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樂殿外,一片漆黑。只留下內殿裡隱約可見的微微燭光,連殿內的宮人們也都早巳休息去了。
徘徊在外頭,韓琦兒有些訝異。從剛才離開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竟然整間殿內的燭火都熄了,難不成李洛他們這麼早就休息了?
還是……
一個念頭在她心上升起。
該不會是她才一離開,他就「迫不及待」地和舞姬到寢房去了?這樣的想法讓她整顆心揪在一起,既難過又氣悶。
天下烏鴉一般黑!無論大唐或是高句麗都一樣!她就不明白,這些男人難道一點節操都沒有?
她轉身,往回頭的路上走去。可才走不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
過了今天,她就再沒別的機會了。既來之則安之,她怎麼可以輕易放棄?那麼,留在殿外等?天知道她要等到什麼時候。更何況,她堂堂一個公主,站在和樂殿外等一個男人像什麼話?無論如何……先衝進去再說!
拿定了主意,她一腳踏進和樂殿,摸黑前進。
「嗯∼∼將軍,別這樣嘛!您好不容易來到高句麗,當然要由高句麗的女子來服侍您了。您喜歡怎麼樣,我都可以配合的。」一個嬌媚的聲音自寢房傳出來。
喝!韓琦兒頓住,整個人倒抽一口氣。
霎時,她覺得自己一定從頭紅到了腳。這該不會是……李洛和某個舞姬……
她忍不住伸手推開房門──
映入眼中的,是李洛的副將之一──和一名舞姬糾纏在一起的李興。正確說來,是舞姬強壓在他身上,衣衫半裸、手腳並用地剝著他的衣物,而李興則手忙腳亂地阻擋著她。
她整個人愣在當場。
「韓琦兒公主?!」看見突然出現的人,李興如獲大赦。「太好了!請您快告訴這位姑娘,我不需要她的『伺候』,請她讓我一個人安靜地休息就可以了。」雖然高句麗公主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兒實在讓人費解,但眼前,他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公主?!您怎麼會在這兒?」驚訝歸驚訝,可舞姬的身子卻緊緊黏住大唐副將,一點兒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一時間被問住,韓琦兒急中生智,趕緊編了個謊。「是這樣的,剛才出了和樂殿後,我才發現自己掉了個很重要的東西……那個……沒找到它,我根本睡不著,所以就……就一路找到這兒來……」為了怕被誤會,她還特別用漢語再說明了一次。
但實際上,舞姬忙著攀住李興,李興急著推開舞姬,根本沒人有空管她說了什麼。「公主!」李興推開舞姬勉強坐起,半邊身子卻仍被她緊緊攀住。「請您轉告這名女子,我不需要她的伺候,請她立刻離開!」若不是好男不與女鬥,身為武將的他怎可能躲不開她的糾纏?而且,他沒想到,這高句麗舞姬竟是這麼難纏!
「哦。」韓琦兒紅透了臉,囁嚅著翻譯。
事實上,她從來沒想過她竟然會為人翻譯這種事,更沒想過她們高句麗的舞姬對男人竟然可以這樣……「積極」。
「公主,您別相信他,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您想想,像我這樣美艷的女子主動投懷送抱,男人有可能拒絕嗎?」舞姬揚起柳眉。她才不管公主翻譯了什麼,這可是她頭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來自大唐的男人,她怎麼可能輕易離開?況且,事實上她所要做的事,根本不需要翻譯。
「這……」韓琦兒僵在當場。
老天!她一點兒也不想捲入這樣的紛爭。可,她該怎麼脫身?
「相信我吧,男人我很瞭解的。」舞姬肯定地點頭。其實她所看中的是那個高大英挺的將軍,而不是眼前這位副將軍。不過人家不要她,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他不過是被您撞見,面子上掛不住罷了。公主。」舞姬一拋媚眼。「您這麼尊貴,要是繼續待在這兒,奴婢我還真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呢!」
「啊?那……我……對不起!再見了!」韓琦兒立刻退到門邊,忙不迭地關上門,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她甚至可以發誓,直到她停下,耳邊都還依稀聽得到李興的慘叫聲。
天哪!
「這實在是太……太……太驚人了!」直跑到另一條長廊下,她扶著牆、按著胸,氣喘吁吁。
原來男人和女人,還可以是這樣的關係?!
「什麼事讓你嚇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一個低沈的嗓音,幾乎是附在她耳邊響起。
韓琦兒整個人驚跳起來。不僅是因為驚訝,還有竄過週身的酥麻感。「你──」
「是我。」只見李洛雙臂環胸,低頭望著她,眼底儘是戲謔。「晚安哪,韓琦兒公主。」
他想都沒想過,會在這時候看見她。
深夜,他遣走了高句麗的舞姬,腦子裡出現的卻儘是她的形影。這點,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事實上,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掛懷、如此心神不寧過,而她的突然出現,卻在他心上激起了不小的波濤。
她怎麼會在這種時刻出現在他面前?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他?這念頭,讓他眼底閃過一抹神采。
「咳、咳!晚、晚安……」她本來以為,看見的會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然而映入她眼底的他,卻是裝束整齊、英姿煥發。這讓她鬆了口氣,卻也不禁有些……失望?!
噢!天!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失望她沒能看見他強健的體魄?!她一定是瘋了!
「這麼晚了,你怎麼有空到這兒來?」他問,話語裡仍帶著興味。
不可否認的,看見她,讓他心情大好。
「咳,這裡……是你的寢房?」她望向半掩的房門,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
他揚眉。
「嗯……那……那個……你還沒睡啊……」他的不回答讓她慌了手腳。事情怎麼跟她計劃的完全不同?她本來是想直接找到他,然後理直氣壯地質問他的,可現在……都是那個舞姬害的!害她在跟他說話時,卻忍不住想起剛才看到的情景,只是……男女主角換成了他和她!
噢──
她是怎麼了?她捧住臉,臉上熱辣辣地發燙。
「是啊,你也還沒睡,不是嗎?」他好整以暇地問。然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房前?而且,是以這副引人遐思的模樣。但,他比較喜歡由她親口告訴他。
「我……我是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找你,所以才到這兒來的。」她一口氣說完,卻越說越喘不過氣來。
鎮定點,韓琦兒!她告訴自己。他可是高句麗的敵人,也就是你的敵人,你慌什麼?
「哦?重要的事?」他挑起右眉。「有什麼重要的事,讓你非得在半夜三更時來找我?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
事實上,他自信不可能有任何女人會討厭他。
包括與他針鋒相對的她在內。
「我──你──」被這樣挑-,琦兒怒火陡升,然而為了接下來的談判,她勉力壓下怒火。「事情是這樣的,李將軍。我想……我希望……」她突然上前一步,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後,輕聲道:「我看,我們還是進房裡談比較好。」
他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一種清新,卻無比誘人的香氣。他的胃猛地緊縮。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他開口,聲音卻出乎意料的沙啞。
她的要求著實讓他有些驚訝。這若是在平時、她若不是高句麗公主,甚至如果他不是有重任在身,他根本不會等她親自「邀請」。
「我人都到這兒來了,難道你還要我站在這裡?」她習慣性地咬住下唇。
要是讓宮裡的人看見她這個公主在他這兒,她的麻煩就大了。
「如果你堅持……」她絕對不會知道,她一個咬唇的舉動,對他產生了多大的影響。他盯著她,終於,連理智也無法讓他拒絕她的要求。「……那就進來吧!」
一手推開房門,他讓她進入了他的寢房。
然後,掩上房門。
空間似乎一下子變得好小,小到她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她深吸口氣,準備好好地跟他談一談,然而才一抬眼,就被他那高大的身軀和深不可測的黑眸給震懾住了。突然,她發覺自己似乎作了錯誤的決定。
他就站在門口,雖然,他並沒有將門完全關上,然而他高大寬闊的身形卻幾乎擋住了門,讓她完全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更令她無法自持的是,他那灼灼的黑眸,像是可以看透一切──包括她羞人的念頭和身上的唐衣。
她渾身發熱,無法動彈,只覺他的目光掃過之處,竟像是竄過一股火苗般,讓她整個人虛軟無力。
他上前一步。
她後退兩步。
他揚眉,再次上前。
「唔!」她整個人迅速退至床邊。「你……你想做什麼?」她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法避免地顫抖著。
「這應該是我想問的問題吧!」他微笑,環起雙臂。「你三更半夜要求到我房裡來,現在卻又像老鼠看到貓似地避著我,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事情,似乎和他所以為的不大一樣。
這讓他有些啼笑皆非,但他更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
「你說什麼?!」他的形容讓她不悅。「誰像老鼠了?你以為像貓就比較厲害嗎?李洛,今天我是有事才不得不到這兒來找你,別以為我就怕你了!」
「這麼說,還真是委屈你了?」
「那當然!」她咬牙。
「是嗎?既然這麼委屈,那我也不強留你了。」他走向房門,一把拉開半掩的房門。「夜很深了,韓琦兒公主,你最好還是乖乖回房睡覺吧。」
「你──你敢命令我?!」她杏眼圓睜。
「命令?」他挑了挑眉。「堂堂高句麗公主,我怎敢命令你呢?我不過是給你個建議罷了。」
「哼!這還差不多!」但他那雙眉,卻讓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這人真討厭,沒事挑什麼眉毛?她可以斷定,他一定都是這樣勾引女人的!
「不過……無論是什麼理由,在我大唐,不會有任何一個未婚女子在半夜三更時跑到男人房裡,除非,她準備對這個男人……投懷送抱。」他拉過一張椅子,泰然自若地坐下。
今天若不是他,換作其他的男人,或許就不是眼前的情況了。想到這點,他不禁皺眉。
「投懷……送抱?!」她瞪大了眼,一股怒火直往上冒。
他望著她,聳了聳肩。
「李洛!」她喊。「你竟敢侮辱我!」
「否則,你以為當一個女人半夜進到我的房裡時,我應該怎麼想?」他將問題丟回給她。
「你──」她氣得發抖。
「好吧,有什麼話你就快說吧!」
「本公主不說了!」她氣得回頭就走。
「不說?」李洛一揚眉。「那豈不是太可惜了?枉費你大半夜不睡地跑進我房裡,要是什麼收穫都沒有,那還真是吃虧呢!」
「你──」韓琦兒氣得頻頻深呼吸。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置個人榮辱於度外,以國家安危為先了。她咬緊牙關。「好,我問你。我想知道的是,大唐天子要你到高句麗來,真的只是要我們繳納三倍的歲貢?」
「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大費周章就為了要問已經知道的事?
「你照實回答我就是了!」她握拳。
「是。」
「除了平定新羅,你們沒有別的企圖?」她瞇起眼。
「沒有。」
「真的?」她再瞇眼。
「真的。」他微笑點頭。
她環起雙臂。「無論如何,我還是不放心。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在借道高句麗平定新羅之後,又回頭攻打我們。」
「嗯?」他有些訝異,她竟會想到這點,可見她讀的書並不少。「你對兵法有興趣?」
「當然!我對大唐的所有一切都有興趣。」她趕緊回答。
「對大唐的『一切』都有興趣?」他的眉峰揚起,忍不住要逗她。「這麼說,你的興趣也包括我嘍?」
「你──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她脹紅了臉。「你是我所見過最討人厭的大唐男子了!」雖然,她也不過見過夫子和他。
哦,她差點忘了,還有那兩名副將。
「是嗎?那真是太令人傷心了。」他按住胸口,但他其實一點兒也不相信她所說的話。「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見過幾個大唐男人?」
「夠多了!」她別過臉,不敢接觸他令人心跳的目光。
「真令人遺憾。」他搖搖頭。「虧我還覺得你是我見過最……」
「最怎麼樣?」她有些緊張。
他望著她,緩緩地道:「最吸引人的高句麗女子。」
一句話,讓她一顆心險些自喉中躍出,整個人從腳底紅至頭頂。他……真的覺得她是最吸引人的高句麗女子?
他喜歡她的反應。
「別以為我會聽信你的花言巧語!」她以怒氣來掩飾害羞和不安。她沒想到,他是這樣看待她的……
她越來越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同時,她卻也越來越無法不受到他的吸引。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對她,很特別。即使,他總是激怒她。她一再警告自己他對她是危險的,可當她進到房裡時,他卻讓房門半掩,好讓她覺得安全。有時,他看起來再正經不過;有時,卻又像是個不羈的浪子。她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他,但他確確實實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
「是嗎?」他聳聳肩。
接下來的,是一陣沈默。雖然如此,但空氣中卻充滿了緊張的氣氛,似乎某種無法言喻的……情愫就要一觸即發。
「你──怎麼樣嘛?」她忍不住開口,為了打破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沈默。
「什麼怎麼樣?」他答,忍不住想笑。
和她在一起,就算只是隨便聊些話題,儉也覺得很開心。這是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經驗。
「就、就我的問題啊!」她趕緊將談話導回到原來的問題上。
一則是她本來就很擔心大唐會不會進攻高句麗;另一則是,她根本完全不知該如何處理剛才的情況。
「所有該說的,我都在大殿之上說過了。」他配合她的談話。
「可是……可是我還有問題!」
「說吧。」
「我想知道的是……呃……你率領三十萬大軍,又讓他們駐紮在二十里外,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不會亂成一團嗎?」她問。如果她能多知道些大唐軍隊的情況,應該會有助於她對整件事情的瞭解和判斷。
「李家軍向來訓練有素,軍紀嚴明。你所擔心的問題,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微笑。「況且,就算我發生任何事,所有的事情仍會照原定計劃進行。」
「原定計劃?那是什麼樣的計劃?」
「軍事機密,無可奉告。」他揚眉。
她癟了癟嘴。「可是,那豈不是太難變通了嗎?如果你人不在軍中,可又要改變計劃的時候該怎麼辦?」
「很簡單。我身上帶著將軍令。倘若我不在,自會安排親信的人傳達軍令,李家軍見令如見人,將軍令一到,除大唐天子之外,沒有人可以指揮得了李家軍。」
「將、軍、令?!」她的眼底閃出亮光。「可以借我看看嗎?」
「你有興趣?」
「當然!」她上前。
他垂下眼廉,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借你看是可以,不過,你得拿身上的一件東西作為交換。」
「交換?!我不過是借來看看罷了,沒想到你這麼小氣!」她癟嘴。
「小氣?將軍令何等重要,哪裡是你說要看就可以看的。」他揚揚手。「如果你捨不得,那就算了。」
「等、等等!」她阻止。「好,我換!你要什麼,隨你選!」一句話,說得豪氣干雲。她才不像他,不過是借看個東西就小氣得要命!
「很大方嘛!記得,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他笑,自懷裡掏出一塊令牌。
「當然!」邊說,她邊伸手搶過令牌。
這令牌,比她的手掌還要大些,金黃色,沈甸甸的,像是用黃金鑄成的。上頭雕著只猛虎,明明白白地寫著「將軍令」三個大字。
看著她專心的模樣,笑意不由得爬上他的嘴角。他喜歡逗她、激她,卻又忍不住要──寵她。
「看起來,不怎麼樣嘛!」她嘟起嘴。「那我問你,如果──」
「如果怎麼樣?」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靠得他很近、很近。他仍跨坐在椅上,而她就站在他面前,他的笑、他的唇、他的氣息,都讓她無法不受到影響。她猛地後退。
「當心!」他一伸手,勾住了她的纖腰,讓她不致撲跌。然而,這也使得兩人的身體碰觸在一起。
「你──放開我!」她既羞又怒。
「如果我說不呢?」縱然只是勾住她的腰身,然而他卻可以感覺到,正如他所料,寬大的高句麗王室唐衣下,包裹的是一副玲瓏窈駝的身段。
他不想放開她。
「李洛!」她急了,卻掙不開他的箝制。
「你忘了,你還欠我一件東西──你身上的。」他斜飛起一道濃眉。
「你──要拿就快拿,別拉著我!」她掙扎,兩手推著他的肩,試圖借力使力,掙開他的束縛。然而他只是坐著,一手勾住她,就讓她怎麼也掙不開。
「我當然會拿。」他一手鎖緊她的腰身,另一手則拙住她精巧的下巴。「我只要你──」他瞇起眼。
她幾乎停止呼吸。
「──的吻。」
她真的無法呼吸──
因著他吻上她的,冰涼的唇和炙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