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娘,你可真是好興致啊!」李亦然雖帶著笑意,卻是毫不客氣地推開房門。
不便見客?
他和親王想見的人,還有見不著的嗎?
霍無雙揚眉。「和親王爺,您親自到無雙這兒來,真是不敢當,就算有什麼事,王爺只要吩咐一聲,無雙自當登門拜訪,怎好勞煩王爺呢?」
話說得很客氣。可是,由她指間流洩出的琴聲卻未曾間斷。
更令李亦然生氣的是,自己竟看著她,看得傻了!
她的琴藝精湛,然而此刻,他根本無心欣賞那琴藝。只見她一襲素衣,坐在窗前撫琴。金黃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四周,襯著她臉上帶著些慵懶,甚而可以稱得上是可愛的神情,簡直要令他心動。
慵懶?可愛?心動?
李亦然趕緊逼自己回過神來。沒錯,他是有些被迷惑,但她的態度卻一樣令他不悅。「霍姑娘,難道你的婢女沒告訴你,我要見你嗎?」
錚!
琴聲以一個清揚的高音結束,霍無雙緩緩抬頭。「王爺,無雙的婢女應該也告訴過您,無雙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吧?」
他要見她,她就得讓他見嗎?
不過私心裡,她並不討厭見他,因為棋逢敵手的感覺還不壞。
直至目前為止,他是她所見過,唯一能和她相抗衡的男人。這讓她覺得有趣。
若不是事關娘的遺願,她肯定會更享受與他相處的時間。
「嗯哼。」他忍著漸張的怒火。什麼慵懶可愛,他絕對是看錯了。
「身體不適卻還能這般悠閒地撫琴,無雙姑娘果然與一般女子不同。」
「哪裡,王爺過譽了。」她微笑,卻未起身。
她才不會笨到回答他的譏刺呢!
「我可不是在稱讚你!」他咬牙,快要失去冷靜。
「是嗎?那還真是無雙誤會了。」她眨眨眼。「王爺,不知您到這兒來有何貴事?如果不太重要的話,無雙想休息了。」
這等於是在趕人了。
「霍姑娘,我平日也是『很』忙的。」他特別強調。「若不是受正朗所托,又看在霍姑娘你親王王府求助的分上,我可能會來嗎?」
說到後面,他幾乎想用吼的了。「你若是不識好歹,我也大可以什麼都不管!」
「王爺言重了,這豈不是要嚇壞無雙了嗎?」她故作害怕狀。
「萬一王爺什麼都不管,無雙就真的要求助無門了。但為了完成爹娘的遺願,我說什麼也要上霍家去,就算鬧個雞犬不寧,也在所不惜。」
李亦然的顏色陡變。這女人,竟敢威脅他?!「霍無雙本王親自前來,為的就是要讓這事圓滿解決,你竟敢對本王出言不遜!」
「我?」她帶著無辜的神情,張大雙眼。「無雙不過一介民女,怎麼敢冒犯王爺呢?只是再怎麼說,這也是霍家的事,實在不好太過勞煩王爺,還是我另找時日,親自去拜訪正朗哥哥和大娘好了。」
想嚇她?她霍無雙可不是被嚇大的呢。
李亦然深吸口氣。
好極了。這女人除了有迷倒男人的絕色外,惹毛男人的本事也不在話下。若不是為了霍正朗那傢伙,他何須忍這口氣。
「夠了,提出你的要求吧!」他直接開口。
「王爺,其實今天您來,無雙可是很傷心的。」她答非所問。
「傷心?!」
李亦然簡直想狠狠地——吻住她。因為他從不揍女人。
霍無雙垂下眼睫。「你剛才說,是正朗哥哥托您來的。這讓我忍不住要想,霍家是否不想讓我這個可憐的孤女進門,才讓您用王爺的勢力來壓我。那日正朗哥哥送我回客棧,說好了會想辦法安排這事兒,可現在,連正朗哥哥都不願親自出面,教我怎麼不傷心呢?」
她的兩道睫毛扇啊扇,像一對輕柔的扇子。雖然心上一把火,可他卻仍忍不住要細看。
女人的雙睫也能美得令人憐惜?他皺眉。以前怎麼從來都沒注意到?
「王爺?」
「嗯?!」他這才回過神來。「嗯,呃,這也是……」該死!自己是怎麼了,沒見過女人、沒看過女人的眼睫嗎?他暗罵。
「這麼說,你也同意我的話了?」她斜斜勾起眼角,風情無限。
「你所說的一切,我都同意。」他忍不住投降似的舉起雙手。「我還知道你想認祖歸宗、想讓你娘入祀霍家,想當然耳,也想得到霍家的財產。我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你所說的一切,我大致同意。」她模仿著他的語氣。男人都這麼容易失去耐性嗎?她忍不住想笑,這可是一大致命傷呢!
看樣子,她贏定了。
他瞪著她。
良久。
「霍無雙,無論什麼事,你都非得要贏是吧!」像是自她臉上的神情察覺了什麼,他恍然大悟。
這女人,似乎把贏過他當成一種娛樂!他開始有些明白,該怎麼應付她了。
她一怔,頓時有些失措,不過那也只是「頓時」。
「真嚇人!王爺能讀通人心嗎?」她撫著胸口,故意示弱。
「不能。」他湊近。「可,美人兒的心除外。」
霍無雙整個人一震,禁不住後退了兩步。為著他懾人的黑眸,和那全然屬於男性的魁力。
這是做什麼,想故意嚇她嗎?「王爺,您真愛說笑。」她試圖擠出一抹笑容,想扯開話題。
李亦然瞇起眼。「霍姑娘,同樣的伎倆,用多了就無效了。承認吧!你根本就是爭強好勝,連言語的輸贏也不放過。」
霍無雙揚起柳眉。「我承認又如何?不承認又如何?」
既然他要把話挑明了講,她也豁出去了。「真不知王爺今天是到我這兒來做說客,還是專程來挑釁的?無雙小小一個弱女子,又能拿王爺如何?」
「弱女子?哈!你要真是弱女子,或許我還會替你向霍伯母多說兩句好話,不過依我看……」他刻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我想不必了。好勝如你,想必也不屑用這樣的方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吧?」
「你——」
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他滿意地環起雙臂。「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她的臉色並不好看。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到了這把年紀,還依然待字閨中。」他得意地笑著。
「什麼這把年紀?!我今年不過十九罷了!」她咬牙。
「十九?」他挑眉。任何女人只要提到年紀,都是這副模樣。「一般像你這年歲的女子,早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依我看哪,像你這樣的女人,就算生得稍具姿色,也很難嫁得出去了,因為——根本沒有人敢要!」
他一語中的!
「李亦然!我嫁不嫁干你什麼事?」霍無雙滿腔怒火。「告訴你吧!只要我想嫁,滿街的男人巴不得立刻用八人大轎來抬,那還得看我願不願意呢!」
事實上,他說得並不算錯,可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她一直是眾人眼中的絕色美人。自她及拜之後,上門求親的人幾乎要踏破她家門檻。剛開始,當然是她不想嫁,但到了後來,還真是嫁不出去了。
自娘去世,她出道經商之後,所有的追求者立刻全打了退堂鼓。不是說她太凶,就是說她太厲害,怕娶了她會『妻奪夫權」。所以那些男人只敢對著霍無雙流口水,卻不敢上門提親。
霍無雙當然不希罕,因為那些男人根本配不上她。萬一她哪天想不開了,真想嫁人,也要找個與她旗鼓相當、懂得欣賞她的男人。寧缺毋濫,可是她成功的原則之一。
可這種話今天由他說出口,卻讓她氣得跳腳。
在內心深處,她忍不住要想,像他這樣幾乎與她旗鼓相當的男人,竟也說出這樣的話,難道真的是她太好強,就連他也不會想娶?
她氣他這樣看待她!
「是嗎?」李亦然聳聳肩。「這種事光用嘴說,誰會相信?」看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痛處。
想他李亦然瞭解女人,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哪。
不過憑良心說,沒人敢娶,不是她的問題,不過是那些男人不識貨,匹配不上她罷了。但這話,他可不會告訴她。
以他為例,有自信的男人,根本無懼於自己的女人有多出色。相反的,身邊的女人越出色,就越證明這男人的能耐。
他個人倒是頗喜歡接受這樣的挑戰,只可惜,她是霍正朗的妹妹。
她冷哼。「我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就是嫁雞嫁狗,也不會嫁給你!」
「口頭上佔便宜,不能證明什麼。看來你不過只能在言語上爭些輸贏罷了。什麼好勝?根本是愛耍嘴皮子。」他故意激她。
霍無雙氣到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要證明還不簡單,我三天內就可以把自己嫁出去!」要裝柔弱還不容易,這些蠢男人,他們以為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就真沒脾氣嗎?
「呵呵,這個我當然相信。路上隨便招個阿貓阿狗還是乞兒,給他些銀子,你當然嫁得出去。」他語帶嘲諷。
「李亦然,你少侮辱人。我霍無雙要嫁,當然就得嫁身份、地位、才情都是上上之選的男人!」她不服氣地揚起下巴。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這本事?」
「好!」她握拳。「我就證明給你看!三個月之內,我絕對可以讓全杭州城最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拿八人大轎來抬我!」但她可沒說,自己一定要坐上那轎子。她還想遊歷四方呢,要她拿個男人來把自己綁死?她可不是傻子。
「三個月,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我霍無雙向來說話算話!,不過到時你若是輸了呢?」兩人打賭,他當然得付出代價。
「我若輸了?」他撫著下巴。「我要是輸了,三個月後,保證會完成你和你娘要進霍家的心願。但你若是輸了,你就得帶著你娘的骨灰回老家去,從此別再提這事。怎麼樣?你敢不敢賭?」
「我霍無雙沒什麼不敢的!」
「好極了!」他撫掌。「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條件?」她深吸口氣。「說來聽聽。」
他揚了揚眉。「為避免你隨便找個條件太差的男人交差了事,我認為,這個『可能』要娶你的男人,得由我來審核。」
「這算什麼?」她挑眉。「我怎知你不會故意刁難?」
他搖頭。「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事實上,我不但不會故意刁難,還會盡全力協助你。」
她斜睨著他,不信他真有這麼好心。
「別這樣看我,我說的話半句不假。你不是說了,要找杭州城裡,身份、地位、才情都是上上之選的男人嗎?」他微笑。「而我,恰好認識許多這樣的王公貴族。」
「所以?」她有些不解。
「所以這三個月內,我會替你安排宴席,讓你親自見見這些男人,然後,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能讓他們其中一個心甘情願地娶你。」說完,他幾乎要替自己鼓掌。
「好,這是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可別反悔!」她瞪住他。反正她也不吃虧,他要「協助」她,她就讓他協助。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當然不會退縮。「你若信不過我,咱們可以立下字據。見證人就麻煩你的兩名小婢了。」他瞥向在門外站立已久的兩人。
她冷笑。「當然可以。蘋兒,準備紙、墨。」
「是,小姐。
望著眼前的女人,李亦然神情自得地環起雙臂。真是不錯,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早知如此,何必多費唇舌和她談判,直接用這方法就行了。
倘若她輸了,那正好,他什麼都不必做就解決了霍正朗的難題。可她若是贏了,那也不錯。到時,霍家只須以嫁女兒的禮數送她出門,名義上承認了她的身份,一切也就解決了。想當然耳,哪有嫁出去的女兒還管起娘家的事,到時他大可以要霍正朗接手安置她娘的骨灰,進不進霍家、分不分家產,就無須向她交代了。
更說不定,她一找到對象,根本連什麼事都不在乎了。女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所以他相信,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 * *
她是怎麼了?
竟然被那男人激得做出這種決定?根本就是自找麻煩!
坐在案前,霍無雙忍不住有些沮喪。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在意的是被他戳中了痛處,但事實上,她在意的是,那傷人的話是自他口中說出的。
不知為何,她竟在意起他的想法。
以前那些男人怕她,她只當他們配不上自己,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可當他說出她這樣的女人沒人敢要時,她竟覺得氣憤和心痛。她不喜歡自己這樣的反應,所以她決定,要繼續忽略這些奇怪的反應。
似乎只要一遇上他,她所有的計劃都被搞亂了!
當然,以她的智慧和美貌,是絕不可能輸的,可就算是沒有這項賭注,她也有把握可以完成她原先想做的事。只是現在,她竟然自個兒定了三個月的期限,這等於是說,這三個月內,她不能對霍家提出任何要求。
這豈不是自尋麻煩?!更麻煩的是,她到時還得想辦法擺脫那個她刻意找來,想娶她的男人。
真是好極了。
想來,從頭至尾,那個李亦然根本什麼損失也沒有,這豈不是太不公平了!什麼三個月後,他若是輸了,他保證會完成她的心願。問題是,要沒有這賭注,根本用不著三個月,她也可以自己完成心願啊!她咬住下唇。真該死!她霍無雙長這麼大以來,從沒做過這麼吃虧的交易!
都是李亦然那可惡的男人害的!
「小姐,我有件事想問……」站在一旁的蘋兒忍不住開口。
「有什麼事你就問啊,幹嘛吞吞吐吐!」現在的她,心情不甚佳。
小玉在旁吐了吐舌頭。
「我想問的是……小姐……」蘋兒瞥向小姐手中的字據。「小姐為什麼要與和親王立下那樣的賭約?這其中的道理,蘋兒實在想不透。」
什麼你想不透,連我自己都嘔死了!但她不可能這麼回答。「我自有我的道理。」霍無雙冷冷地道。
「嗯……」蘋兒看小姐火冒三丈,雖然膽怯,卻又忍不住想問。「小姐若是嫁得好人家,我們做奴婢的當然替小姐開心,畢竟實在也沒人敢娶……不不,我是說,也沒人配得上小姐……
聽見蘋兒差點說錯話,小玉在一旁嚇得心臟幾乎要躍出來。「對嘛、對嘛,是配不上!配不上!」
小姐生得美,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可她們跟在小姐身邊那麼久,慢慢地發現,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愛小姐的美色,但若要提起其他的,那這些人可是跑得比飛得還快。小玉自己就曾聽人說過,誰要娶了小姐,那肯定會被踩在腳下,抬不起頭來。
看來,沒有一個男人喜歡被老婆踩在腳下。
霍無雙斜瞥了兩人一眼,懶得多說。
「只、只是,我還以為,小姐並不想太早成親,特別是,對像還是王公貴族……」蘋兒再接再厲,繼續試探。
她記得小姐常說,一入侯門深似海,而且有權有勢的男人總是妻妾眾多成群,免不了要爭寵。所以,若真要嫁人,就得嫁個好男人,用不著有權有勢,只要肯愛妻子、支持妻子就足夠了。但現在,小姐跟和親王立下那樣的賭約,她就真想不透了。
「誰說我真要嫁的!」她拍桌。她非得扳回一城,給那男人一個教訓不可!
「咦?!」蘋兒小玉同時張口。
「跟李亦然做那樣的賭注,不過是要挫挫他的銳氣罷了。」她揚眉。「否則他怎知道,我霍無雙也不是省油的燈,要讓他瞧扁了,那我還姓不姓霍!」
「小姐說得沒錯,但是……」
「但是,這還不足以讓那自大的男人學到教訓。」霍無雙一雙靈活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了幾圈。
「我想呢……」
「怎麼樣?」小玉興奮地問道。
每回只要小姐露出這樣的神情,她就知道肯定要有好戲看了。以前那些和小姐做生意時,想欺負小姐、佔點便宜的男人,就是因為這樣被整得很慘。
雖然,她挺喜歡和親王的,不過她還是站在小姐這一邊。
「我想,我會依約定,找一個全杭州城最有身份、地位、才氣的男人,而且,要是生得最好看的。」霍無雙挑眉微笑。
「那當然,沒有那樣的人才,怎可能配得上小姐。」蘋兒點頭。
「而我要鎖定的男人,就叫——李亦然!」她決定了。
「李亦然?!」蘋兒驚呼。
「和親王?!」小玉尖叫。
「沒錯,就是他!」霍無雙露出滿意的神色。「我決定讓他愛上我、迫不及待地要娶我,拿八人大轎來抬我!」
小玉忍不住拍手。「好啊!好啊!小姐。我就說和親王生得好看極了,又是個王爺,還有錢有勢,既聰明、又不怕小姐……」
霍無雙給了她一個衛生眼。「小玉,你連敵我都分不清了嗎?竟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啊?」小玉愣住了。「可是小姐剛不是又說要嫁……」
「誰說我要嫁他了。」
「小姐——」小玉討饒。「小姐這麼說,我就越弄不明白了。」
霍無雙揚起眉。「告訴你們好了,我會讓那李亦然愛上我、想娶我,可我沒說一定會嫁給他。我決定,在他拿八人大轎來抬我時,狠狠地甩掉他,讓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惹的!」這樣,她才算真正出了口氣!
嘩——
小玉和蘋兒張口結舌。
這,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可望著小姐鬥志高昂、義憤填膺的模樣,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
「沒錯,就是這樣!」霍無雙握著拳,為自己想出的計劃得意不已。有些人就是該受點教訓才行,尤其是像李亦然那樣的男人。
為了替天行道,她就犧牲三個月的時間,反正她和娘都等了這麼久,也不差這三個月。
她跟他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