想使自己看著凱倫的眼神以保持平靜, 「凱倫——」
「別說了……你的任何謊言都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黛茜退縮了, 「是的……我是注意到了盧卡長得還不錯——」
「還不錯?」她的朋友愉快地追問著,不相信的語氣裡透著誇張。
「好吧。」黛茜讓步地歎了口氣, 「他英俊得不得了……你現在滿意了?」
「是的。你對男人的冷漠令我很擔憂。現在我知道了,你還是個女人。」
黛茜扮了個鬼臉, 「就我這副相貌,相信我,只有對男人保持冷漠才是最安全的。」
凱倫抿緊了嘴唇,厭惡地想起那些令黛茜對自己的容貌不自信的人。黛茜那冷漠挑剔的父親,她那虛榮刻薄的繼母,還有那些來自異性的拒絕,令黛茜的青少年時期過得尷尬而又不幸。而在聖壇前遭到拒婚,以及不得不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的遭遇算是給黛茜的災難畫上了一個句號。
這些年來,黛茜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流浪女,而且從不費心去交際。凱倫苦澀地想,毫無疑問,黛茜會慢慢變成一個隱士,儘管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那幢破房子上,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安逸和悠閒。換了任何其他人,若是面對與她同樣的挑戰——巨大而又回報甚微——都會放棄的,或者至少是把傢俱賣掉。而黛茜不會這麼做。她寧願去死也不願看到菲爾丁莊園裡的傢俱給拍賣掉。
「我對你這麼說真的感到很生氣。」凱倫真誠地說, 「你只要買些體面的衣服,以及稍微多注意一下——」
「我現在過得很好,為什麼要操心那些呢?」黛茜很高興話題的轉變。她匆匆看了一眼手錶,如釋重負地說: 「我該去幼兒園接琪亞了。」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這段對話一直在黛茜的腦海裡縈繞不去。不愉快的回憶充塞了她的大腦,令她胃部痙攣。她眼前又浮現出她的前任未婚夫——理查德的臉。他就像是頭發情的野獸一樣盯著她的伴娘。在舉行婚禮的最後一刻,他承認自己愛上了瑪克茜而不能與黛茜結婚。而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她的朋友——那個漂亮得足以令交通癱瘓的瑪克茜竟然連想都沒想過要和理查德戀愛。
在那場當眾遭到拒婚的災難之後就發生了威尼斯的那段插曲,黛茜傷心地回憶過去。而那次也證明不過是對自尊的又一次傷害。她曾飾演了一夜灰姑娘的角色,可是第二天,她又不得不落荒而逃,像個被拋棄的笨小孩一樣。她也曾癡癡守候,最終卻被現實碰得頭破血流。現在她很感激那個魅力王子再也不會出現了。
當然,如果換成另一個女人,一個更成熟、也不輕信別人的女人就會瞭解:男人嘴裡說著浪漫的建議,語氣卻如此漫不經心時,往往都是不可信的。這就像是一個人根本無意要給你打電話,而嘴裡卻許諾說會這樣做一樣。只有她才看不清現實。不,黛茜因為回憶而顫抖,自從她遠離這些令人尷尬而又迷惑不解的男女之事,她比以前快樂多了。
而如果盧卡,不管他是誰,決定接受她的建議,那她很快就可以調教他,把他那身摩托車行頭扔得遠遠的。
黛茜用力揮動著電鋸,汗珠從她的額頭不停地往下淌。廚房裡那個古老的火爐好像永遠都張著大口,不停地吞噬著木柴。黛茜氣喘吁吁地停下手中的活兒。儘管電鋸已經關上,她的耳邊仍然還迴響著發動機的轟鳴聲。她疲憊地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彎腰往機器裡塞木頭。
「黛茜……」
聽到這個帶有口音的拖長了聲調的呼喚,黛茜差點蹦起來。她震驚地轉身尋找聲音的來處。盧卡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她那雙驚訝的綠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那偉岸的、充滿男性魅力的身軀:寬闊的肩膀,窄窄的臀部,長得不可思議的雙腿。還有,他刮了鬍子。
他那迷人的五官現在一覽無遺。這一發現令黛茜頭暈目眩。她甚至無法隱藏自己的反應。在明亮的日光下,他看上去是如此瀟灑。高高的顴骨就像是雕刻出來的,稜角分明,傲慢而又古典的鼻子下面是寬闊完美的嘴唇。就連他的皮膚也是金棕色的,閃著健康的光澤,極具熱帶風情……
「你沒事吧?」他問道,挑起一道烏木色的眉毛。
「你嚇了我一跳……」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看,黛茜的臉變得通紅,眼光艱難地從他身上移開。她低下頭,而她那仍然昏眩的眼睛卻發現自己的兩條長耳狗此時正安靜地趴在他腳下。這兩隻獵犬從來就沒有這麼溫順過。哈姆夫和貝爾特通常一見到陌生人就會吠個不停,叫都叫不住。可現在這兩隻吵鬧的傢伙卻趴在盧卡腳下,不停地向他拋著狗兒乞求關注的媚眼,就好像他向它們施了什麼咒語似的。
「我沒想到你會來。」黛茜唐突地說道。
「我先前試著摁前門的門鈴來著……」他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聲音低沉性感,眼睛卻若有所思地盯著那些大塊木頭, 「你不會是自己把那些木頭鋸開的吧? 」
黛茜撥開額頭上一綹濕透的鬈發,點了點頭。她感覺到了那雙具有穿透力的黑眸中傳達出的懷疑。
「難道這兒就沒有男人嗎?」
「沒有。我是這兒僅次於男人的好東西……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黛茜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回答著。她因為身邊這個男性的存在而感到不安,心裡暗恨他突然造訪,令她不知所措。她還沒有作好精神準備來面對他呢!
顯然這個模糊的回答令盧卡迷惑不解。他皺起了眉頭。
黛茜試圖重拾話題,「我以為你會打電話來——」
「我打過,可是沒人聽電話。」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戶外。」黛茜用勁拽下那雙笨重的手套,伸展著僵硬而疼痛的手指。她的眼睛躲著盧卡。在他面前,她的不安昭然若揭。她這是怎麼了?表現得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傻女孩。 「你最好進屋裡去。」
黛茜匆匆抱起一把木塊在前面領路。那條通往她家後門的卵石小道又長又陰暗,十分不方便。小道兩旁是一扇扇緊閉的門。這些房間曾經各有用途,裡面堆放廚房的各種物什。現在它們都關閉不用了。不過不會太久了,黛茜提醒自己。當她實現自己的夢想,將房子向公眾開放時,那些有著分門別類的古老設備的房間一定會令孩子們驚奇不已。
而她一定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她近乎狂熱地對自己說。顯然,要是盧卡的回答是「不」的話,他就不會費事再來一趟了。
黛茜大步走進響著回音的寬敞廚房,在房間盡頭的火爐前跪下,掀開爐門,往火床裡扔進一塊大木頭。 「你這次又是從倫敦來的?」
「不是。我昨晚在彭贊斯鎮過的夜。」
黛茜緊張得不敢看他,呼吸急促地問: 「那你的答覆是什麼?」
「同意。我的回答是同意。」他低低地但卻是肯定地回答她。
黛茜睜大的眼中突然湧起淚花。她砰地一聲關上爐門,迅速眨掉眼中的淚珠。這股放鬆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令她不禁有幾秒鐘的眩暈。她覺得彷彿從肩頭卸下了一副重擔。她站起來,轉身面對盧卡,一抹笑容出現在她變得柔和起來的臉上。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想來杯咖啡嗎?」
盧卡懶懶地斜倚在那張巨大的松木桌邊回視著她,臉上木無表情。這真是個令人氣餒的反應。黛茜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變得友好的態度令他不知所措。
「好的……為什麼不呢?」他同意了,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黛茜將一壺水放到火爐上,默默地瞅了他一眼。房間裡被沉默籠罩著。她不清楚這股緊張氣氛的來由,不過馬上懷疑這種緘默可能是他男性自我的表現。 「我想你並未料到會是這樣的工作。」她有些尷尬地承認, 「不過我保證你不會後悔。你失業有多久了?」
「失業?」他重複道,臉上滿是不解。
「對不起,我只是猜想——」
「我以前從未在英國工作過。」
「噢……」黛茜緩緩地點了點頭,「那麼你到英國多久了?」
「時間不短了……」
黛茜觀察著那個微微頷首的黑色頭顱,注意到他那輪廓分明的顴骨上有一抹淡淡的深顏色。他在為自己在就業市場上的失敗而尷尬,黛茜得出這個結論。她真希望自己在提問時能夠委婉些,但是這個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在面試時,她一心只陷在自己的問題裡,從未想到盧卡是多麼想得到一份工作,為了一個小小的廣告不惜大老遠地從倫敦趕過來。而且,在近距離仔細打量過盧卡那身皮裝後,她發現這身衣服已經穿得很舊了。
一陣憐憫突然湧上黛茜的心頭。她明白身五分文還要盡量保持體面的滋味。她還一度因為他穿著一身摩托車的行頭來面試而輕視他,但是也許這個可憐的傢伙根本就沒有別的衣服可穿了。如果他來到英國後還沒找到過工作,那他當然買不起什麼衣服。時髦衣服是很費錢的。
「我會預付你半個月的薪水,」黛茜聽見自己說, 「作為僱員……」
這下他看上去一副震驚的樣子。
「你也許認為我太過輕信了。不過我一旦認準了人,我就會這樣對待他們。不管怎麼說,除了相信你,我別無選擇。如果你又有機會得到另一份工作而背叛我,那我的麻煩就大了。」她老實地承認,「你想喝什麼樣的咖啡?」
「黑咖啡,不加奶……兩匙糖。」
黛茜在一個有缺口的碟子裡放了幾塊餅乾,把兩杯咖啡端到桌上,坐下來,伸手拿過桌上的記事本和鉛筆。 「我最好知道一些你的詳細情況,對不對?你的姓氏是——」
他坐到她對面,沉默了一陣,然後吐出幾個字,「拉法尼……」
「你得告訴我如何拼寫。」
他滿足了這個要求。
黛茜埋首於筆記本。 「還有,盧卡——你的名字就是盧卡,沒有其他的名了嗎?你知道,主持婚禮的牧師需要知道這些。」
「吉安盧卡……吉安盧卡-菲布裡喬。」
「我想你還是把這些全都給我拼寫出來的好。」黛茜又記下了盧卡的生日。拉法尼,她思索著,為什麼她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曾在哪兒見過這個姓氏呢?她搖了搖頭。她只知道,拉法尼在意大利是個很平常的姓氏,就跟史密斯這個姓氏在英國一樣。
「好了。」她接著說, 「我會和我的律師——史蒂文斯先生聯繫。他的辦公室就設在彭贊斯鎮,所以你可以盡快簽署婚前協議書。你的證明書——」
他從夾克衫的內口袋裡掏出一個有點皺巴巴的信封。黛茜竭力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心裡卻恨不得繞著廚房又唱又跳。她把信封接過來。裡面有兩份文件,其中一份上面有著醒目的信箋抬頭。兩份文件都是用意大利文書寫的。 「我會仔細看這兩份文件的。」黛茜對他說,心裡想著書房裡那套古老的外文辭典, 「不過我相信它們的評語不會錯。」
「你想要婚禮在什麼時候舉行?」盧卡-拉法尼問道。
「我希望能在三個禮拜後舉行。這會是個很平靜的婚禮。」黛茜困難地解釋著,眼睛盯著桌上的劃痕。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面無表情地接著說, 「不過因為我父親今年剛去世,所以這樣做不會讓別人覺得奇怪。沒必要搞那麼張揚。」
「你不準備請很多客人?」
「事實上……」黛茜深吸了一口氣,痛苦地回想起三年前父親堅持要舉行的那場慘遭拒婚的大型婚禮。 「呃,事實上,我不打算請任何人參加。」她緊張地承認,一邊站起身來, 「我領你去看看你將要住的地方吧,好不好?」
盧卡優雅地站直了身體。黛茜著迷般地注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有著一種……一種風範,那是一種引人注目的從容不迫。他是如此鎮定自若,穩重而內斂。他又是如此含蓄沉默,不輕易發表看法。好了,難道她希望對方喋喋不休,問一大堆令人難堪的問題嗎?黛茜一邊惱恨著自己對他越來越盛的好奇心,一邊領著他步出廚房,暗自決定要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你說你是這裡僅次於男人的好東西,這是什麼意思?」盧卡一邊踏著橡木樓梯拾級而上,一邊問道。
「我父親想要個兒子而不是女兒——至少不是像我這樣的女兒。」黛茜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同繼母帶來的女兒相比。莫頓-菲爾丁完全被他第二任妻子帶來的女兒尼娜給迷住了。黛茜總是驚奇地看到自己冷酷挑剔的父親被尼娜指揮得團團轉。
「你母親呢?」
「我六歲時她就去世了。我對她幾乎沒什麼印象了。」黛茜哀傷地坦白廣我父親幾年後又再婚。他盼兒子盼得要命,但是恐怕他這個心願是實現不了啦。」
說著,黛茜打開一扇深色的橡木門。這是一間臥室,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型的伊莉莎白時代流行的四柱臥床。「這是你的房間。那扇門後是浴室。恐怕我們倆得共用一間浴室。房子的這一邊沒有多餘的浴室了。」
這間富於都鐸王朝特色的臥室裡稀稀落落地擺著幾件落滿塵灰的傢俱。看著盧卡打量著房間,黛茜發現自己又在觀察他了,那迷人的男性側影,硬朗、健碩而勻稱的線條。她感到下腹部升起一股熱流。他邁著帝王般的步子優雅地走到高高的窗台前往外看去。陽光在他那濃密的黑髮上跳動。突然,他轉過身來注視著她,黑色的眼睛彷彿有洞察一切的力量。
再次被抓到在偷看他,黛茜感覺自己像個被人看穿心事的中學生,臉刷地變紅了。對他身體產生的抑制不住的生理反應令她感到恐懼。她不理解自己這是怎麼了,竟會有這種感覺。轉過身,黛茜快步退到走廊裡。
當盧卡跟上她時,黛茜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恐怕這棟房子裡沒有什麼現代化設施。還有,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娛樂……」她猶疑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偶爾想出去找點樂子,我能夠理解——」
「樂子?」盧卡突然說道,那語氣聽起來就好像從未想過這一點。
黛茜點點頭,目不斜視地說: 「我是那種有什麼說什麼的人。我的生活很平靜,不過我當然不會期望你在這六個月裡也像我一樣安靜地度過。我相信你會偶爾想上倫敦去——」
「給自己找點樂子?」盧卡冷冷地插了一句。
雖然覺得有點不舒服,黛茜還是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 「你可不能帶女朋友來這裡——」
「我的生活中沒有女人。」他再次打斷她。這話似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現在可能不會有。」黛茜附和著,心裡納悶他這是怎麼了。他的反應就好像她的話侮辱了他似的。
「不過我說的是實話。你在這兒一定會覺得無聊的。城裡人的確——」
一道黑色的目光劍一般犀利地刺向她。盧卡高傲的顴骨上出現了一道深紋。 「我向你保證,在我這方面不會有任何女人,也不需要這一類娛樂。」他冷酷地一字一頓地說。
他們正在下樓時,一個身穿黃色T恤、腳穿鮮紅色長筒襪的小人兒出現在樓下大廳裡。 「媽咪!」琪亞歡快地叫著。
在女兒急切地飛奔過來向她展示一幅有點皺巴巴的畫時,盧卡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黛茜以為他的沉默是由於驚訝,便給了他歉意的一瞥,並把女兒抱了起來。 「這是我女兒,琪亞……我還來不及跟你提到她。」她有些防衛似的說。
盧卡優雅地聳聳肩。一隻迷途的小貓所得到的注意也不過就是如此罷了。男人都對小孩不感興趣。黛茜暗自得出結論,一邊提醒自己,以後要讓她頑皮淘氣的小女兒離他遠點。
「你還有什麼想談的嗎?」盧卡提示她,語氣裡有著些許不耐煩。
黛茜愣住了。過了幾分鐘,她寫了張支票遞給他。他疊起這張紙,非常瀟灑地插入上衣內口袋裡。「一旦我決定好了舉行婚禮的日期,我會給你去信。在這之前,我們無須再見面了。」她對他說。
拿起黛茜留在桌上的記事本,盧卡在第一頁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說: 「如果你有事找我,就打這個電話留言。」
兩星期後,黛茜拉開莊園前門的門栓,打開大門。她心裡只覺得無比沮喪。
「怎麼才開門。」黛茜的繼母瑪爾戈-菲爾丁尖聲抱怨著從黛茜身邊走過,留下一股濃郁的香水味,隨之散開的還有怒氣。她身後緊跟著她的女兒尼娜。
黛茜驚訝地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心不由得往下一沉。這兩個金髮女人扭動腰肢走進客廳。自從父親的葬禮之後黛茜就沒見過她們。她們迫不及待地想擺脫枯燥乏味的鄉間生活,因此葬禮一結束就搬走了。當她們發現無法強迫黛茜賣掉莊園和她們一起瓜分遺產時,就立刻與黛茜分道揚鑣。儘管莫頓-菲爾丁死後留給他的遺孀一筆豐厚的遺產,並且瑪爾戈本人也十分富有,但她還是感到不滿足。
瑪爾戈瞪了黛茜一眼,質問道: 「難道你不認為應該早點告訴我你要結婚的消息嗎?」她站在壁爐旁邊,還是一貫的盛氣凌人, 「當我的一個朋友打電話來問你將和誰結婚,而我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時,你知道我的感覺是什麼?你怎麼竟敢讓我如此丟臉?」
黛茜很緊張,她覺得自己腹部的肌肉糾結成一團。她納悶瑪爾戈是怎麼得知她的計劃的。牧師的妻子有點饒舌,而瑪爾戈在當地還有些老朋友。毫無疑問,這就是消息傳得這麼快的原因。 「很抱歉……我本打算在婚禮之後通知你們的——」
尼娜那雙藍眼睛諷刺地看著黛茜,「那是當然。你害怕新郎倌又在最後一刻臨陣脫逃,就像理查德一樣!」
聽到這個惡意而又多餘的提醒,黛茜只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她的臉上血色頓失, 「我——」
「就在我以為你最終會恢復理智,會把這不吉利的大房子賣掉時,你卻突然決定要結婚了!」瑪爾戈恨恨地說, 「他長得還能見人吧?」
「這麼保密,我打賭這新郎見不得光……是不是個建築工呀?」尼娜猜測著,一副勢利的口氣。
「你不是又懷孕了吧?是不是?」瑪爾戈連珠炮般地指控著, 「別人會這麼想的。我可不想讓我的熟人們以為我是個惡毒的繼母!所以你必須按慣例舉行一個婚禮招待宴會,我來做女主人。」
「恐怕我沒錢舉辦這樣的宴會。」黛茜坦白道。
「那他呢?」尼娜緊迫不捨。
黛茜臉一紅,眼光調向別處。
「我猜是身五分文吧。」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後,瑪爾戈與女兒交換了一個輕鬆滿意的眼色, 「我希望他明白,你一旦宣告破產,這裡不論還剩下什麼,都有我們的份兒。」
「我不會破產的。」黛茜低聲說,雙手緊握成拳。
「我等不及要見見這個幸運的傢伙。」尼娜格格笑著說, 「他到底是什麼人呀?」
「他的名字叫盧卡——」
「這是個什麼名字?」她的繼母問道。
「他是個意大利人。」黛茜不情願地說。
「一個移民?」尼娜尖叫著,彷彿這是她聽到的最有趣的事, 「我真希望他和你結婚不是為了得到英國護照。」
「這週末在特盧魯的別墅,我會為你舉辦一個小型的訂婚晚會。」瑪爾戈冷笑著說,「我可不會讓人說閒話,說我對過世丈夫的孩子連起碼的責任都不負。」
「您真是太好了。」黛茜咕噥著,對於瑪爾戈如此賣力盡責感到驚奇,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黛茜。每個人都知道你很怪異,但我不允許你讓我在朋友們面前丟臉。我希望你和你的未婚夫這週五晚上八點準時到我家,你們倆最好都穿得體面些。如果他像你一樣不會社交,那麼叫他閉緊嘴巴,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這番話話音未落,瑪爾戈已經走到大廳裡去了。黛茜如夢初醒一般快步趕上她,嘴裡說著: 「但是盧卡……盧卡那天晚上有別的安排!」她的臉因為撒謊而變得通紅。
「那麼週六吧。」瑪爾戈決定。
黛茜閉上顫抖的嘴唇。她如何才能在拒絕讓未婚夫亮相的同時又不使人疑心他倆的關係不對勁呢?她不應該如此保密,也不應該拒絕同未婚夫一起公開露面。以她現在的處境,實在是不能讓人懷疑她即將到來的婚姻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很高興你最終替自己找到了一個丈夫。」尼娜居高臨下地給了她憐憫的一瞥, 「他是幹什麼的?」
黛茜遲疑著。她還是無法說出盧卡是個無業遊民。 「他……他在銀行工作。」
「一個出納……真不錯。是不是在銀行的櫃檯上進發出的愛情火花呀?」
黛茜感到精疲力竭。她惱恨自己又一次被繼母逼到無力還手的地步。她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這兩個女人鑽進那部奢華的寶馬車絕塵而去。
「盧卡,你是否收到我的留言?我知道通知的時間太緊張,但是我的確需要你同我一起參加在特盧魯舉行的晚會……哦,也就是我們倆的訂婚晚會。」黛茜歉意地對著答錄機說著。這已是她第四次按照盧卡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他了。「情況很緊急。週六晚八點。請你跟我聯絡,好嗎?」
「這混蛋一定是拿了支票就跑了!」凱倫絕望地呻吟著,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同意舉辦這個晚會。瑪爾戈和尼娜一定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她們還從未給你做過什麼好事。而如果盧卡不來的話,這兩個巫婆一定會為你的破費幸災樂禍的!」
「我們還有二十四小時。我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他的消息。」黛茜大聲說著,拒絕放棄希望。她摟緊了琪亞,心裡很感激身邊這個小傢伙帶來的溫暖。
「黛茜,你不是還給他寫信了嗎?顯然他不在家,若是在家,他就一定是故意不理睬——」
「我認為他不是那種人,凱倫。」黛茜反駁道,心裡突然很反感自己的朋友把盧卡看扁了,而且把結果說得那麼糟糕。她勉強把未來丈夫的證明書翻譯了過來,其中的一份還出自一位大法官之手。這令她相信,跟她打交道的這個男人是個誠實優秀的人。
這天晚上,一直沉默的電話終於響起。黛茜像箭一般地衝過去抓起電話, 「喂?」她屏住呼吸,手指緊緊地握住電話。
「我是盧卡……我收到了你留的口信——所有的。」
「噢,謝天謝地!」聽到那個帶著拖腔和口音的低沉嗓音,黛茜覺得雙膝有點發軟, 「我還以為我得給繼母打電話,跟她說你突然得了重病呢!那她一定會狂怒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來就沒好過,而我也不想舉行這個見鬼的晚會。不過,她這麼提出來對她而言倒挺體面的,是吧?」
「恐怕我們還得克服一個小問題。」盧卡在她滔滔不絕的解釋中溫和地插了一句, 「我現在是從意大利給你打的電話。」
「意大利?」黛茜快速地眨著眼,被這個聲明弄糊塗了, 「意——意大利?」她驚訝得口吃起來。
「不過,當然,我會盡可能及時趕回來參加那個晚會的。」盧卡一副鎮定的口氣。
黛茜重重地歎了口氣,對他的冷靜已經見慣不怪了。她到底有什麼權力攪亂他的計劃?造成這整個混亂局面的是她而不是盧卡。畢竟是她對他說,婚前無須再見面了。顯然他拿了她給的錢回家看父母去了。
「我真的感到抱歉。」她疲憊地說,幾個晚上的緊張不眠令她嗓音嘶啞, 「那麼,你能辦到嗎?」
「儘管我會盡一切努力,但恐怕要到晚上九點才能趕到……或者我們直接在晚會上碰面,你看呢?」
由於對自己一個人赴宴的前景感到害怕,黛茜立刻否定了。
「那麼代我向你繼母道歉。我那天晚上來接你。」
黛茜告訴自己,盧卡能在接到這麼倉促的通知後還表示願意從意大利趕回來參加晚會,自己真是幸運。 「真是太感謝你了……那麼,你週六晚上可以住在這裡。」她感激地主動提供住宿,「我可以給你準備好房間。」
「你真是太好心了,黛茜。」盧卡流暢而意味深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