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你先歇著,我要下人去做些吃的送上來。」他扶著她的腰身讓她坐上床榻。
縱然覺得他的舉止有些太過親暱,但他一直表現得很君子的模樣,讓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不,不用了,我現在吃不下。」她的眉心蹙結。
寶兒被擄走的情景、眼神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這會兒叫她吃東西,怎麼可能吃得下。
「蕭公子,謝謝你這麼幫我——」她由衷說出這樣的話。
想到自己曾經騙了他,而他卻還這樣幫她——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被騙,但她不免覺得有些內疚。
不過還好她反應得快,沒讓他發現什麼不對,否則憑她一個人的力量,要找到寶兒就更難上加難了。縱然她不想再騙他,但眼前的情勢讓她不得不繼續騙下去。
只要找回寶兒,她願意將那三百兩還給他!
「無雙,叫我羿。」他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肩,以低沉的嗓音說著。
「啊?」她整個人渾身一顫。
不只因為他過於親密的碰觸,還有他不尋常的語氣和要求。
「你……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無雙,叫我羿。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就像我喜歡叫你的名字一樣。」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字字句句都像是敲進她心坎兒。
「叫我羿。」他再次命令。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呆愣地望住他。
「我——羿?」她發出疑問。
「這就對了。」他獎勵性地在她頰上一吻。
她整個人猛地後退,咚的一聲撞上了身後的牆。
「啊!」她瞇起眼,反射性地叫出聲。然而,出乎意料地,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腦後碰上個軟軟、熱熱的東西,回身一看,原來,他的一隻大手正替她擋住了牆。
「你——」她有些驚愕,也有些感動。那一聲,應該很痛吧——
「小傻瓜,你在緊張些什麼呢?」他收回手,瞧瞧紅腫的手背。「想不到你的力道還真大,這一撞要是撞在你頭上,怕不厥過去才怪。」他唇角微揚,取笑著。
雖然不想,但他的笑語和自得的男性魅力,仍令她不由得微紅了臉。
不行!她告訴自己。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詭異、太危險了!她以為蕭羿是個正人君子,可、為什麼他又——
「蕭公子——」
「羿!」他糾正。
「我——」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乾脆直接省掉對他的稱呼。「你別忘了,我是個寡婦——」
「那又如何?」他聳肩。「無論你是什麼身份,對我都不造成困擾。」
「這……」這算什麼話?無雙在心底暗罵。「蕭——呃……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和幫助,但我是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一個人在外,總是要顧全一些……我的意思是,我們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
「無雙啊無雙,你怎麼可以這樣辜負我的一番好意呢?今天我幫助你全是出於一片真心。我承認,你的美很讓我動心,但這兩者應該並不相衝突的,不是嗎?」他笑。
他的笑,竟讓她心跳加速。
「不可以這樣的!」原來他真的對她——可,怎麼會有人這麼直接無禮,竟然對一個寡婦說出這樣的話!
她承認,他的確很迷人、也很有魅力。
但,不是他!不可以是他!
「為什麼不是?」他逼近她。「難道——你討厭我?」像是聽見她心底的話,他提出了質疑。
兩人的目光交會,在他眼底,她看到一絲愛慕、自信,也同時有著受傷的情緒。突然,她覺得於心不忍。
「不!不是的!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話才說到一半,她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她強烈的反應讓他的嘴角滿意地上揚了一個弧度。
他的笑讓她有受到愚弄的感覺。「你——你笑什麼?!」她不滿地質問。
「夜深了,你要不要先睡一會兒?」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突然站起身來。
他的舉動讓她旋即警覺地後退,而他卻只是微微一笑,逕自彎下身抬起她的小腿,輕柔地放上床榻。
一切的舉動都再自然不過,像是純然的關心,讓她無從拒絕、也無法責備,只能羞赧地接受他的關心。
但就是因為太自然了,自然得好像他已做過上百次似的。這樣的聯想卻讓她隱隱有些不快。
他對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麼體貼嗎?
「睡吧!」
「我不想睡!」她賭氣似地說著。
事實上,經過了一天的折騰,她的確累了。
「不想睡?」他挑眉。「是因為擔心你的表妹?」
「嗯。」她不想多說話。
「左戎以前是個捕快,找人的事他最擅長,現在他已經連夜去找你的表妹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你大可以放心。」
「真的?」這話的確讓她安心不少。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當然是真的。那現在,你可以安心睡了嗎?」他上前替她蓋上被褥。
這樣的舉動讓她感到極為溫暖。
她點頭,但眼睛仍是睜得老大。
見她這副模樣,他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所以,你還是不想睡?那麼,如果我陪你一塊兒睡呢?」
「啊!不……不可以!」她猛地坐起,拉緊了被褥躲到床角。整張臉紅得像只煮熟了的蝦子。
「好。」他抬起雙手投降,眼底儘是笑意。「我不陪你就是,你快睡吧。」
貓捉老鼠的遊戲真是有趣。
「我要睡了。」她聲明,意思是希望他快點出去,但他卻仍是動也不動。
她緊盯著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若說他心懷不軌,他卻未曾對她做出更過分的舉動,但明明有什麼不對勁,她一時間也弄不清;瞄了他一眼,她戒慎恐懼地躺回床榻。
「好。」他嘴角微微牽動,吹熄了蠟燭走出門外。
畢竟是個女人。他得意地笑。
就算騙術再高,女人碰上了他還是沒轍。
他當然要她。如果她肯仔細多看他幾眼,她就會發現他有多想要她,但他可以等,因為這等待的過程的確相當令人期待!
*9*9*9
「公子,接下來該怎麼辦?」黑夜裡,左戎奉命回報。
「都安頓好了?」
「是的,君公子已經把她安全地帶走了。」
「很好。那——明天該怎麼說你清楚嗎?」
「清楚是清楚,只是……公子,你確定真要這麼做……」
「左戎,看來你似乎聽得不夠清楚嘛!」
「不!屬下當然聽清楚了,只是——」
「左戎,我知道你怎麼想,這麼說好了……我需要你的意見時會告訴你。」也就是說,要他閉嘴。
左戎立即閉上了嘴。
「好了,沒事你就下去歇著吧。」
但左戎面有難色,支吾著不肯離去。
他皺起了雙眉。「真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護著這聶無雙?難道,你對她——」一直以來,左戎對他所下的命令從不曾有過質疑,但碰上了聶無雙後,他卻處處違逆他的命令;除了他對聶無雙——他想不出什麼更好的理由。
「公子!屬下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屬下覺得無雙姑娘與您平日交往的那些……『姑娘』不同,屬下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我會吃了她?」
「這——」難道不是這樣嗎?左戎暗想。
「左戎,你也知道她的底細,今晚,還領教了她高明的騙術,怎麼,你就不擔心自己的主子被騙,反倒替她擔心起來?」
「她的底細屬下清楚,但……」但他卻怎麼也不覺得聶無雙像是會做出那些事的人。
「那不就結了?」蕭羿挑眉。「她們兩姊妹在江湖上行騙數年,又是進妓院,又是扮寡婦,這樣的『資歷』,我應該不致配不上她吧?」這左戎忒地莫名其妙,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是個單純的小處女?
「公子……」
「好了,總之,她是個高明的女騙子,你只要擔心你家主人會不會被騙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事……就用不著你多心了。」他下令。
說到此,左戎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只好黯自退下。但他仍然覺得,無雙姑娘並不像公子所說的那樣。至少,他的直覺從沒出錯過。
*9*9*9
「什麼?!」無雙大驚失色。「寶兒她——是被君無情擄走的?!」
聽見左戎的形容,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所說的那個男人就是君無情!想起昨晚她所聽到的聲音,更讓她確定她的推斷。
她簡直不敢相信,已經事隔至少半年,君無情竟然還對她們緊追不捨,甚至擄走了寶兒?!那麼,他是來報復的?!「你認識這個叫君無情的男人?」蕭羿故作好奇地問。「他跟你嫂嫂又是什麼關係?」
「嫂嫂?」
「是啊,你不是說你嫂嫂派人來捉你和你表妹?」他問。
「嗯……是……」真笨!驚慌之中,她險些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昨晚一片混亂,我只看到嫂嫂帶著個男人擄走寶兒,卻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會是他!」
「他是誰?你們認識?」
「是……但也算不上。」
「這話怎麼說?」
「因為寶兒生得貌美,自及笄起就有許多人上門提親,但寶兒卻沒一個看得上眼的,沒想到就在前年,那個叫君無情的男人上門提親不果,竟然想要搶親,所以我就把寶兒送往嫂嫂那兒避一陣子,想不到現在嫂嫂竟跟他連成一氣,我想一定是嫂嫂貪財,收了他不少銀兩才……」
說完這一長串,她忍不住喘了起來。不知為什麼,雖然她說得沒有一絲破綻,但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說謊竟是這麼累人。
「所以依現在的情勢看來,我們仍然無法確定你表妹是在君無情手裡,或是還讓你嫂嫂扣留著。依我看,事關你表妹的名節與安危,我們還是把握時間先報官,或許可以早點救出你表妹!」
「不行!」她大驚失色。
要是報了官,讓他們找到了君無情,那她和寶兒所做的一切豈不至都暴露了?
到時就算從君無情手中救回了寶兒,只怕她們兩姊妹要在官府大牢裡度過餘生了。
該死!她該怎麼才能讓他救回寶兒?
「為什麼不行?我倒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人命關天,難道……你不擔心你的表妹嗎?」他露出極不解的神情。
「不……當然不是……只是……只是……」她極力思索,腦子卻一片空白。
要是寶兒在這兒就好了!她總是比她更靈活,若今天被擄的是她,寶兒一定會想出好法子來救她的!但——她要救的人就是寶兒啊!
「別再只是了!左戎!」他當機立斷。「你現在立刻去官府報案,請他們動用所有的人力尋找寶兒姑娘!務必將她平安救回!」
「是!屬下這就去辦!」
「不!等等!」無雙慌了。「不能報官!這件事絕對不可以報官!」
「不能報官?為什麼?」蕭羿大惑不解。
「因為……因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的嫂嫂,嫂嫂雖然有不對的地方,但大哥和嫂嫂還有兩個無辜的孩子,這事要是報了官,那兩個年幼的孩子該怎麼辦?我不能這樣對待我的侄子和侄女。」她掩面。
「太沒有天理了!」蕭羿怒斥。「你嫂嫂一個婦道人家做出這樣傷天害理之事,你卻還替她著想!同是一家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差別?不行!我一定要把這樣惡毒的婦人送官究辦!否則這樣的婦人會教出什麼樣的孩子!捉了她,也算是救了那兩個孩子!」蕭羿說得義正辭嚴、慷慨激昂。
老天!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她真想一棒打暈自己算了!
「左戎!你這就去官府報案,我和無雙隨後就到!」蕭羿命令。
聽見他的話,她根本不知該如何制止他。「夠了!我受夠了!」她終於忍不住大喊出聲。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
「什麼?你怎麼了?頭疼嗎?」
「對!我是頭疼,不只頭疼,還心疼、腳疼、全身都疼!你乾脆殺了我算了!」她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她的剋星!
「無雙,你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替你請大夫來!」
「不!不要大夫!我什麼都不要!」她慌亂地揮舞著手臂。「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一切都是騙局!是我和寶兒設下的騙局!」她大喊。
「騙局?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和寶兒本來就是以騙財維生,不但聯手騙了君無情!騙了很多很多人!也騙了你!」她一連串招供。「就因為數個月前寶兒和我騙了那個姓君的五百兩銀子,一定是他心有不甘,所以才會找上門來的。」
「五百兩?」他問。「你確定你們只騙了他五百兩?」
「這……」雖然她已承認自己是騙子,但該不該將所有的事全盤托出又是另一回事。「我們的確只拿了他五百兩,我們一向拿得都不多……」
「如果真只有五百兩,君無情不可能對你們緊追不捨。對君無情來說,這些錢不過是小數目,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為這五百兩把你妹妹給擄走,如果你到現在還想隱瞞,只怕……聶寶兒是回不來了!」
「這——」她本想蓋過那一段,但一想到寶兒還在姓君的手裡,眼前能救寶兒的也只有他了。既然事已至此,她乾脆一併承認。「如果我說了,你願意幫我救回寶兒?」
「你說說看。」他得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我告訴你。除了那五百兩,我們還……騙婚……」
「騙婚?!」他這下真愣住了。
無情這小子竟沒提這檔事!難怪他要緊追不捨,當今太子被一對女騙子騙婚!
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只是——他當真會糊塗到被騙婚?
「沒錯,當時——」她說著,卻突然發覺不對。「等等!你——你怎麼知道寶兒是我妹妹?我從沒告訴過你——」
天!她這下終於明白了,原來從頭到尾,他早就知道這是場騙局,但他卻陪她演了這齣戲!
他不答話,只是望著她微笑。
「你——你竟然騙我!」她指控。
「怎麼?這世上沒規定只有你們兩姊妹才可以騙人吧?」聽見她的指控,他忍不住搖頭。「更何況,我的方式可比你們姊妹倆要溫和得多了!」
也聰明得多!他暗自加上一句。
「怎——怎麼可能!」她簡直不敢置信。「你是怎麼發現的?是什麼時候開始……」
她不信她天衣無縫的計劃會露出破綻?!「什麼時候?」他笑得很得意。「打你們兩姊妹出現在酒樓起,就注定會有今天的結果。」
酒樓?他在酒樓時就發現了!
「不——不可能的!你胡說!」她搖頭。
「無雙,天底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俗語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個美麗的女騙子碰上我這個英俊的惡棍,不栽也難!」
「你——所以你從頭到尾都在耍著我玩?」
他不置可否地聳肩。
「你——該死!」她二話不說,掄起掌風就往他身上狠狠擊去。
此仇不報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