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琪臻經常在家附近遇見時真、譚洛胥,這一點也不稀奇,近來偶而還會碰見蒲雨苑,這也不奇怪,不過今天當她出門,卻在進社區的路上,看見蒲雨毓。
這就令人意外了。
她正想走上前問,沒想到蒲雨毓更早看見她,當場跟看見救星一樣,直向她奔過來。
「太好了!」蒲雨毓跑得太急,還喘著呢。「遇見你真的太好了,你家……不,那個蔚丞騏他家,在哪裡啊?」
「你要去我哥家?」蔚琪臻更好奇了,蒲雨去她哥家做什麼?
「去找我姊啦!」蒲雨毓立刻滿足了她的好奇心。「可是我又不知道正確的住址,只聽我姊說過是在這個社區,還好遇見你,」蒲雨毓是真的堆了滿臉放心的笑。「省了我走冤枉路。」
蒲雨毓這話有語病,蔚琪臻精明地挑出來問:「你不知道路,不會直接打電話問你姊?」ㄝㄡㄥ
她對蔚琪臻乍乍舌。「她要是曉得我要來抓她回家,一定不會告訴我住址的,我還是靠自己算了。」
「你?抓她回家?」蔚琪臻一連丟了兩個問號。
「還說呢!自從她跟譚洛胥吵架之後,她不知道是賭氣還是怎樣,每天就往蔚丞騏家裡跑,去得更勤啦!根本連下班都不回家。」蒲雨毓那樣子,分明就是覺得姊姊已經糟糕到無可救藥。
「我要是說她,她就會一副不悅的樣子回:『哎,你不懂啦。」』她捏著嗓子,學起蒲雨苑的聲音,還真有點像。
「我不懂?」蒲雨毓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臉不甘心。「對,我還真是不懂,所以我今天要來看看,那個蔚丞騏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連人都死……」她本來想說,「都死掉了」,後來想想蔚琪臻是蔚丞騏的妹妹,這樣講似乎有點不理貌,連忙改了措詞。「都過世了,還可以把我姊牽絆成這樣。」
這事或許並非如同蒲雨毓單方面的這樣解釋吧!蔚琪臻只是苦笑:「我哥活著的時候,恐怕還沒這麼吸引人。」
「就是!」蒲雨毓拍了下手,大大地贊同她的話。「我說我姊,大概是把你哥當成一個幻想的對象去喜歡了,而且居然厲害到願意放棄一個現實的人。」雨苑一口氣說了一串,結論是:「所以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把她抓回家關起來?」
「放棄」一個現實的人?蔚琪臻忍不住問:「她跟譚洛胥自從—亡次吵架之後,還沒和好?」
「沒有。就我所知,自從上次吵架之後,沒來往了。」蒲雨毓說話的習慣,十分簡潔清楚。
她不由得心驚,最近她的工作比較多,沒想到才連忙了一陣子沒跟譚洛胥他們聯絡,事情就搞得這麼慘。
「這麼嚴重?」蔚琪臻自語。
蒲雨毓卻聽到了,她認真點點頭:「你才曉得!」
「我帶你去我哥家。」蔚琪臻當下決定,領了蒲雨毓就轉身往回走。
「你不是要出去?」蒲雨毓由蔚琪臻剛才的方向判斷,應該是要出社區。
「不去了。」她本來打算去找朋友,但事有輕重緩急,朋友可以爽約,只要打個電話道歉就好,可譚洛胥和蒲雨苑的事已經到了這麼糟糕的地步,她不能不管。
她帶著蒲雨毓到蔚丞騏的屋子,直接從包包裡找出鑰匙就進了門,雖然已經從蒲雨毓處知道蒲雨苑在屋子裡,但她看到玄關前蒲雨苑的鞋子時,還是不由得皺了眉。
大白天的,屋裡沒有燈光,也很安靜,她們在後院找到蒲雨苑,她一手鏟子一手大袋肥料,在種花呢。
「你們看,這棵擰檬,大概過一陣子就會開花了。」原來不是種花,是種檸檬。她開心兼得意地指給她們看:「我上網去研究了它的栽培方式,這才知道,原來是土不肥沃,又一直都沒施肥,當然不開花結果了。」
蔚琪臻眨了眨眼,問,「你一天就在弄這個?」
「是啊。人家日本的那株都已經結了一百顆果子了,這棵卻要死要死的。」她若有所思地,「一定很寂寞吧?」
原來說來說去,還是那那一百顆檸檬給她的刺激。蔚琪臻暗自搖頭,正想婉言相勸,蒲雨毓卻已經受不了地衝口而出:
「你拜託你了,別浪費時間在這事上面,跟我回家啦!」
蒲雨苑倔倔地看看妹妹:「我晚上會回家啊。」
「晚上回會家……」蒲雨毓故意學著她的口吻,隨即臉一扳:「你把家當旅館啦?我看你乾脆搬到這裡來住好了!」
這是氣話,蒲雨苑是真的想過。如果真能搬過來,倒也蠻方便的,省了每天來來回回。
不愧是親姊妹,蒲雨苑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蒲雨毓光看姊姊的神情就知道。她當下作昏死狀:「你還當真啊?天哪你是不是中了什麼邪?」
中邪這兩個字太嚴重了,蒲雨苑一點也不喜歡。她的口氣也變差了:「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啊?我正常得很。」
「正常?「蒲雨毓尋求盟友,轉向蔚琪臻:「問問看琪臻姊好了,看她覺得你正不正常!」
一雙姊妹不約而同眼光轉向蔚琪臻,彷彿等她定奪裁決似的。
不用說了,蔚琪臻是站在蒲雨毓這方的,不過她可以不必像蒲雨毓那麼激動,可以平心靜地地好好跟她講道理。「雨苑,你有沒有覺得,你好像在我哥的事上花了太多時間?」
蒲雨苑蹙起眉,好像對這樣的說法已經十分厭煩。「你的口氣怎麼跟洛胥這麼像?!」
「所以洛胥的心境,我能明白。」蔚琪臻乾脆明說了。「你怪他那天晚上徹夜把書房裡的東西搬光了是吧?其實他那麼做我也贊成的,我們都覺得你不應該再這麼下去了。」
蒲雨苑討厭這些人都把她當白癡似的。她煩躁地:「我有分寸的嘛,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她口氣雖然平穩,但卻十針見血。「我哥已經過世了,為了他而放棄洛胥,你覺得這值得?」
譚洛胥,這個名字依然足以讓她心痛。她心痛的是他為什麼要做出令她生氣的事,心痛的是他為什麼不若她心裡所想的完美,更痛的是為什麼他事後連聲道歉也沒有。
這些,都蒲雨苑這幾日不由自主地反覆思量,益發覺得她和譚洛胥再沒有任何可能。即使她的心裡還有他,即使她還眷念著他,但似乎這段情就只能走到這裡了。
她歎口氣,終於緩緩開口。「我跟洛胥吵架,不全是你哥的原因。但卻是因為你哥,我看清楚了一些事。」
「什麼事?」蒲雨毓忍不住問了。
「看清楚了我跟洛胥之間的差異。」她的語氣有些飄忽,彷彿她不也願這樣的結局,卻無能為力。「看清楚了,他其實並非我想要的那種男人,」她更深地歎了口氣。「我喜歡他,也愛他,但他不適合我。」
這話當然有道理。喜歡的,不見得就是適合的。但蔚琪臻不想就此放棄:「你不能拿我哥來跟洛胥做比較,事實上你也不見得瞭解我哥多少,你想像的他,當然是十全十美,洛胥比不上的。」
「我知道我也許把你哥想像得太美好,但我卻能很清楚地明白,那是我想要的男人,而洛胥卻不是我要的那個樣子。」蒲雨苑平平靜靜地望向琪臻。「難道我追求一個希望中的情人,有錯嗎?」
「沒錯。」蔚琪臻喟歎,無奈地,「只是對洛胥來說,似乎太不公平了。」
「不見得。」蒲雨苑搖搖頭,反向思考。「搞不好我也不是洛胥心目中想要的典型呢。」
「這麼說,你們玩完啦?」蒲雨毓索性明白問。
「大概吧。」蒲雨苑扭過了頭去,沒讓人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洛胥後來也沒跟你聯絡?」蔚琪臻問。
蒲雨苑點了下頭。
「怎麼這樣……」蔚琪臻沉吟著,心裡一方面在責備譚洛胥。這傢伙搞什麼鬼?吵個架就無聲無息了?
「好啦,」蒲雨毓不想跟姊姊扯太多,她執行她今天來的目的。「不管怎樣,你先跟我回家。」
「就說了嘛,」蒲雨苑不耐煩地,「晚上我自然會回去。」
「你這樣不行啦,」蒲雨毓擺出一張大人臉,好像她才是姊姊。「太不像話了。」
「怎麼不像話了?」蒲雨苑今天和妹妹對上了。「我又沒犯法。」
蒲雨毓實在很不習慣姊姊這麼衝撞她,通常蒲雨苑也自知比妹妹笨,都會聽她話的。蒲雨毓遂下命令:「把這屋子的鑰匙還給琪臻姊。」
蒲雨苑才不肯這麼做!她瞠眼反駁:「我為什麼要還?而且琪臻又沒跟我要,你很雞婆耶。」
蒲雨毓又轉頭向蔚琪臻求助:「琪臻姊,那你跟她要。」
蒲雨苑還真像是怕了她把妨匙要回去,著急地跺腳:「我留在這又不會做什麼壞事!」
兩姊妹你一來我一往,又都指望她,蔚琪臻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估量著如果真的把鑰匙要回去,好像做得太絕了點,怕會引起雨苑的反感,導至情況更難以收拾。她緩了緩語氣:
「好了好了,暫時你還是留著好了。」
蒲雨苑帶著勝利的眼光看妹妹,蒲雨毓垂頭喪氣失敗了。而蔚琪臻呢?她是贏了,還是輸了?
當然是輸了。因為她沒能勸蒲雨苑和譚洛胥復合,也沒能把她拉出哥哥不小心築的這個塔。
不過沒關係。她還有蔚時真,蔚時真可以去勸譚洛胥,只要他肯先跟蒲雨苑低頭,她相信蒲雨苑會心軟的。
兩姊妹雖然還在那邊大眼瞪小眼,不過蔚琪臻安心地,輕鬆地自顧自地微笑了起來。
蔚時真坐在他的餐廳裡,最好的一張桌子前,不是等他的任何一位女友,而是等譚洛胥。
說來當然也委屈。好好的假日,在他得以享受有如帝王般尊貴待遇的餐廳裡,他卻不能招待某個情人,只能招待他的臣子,而且還不能直說他的目的,只能用那種理由,例如:
來嘗嘗我們廚師新研究出來的菜……去把譚洛胥騙來。
這麼大廢周章,只因為那天蔚琪臻來他家找他,劈頭就形容了一串譚洛胥和蒲雨苑糟糕的近況,蔚時真聽完之後只問了一句:
「然後呢?」
「然後?」蔚琪臻重重看了他一眼,好像他多此一問。「我們要想辦法讓他們復合啊。」
蔚時真卻老是沒搞懂。「他們吵架要分手,幹我們什麼事?」
「當然幹我們的事。」她一字一句,義正詞嚴。「一來你不覺得他們就這麼分手,這很可惜嗎?二來,蒲雨苑當初是我們兩個讓給洛胥的,這下洛胥搞砸了,我們豈能坐視不顧?」
這麼說起來,好像也有那麼點牽連。好比你女朋友去嫁別人,她非得幸福不可,否則你大概會想去砸新。
「非得管?」蔚時真還是疑問句。
「非得管。」她重重下了句點。
那就管吧!蔚時真只得現在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譚洛胥到來。
約的時間是六點半,譚洛胥沒遲到,準時出現在蔚時真的餐廳裡。他走向熟悉的位置,不免驚訝:「怎麼只有我們兩個?」
通常蔚時真的餐廳要是有了什麼新菜餚,都是蔚琪臻、譚洛胥,甚至於譚洛胥的父母都一起來打分數,絕不可能只便宜他一個。
「他們都沒空。」蔚時真隨便找了個借口,順便揮手示意服務生離開,那服務生正服務周到地替譚洛胥拉開椅子,譚洛胥又不是他女朋友,不必這麼費事了。
「氣氛不大對。」譚洛胥簡直像個偵探似的,一坐下就左右張望,視線暈後落回蔚時真身上:「鴻門宴?」
「菜裡都下了毒,」他半真半假附和道:「你等會吃完飯,走出餐廳門就會暴斃。」
「哈!」太誇張的笑話,譚洛胥笑出聲來。
「還笑得出來?」蔚時真沒好氣地看他。
他回看蔚時真:「不笑難道要哭?」
蔚時真拐個彎問他:「女朋友跑了,難道不該哭?」
服務生送上了餐點,譚洛胥挪了挪好讓服務生布菜,一邊瞭然於胸:「我懂了,是琪臻要你來套我的口風,當說客是吧?」
「別問那麼多,」蔚時真一直要保持著嚴肅的樣子,也很辛苦。「回答問題。」
譚洛胥備好了刀叉,已經準備好跟食物大戰。那副無所謂的模樣,看不出是假或真。「跑了就跑了,哭什麼哭?」
「你不想念她?」蔚時真對桌上的食物似是並無太大興趣,只顧著追問。
「不想。」譚袼胥回答得很快,但他其實說了謊。
他是想念蒲雨苑的,只是那想念中還穿插了點又酸又澀,又氣又怨的情緒,再加上她在吵架後就表現得一副沒他也無所謂的樣子,這讓他更恥於承認己對她的思念。
「一點也不遺憾?一點也不傷心?」蔚時真還真是不放棄。
他聳聳肩,刻意裝出不在意的表情。「傷心遺憾有什麼用?橫豎不適合。」
「不適合是自己在說。」蔚時真凝肅著臉。「雙方都各讓一點,就沒什麼適合的了。」
譚洛胥嘴裡塞滿了食物,並不太領他的情。「算了吧。歧見太多,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你想太嚴重了吧?」蔚時真終於拿起刀叉了,他再不動手,恐怕幾秒後盤中的菜會被譚洛胥K完。「沒那麼糟的。」
「當然有那麼嚴重,」他放下了刀叉,歎口氣,十分正經。「其實我有時也覺得有點後悔,覺得倒楣。為什麼難得一次肯用心維持下去,不再是短命桃花,下場卻這麼慘?」
「沒有多好不好?」蔚時真的刀子剛拿起又放下,他是捨命陪君子,非得達到他的目的不可。「哪對男女談戀愛不是吵吵鬧鬧的?這樣就受不了,那你就只有短命桃花,不可能有幸福美滿。」
這番話譚洛胥倒不太贊同。「與其這樣,倒不如只有短命桃花,省事得多。」
「你這傢伙腦子這麼這麼死硬轉不過來呀?」費了那麼多唇舌,都像是白費,他忍不住罵人了。
「不是我轉不過來,」譚洛胥反過來糾正他,「是我看得透徹。」
蔚時真自認辯不過他這個大律師,只是頻頻搖頭道:「這樣不好。」
「怎樣才好?」譚洛胥算是妥協了些。「你們要我怎樣?」
蔚時真俯身向前,正色地道:「你就去哄哄雨苑,跟她道個歉,不就一切沒問題了?」
「沒問題?你能肯定沒問題?」譚洛胥一連丟了幾個問號,丟到蔚時真都皺眉頭。「這很難講的。我感覺她似乎也不太滿意我,這樣我還去道歉幹什麼?」
蔚時真想了想,索性問:「你愛不愛她?」
這麼突如其來的嚴重問題……
譚洛胥沉吟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話:「愛吧。」
「不,你一定不太愛她。」他卻立刻反駁了譚洛胥,神秘地微笑起來,一種很瞭解的微笑。「要是真的愛她,你就不會顧慮那麼多尊嚴。面子,或者她會不會拒絕你之類,你只會想用盡一切方法,把她留在你身邊。」
譚洛胥不說話了。
他相信蔚時真這些話是有道理的。但在他身上實行的可行性?他仍然有很多尊嚴,很多面子,很多不想低聲下氣委屈求全的理由,或者,他不知道,原來愛情是需要這樣的。
「這麼累?」他疑疑問。
蔚時琪譏他,「你以為愛情都像小說電影裡演得那麼簡單?一見鍾情看對眼,然後就天長地久?」
可這套在他跟蒲雨苑身上也不對,他們既非一見鍾情,所以看樣子似乎也沒辦法天長地久。
就真的,這麼結束了?
然而這樣的個念頭,竟沒來由地令譚洛胥心裡作痛,像是心被蝕了一個洞,再填進去的,只有遺憾遺憾遺憾……
他忽然想起蒲雨苑,神思飄忽地憶起她甜美的笑容,清新秀致的面容,想起他們曾經有過的,那些快樂甜蜜的日子。
「愛情是要付出的,」蔚時琪又加了一句,「而且不能計較付出的多少。」
誰曉得卻是他的這句話,把譚洛胥從柔軟的感性又給拉回了現實的理性。他實際地反駁:「但是然後呢?誰曉得下次會有什麼問題?誰能保證下回不會出問題?」
「沒人能保證。但你也真的奇怪了,你要一個從來沒發生過問題的愛情有什麼用?安安穩穩,風平浪靜,那有什麼意思?愛情就要有點意外、有點瘋狂,有點不循常理,即使有顆破碎的心,也是個戰利晶,至少比起一顆完整漂亮的心,但卻什麼都沒經歷過,等到老來什麼令人樂道的回憶都沒有。」蔚時琪一口氣說完,正視著譚洛胥:
「你想變成哪個樣子?」
譚洛胥猝然驚跳,彷彿頭上被人打了一拳。他怔怔看著蔚時真,無語地沉思。
蔚時琪還當他是快覺悟了,快明白了,不過……
「我不知道。」譚洛胥煩躁地丟下了這句,竟然又重新拿起了刀又。「哎,別光說這些好不好?影響食慾。」
蔚時琪幾乎像看只恐龍那樣地瞪著他,沒耐性地直接問:「你到底去不去道歉?」
「不去。」譚洛胥回答得很快。
「你真是……」蔚時琪氣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吃飯吧,」他反倒兒得蔚時真無聊。「你很囉唆。」
蔚時琪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一向知道譚洛胥固執,但不曉得他竟然這麼固執!看來他的下場也跟蔚琪臻一樣,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