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真是一件讓人困惑又痛苦的情感。
她知道了自己對他的心意,卻感到萬分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她愛的是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卻要這麼對她?
自從那天起,他幾乎早出晚歸,難得跟他見上一面;甚至見上了面,他也是一臉冷然,彷彿當她是個隱形人,從來不曾存在。
這讓她好痛苦。如果他待她態度惡劣,或只是避不見面,那表示他還有一點點在乎她,但他卻用比對外人還冷淡的表情面對她,這讓她心痛。
她才終於明白,比「愛」更可怕的不是「恨」,而是「冷漠」。那會讓人心碎。
而她,回予他的,是更多的冷漠和生疏。她不懂,是什麼樣的情境造成他們兩人今天這樣的局面。她好想念他。想念那個喜歡罵她、教她、愛護她的聶痕。
為什麼,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對於現在的情況,她感到不安。但她更害怕的是,她不知道他何時會離開她?在她的想法裡,他似乎一直屬於這裡,卻又根本不屬於這裡,當然,也不屬於她。所以,她眷戀他的關懷,害怕他的離去。而現在這樣的關係,讓她更怕失去他。至少,她現在還可以看到他,但若哪天他受不了而離開了呢?她該怎麼辦?
本來,他那樣待她,她是應該恨他的。但她卻怎麼也無法對他產生恨的情緒。她一直無法相信他會是那樣的人,但事實卻又是如此真實。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小姐,武公子又來看你了。」小青在廳外通報。
武霍。
這些日子來,他常來探望她。他的關心和友情,恰恰彌補了聶痕的疏離。但當然,永遠無法填補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傷口。不過,在難過的時侯有個人陪伴,的確可以讓自己的心情好過些。所以,她對武霍的態度也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最近子怡在聶痕身邊跟進跟出,他們兩人之間……她搖搖頭,阻止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樣只會讓她更嫉妒子怡,甚至,後悔讓她進了俠義鏢局。然而,子怡待她很好,她根本不該有這些想法。
「小姍姍,你今天也沒出門嗎?」武霍笑著進入大廳,順手遞給她個糖葫蘆。「喏,特地送點心來讓你嘗嘗。」
她接過糖葫蘆道:「謝謝。」卻仍只是握在手邊,一點吃的意願都沒有。「我是沒出去,不過……你這武揚鏢局的少鏢主怎麼跟我一樣閒著沒事?難不成你們也是經營困難?」她調侃他,也取笑自己。
「當然不是。」武霍跟著坐到了她身邊。「只是,沒有比來看你更重要的事,所以,我就來啦!」
他這番話讓她覺得既窩心且感動。
如果,如果這話是出自聶痕口中該有多好?
「怎麼?不喜歡吃糖葫蘆?」他接過握在她手中的糖葫蘆自顧自地咬了一口。「嗯!好吃!來,你也吃吃看,這糖葫蘆是大廟口出了名的點心,真的很不錯。」他把糖葫蘆湊進她的嘴道。
她搖頭別過臉。「不要,我現在不想吃。」
「來嘛——別這樣,看在我辛苦替你買來的面子上,好歹吃個一、兩口嘛。」他半哄半耍賴地要求她吃下。
她看在他一番心意,只好伸手去接。可武霍卻擋下她的手,把糖葫蘆湊到她嘴邊餵她。正當她猶豫該不該這樣吃的時侯,聶痕和子怡正巧從大廳走進來;所有人的動作就僵在當場。
是了,只有門當戶對的武霍適合她。
看見這樣的情景,聶痕心中湧起了這樣的想法。自從那天她拒絕自己之後,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無論他再怎麼愛她,他都必須壓抑所有的情感,因為他——配不上她。
問他名震江湖的「冷劍聶痕」何以對自己失去信心?他暗自苦笑。面對自己心中摯愛的拒絕,再多的信心都沒有用。
「無恥」這兩個字自那天起日日夜夜的纏擾著他。憶起她當時看著他的眼神是鄙夷、受傷、厭惡、不敢置信……等多種複雜的情緒交錯著。
那樣的眼神讓他重重地受到了傷害。
他一直知道自己離不開姍姍,放不下有關她的一切。他本以為,那只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或許——還多了點其他。但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是友情、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真真切切、牽動他心魄的男女之愛。
但,姍姍愛他嗎?
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的眼神又黯了下來。
或許,該是他離開的時侯了。縱有再多不捨,他若是不能離開鏢局創下自己的一番事業,就更沒有機會與她平起平坐。但他怎麼放得下她?怎麼能讓她一個人獨自承下這許多重擔?
心痛?那是當然。每當看見她陌生、充滿戒備的神情,他的心就莫名地揪緊。她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接受他的人、是他生命中最鍾愛的人。失去了她,他的生命還剩下什麼?
子怡的溫柔暫時撫平了他的傷痛,但他心中的那塊缺口卻只有左姍才能撫平。
看見武霍和她的親暱,他的妒意如火苗般飛竄。他有一股衝動想衝上前去將他倆分開,甚至把武霍丟出這扇大門。但,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以冷漠看待一切。
「武公子,你又來看小姍了?」子怡在靜默中適時地開口。「小姍真是幸福,有你這樣的青梅竹馬關心她,你們兩人將來要是在一起,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呢!」
子怡的話讓左姍驚愕地抬眼,卻在同時與聶痕的眸光交會。兩人同時一震,卻又在同時迅速地將彼此的目光移開,不再看向對方。
左姍一陣鼻酸,眼眶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他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
「姍姍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看見她臉上的神情,武霍擔心地問著,一手搭上她的頭瞧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舉動讓聶痕幾乎無法忍受,卻又不得不忍受。
「要是病了就請大夫來看看。」他冷冷地道,但聲音裡卻洩漏了他的關心。
聽見他的話,她猛地抬眼,眼底早已迷浮
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不是嗎?
「是啊,小姍,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和聶大哥去請大夫來替你瞧瞧可好?」子怡關心地問著。
「不!不用了,我只是擔心鏢局的事,沒什麼事。」
「鏢局的事?」武霍問道。「姍姍,你是擔心鏢局的營運問題嗎?」
子怡搶著道:「小姍,你別擔心,聶大哥剛接下城南的一項生意,要運一批珍奇古玩到京城去呢!」
「珍奇古玩?」左姍和武霍同時應聲。
「可是陳家的生意?」武霍接著問,眼神沉了下來。
聶痕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卻沒有說任何話,子怡卻興奮地接著道:「是啊,武公子,就是陳家的生意,陳家出手很大方,這趟鏢若是送到,咱們鏢局可以賺不少錢呢!」
武霍再次望向聶痕。「你接下了?」
聶痕神色凝重地點頭。
左姍看情況不對,問道:「怎麼,這鏢不能接嗎?」
「不能接?為什麼?」陸子怡滿臉疑惑,不懂為什麼左姍會這麼問。
「何止不能接。」武霍回答。「是沒有人敢接。城東林家和城南陳家現在是夜行大盜鎖定的對象。據說兩家人前後接到『夜行帖』,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夜行大盜的侵襲,而夜行大盜犯下這麼多案子都能全身而退,武功肯定不弱。若在這樣的情況下接鏢,要是有個差池,鏢局的名聲壞了不說,只怕——連性命都要不保。」
「是這樣的嗎?」子怡又驚又怕的問,轉頭看向聶痕。「聶大哥,為什麼你沒告訴我這樣的事?」
「所以這趟鏢,我決定自己運送。」聶痕堅定而沉聲地回答。
「不行!這太危險了。」左姍站起身子,極力反對。
「是啊!」子怡拉住聶痕的臂膀,道。「聶大哥,這樣真的太危險了,我們去退了它好不好?」
子怡的舉動看在左姍眼底覺得十分刺眼,但她卻不得不忽略這樣的感受。
「老實說,前天陳家就來過武揚鏢局找我談這趟鏢,但被我回絕了。聶兄,依我看,你還是回了這樁生意比較好。」武霍好意提醒,並不是他認為自己能力不夠,而是沒必要冒這樣的風險。「官府現在正在全力緝拿夜行大盜,目前武揚鏢局不準備接目標太顯著的生意,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生意既已接下,就沒有退鏢的道理。」聶痕挑眉冷然地道。「若是不幸發生了什麼事,也有我一個人扛下。況且,我不認為自己一定會敗在夜行大盜手下。」
他「冷劍聶痕」的名號並不是浪得虛名。
「話是這麼說沒錯——」
「聶痕,我不同意你這麼做!」左姍忍不住開口。「鏢局是我的,我不要任何人為我賣命,如果俠義鏢局在我手中結束,那是我左姍無能。你不需要為了我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我自己。」聶痕接下她的話。「我是為了將來離開後的打算,也為了報答義父的養育之恩。」
「離開?聶大哥你要離開這裡?」子怡聽見他的話不由得驚呼出聲。
武霍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微笑。
而左姍——她的一顆心彷彿在瞬間被撕裂。
瞥見她臉上的神情,他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縱然他再不想離開,他又有什麼理由留在鏢局裡?
將來,她還會嫁人、生子。他能忍受看著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而無動於衷嗎?離去已經是他唯一的選擇,但至少在離開前,他還能為她做些努力,挽救鏢局的危機,為她重新建立鏢局的聲望。這也是他最後能替她做的。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聶痕低沉著嗓音道。
「你真的這麼想離開這裡?」左姍啞著嗓子問,聲音已有些哽咽。
他竟然不惜冒這樣的風險,只因為想離開這裡?只為了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那麼她呢?在他心裡,她又算什麼?
「我不得不離開。」他回答,抬眼望進她婆娑的淚眼。她要哭了?是為了他嗎?如果是因為他的即將離去,他可以認為她是在乎他的嗎?他這麼奢望著。
「聶大哥……你別走好嗎?」子怡萬般不捨。如果他真的要離開,她——
「我必須離開,但不是現在,至少,我會等到鏢局一切穩定下來,不再需要我的時侯……」
可是我需要你啊! 左姍在心底喊著。
「鏢局是我的,你用不著替我擔心,是成是敗都是我的事。」她不要他只是為了鏢局而留下,他如果真想離開,她不要用鏢局和他對義父的感情牽絆他。
她的話讓他心痛。「要走要留是我的決定,該走的時侯我自然會走,用不著你來趕我。」
「我——我不是——」她搶白,卻又不知如何接下去。「算了!總而言之,陳家的生意我們不接!」
「我已經接下了,沒有反悔的餘地。」他的語氣比什麼都硬。
「聶大哥——小姍——」陸子怡擔心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不知該如何化解眼前的僵局。這兩人究竟是怎麼了,自從那天之後,兩個人見了面就像陌生人似的,她問過聶痕、也問過小姍,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肯給她個答案,事情真是太奇怪了。
左姍深吸了口氣,看向武霍。武霍只能聳聳肩,畢竟他不是俠義鏢局的人,無法替她決定什麼事。
「我有個想法,就不知道姍姍的想法怎麼樣……」一片靜默中,武霍提出了意見。
「嗯哼?」左姍抬眼望向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武霍點點頭後才繼續道:「聶兄,你會接下陳家的生意,不用說,是為了俠義鏢局和姍姍吧?」
他這樣問,聶痕卻沒有回答。
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武霍自顧自地道:「如果——」他看了眼左姍。「我是說如果姍姍願意嫁給我,我可以讓俠義鏢局和武揚鏢局合併,也支持姍姍以鏢主和鏢主夫人的身份繼續經營鏢局,這樣一來,鏢局的生存不會有問題,姍姍的未來也有我照顧,聶兄也可以放心地去開創自己的理想。當然——這也要姍姍你的同意。」他轉而面對左姍。
「你——」左姍簡直驚訝得合不攏嘴。她一直以為武霍說要娶她是鬧著玩的,但沒想到他——「武霍,你在開什麼玩笑?」
武霍神情嚴肅地拉起她的手道:「姍姍,我不是在開玩笑。一直以來,我對你就是認真的,只是,你從來不把我的認真當一回事。」
她震驚得無以復加。
武霍的表白讓聶痕椎心,嫉妒的火焰在瞬間蔓延。
「姍姍不需要為了鏢局犧牲她的幸福!」他低吼,失去了先前的冷靜。
武霍轉身向他。「何以見得姍姍嫁給我就會不幸福?我可以給她的,你有嗎?我愛她,打小我就認定她是我武霍的娘子,你是嗎?我有把握讓她得到最好的、讓她過最幸福的生活,你能嗎?」
一連串的話把聶痕逼得啞口無言。是啊。他能給她什麼?
面對武霍的告白,左姍完全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對她是這樣的感情,不知道他一直認定她是他未來的娘子,武霍他——一直愛著她?
「姍姍,你怎麼說?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嗎?」武霍拉起了左姍的手。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的消息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小姍,恭喜你,有情人能終成眷屬真是太好了。武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你們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你們倆要是能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陸子怡說出了她的感想。「而且,這樣一來,小姍你也不用擔心俠義鏢局的未來,有武公子的支持,一切都會很好的,聶大哥,你說是不是?」她轉頭問聶痕。「你說,我們是不是該為小姍感到高興?」
陸子怡的這番話,讓左珊和聶痕半天無法回答。這,真是最好的安排嗎?
左珊垂下眼睫,自睫間輕瞥聶痕,想知道他的想法。聽見這樣的事,他也無動於衷嗎?他有沒有一點——在乎她?
聶痕望向左姍,眼神無法離開她。她會接受武霍的求婚嗎?而他,願意讓她就這樣嫁作武家婦嗎?
她在等他表態。
「聶大哥?」見聶痕沒有答話,陸子怡好奇地問。
「我……」他開不了口。
他該說什麼?恭喜、祝福他們?不!這是他絕不願見到的!但要姍姍不答應武霍的求婚,他又憑什麼作這樣的要求?就像武霍說的,他能給姍姍幸福嗎?
兩人都在等對方開口。
「聶兄,不知你意下如何?雖然,你跟姍姍只是義兄妹,但左伯父去世,她的終身大事也等於要經過你這個兄長的同意,不知你是否同意這婚事?願意祝福我和姍姍?」武霍緊逼著要得到聶痕的回答。
因為他知道,要這個男人放棄姍姍,眼前是最好的時機。
聶痕看向左姍,在她絕美的容顏上停留了數秒,才低沉著嗓音緩緩開口道:「如果珊姍願意嫁給你,我沒有權力阻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是嗎?」他的聲音裡有著深沉的哀痛。
左姍猛然抬眼。他的話,讓她的雙眼在瞬間充滿了淚水,心中充滿了被背叛的感覺。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她!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竟然一點都不在乎她!那,她又為什麼要在乎他! 「姍姍,聶兄都贊成我們倆的事,那麼你呢?你願意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嗎?」武霍深情地請求著。「如果你答應嫁給我,姍姍,我會讓你幸福的。」
她淚盈於睫,雙眼仍尋求著聶痕的支持,企圖在他眼中看見一絲一毫的不捨或嫉妒,然而,卻什麼都沒有,只見他殘忍地別過臉去,不敢正視她晶瑩的雙眼。
好!她暗暗咬牙,狠下了心。
「武霍——」她深吸口氣,目光定定地望著聶痕。
「姍姍,我在。」
「你說,你會讓我幸福?」左姍問。
「當然。」武霍握住她的雙手再次保證。「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得到幸福的。」
「那麼俠義鏢局呢?這是我爹辛苦打下的事業——」
她話還沒說完,武霍便迫不及待地搶著道:「只要你高興,想做什麼都可以,你想繼續經營俠義鏢局,我支持你;如果你累了、倦了,我會替你扛下這個責任,絕不會讓左伯父多年的辛苦毀於一旦,這樣,你滿意嗎?但姍姍你可以不用現在就回答我,畢竟這事關你一生的幸福,是應該多些時間考慮的。」
「我不需要任何時間。」左姍停了半晌,才緩緩點頭。「武霍,我——答應嫁給你。」
「天!」
聽見她的決定,武霍幾乎驚跳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作出決定,這消息讓他又驚又喜,忍不住心中的喜悅,他將她整個摟進懷裡用力地擁抱。「姍姍!謝謝你!謝謝你!我會用我的後半輩子讓你知道你做的決定是沒有錯的!」
透過他的肩後,她看見聶痕的身影,有些模糊,也有些疏遠。在迷傅睦嵫壑校她沒有看見的卻是聶痕的蒼白和心痛。
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寶貝,竟讓他親手送給了別人。
「恭喜你們!小姍!武公子!恭喜你們!」子怡欣喜地說著恭喜,除了替他們感到高興外,也為自己感到安全和欣慰。她一直認為左姍和聶痕之間存在著一些情愫,雖然他們彼此都沒有明說,但她知道,他們對彼此是有好感的。她一直擔心,擔心聶痕永遠不會多看她一眼,因為他心裡只有一個左姍。但現在,左姍要嫁入武家,聶痕也親口表達了他的祝福,那不就表示——
她萬分欣喜,希望這一切都能順利。
「但是——我還有個條件。」左姍開口。
「條件?什麼條件?」武霍問。「你就是開千百個條件我都答應。」
左姍緊盯著聶痕的身影道:「我的條件是,在嫁給你之前,我要和聶痕一道運送陳家的鏢!」