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死金德,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鬼混了?」小嵐忿忿的說。
本來她興匆匆地想讓他看自己運用意志力將身軀實體化的偉大成果,誰知道一早就不見他的人影。
「混蛋、討厭、王八蛋……」小嵐突然咒罵幾聲,因為她想到他一定是又跑到哪個女人的床上,心頭的怒火不禁狂飆起來。
為了平息怒氣,她決定出門壓馬路,反正她也沒打算乖乖留在家裡等他回來——活脫脫像個怨婦不說,而且還貶低了自己的尊嚴。
當然她也不會留下一字半句的,她存心要讓金德急得滿屋找,以為她又不見了。
最好就這樣嚇死他,活該!小嵐促狹的一笑,轉身飄出大門。
在高樓大廈間飛了一會兒後,小嵐覺得累了,她緩緩的降了下來,坐在紅綠燈上,雙腳騰空前後晃動。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一陣暈眩驀然席捲而來,她毫無防備地跌落地面,整個人撞進安全島上的草叢中。
小嵐爬起身,腦中要命的壓迫痛得她直抽氣,她按捺著胃中那股翻騰不休的噁心感!
懨懨的離開草叢。
她想飛,可是飛不起來,因為足踝沉重得就像綁了好幾百斤的鐵塊。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逐漸消失,她應該害怕,可是她疲倦得連感覺都沒有。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只能躺在路旁,無力地看著路人對她視而不見的走過。
「難不成我就要命喪於此了?」一想到這裡,她的大眼睛蒙上了薄薄的水氣。
不,她不能坐以待斃!她還要去罵金德,罵他為什麼丟下她一個人,罵他為什麼不趕快想法子幫助她回到自己的身體內,害她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也無法和親人們溝通,還有罵他竟然讓她變成這個樣子……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很虛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小嵐才感覺到力氣慢慢地恢復。她緩緩坐起身,看著西邊的落日,橘紅色的雲霞在天際層層疊疊,不一會兒,大地又籠罩在紫紅色的光暈下,然後雲散了,接著是朦朧得像蒙上一層薄紗的新月,柔柔地在她臉龐上灑下月華的痕跡。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它給了她最溫柔的照拂。
再休息了一會兒後,小嵐才咬牙掙扎著站起,確定自己的雙腳踏在地上時不再發抖,她仰天深吸一口空氣,然後顫巍巍地踏上回家的路。
當她轉入一條小巷中,眼角餘光瞄到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小巷底,上半身隱在黑暗中。
使她感到害怕的並不是對方高大的身形,而是那一雙在黑暗中閃著奇異光亮的眼睛。
那個男人跨步上前靠著路燈,在溫柔的燈光下,小嵐看到他有一張非常俊美的臉龐,而且他正有氣無力地向她招手。
小嵐本想拔腿就跑,但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
「別害怕。」男人的聲音幽幽渺渺地在寒風中飄蕩。
「你是誰?為什麼你看得到我?」
男人微微一笑,那種笑容可以讓寒冬中的花朵盛開,比起金德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小嵐並不是那種會輕易折服在男性魅力下的女子。俊男美女她看多了——一位俊美的哥哥,以及中國小姐出身的美女母親和英俊倜儻的大帥哥父親,還有冷艷絕倫的李若彤與溫文儒雅的耿介文……基本上,她是很難再去對容貌姣好的男女感到「驚艷」
的,會吸引她的往往是氣質而非外形。
「答案。我是來告訴你,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男人慵懶的說。
聽到他說的話,小嵐心臟不禁猛烈一跳,腳步也不再猶豫的朝他走去。
「你要找一個人——」
「找誰?我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她急忙問。只要能令她回到自己的身體內,不管要上天下海,她都會去!
「找一個你愛的人。」
「我愛的人?!有啊,我愛媽咪、爹地,還有——」
「不是的,」男人打斷她的話。「不是那種愛。」他的聲音像清風、像淡雲。
小嵐感到疑惑,她不懂他的意思。
「你要去學習愛人,學習被愛。」
「可是這跟我變成這樣有關係嗎?如果我找不到那個人的話,那我又會變成什麼?
永遠都是現在這個樣子嗎?」她才不要這樣!
「現在你可以用意志力使自己實體化,擁有和人一般的溫暖,可是如果你再找不到你愛的人,你將會越來越虛弱……」隨著話聲,黑暗慢慢包圍住他。
「喂!你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找到我愛的人?」小嵐對著黑暗大叫。
「快去找他吧,否則你將會消失……」黑暗中幽幽的傳來回答,然後一陣風刮來,吹亂了小嵐的長髮,也吹散了那片圍住男人的黑幕。
黑雲散去,柔和的月光又輕飄飄地灑落她滿肩。
小嵐愕然地瞪著男人消失的地方,眼前突然一黑,陷入昏迷中。???金德一回到公寓,馬上就發現小嵐不見了。他氣急敗壞的衝出大門,在和公寓距離不過三百公尺的小巷裡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她。
他跑過去,用一種幾乎沒對任何女人用過的溫柔聲音喚道:「小嵐。」
小嵐睜開眸子,視線逐漸集中,接著便看到一張溢滿憂慮、著急的英俊臉龐。
「你沒事吧?」金德扶她站起來,下一刻突然驚愕的瞪著她。
小嵐蹙眉看他,「做什麼?怎麼像個白癡似的看著我?」
「我現在握著你的手。」
「那又怎樣?」
金德突然咧嘴笑了,「你的手……真真實實的手,雖然還冷得像冰,不過,那種觸感是人的手沒錯!」
「我當然是——等等,你說什麼?我的手……」小嵐抬起另一隻手,瞪著它好幾秒後,眼眸逐漸亮了起來。
她又變回人了!又變回貨真價實的人了!感謝上帝!感謝佛祖!感謝阿拉……哎呀!
反正感謝所有說得出來的神明就是啦!
「太好了,太好了。」她高興得摟著金德又叫又跳,心情愉悅得簡直快要飛了起來。
那份愉悅的心情立刻傳染給金德。他攔腰將小嵐抱起,帶著她旋轉,感覺她悅耳的笑語宛若寂靜冬夜裡輕顫的銀鈴。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嵐才偎在金德的胸膛上,微喘著氣平撫狂跳的心。
「一定是我的誠意感動上天,所以它給我第二次機會。」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
對金德而言,天堂開始於她的笑靨。他緊緊摟著小嵐,似乎要將她壓入自己的身體內,永遠不分開。
「你做什麼?抱得我好痛!放開我!放開我!」小嵐掙扎著要呼吸。
「對不起。」金德馬上拉開一些距離,但還是抱著她。
小嵐推開他的胸膛,大口吸著冷冽的空氣,然後雙眸充滿疑心地看著環抱住自己纖纖細腰的那雙大手。
「你這個花花公子!你要吃豆腐到什麼時候?快放開我!」她叫喊著,並且捶打金德的胸膛。
「喂!你這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打人很痛的耶!」他揉著左胸,眉宇間掩不住沮喪。
「少在那邊轉移話題!我問你,你今天早上跑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快要死掉了?如果不是那個男人,說不定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算了,我才不要聽你說你在哪個女人家過夜,噁心死了!」小嵐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轉頭就走。
「什麼男人?」金德拉住她,將她的臉扳向他。
小嵐想揮手打掉他鉗制住自己下巴的手指,無奈他的力道比她想像中還要大,她忿忿的將腳一跺,閉上嘴巴,賭氣地不肯說。
哎!標準的吃軟不吃硬!金德歎口氣,苦笑一聲。
相處一段日子下來,他可是把她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一旦使上性子,任天皇老子來說情都沒用。所以上上之計惟有自己先認錯,要不然就是要努力地博她一笑——她只要肯笑就表示氣也消了一大半。
「好啦,別生氣,小生在這裡向小姐賠罪。」他放開她,向她深深一揖。
小嵐抬起下巴,一臉桀騖不馴的睨視他。
看樣子她還不肯原諒他,他只好先招供了。「早上我不是到哪個女人家,我是去找教授交報告。」
「我才不相信!你最會騙人了!」她對他的供詞嗤之以鼻。
「你要我怎麼做才會相信我?」
「我也猜得到。」他咕噥一聲。
「臭金德,講話別不清不楚的,你是喉嚨裡梗了硬塊,還是花言巧語的騙女孩子們太多次,舌頭生繭了?」小嵐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
金德被她惹得萬分氣惱,但又無計可施總不能教他拉下臉向她下跪賠罪吧?
一陣夜風撲來,衣衫單薄的小嵐忍不住升起寒意,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大噴嚏。
一件散發出淡淡古龍水香味的大衣突然披上她的雙肩,她愕然地瞪著大衣的領子,快速轉身看著金德。
「披上吧,如果著涼感冒了,對身體不好。」金德語氣淡淡的說。
「不用了,我身子沒虛弱到才吹一點兒風就倒下。」說完,她就要把身上的大衣脫下。
「叫你穿著就不准脫下來!」金德一個箭步上前,搶先在她脫掉外套之前,把腰帶在她腰間繫緊,還一一扣上扣子。
這麼一來,小嵐想脫掉大衣就沒那麼容易了。
金德倒退一步,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滿意地看著被自己包得像顆粽子的小嵐。
「你沒良心、黑心肝、不要臉!」她對他嘶吼。
金德慵懶的以兩手指尖輕敲著胳臂,對她的辱罵充耳不聞。
哦!可惡的金德!小嵐心想,她非要把他殺千刀,然後大卸八塊,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可是……現在她的鼻子好癢,好想打噴嚏……「哈啾!哈啾!」
金德好笑的看她,「你看吧!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誰……哈啾!誰說我感冒的!我……我只是過敏而已。還不都是你……哈啾!幹嘛擦那麼重的香水?如果害我打噴嚏而死,那……哈啾……多丟臉。哈——」她把手伸出大衣,掩住了嘴唇。
「啊!我不知道你對香水過敏。」
「現在……」小嵐仰天吸一口氣,趕緊抬手拿大衣的袖口擦擦鼻尖後才繼續說:「現在你知道了吧!」
金德見到她通紅的鼻尖,忍不住強烈的笑意,咧嘴大笑起來。
「你可惡!我不想理你了!你去死算了!」小嵐對他大叫,扭頭大步走開。
金德馬上拉住她的胳臂,將她轉向自己,見她面紅耳赤、又氣又窘的模樣,他低聲下氣的說:「是我不對,我不該笑你。」
「本來就是你不對!」她忿忿的道。
這會兒,他可不敢再捋虎鬚,繞在這個話題上取笑她,所以他決定問她別的事。
「剛才你不是說有個男人……然後呢?」
小嵐瞟了金德一眼,扯開他的手,「我不想說!」
金德知道如果他繼續追問的話,小孩子心性的小嵐是不會回答的,倒不如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她反而會忍不住自己說出來。於是他聳聳肩說:「好吧,既然杜小姐不想說,那就算了。對了,咱們該回家了,明天還要好多事情要做呢……要找人換地毯,還有要拿衣服去送洗——」叫人換地毯,還有要拿衣服去送洗……」
「誰跟你說這個?你難道不會繼續求我嗎?」
「你不是不想說?」
「我剛才不想說,可是現在想說了呀!」
「這可是你說的。好吧,在下洗耳恭聽。」
見到他一臉賊賊的笑,小嵐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他的當!無奈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忿忿的直跺腳。
「早知道剛才我就應該叫那個男人讓我死了,免得要受你欺負!不,應該要叫他把你變成一隻小老鼠讓我欺負才對!」她慍怒的道。
金德似笑非笑的看她,突然覺得看她生氣的樣子也是一大享受,因為那神態中蘊滿含嗔藏媚的嬌柔。
「那個男人比你高半個頭,」小嵐沒注意到金德怔怔凝視自己的眼神,逕自說道:「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蘇聯軍式風衣,臉孔長得倒還滿好看的。」
「什麼?」金德耳朵只飄進她最後一句話,一股酸味湧了上來。
「那男人是真的長得不錯,應該是會讓所有女孩子一見鍾情的那一型吧!」她偏著頭若有所思的說。
所有女孩子?那不就表示也包括她,金德聽了好不是滋味,一張俊臉垮了下來。
「他告訴我,要去找一個我愛的人,可是天曉得我喜歡的人在哪裡?我在想他說不定是電視台的人——專門做整人節目的,可是這又說不通,因為他看得到我!而且他還……喂,金德,你有沒有在聽?」小嵐雙手叉腰瞪視面前的男人,因為她的眼角餘光瞄到他心不在焉地盯著地上的石頭。
「什麼?」金德恍若大夢初醒般茫然的看向她。
「我問你到底有沒有注意聽我說話?那個人要我去找我愛的人。」
「你有嗎?!」金德的問話既突然又猛烈,嚇了小嵐一跳,同時腦海裡竟浮現他的俊臉。
她撇撇嘴,不坦白的應道:「誰說我有的?我才沒有喜歡的人!」
金德微微歎口氣,對小嵐的否認感到沮喪。
「然後他對我說……啊!他就是站在那邊的路燈下。」小嵐指著那男人剛才站的地方。「他告訴我,如果我再不快點找到我所愛的人,我就會消失不見……」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裡已有淡淡的憂愁。
「別相信他的話,他可能只是危言聳聽罷了。」他柔聲說。
「你的安慰好蹩腳,但還是謝謝你。」
「謝我什麼?」
「很多事情嘍!謝謝你肯收留我,謝謝你聽我吐苦水……」她嫣然一笑,「真想不到我竟然還會有向你道謝的一天,我以前對你可是討厭到極點。」
「現在呢?」
「稍微能夠忍受了。」她咯咯笑道。
聽她這麼說,金德不自覺地為之心動,真心相信他們之間將重新開始,一切將會和諧美好。
可是他也不由得滿懷疑慮他是否已陷入愛情泥淖中了????男人從懷中摸出一個煙盒,點根香煙湊近嘴唇抽了起來。他高踞路燈上,低頭看著小嵐和金德離開。
「主人……」猶豫不決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嗯?」他頭也不回,逕自抽著香煙,然後吐出一團白霧。
「您確定要這樣安排嗎?」隱藏在黑暗中的聲音說。
「這已經是注定好的,不是嗎?現在,我只是把錯誤糾正過來。」他仍在吞雲吐霧。
「對不起,主人,小霧不應該打瞌睡的。」這個聲音細如蚊蚋。
男人偏頭睨看著背後的黑影,突然露齒一笑。
「別在意,我有時也會出錯啊,命運就是這樣。」說完,他不在乎地聳聳肩。
「命運之神——」
「如果你不打瞌睡,杜小嵐就不會遇上卡車,也不會靈魂出竅……唉,剩下的還是要靠她自己去摸索。」
「那麼她最後真的會消失嗎?」
「出人意料的安排,往往才最刻骨銘心。」一身黑衣的男人神秘一笑。
「是的,主人。」
「好啦!事情已經做完,應該要收工了。」男人熄掉手上的香煙說。
「主人,還是到那一家PUB嗎?」黑暗中的聲音興匆匆的問。
「是呀,上次讓金德請了一頓,這次看可不可以再喝杯免費的酒。」男人輕笑地說。
一陣黑霧頓時緩緩包圍住他,等到黑霧散去時,男人已經消失,只留下天邊一輪靜靜的銀月。???輕風微微拂人窗戶,淡淡的雲靄盤踞遠處山巒間。小嵐抬頭打量陰暗的天空,她呼出的氣體全成了白霧,消失在空氣中……看這情形,若想趁下午難得的好天氣到乾洗店拿回金德的大衣,她就得盡快出門。
正當她坐在沙發上穿著麂皮短靴時,門鈴刺耳的響起,她跑過去開門,看見兩個女人姿態高傲的瞪視著她。
「有事——」她還沒說完,為首的女人推開她,一馬當先的走進來,接著另一個女人緊跟在後。
「喂!你們知不知道這是擅闖民宅?」小嵐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說。
「我才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為首的女人尖銳的道。
「我……我住在這裡。」小嵐想了一下,理直氣壯的說。沒錯,她現在是暫時借住在金德的房子裡。
「傳言果然是真的,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另一個女人口無遮攔的咆哮。
「你胡亂說什麼?」小嵐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想不到金德竟然會喜歡你這種調調。」
「請你們出去,我沒那個義務任你們奚落。」
「哎呀,對我們下逐客令了。哼!不向我們倒茶請安就算了,竟然還敢叫我們出去?」
小嵐瞪視著她們,臉上佈滿一層寒霜。這兩個女人是來幹嘛的?一進門就大呼小叫,令人打從心底感到討厭!
「我為什麼要向你們倒茶請安?」她按捺住正逐漸高漲的怒氣,面無表情的問。
「做小的理該向大姐請安。」為首的女人看也不看她,逕自在沙發上坐下。
「什麼小的?什麼大姐?」
「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另一個女人斜眼睨視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拜託!我沒那個美國時間和你們耗。你們要說什麼就快點說出來,我還有和很多事情要做。」小嵐開始不耐煩地拿腳打拍子。
一時間,兩個女人都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沒話說了嗎?」小嵐轉身,意欲送客。
「我愛金德!」其中一個女人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什麼?!」小嵐回頭看她。
「我希望你能放手,不要用懷孕來綁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